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多少遍了……”
“把【恋人】烧毁,把恋人烧毁……”
毁容的女人从背后环住了白明玉,那双诡异的眼睛从绷带的缝隙里直勾勾的盯着白六的脸,语速愈发急切:“你已经看到这个【未来】了,你为什么还要选择这条路?”
“吴苏玉,你会变成我这个样子的,不人不鬼,不怪不神……”
疯子在清醒片刻的忠言是宝贵的意见,白明玉的思考时间持续了半分钟左右,在毁容女人惊怒的视线中缓慢的抬起手,回抱住了白六。
邪神会有心跳吗?她曾经一直在思考拉莱耶里的神身体构造与人类是否完全一致,她更愿意相信白六这张皮囊里包裹的是腐烂腥臭的黑色脓液,靠模仿人类的外表去塑造自己的身体,从牙牙学语的【幼年】到现在亿万年孤寂的【现在】,这只靠模仿存活至今的怪物见过亿万个生命周期的流转。
而他,也更像一个【人类】。
“让我猜猜看……”白明玉不蠢,或者换句话说任何一个蠢货在翻来覆去的死翻来覆去的活后总能悟出些道理,厄洛斯手中的铅箭不仅贯穿了他们两颗比真理之羽还要沉重的心脏,也将那些散乱的线索串成线。
“你需要一个灵魂。”
在教堂的神像下,十六岁的白六扬起手中沾血的《瘦长鬼影杀人实录》,三句话不离一个名字--“塔维尔”,他说它因他人的注视而产生了灵魂,小孩的脸上一般都藏不住什么事,他神情里的艳羡不似作假;
再然后,就是《邪神祭·船屋》。
他在实验,邪神在实验。
既然没有感情,大剂量的痛苦是否会有相同的作用?白六的那些衍生物无疑是最好的实验道具,数量多,可试错空间大,但他们确实印证了邪神口中的【残次品】,连千分之一格的痛苦都没有。
就连眼前这个神明,也是如此。
亿万年孤寂,亿万年守着沉没的孤岛和神殿,他不能离开,也不能想办法去死……
他在守着什么东西,而那个东西和【灵魂】之间的联系很深,这几乎成了邪神的执念,可在衍生物身上进行的实验没有一次成功,可神明从不把失败当做一回事,长生种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经验,他的【恶】渗透在方方面面,随意的拿她也做了衍生物的对照组。
一个同样没有灵魂,在少量让饥饿的躯壳勉强维持温饱的【爱】里长大的,被人类情感高度同化的“怪物”,能否在极端的苦痛中产生灵魂呢?
这个问题,他们早已知晓答案。
“你需要一个灵魂,一个极度痛苦的灵魂,一个知道【爱】是什么的灵魂……”脖颈上女人的手在逐渐缩紧力度,白明玉从口袋里拿出那张恋人牌,它倒置着,牌面上天使背后的太阳将落。
“但我明显不完美,对吗?”
那条只有他们两人能看见的红绳颜色愈发艳丽,牌在她的手指间转了一圈,轻佻的拍在了邪神的脸侧:“你是个烂人,白六,烂人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好人也是一种烂人,烂好人再怎么努力也同样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
“你曾说过我们殊途同归……”被她体温暖热的牌面贴上了邪神的嘴唇,她踮起脚,隔着那张恋人牌,动作很轻很轻的吻了上去,左手的食指点上牌面,让他安静的嘘声。
那汪银蓝,那汪几乎能将人溺死的银蓝有一瞬的失神,白六似乎没料到她出格的举动,以至于连胸口的钝痛都后知后觉。
“哥,我有时候真的好奇你到底会不会痛苦……”宝剑一的剑柄被白明玉转了转,她仍然温和的注视着白六的双眼,捅人的力气却没半点收敛。那张恋人牌很好的堵住了他的嘴,说不出,看不透,在他常年被魔术空间笼罩的书房里,仅存的生息只有他们的呼吸。
“所以啊……”
她和那个毁容的女人异口同声,两双截然不同的眼睛都闪烁着相同的恶意:“你认为的【爱】,你认为的【喜欢】,到底是哪种呢?”
“我搞不懂呢……”
“所以佢今日搞呢出究竟想做乜嘢?”阿鱼冥思苦想,哪怕自己的头发全泡进血海里也没有在意,苏玉缩在石化的【副队】怀里看一本已经被揉的破破烂烂的《小王子》,【副队】没石化的,色彩斑斓的右眼僵硬的转向白明玉的背影,又流出了血红的泪。
毁容的白衣女人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神明那双能让人崩溃发疯的蓝瞳反而是她的镇定剂,她坐在图书馆废墟的边缘静静的看着在水里漂浮的资料,不是很想搭理坐在自己身边的白明玉。
“不听劝,会吃很多苦头的。”
白明玉已经习惯了她的冷嘲热讽,这家伙的嘴皮子功夫还没阿鱼玩的六,她百无聊赖的托着腮,枯萎的发似乎又变得更白了些:“下次让你捅行不行?”
