第69章 66 献出的心臟

殷红色的夕阳,俯瞰着底下重启生机的土地,将瀰漫而开的朦胧雾气渲染一抹温暖色泽。

当贾碧因来福枪的反作用力仰倒于地面后。

囚困,也护佑着帕拉迪岛百年的巍峨城墙,在一张张被拉回现实,宛如做了一场恶梦的众多错愕目光下,连同藏于里头阖眼安睡的巨人,化作一座座巨大沙丘,随着掩盖天际的浓雾逐渐飘散。

察觉一道冰凉触碰离开颈后,半爬起身的艾伦,将视线移开因没有复原伤势而死去的吉克。

他看向四周,呆愣着不知所以。

直到两声焦急的叫唤声与温暖抵达时,他才缓缓转过脸,任由原以为再也见不到面的三笠与阿尔敏,将他紧紧拥住。

而一股自体内流失的力量,也明明白白的告诉他。

「巨人之力……消失了?」艾伦的喃喃低语有着无法抑制的颤音,「你……到底做了什么?」

这声难以置信的诘问,令有着同样心情的两人抬起脸,顺着艾伦瞪大的视线看去……

数个月毫无音讯的前辈,就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无声滴落于地面的鲜血,一滴又一滴,加入了脚下憷目惊心的血洼,像水滴落入静水般,静谧无波。浓密雾气与垂落髮丝遮住大半张脸,没人看得清诗织的表情。

整座希干西纳区,除了涌散于四下的浓雾,以及先前砲火下依然焚烧的火光外,一时之间寂静得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无论是艾尔迪亚人,还是玛雷人,抑或是其它国家的人。

在从那样惊惶般的经历回到现实后,停下攻势的他们,看向曾经厮杀的敌人,也看向应该惨死的同伴,再低头看着已然有所不同的自己……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皆放下了紧握于掌中的武器。

而放下了刀枪的战士与士兵,都只是有着血肉之躯的普通人。

「诗织……前辈?」

赶到艾伦身边的让与柯尼惊愕之余,同样瞪大双眼望着一动也不动的人,并将视线齊齊落在他背后逐渐凋零的光亮。

那半透明的窜动丝线,就跟仍让他们余悸犹存的惨烈战局中,那隻象徵着巨人之力源头,几乎让人绝望的发光虫子相似。

然而窜进地底的东西,像是失去了生命力般,从下方慢慢土崩瓦解。

零碎的光亮带着飘扬而出的莹莹光点,如夜幕之中的萤火,也似天明之时的纷落花絮,随着瀰漫四周的薄雾逐渐消散。直到在诗织后背,看起来就像一对破碎斑驳的羽翼……

伫足不动的身形微微晃动了几下,彷彿一具失去绳索的提线木偶,再也支撑不住地重重跪在血泊之中。

就在即将仰面倒下时,而后赶至的利威尔张开双手,冲上前,牢牢接住了那道身影。

当触及这熟稔不已的身子,那浸染一身的血湿,让利威尔双手猛地一颤。

「……诗织?」

久久回盪在两人之间的沉默,最后在利威尔的脸上凝结成茫然无措。

记忆中曾经明亮的双眼与带着傻气的笑容,以及想要与之倾诉的满腹话语,都在诗织的面庞印入他眼底的这一瞬,全都变得遥不可及。

遗留在这张面容上的,只剩下一片死寂。

明明还温热的身躯,他已经无法从中感受到半点心跳声,寂静的……就像他空白一片的思绪。

半阖着双眼的诗织,已经没有了气息。

随后赶来的韩吉,在看到利威尔怀中悄无声息的人,原本只是疑存在心底的不好预感,在亲眼见到的这一刻。她步伐摇晃地走向前,跌坐在他俩身边,让泪水涌上了乾涩的眼睛。

没有理会周遭诸多目光,彷徨的灰蓝色眼眸,迟疑的从那张寂然脸上缓慢移开,视线在触及他身上的斗篷,利威尔的指尖怔动了动。

当额边泛起的阵阵刺痛,屏退了原先阻饶的嗡鸣声时,耳畔徘徊不去的声音连同失去的记忆画面,在此刻接连于利威尔眼前浮现。

原来那只雷枪。

他根本就没有躲开……

在吉克挣开雷枪引线,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过后。

当时充斥在他发昏意识中的,不仅是残留整个脑内的晕眩耳呜、背部撞及地面上的疼痛,还有,耳边急促不止的呛咳声。

睁开眼的他,愕然地看着压在他身上不断咳血的诗织。

马匹被烈火焚烧的惨烈嘶鸣,燃烧碎裂车架的噼啪火声,伴随着雨势与熊熊浓烟蔓延而开。他却什么都听不到,轰隆隆的耳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久别重逢的想念与心乱,都被瞬间预料到的情况尽数溃败,利威尔几乎怒不可遏。

