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就在潇几乎抵御不住冷意的入侵,即将冻的昏厥过去时,一股暖流却是顺着她的经脉流动到四肢百骸之中,温抚着几欲冻僵的躯体。惨白失血的脸色开始恢复原有的娇美,如贝的玉齿也停止了原先的颤栗,潇诧异地回首,视线顺着那递送灵力的手指一直移到它主人的脸上。

“谢谢你,”这一次,她直面着他,淡而有理地说出了心中的感谢。直视他的眼瞳中,倒映出了那张清俊的脸,依旧是淡漠得几乎不带任何表情,就连那双带有危险讯息的冷亮眸子,都似乎在冰雪的映衬下变得透明起来,迷离又无害。

“进去吧,”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此时的声音,居然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和之感,低沉中又夹带着肃穆和宁静,像是怕打扰了某个人物的长眠一样。

这样的云焕是如此陌生。潇不由得定住了身形,在大雪纷飞中,深深地看着他,一度忘记了隐藏自己的不解和茫然。

脚步微顿,淡淡地扫了眼止住不动的潇,还未等云焕脸露不耐之色,就见潇垂下了眼帘,小手静静地挽住他的手,对着他安然地点了下头,表情温柔又顺从。

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弧度,似淡漠又似温和,云焕牵着潇的手,一步步走向那座冰雪的宫殿之中。

偌大的冰之宫殿中,寒冷、空旷、洁白萦绕成一种肃穆的氛围,安静地仿若隔离了尘世。此时,却有铁靴踩踏着冰块铺就的地面,叮叮的脆响在寂寥中孤寂地响起,一步步像是时间的推进,打断了其中凝固不变的时光。

冰块铺就的小道窄且幽长,路的两边居然盛开着纯白无瑕的百合花,都是用冰晶雕刻而成,一朵朵栩栩如生,犹如怒放。花朵的簇拥下,一根根冰柱直插入顶,如同万千竖立的刀枪剑戟,寒光盈盈。

路经那些冰柱边,潇便发现,每一根冰柱中都封存着一件牺牲珍宝——慕士塔格雪山中的雪罂子,丛极冰渊层下的龙血珠,归墟尽头处的诅咒之石,碧落海底的蓝色龙葵……在四围夜明珠的照射下,这些宝物炫光迷离,美轮美奂,有一大半竟是潇连听都没听说过的。

深碧色的眼眸从它们之中一掠而过,并未多做停留。像是受了某种指引,潇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大殿最中央的地方。那里,最大的一根冰柱中,所封印的,居然是一个人。

那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子,整个人都像是白色的,白衣素裙,冰肌玉骨,唯有一头长发是淡淡的金色,如静止的瀑布,撒下的月华,在周身白光的萦绕下,晶莹地接近于透明,几乎让人辨别不出它本来的色彩。

珠光映照下的冰柱,反射游离出万千炫目迷离的华彩,仿佛是天地尽头的极光,神秘、广大而悠远。然而那样的光,一旦投射到女子身上,便也会奇迹般的,抽离了所有的光华,暗淡地如同于无物。

就连潇,也是久久地看着她,无法移开视线,亦忘记了呼吸和思绪。透过她的脸,潇仿佛看到了月色下,雪岭冰川在缓缓移动;仿佛看到暗夜里,雪花冰晶在翩翩飞舞;又仿佛看到,划过天际的流星失去了颜色,盛开极渊的蓝莲凋零了色彩。

那种纤尘不染的纯白,唯美至极,无可比拟。

“我死去的姐姐——云烛”直到那一声淡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潇才从恍惚中抬起头来,精致的脸上有难以掩饰的惊诧,随后,无声无息地,一丝悲哀浮现在脸庞上。

竟是……死了吗?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个雪白的身影,潇明明看到,她的唇边,甚至才残留着一抹轻柔的微笑,就像是,正在做一个美梦。

潇宁愿自欺欺人地相信,她只是睡着了,很安静很祥和地睡着了。

伸手轻轻触碰着冰壁,云焕静静地目视着其中的白衣女子,诉说着往事的声音是淡淡的,悠远而寂寥。

真想,忘记那天,如果他可以做到的话。

170岁那年,手握重兵,乘胜归来的时候帝国少将云焕,刚刚进入国都迦蓝城,便突然受到了父亲巫彭元帅的传召。巫彭在信中说要设宴为他庆功,却不许他带任何一名亲信过去。

那理由也是冠冕堂皇的:不想让任何人打扰父子二人的独处。

席间,巫彭主动为他斟了杯酒,将酒杯递了过去,“焕儿,桃源郡一役,你功不可没。为父敬你一杯。”