“……我想用镰刀割下他的脑袋。”
“好说,都自己人,给你用。”
女人笑了,笑的张扬,血淋淋的牙龈上早就没了几颗好牙,被腐蚀的牙齿坑坑洼洼,歪歪扭扭,早就没了最初的洁白齐整,白明玉的手背抵住自己的嘴,嘴角克制的上扬。
“我们,殊途同归。”
*
白明玉最近几天都戴着口罩,说话鼻音重,神情恹恹,典型重感冒表现,如果口罩上没有透出血迹就更好了,她以此为借口又把一星期的假延长成了半个月,无聊就研究研究短视频上的小点心,或者抱着速写板拿训练的丹尼尔和牧四诚练速写,刘佳仪在帮她打扫卫生时有幸见过她的“旷世奇作”,色彩,素描,速写,林林总总数过去也有上百张。
色彩都是些瓶瓶罐罐,水果,杂物,只不过看其精美程度应该是她在辛奇马尼取的素材,速写就丰富多了,手拉手逛街的学生情侣,地铁人昏昏欲睡的乘客,公园草坪上欢脱的孩子,她和牧四诚当初见过的少年抱着一只胖橘猫,脸上挂着温暖的笑,以及……
N多的白六。
少年时期的白六,成年时期的白六,还有白六在做各种事情时的场景,练枪,打盹,穿着那件粉嫩的围裙拿着铲子远离着火的锅,在她笔下,这个没良心的资本家老畜牲也多了些烟火气。
刘佳仪偷偷摸摸看了眼白明玉的方向,她正站在椅子上去擦酒柜上的灰,丹尼尔一脚踩着凳子加固稳定,一边还有闲心用肩颈夹着手机用意大利语和对面聊天,目前没人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她继续翻了翻那些速写,却找到了些不一样的光景。
第一张,狼尾短发假小子似的白明玉穿着乔木私立高中的校服咧嘴笑着,眼睛都弯成了一条缝,在她身边分别站着一男一女,男人是个短寸,嘴角有道狰狞的疤,女人长发温婉,胸前戴着枚玉质的神像。
他们同样笑得灿烂,手臂挽着她的胳膊,左手无名指上相同的素圈戒指闪闪发光,值得注意的是,这张的白明玉锁骨上窝处并没有明显的胎记;
第二张,六个穿着统一服装,年龄参差不齐的小孩们紧紧的靠在一起,站在中间的缺牙小孩明显就是幼年期的白明玉,她依旧笑着,双手比耶,站在她身边的两个小姑娘也有样学样,只不过站在白明玉左边的双马尾手指有些扭曲,抬手的角度也比其他人低很多;
白色头发的少年的胳膊揽住站在身边两人,笑的没心没肺,短发少女少年老成的木着脸,只不过眼睛瞅向了白明玉的方向,另一个被他揽着的少年手背上还打着留置针,嫌弃的翻着白眼;
第三张,他们长大了,站位还是和上一张一样,短发少女的眼神也没有变,只不过她,白明玉以及另外两个青年身上的制服眼熟的让刘佳仪心惊,尽管他们胸前的徽章图案再怎么模糊,她还是认出了那是异端处理局的怪物章鱼图标;
第四张,白明玉揽着两个看起来和白六差不多大的青年脖颈,她和右边的青年温和的笑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左边左眼戴眼罩的青年表情内敛,可嘴角却还是微微上扬。
他们的服装,仍然是异端处理局的制服。
这些画作都被她压在最底下,是最见不得光的,藏在内心深处为数不多她笑的最舒心的时刻,起码现在刘佳仪从来没有见过白明玉有这样没心没肺的时刻,她含蓄,她内敛,连笑的时候都是抿着唇,把自己包裹在一层层的壳中,谁也窥不见那份真实。
“看啥呢小瞎子?”牧四诚探头探脑的也想凑那份热闹,哪怕刘佳仪遮挡的动作再怎么快也没躲过他的眼睛,牧四诚和异端处理局的三局接触太多,很轻易的就认出了那身标志性的灰白色制服,他没有声张,猩红的眼睛从上至下的打量着白明玉瘦削的背影,把那些速写放进箱子,牢牢的压在最底下。
秘密需要掩埋。
秘密需要保守。
秘密……
终究会被人发现。
“她要扔了吗?”白六的视线扫过那几个装画纸的纸箱子,手指在上面划着,停在了自己当时稍显稚嫩的脸庞:“她依旧很久很久没画我了。”
“果然是长大了。”
哥哥和妹妹之间到底什么相处方式是正常的刘佳仪和丹尼尔也不清楚,不健康的家庭只能产生不健康的关系,白六和白明玉显然也是如此,小丑明显感觉到自己亲爱的教父现在有些生气,借口上个厕所挪到了切水果的白明玉身边,明里暗里的问着她有没有画些出格的东西,例如血腥尸体(长着白六脸的那种)。
她和白六的关系有多恶劣他一清二楚,前几年还存在看戏的心思见她受罚后鲜血淋漓的模样再献上几句冷嘲热讽,后面见过她想方设法的自杀后和在她牵线搭桥下与菲比利百加关系有所缓和的小丑再也没法说出那些伤人的话语,反而别扭的送上了止痛片。
“没啊,你穿菲比裙子的算吗?”