「谁让你这么做了!」他愤声大吼,搭上诗织的双肩推他坐起身, 「你真以为你不会死吗!」

手掌之间的温热血湿以及一阵怪异触感,霎时拉走利威尔的全盘注意。他扯下诗织身上的破损斗篷,眼前骤见的景况,令他怔在原地几乎做不出声……

半长不短的湿透黑髮贴抵于苍白的脸庞,诗织虚弱地抬起脸,憔悴的两眼,直望着终于不用再隔着记忆思念,而是真实存在于眼前的人。

「我想你了……利威尔……」

利威尔张了张嘴,隐忍着涌上心头的莫大酸涩,一手拢住诗织的后脑,另一手环住他的后背,将他深深按于怀中。

双臂底下传来温热血液不断漫过衣袖,以及一阵又一阵起伏攒动的冰冷触感。

利威尔难耐地收紧了两臂,紧紧地拥住怀抱中瘦得几乎只剩骨骼的人。不去看诗织遭雷枪炸开的半边肩膀,涌出无数条像虫子般沿着草地延伸窜动,将断肢、碎肉托拽而来的光亮丝线……

他终于知道,诗织得以在巨人风暴中存活下来的原因。

同时也知道,这便是将诗织始终颠簸的人生弄成现在这般,因遭军团算计只能再次东躲西藏的下场,更是让他得以于一次次的危险中保下性命的东西……

压下那些渗进心间的撕裂疼痛,利威尔抬起不可动摇的坚决目光。

「那就乖乖待在这裡,哪都别去……」他将声音附在诗织耳边,「其它的事情由我来解决。」

听着这声像命令,也似有着恳求意味的坚绝嗓音。以指掏出揣于袖中的东西,置身在熟悉温暖怀抱里的诗织,闭上眼,感受这让他思念到快要疯掉的温度,也很想就这样待着再也不动。

然而,然而……

他睁开平静的双眼。

「抱歉,已经没有其它办法了……我这条命,跟巨人之力是一体的。」

利威尔一愣,「你刚才说什——」

颈间突如其来的刺痛打断了后话,利威尔猛地挥开诗织的手,怔住的灰蓝眼瞳移开落于草地上的注射筒,在一阵紧接而来的晕眩降临,他愕然地张大了双眼。

「……你做了什么?」

「没事的,这只是会让你睡上半天,稍微影响这段记忆的药剂而已。」看着一双佈满抗拒的灰蓝色眼睛,诗织边说边轻抚着他的脸颊。

「我找到能让你们从此再也不需要战斗的办法了。」

诗织脸上的释然笑意,让利威尔感到极度不安,彷彿预料到什么般。

「不行,听我的……」他挣扎地抬起一手,紧抓住覆在脸上的手腕,「是你说……以后都只听我的……」

「你别打岔啊。」笑容僵在唇角,诗织没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在颤抖,「亏我刚刚那句话还说得挺帅气的。」

诗织以指腹摩娑着他的面庞,「我已经提前做好了一些准备,如果接下来的事情顺利的话,帕拉迪岛今后不需要再担心岛外的人能够平安续存下去,而巨人之力……也将会永远消失在这世界上。」