云焕厌恶的皱了皱眉头,他极不喜饮酒,那种烈性刺鼻的气味让他几欲作呕。然而,那毕竟是冰之帝国帝王兼军队最高统领所敬的酒,众位皇子中至今无一人可得这般的荣宠,又岂能拂逆。他不是不想,只是,在他羽翼尚未丰满之时,他还需要,继续和那个老家伙周旋下去。

淡淡笑了笑,似是无奈中夹带着点儿自嘲,云焕不动声色地接了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那种干脆利落,直如杀敌千万,睥睨众生的决绝凛冽。

他云焕,没有什么能难得倒他。

“爽快,不愧是我巫彭的儿子。”巫彭扬起眉头,脸含欣慰地赞叹着。眼角的余光中,却隐约有着中狠厉般的恶毒,衬着那一身的黑色劲装,连脸都显得阴沉了几分。

“噗,”几乎是在巫彭的算计之内,云焕突然吐出了一口粘稠的鲜血,身体脱力般重重砸在桌面上。耳边,是那个男人已经不需要掩饰的嘲弄般的冷笑。

“愚蠢,你以为毒药对我还有用?父亲大人。”就在巫彭以一副胜利者姿态,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时,即将脱口而出的冷言冷语却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

巫彭一僵,面前的云焕不知何时抬起了头,眼中笑意莫测,丝丝阴冷的气息从那眼角透出,从一个久经沙场的军人角度来看,巫彭很清楚,那是杀气。

当时,他也觉得奇怪,明明是自己占了先机,为何,巫彭的脸上没有丝毫奸计被识破的恐慌,反而是,一种胜券在握的样子。直到,一股从内而外的寒冷透骨而出,云焕周身僵冷,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居然,还是着了他的道,这只阴险的老狐狸。

“焕儿,你还是低估了我。”巫彭笑了笑,走过去捏住云焕那线条锋利又完美的下巴,“我会那么笨吗?明知道你是恶魔之子的情况下,只给你区区一杯毒酒?”

“原来你早就知道,”云焕低低笑出了声,俊美的脸上不辨喜怒,平静地倒是有些异常,“你早在我身上下了咒,这酒,不过是启动符咒的引子,是不是,父亲?”

“父亲”这两个字的发出,只余下讽刺之意,不带任何的情感。

“猜得倒是不错,”巫彭点点头,语带赞赏,手指却是流连在那俊美无俦的脸庞上,眼中渐渐迷离出了几分憧憬,“可你忽略了一点,种下符咒的人,正是你的三弟南昭。”

云焕的瞳孔骤然收缩,胸臆中冰冷的杀意混合着被信任之人背叛的仇恨和失望,排山倒海而来。

他蓦然想到那个笑脸盈盈拍着他的肩膀的冰族少年,想起他蹲下身,用那双布有薄茧的手灵活地为他包扎起伤口,以及那一瞬间,从手臂处传来的一抹刺痛。

“二哥,这伤药挺特殊的,刚涂上去会有点火辣辣的,但伤口会好的很快。”那个少年有点腼腆地挠了挠后脑勺,笑得天真又无邪。他却没有留意到,南昭低头的时候,眼中有划过一丝诡异的阴霾,一闪而逝。

..........

“生气了?”笑看他杀气腾腾的脸色,巫彭不怒反笑:“焕儿,你太过狂妄自负。你又可知道,多少的王子眼红你抢走了他们立功的机会和荣耀,做梦都想着让你万劫不复。更何况”,他眯了眯眼,眼中满是不屑,“你不过是个杂种,有什么资格继承皇位?”

“你错了,”唇角扬起讥诮的冷笑,那种桀骜不羁竟是彰显了另类的高傲,让巫彭不知不觉顿住了手,“我对你的皇位不感兴趣。我所要的,也不是你的认同。”

“我要的,是毁了你”,冰蓝色的眼中溢满了残酷的杀意,然而那张脸却是一如既往地没有多少表情,那样的激烈中的淡漠,像是暴风雨之前貌似平静的天空,比狰狞更让人心生恐慌,

“你的国家,你的亲人,我都要毁了。”

“除了她,我一个都不放过。”眸子中的冷芒前所未有的强烈,然而那样冷酷的杀意并未能撼动整个身体的僵直,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只余下内里的冰冷和无力。

“小狼崽子,你没有那样的机会了”不防对方忽然说出如此锋利的话,巫彭一怔,眉间迅速聚集起了杀气。

“要杀了我?”眼中神色残忍地接近于轻慢和不屑,云焕勾了勾唇。

“死吧!”巫彭眼中寒芒一闪,冷冷开口的同时,右掌掌心凝聚起了森然耀眼的白芒,对着云焕兜头罩下。

意识在这样的压力下渐渐涣散开头,云焕死死地咬着牙,低低发出一声狼一样的嘶吼:“父亲大人,若真要杀我,何需如此费力?”