丹尼尔:……
她画的什么猎奇东西。
“我十六岁的黑历史你能记到现在?”小丑苹果绿色的眼睛里满是懊悔,自己到底为什么要知道这些?白明玉不置可否的笑着,菜刀落下,青苹果变成了均匀的小块:“我还记得你到底有多少次想故意弄死我呢。”
包括……。
在无人生还的风雪之中。
她认为自己还是没学到陆驿站的大爱无疆,他始终认为这些人形异端和被异端影响到人还有救,哪怕仅有一条世界线他们还算好,还没坏到根里,那他们就还有救,有救就不能和岑不明一样对他们赶尽杀绝。
枪响的代价是被抛弃,她也披上了软弱的皮,一遍遍奉献似的去牺牲,去拯救,是阻止,结果呢?死掉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白明玉隐约记得,自己最开始的夙愿只是不想父母死亡,不想赵禧他们死在福利院,到现在,她不希望任何人死在神明的棋盘上。
有记忆的他们,承受一切的他们,踩着自己和他人的尸体去触碰那一点点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未来】。
真的,太痛苦了。
无数次的死亡,无数次的推倒重来,无数次的反思,还是吴苏玉的白明玉翻烂了资料,把所有异端的弱点都烂熟于心,当然,也包括他们的个人档案。
他们需要一个家。
一个充满谎言,虚假,可又确实温暖,遮风避雨的【家】。
他们需要一个家人。
一个可以倾听他们所有悲苦,能理解他们不幸,能给予关怀和正向情绪的【家人】。
菜刀再次落下,又一颗滚圆的苹果被切成两半,她闭上眼睛,想象这是铡刀,想象被砍下的是--
【LOVER】的头颅。
*
“解释一下?”
那四张速写被她喷了定画液,哪怕经过了时间的冲刷,线条仍然鲜明灵动,白明玉什么也没有说,卷起左臂的袖子,抬起满是疤痕的手臂,身体站直,右手背后抵住自己的后腰,垂着头,嘴唇抿成一条绷直的线。
她屡教不改。
她冥顽不灵。
她知“错”不改。
纤细的教鞭是惩罚不听话孩子最好的工具,白六没收劲,第一下就见了血,细细密密的疼到最后只剩麻木,她盯着手臂内侧渗出的血珠,口罩是个很好的东西,挡住了她的表情,也挡住了她舔着嘴角的舌尖。
她好饿。
灵魂上无法磨灭的饥饿。
“苏玉,我不喜欢坏孩子。”邪神的手指勾下了她的口罩,看到了她搓到破皮流血的嘴唇,像是被气到了般笑了一声:“我就这么让你恶心吗?”
“但现在那件事不是你自愿的?我已经最大程度的给了你自由,唯一的底线就是不能让陆驿站知道你还活着。”
教鞭打了第二下,那道伤口撕裂的更宽,白明玉皱了皱眉,下意识缩了下手臂:“我没有……”
“那就不要再想他们了,好吗?”他的拇指按上了伤口,压迫着血液争先恐后的流淌,白六抚摸着她嘴角的伤口,动作轻柔的像在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我不希望我的私人财产贬值。”
“也不希望有朝一日你被我打磨的灵魂会由我亲手打碎。”
“我会烧了这些画……我保证……哥,我疼……”装乖示弱保安全,她装模作样的擦拭着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期期艾艾抬眸看他:“以后只画你,好不好?”
“你上次说这种句式,还是在邪神祭的时候,”身份调转,翻旧账的邪神反而成了那个无理取闹的孩子:“答应了只抱我,结果还是抱了衍生物。”
白明玉擦眼泪的动作一顿,语气里多了真情实感的心虚:“这次真的只抱你,欠你的都还你行了吧……”
“不行。”
白六放下了手中的教鞭,他又变得让她感到奇怪,和昨天晚上一样奇怪,白明玉捂住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臂,念念叨叨:“当时都快死了,你就不能通融通融吗?”
“通融?行啊,你可以换种补偿方法。”大尾巴狼笑的眉眼弯弯,他的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嘴唇,向她提出了第一个首选选项:“例如,亲吻。”
“真心实意的亲吻。”
别看阿玉钓其他纯情小男生跟训狗一样到老六这真没招了()
总结:持枪小红帽拼尽全力无法战胜大尾巴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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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真心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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