是的,只要巨人之力依旧存在,这场噩梦就永远不会中止。

只要艾尔迪亚人依然是能变成巨人的种族,帕拉迪岛永远都走不上诉求和平的道路。他所珍视的人们,还有一路以来为此牺牲的同伴,也终无法迎来安稳与安息。

可其实……

在玛雷那日接触到艾伦身上始祖巨人的那一刻,知道自己的生命和巨人之力源头——那隻远古虫子共生的事情,同时也知道巨人之力将在地鸣触发后的未来消失时。

他想要抵抗。

不惜一切的想要找到,能改变未来的办法。

可当他在面对自己的私心和所有人的期待,终究,无法两全只能捨弃一方的难题后。

他再不甘、再挣扎、再继续找遍所有,哪怕是只有一点点的可能性……也只能放弃一切,并接受打从一开始,他的结局,早已经是被注定且无法改变的宿命。

因为,能让事情在最后有回旋余地的转机,让他想要能安好的这些人,自很久以前就被拨弄着命运的噩梦中解脱离开……

只有让巨人之力永远消失在这世界上。

永远的……

被他的话语与坚决的目光怔住,利威尔拼命抵抗不断夺走意识的晕眩,可逐渐丧失的气力,就连让他牢牢紧握住那隻手腕都没有办法。

「开什么玩笑……你这傢伙……」

接住他无力滑下的手,诗织无奈地望进那双灰蓝眼底,「巨木森林你的那些部下们,你并没有杀死他们,一个都没有。等巨人之力消失之后,他们大部分人都能变回人类回来。」

「别做……」利威尔拒绝地摇着头,「什么都不要做……」

……为什么?

好不容易才走到这裡,距离他一天到晚念叨在嘴边的梦想或许已经不远了。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傢伙,总是遇到这样的事情……

意识和力气都逐渐被黑暗吞噬,利威尔咬紧着牙关,抬起因奋力而颤抖的双手紧紧捉住诗织的衣服。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水面那根唯一绳索般,攥于手心不放。

他明白……

明白这个无法挽留的坚定选择,就像以往所有牺牲死去的士兵一样,只是在贯彻自己的使命。这份再清楚不过的明白与理解,一直如烙印般铭刻在他心里。

然而,他现在只想抛下那些。

「肯定还有……其它办法……」因恐慌而涌现的脆弱,全被诗织逼出心底,令利威尔沙哑的声音有着浓烈恳求。

「不要……再抛下我……」

这声央求,像是秋末跌落枝头的枯叶,一字字、一叶叶叠盖在诗织的心口,将他竭尽所有才得以支撑的情绪,瞬间溃堤。

那一刻,诗织伸出双臂,用尽所有的力气与温柔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利威尔,像根本捨不得鬆开那般,紧紧的,紧紧的拥着。

他偏过脸,将伤痕累累的脸颊贴着利威尔的,当耳边不断传来一声又一声越来越虚弱的挽留话语时,他悲恸地紧蹙着眉眼,再也控制不住涌上心头,顷刻将他灭顶的强烈哀戚。

「我撑下来了,已经撑过来了才能找到这个办法……可是我好不容易才遇到你,我真的很想……」

未尽的话语,消失在一声让利威尔心碎的哽咽里。

然后,他听到诗织的声音,很小很小,带着破碎的克制颤音,连同滴落在他颈边不同于冰冷雨水的温热,一声又一声一滴又一滴,让心臟痛得要撕裂开来。

「这样……我会下不了决心啊……」

回盪于耳边的嘶哑声,在胸口凝结成无能为力的痛苦,没能看见的泪水,就连抬手接住的力气都没有。利威尔只能缓缓摇头,无论是阻止还是挽留……什么都做不到。

他什么都做不了……

良久,诗织深深喘了一口气,分开了这个拥抱。

「韩吉和耶格尔派的人就快过来了。」

看着利威尔竭力睁开越来越沉重的双眼,依然在抵抗很早就该见效的药效。诗织以指腹轻轻抹过他的眼眶,停落在他眉眼的吻,轻柔得像在回忆一件无尽思念的往事。

「在离开之前能够这样见你一面,已经是万幸了,而能像这样触碰到你,我也觉得很庆幸。」

释怀的笑意静盛在湿濡的眼睫间,诗织动手解开利威尔身上的披风,将微风中飘扬着自由羽翼的标誌,转而披至自己身上。

「等你醒来后这些棘手事也都会彻底结束,将剩下的事情託付给同伴,这就是调查兵团的每一个人,在最后一刻来临前会做的事情吧。」

诗织捧起他的脸,流连的以额轻抵着他的额。

「我要留给你一个,再也不用眉头紧锁的未来。」

在强撑的意识彻底消失前,停留在利威尔模煳视线里的,是诗织曾经相当甚觉无谓,将右手握拳置于胸前的手势……

以及,缭绕于耳的最后一声。

——"献出心臟。"

像是身处于时间不再流逝的静止里,也感觉不到周围的一切。利威尔只是安静坐在原地,微微低垂着脑袋,一动也不动。

直至许久,当四周传来的泣音声逐渐将他淹没后,他才缓缓动了动,动作轻缓的将诗织抱好,让诗织安稳地靠在自己身上。

静静地看着那张,不会再对他有任何回应的脸庞。

利威尔抬起手,以手指轻轻捋掉面庞上的烟尘与碎髮,抚过诗织脸颊上的伤疤,将指腹底下那一道又一道凹凸不平的感触……深深烙印于心底。

他这一生遗憾的事情有很多,唯有后悔却是寥寥无几。

如果说有什么后悔的。

就是那一句,没能说出口的道别……

利威尔目光空洞,以掌轻阖上,他这辈子都将无法忘怀的一双眼睛。

「你从来就没有一次,好好听过我的话……」这声低喃倾诉,道尽了再也传递不了的千言万语。

要是他有说出口就好了……

「利威尔……」

待在他们身旁的韩吉,心痛地看着他空茫无助的表情。一想起在最后仍质疑诗织动机的自己,她手掩着脸,强咽不住喉咙的酸涩,让破碎的哽咽埋进掌心里。

刚从韩吉口中得知来龙去脉的艾伦,不言不语地望着为了不让自己的计画受阻,刻意指使弗洛克将情报洩露给萨克雷总统……他曾狠下心设计的前辈。

不理解诗织为何这么做的艾伦,无法承受地摇着头。

「没有了巨人之力……岛外的人类都还活着,帕拉迪岛会受到全世界的报复……」

他颓坐在地面喃喃自语,不敢面对身边的同伴,一片混乱无章的思绪中,只能想到这座岛上的所有人,即将死于踏平这片土地的敌人手中。

阿尔敏抹掉眼眶泪水,双手用力搭上艾伦肩膀强迫他抬起头,将挣脱出悲伤的期待望进他的眼底。

「不会的!艾伦你冷静想一想,你只是透过巨人的能力看到未来碎片,跟诗织前辈拥有的力量,所知道的未来是不一样的!」

"那前辈你呢?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选?"

阿尔敏忽然想起多前年那场夺环战,与他同坐在高墙上,面对当时迷惘、无所适从的自己,依旧没有离开半步,那般轻声诉说的前辈……

记得那天的天空很蓝,前辈几乎是毫不迟疑的回答他。

"大概,是找到能让大家都幸福的方法吧。"

阿尔敏哽着声,更加用力摇晃了艾伦,「前辈之所以让全世界经历后面发生的事情,不惜牺牲自己让巨人之力消失,就是确定帕拉迪岛从此是安全的!」

阿尔敏坚信,躲在橱柜从缝隙窥探外头,与身处于毫无阻碍的橱柜之外,这两者能见到的风景截然不同。

「我相信诗织託付给我们的未来……」望向似乎只是安然入睡的诗织,眼底一片黯然的韩吉,话语透着深信不疑的语气。

「相信?」艾伦不安地转动眼眸,「我们真的要将这座岛的生机……託付给这样不确实的事情吗?」

「艾伦……我也相信前辈。」

艾伦抬眼看着将手轻轻覆上他手背的三笠,再望向周围的同伴,以及不久之前战得你死我活的人们。

他垂下眼,迷茫失措的不安远远大于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轻易相信。

就在这时,一道突然出现的火红身影,无视笼罩于一地的迷茫与哀痛,在众多愕然的视线中,一脚狠狠踹向艾伦的后脑杓,让他直接拿脸餵地摔得狗吃屎。

「臭小子,让你信就信,哪来这么多废话?」

「……芙洛小姐?」韩吉愣道。不只是她,几乎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

芙洛冷冷瞥了他们几眼,当视线触及一处后,她先是一怔,接着歛下所有的情绪,迈开脚步走近。

蹲下身,单膝抵于地面,芙洛低头注视着曾经让她亏本无数,也不由得在最后让她心生佩服的人。

她眼中没有悲伤,只是平静地看着。

「所以这才是你选择消声匿迹的真正原因吗……」芙洛脱口后便了然,「因为早就知道自己的死期。」

她瞥了眼面前的利威尔和韩吉,想到诗织只让她交代事情给那个叫阿尔敏的金髮少年,并没有说这两人会出现在这裡。

也是,对一个能知晓未来的人而言,宁愿落得被通缉的下场,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方便行事的理由,原来是害怕身边的同伴,会猜出自己决心赴死的打算吗?

还真是一个心思单纯得要命的笨傢伙啊……

「他让妳做了什么?」

芙洛瞧了眼视线始终停留在怀中人,没有移开半分的利威尔。

「一个月前,这小傢伙来地下街找我,我只是替他保管了他留给你们的三份礼物。」她站起身,抬手示意后头的小弟,「去把他们都带来吧。」

瞧见好几个手臂绑着黑布、红布的士兵,如醉初醒般地接连从街道聚到这。芙洛扬起下巴,朝这些有头有脸的人们高声说道。

「你们这些想把他抓来做实验,被猪屎蒙蔽了智商的愚蠢高官们都听好了!佔据各个兵团本部的耶格尔派,这个时间点应该全都被绑成连搔个痒也办不到的一群猪头,就等着你们回冈位上随便处置!」

「芙洛小姐……这是诗织拜託妳的事情?」

芙洛朝韩吉点点头,推论出诗织的用意,「第一时间让军团组织得以恢复秩序,尽快抚平民众的情绪,让老百姓们有权利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是刻不容缓的事情。」

接下韩吉的茫然神情,芙洛眉眼间皆是毫不动摇的自信。

「我既然答应下来就必定能办成,绝对不会让小傢伙所珍视的你们,落得被那些猪头夺权后清算的下场。」

「大家——」

这声熟悉的嗓音突然从后头传来,当艾伦与柯尼几个人不敢置信地望向声音来源,耳边同时也传来芙洛有些调侃的话语。

「挖坟这种让人发毛的烂事真是干一次就够了,只是没想到打开棺盖,这孩子竟然还活着。」

雾中透出的模煳身影已经足以让眼中盛满泪水,在人清楚出现在大伙面前的一瞬间,他们蓄积于眼眶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莎夏——」

莎夏泪流满面,「是诗织前辈救了我……」

瞧了眼抱成一团哭得十分难看的几个人,芙洛再次向韩吉透露。

「将莎夏挖出来后,我发现她后颈脖还留有两道针孔注射的微小痕迹。莎夏说,那是在你们决定执行雷贝利港计画的一个月前,她从市集清醒后便有的,只是她当时以为是被哪来的蚊虫咬。」

这埋藏于当中的言外之意,在场人皆心照不宣。

——诗织抽出自己的脊髓液,注射在莎夏身上。

「现在到了最后一份礼物了。」眼见小弟将一人押来时,芙洛不禁领悟到为何最为香醇美味的好酒,总是沉于瓮底的喻意。

「我也是到这时候才弄明白小傢伙的真正意图,让全世界亲身经历这场由仇恨製造的悲惨报应还不够,他还多给你们准备了一道相当有份量的保险。」

芙洛抬眼望向一旁早已放下手中武器,兴许也全被蒙在鼓裡的玛雷士兵,讪笑道。

「没想到啊,仇视艾尔迪亚人的玛雷大国,背后真正的掌权者竟然是艾尔迪亚人。」

「这个放任玛雷胡作非为百年,放任玛雷把这些年来所做的好事全倒扣在我们身上,从头到尾只会躲在豪宅裡坐享荣华富贵的家族,也该好好出面替这个世界擦擦屁股了。」

这番话令听闻的人纷纷抬起脸,抹掉泪水的莎夏,朝柯尼他们坚定地点点头。

「妳的意思是?」韩吉愣住。

在小弟将人带到身边后,芙洛踢上膝窝让人直接摔跪于地上,再掀开盖于他头上的布袋。而当双手连忙撑地才稳住身子的人,抬起一张满是鬍渣十分狼狈的脸孔时,艾伦瞪大了双眼。

「威利……戴巴?」

「……他不是已经死了?」与所有人一般,韩吉几乎无法掩饰脸上的愕然。

从一群玛雷士兵中迈出步伐的迪奥·马加特,伫足在韩吉等人之中。在共同经历了那份真实未来,纵使在现实中甦醒过来,但这份曾出手相助的真实情谊始终铭记于心。

「始祖……不,艾伦·耶格尔袭击舞台的时候,虽然时间很短但确实有一瞬间灯光全灭……」马加特停顿下来,望向曾将玛雷引以为傲的战士队尽数击败的诗织。

「那点时间如果是他的话,要带走威利·戴巴确实办得到,而当时能够提供这些协助的……应该就只有奇优宓了。」

「一副会吓哭小孩的兇恶模样。」芙洛仰首打量着在她菜盘之外的粗旷男人,「你就是现今玛雷的军队最高指挥官——迪奥·马加特?」

「我是。」相较于刚亲身经历未来的惶然,芙洛言词裡的从容笃定,马加特没有感到意外。

芙洛挥了挥手指,后头小弟见状一脚狠踹在威利戴巴屁股上,将人像球似的踢到马加特面前。

「小傢伙让我把人交给你,他说,你会知道该怎么做。」她捋了捋盘起的头髮,不用跟臭轰轰的男人废话太多,她由衷感到庆幸。

马加特环顾着四周,将目光流转于同为玛雷人的士兵们、曾经是敌人的同伴、与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们……

他忍不住思考,这个世界到底是从哪个环节开始出错的?

用话术洗脑生活在大陆的艾尔迪亚人,将弥补对世界造成的悲惨历史深刻在他们的骨肉里。

把他们作为侵略其它国家的武器,同时灌输为玛雷奉献一生的他们都是善良的艾尔迪亚人,与岛上企图将世界变成地狱的恶魔不一样,所以制裁那些恶魔,是全世界的大义之举。

最后导致……全世界承受如此可怕的报应。

如临重来的珍贵机会,马加特已经不敢再奢求太多,他弯下直挺的腰桿,双膝即地,跪于威利·戴巴面前。

「我们动不动就高举着正义的口号,把所有的谎言、丑陋行为正当化,导致全世界对艾尔迪亚人的仇视达到沸腾,将这些仇恨,以及过去所有历史罪孽全都扣在帕拉迪岛上,这样的卑鄙行为是错误的……」

看了眼牵握住彼此的贾碧与法尔可,马加特万幸他还来得及在整个世界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前,挽回他早就应该做的事情。

「我们有责任将这段血腥又愚蠢的历史,忠实地传达给全世界,就像那位给予我们再次机会的英雄……与我一起终结这个地狱,并欣然接受全世界的指责与罪衍吧。」

「威利·戴巴……你愿意跟我握手吗?」他朝威利伸出手,就像两个月前他在马车上握住威利的手,计划决定在演讲上,与之共谋的那场罪孽。

威利沉痛地闭上了双眼,再重新睁开后,抬手覆上。

摊摆在面前的全部所见,都是艾伦曾经有过期待,却遭万念俱灰的现实溃败得支离破碎的心愿。

可当这些遥不可及的望愿全摆在眼前一一实现时,佔满他心头的,全都是不敢逃避也不配被救赎的卑劣感。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跪坐在地上的艾伦,颤抖地弯下身子,十指深深崁进地面,任由指尖于地面留下几道触目血痕。

"芙洛小姐,到那时候,再麻烦妳替我做一件事。"

那日的话语突然浮现脑海,芙洛将目光离开艾伦,恍然地看向诗织。

「原来……是指这个时候吗?」她喃喃说道。

「芙洛小姐?」芙洛缓步走向艾伦的举动,令韩吉不解。

芙洛停于艾伦面前,「他说到时候会有个小鬼哭闹撒野,嚷嚷着为什么、为什么的蠢话,要我替他转告给那个臭小鬼一句话。」

芙洛蹲下身,迎面艾伦眼中的错愕,回想起诗织当初在向她细诉这些话语时,那声真拿你没办法的从容笑语。

「因为你哭着说不想死的嚎叫声……实在是太难听了。」

当眼前倏忽浮现当年刚加入调查兵团,清扫古堡的那一天,刻意让他放掉拘束与紧张,笑着将他拉起身的身影时,蓄积于艾伦眼眶的泪水终是夺眶而出。

他紧紧抓着阿尔敏与三笠,再也承受不住地放声痛哭。

踏过瀰漫一地的泣音与沉痛,布鲁托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没有半刻停歇的猫足直直往前,最后伫足于诗织面前。

牠静静端详一会,轻轻舔拭那张彷彿只是安睡的脸庞,然后跃上他胸前,把自己蜷缩起来,就像以往诗织在树阴下偷懒打盹,窝在他身上休息时如出一辙。

在听完了曾经想过放弃性命,于后来重新拾起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却又被这个荒诞世界摆弄得别无选择的诗织,耗尽了生命所为他们换来的这一切……

利威尔不言不语的将诗织抱起,转过身,一步一步的,带着他离开这片尘嚣。

「我迪奥·马加特在此发誓,绝对不让您给予的机会白白浪费。」将双手紧贴于两侧的马加特,弯下腰桿,朝逐渐远去的身影深深鞠躬。

橘红色的夕照,逐渐隐没于山峦,一抹弯月淡淡挂于烧红的云彩间,底下蔓延于城镇的微弱火势也快燃尽。

趴卧于诗织身上的布鲁托,在一阵微风轻拂过身边时,耳朵动了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一隻近乎透明的手,悄然从半空浮现,于所有人都看不见的状况下,轻轻覆在诗织额上。

宛如阳光照拂般温暖,也似小河涓流般轻柔。

布鲁托眨了眨眼,一双碧绿色瞳孔,映照出一名少女将手抬离后,微笑着逐渐消逝的身影。

——お休みなさい,ツオリ。

——晚安,诗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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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想拆成两章发,还是决定缩减成一章,觉得这段故事就该一口气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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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诗织而言"献出心臟"这句只对利威尔一人说的话,远比所有的文字还来得更有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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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巨人当中每个人最后的结局,几乎都是事与愿违。

想死的时候死不了,想活的时候却又活不了,人生最大的悲哀,大抵莫过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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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兵团,一群在他人眼裡如同傻瓜般的理想主义者。

他们用飞蛾扑火、前仆后继的方式,从毫无所知到一步一步置身真相之中。

儘管最后的真相依然残酷,然而这些人,仍旧完成了曾经希望渺茫到几乎不可能达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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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人们,在将意义託付给生者后,永远不会知道后来的结果。

与令他们献出的心臟,赋予最好意义的诗织相同……

毅然是他们无悔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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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马加特元帅,和托盘出所有真相的威利·戴巴这两个重要角色在,帕拉迪岛从此无须再面临战争,确实得救了。(后面会说明点原因)

如果故事停在这裡,其实也算是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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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心看到这裡的读者们真的辛苦了,感谢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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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昔日的时光(六)"一直到"献出的心臟"这章,总共八章的内容,不仅两位主角零互动,头跟尾除了别离就只有别离(汗)。

更让人看得一头雾水,写这种要回过头看才能更清楚的故事桥段。(是用倒叙、插叙还是什么乱七八糟叙的方式,专有名词我也搞不太清楚……)

或许再重新从"昔日的时光(六)"看,能体会到不同感觉呢……(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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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诗织在"昔日的时光(六)"与艾伦接触的那一刻,知道了自己的过往,知道艾伦的选择,知道地鸣会发生会死很多人,同时也知道巨人之力消失自己必死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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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从黑暗爬出站在蓝天下,在这座毫无希望可言的世界拥有了梦想,最后却恍然自己满怀期待的心愿,根本不可能有实现的一天。

那种毁灭性的打击,诗织不挣扎吗?

他很想活下去,很想,很想。

可就像艾伦一样,始终找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什么都割捨不下的人,注定什么都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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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知道,直至地鸣的发生,诗织只有七个月的时间。

扣掉从声音中分辨出未来走势的几个月,他实际能掌握的时间更是少得可怜。

看过一些穿越同人,虽然说穿越到巨人世界挺悲惨的,但突然觉得穿越者一开始就知道剧情,跟诗织得知未来的方式比起来,确实是幸运的。

(不会有那段番外,那大概是诗织所有悲惨经历加总以来,最为痛苦的日子。有嘗试想写过,结果连最爱的麦当劳去盐薯条都吃不下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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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所谓的和平,即使放到现今社会仍没有人能给出解答,但毁灭掉某一方种族的做法,永远都不是正确的答案。

在巨人的世界观裡面,比人与人之间矛盾更大的问题,是巨人之力,是一切起源的怪诞虫。

真正的问题不解决,悲剧只会一再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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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直面真正的问题并结束之后,世界真的便能从此走向和平吗?

诗织深知这点,如果他们依旧选择无法共存的那条路,他还有一个最大能保障帕拉迪岛安全的手段。

也幸好,那个手段不需要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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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吉在127话篝火前炖煮浓汤时,说过一段话打断马加特元帅和让的争吵——"现在扯那段两千年前没人看过的纷争真的很无聊。"

太过久远的仇恨如同盘根错节的树根,分不清也理不顺,然而岛外对岛内的仇恨,几乎全是玛雷刻意洗脑所导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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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145代弗利兹王与戴巴家族演出了一场巨人大战,以败退之姿将部分艾族人带到帕拉迪岛并洗清记忆,立下不战契约。

如果不是戴巴家族放任玛雷,放任他们继续用巨人之力危害全世界累积仇恨,利用四个毫无所知的小孩破坏墙壁,企图吞噬始祖之力来挽救树敌颇多的危机,并将所有的过错全推到帕拉迪岛……

艾伦也不会走到最后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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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篇故事,应该"壮烈牺牲"在那场由他谋划的开战宣言中,却像一则谎言般活了下来,并亲眼目睹自己铸下了什么大错的威利·戴巴,与在最后后悔万分的马加特元帅,将让全世界都知道一切真相。

知道帕拉迪岛从始自终都没有动过危害世界的念头,之所以拼命战斗,只是不想被巨人吃掉,只是想要存活下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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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那个我曾经非常讨厌的贾碧,在118话终于明白一切所说的那句懊悔——"根本就没有什么恶魔……这座岛上有的…只是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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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真的是要等到失去,才知道什么才是最珍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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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诗织做的这些,并不足以让世界走上共存,他也没有用力量改变他们的思想,只是铺设了一条道路。

真正愿意踏上这条路的,是共同经历了那场"未来"的人们,是每个人从中领悟到什么的选择,最后改变了世界。

也是大部分人在这之后的选择,让诗织和尤弥尔,看见了那个原本希望渺茫到趋近于零的崭新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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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原着没有这样能重新选择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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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人本来就是悲剧开头,注定以悲剧结尾的故事,我想这也是这部作品如此令人深刻的原因。

原着我个人其实不觉得烂尾,大团圆的美好结局真的不适合巨人,毕竟这是一部悲情故事,其实当初的构想也是想让故事就结束在这裡……(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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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离真正的结局还有几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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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开始热情满满的日更、隔日更、然后因为换新工作的周双更,到后来尽量维持住的周更。

缓慢的收藏涨幅和读者的惨淡反馈,很早已经证明了一切。

我很清楚原因只能是自己写得差,但每每看到后台数据还是挺难过的,虽然直接坑掉轻鬆多了,毕竟累了一天下班后看剧耍废多爽啊,何必废时间跟心力写这些根本没人在意的东西……

但我还是不想放弃真的很想把故事写完,后来也有点释怀了,不过确实是因为心情受影响,在写到第二卷中后的时候决定压缩第三卷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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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本近七个月,第一次写文很多都不懂,算上前期剧情熟悉跟资料蒐集准备等等,累积起来大概也快一年时间。

室友们笑说工时近十小时,还有一堆破事杂事得处理,怎么有多余时间写小说还画什么人物封面图?

我晓得他们在笑我一头热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这点我一笑置之,毕竟每个人愿意付出、并为之坚持的事物都不一样。

至于时间嘛,少睡一点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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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决定写完这章后真的要,好好的,睡上一觉了。

(如果连这段废话连篇的作话都能看完的读者真的都是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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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最重要的没说。(修改添上)

要改变结局确实给诗织开了很大的外挂,还是设定上如此必死的大外挂。

原本很苦恼主角都死了怎么搞?我要的HE呢?

但没有烦恼几秒鐘……我恍然以拳击掌,这根本不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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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星夜之下,相视一笑的两个孩子。

就是解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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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66 献出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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