眼睛几乎带着洞穿一切的阴冷光芒,虽然着光芒在体内灵魂的争夺战中变得渐渐暗淡了些,“据我所知,父亲大人的毁灭之光威力虽不及当年,但要对付这样一个被封印住了灵力的我,绰绰有余。”他勾了勾唇角,努力地侧头凑近巫彭的耳边,呵出的气体也是冰冷的,“凝聚起十成的灵力,给予我致命一击。到时候我体魄皆碎,你不就永无后患了吗?”

巫彭心间一凉,后背不由得冒出了层层的冷汗,他所忧惧的并不是云焕的话语,而是,探入云焕体内的灵力察觉得出来,那经过滴水不漏般完整的计划方才好不容易施加到其身上的封印,居然已经出现了轻微的裂痕,逐步开始溶解。

耳边还有那令他胆颤心惊的话语“因为舍不得我的躯体,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冒险将我的魂魄调离出来?父亲大人,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拥有它吗?”

在冰之帝国的皇室子弟中,流传着一样极为阴毒的秘术——寄生转魄术。那是继承了皇位、拥有最精纯帝王之血的冰帝才能够有资格修炼的高深术法。相传,沧流历503年,就曾有一位老迈的皇帝杀死了自己年轻英俊的小儿子,用此秘术占有了那个濒死的躯壳,之后便以新躯体的生命度过了漫长的一生。

人人妄图长生,更何况是拥有着无上地位和能力的冰族帝王?历代冰帝,都意图修成此术,延长寿命。只可惜,这等术法极其深奥难学,往往数百年来,家族中才诞生一两个拥有习术天赋的人。而自从第23任冰帝之后,已隔千年,再无一人成功运用过此术,甚至传言也不胫而走,说这阴恶术法已经失传。

云焕并不是一个驽钝的人,他太聪明太冷醒,他几乎知道巫彭身上所有的秘密,其中,自然包括后者在逐渐炼成这诡秘术法一事。同时,他冷漠而自负,可以毫不掩饰自己孤傲下几可洞察一切的清明和那冷峻外表下昭然若揭的野心,所以,他树敌无数,连巫彭都过早得认识到他的危险性质,防着他的同时,欲除之而后快的想法时常在心底泛起。

从巫彭用那阴狠又泛着贪婪神色的目光打量他时,云焕心中便多了这样的一份猜测。而当巫彭眼带不可抑制的迷恋神情,伸手流连在他脸上时,他几乎可以预见那个老家伙随时会将那只本该枯槁如朽木的手指游移到他的身躯上,边不知收敛地抚弄,边喃喃赞叹着“多么完美的躯体,简直是上天的杰作。”一切,可说是确信无疑。

“哈…哈哈!”他忍不住放肆地大笑起来,眼眸中的光芒衰了又盛:“你不是说我是杂种吗?你不是认为我流着不干净的血液吗?你不是认为我不配继承皇位吗?”

“那么,这般龌龊的躯体,为什么还是发了疯的想要?”冰蓝色的瞳孔晃动着,中间是一片玄谷般的黑暗,透不出一丝的光亮,那声音也是冰冷的,对着巫彭下着致命性的判词,“虚伪做作自相矛盾的懦夫!”

仿佛被他的神情吓到,巫彭咬咬牙,缓缓地阖上了双目,再不去看他一眼,也不搭理他任何挑衅样的言辞。他必须集中所有的心力,在云焕尚没有挣脱封印之前,用最快的速度将之灵魂调离出来。可以预见,若是那个危险的男人真的解开了封印,他所展开的,绝对会是疯狂到惨绝人寰的杀戮和报复。

任何一个灵魂,也至多使用寄生转魄咒一次,这其中的风险,自是不言而喻。在这样苛刻的条件下,巫彭却毅然而然的选择了最危险也最具有挑战性的云焕。他在赌,几可说是用自己的一切去博得这场豪赌。

作为冰之帝国有史以来赫赫有名的王者,巫彭膝下子女无数,其中不乏一些年轻英俊、勇武善战的皇子,他选择的余地,不可谓不宽泛。

然而,身为恶魔之子的云焕却拥有着众多皇子远远无法企及的相貌和才能,尤其是那隐藏在完美躯壳下的惊人力量,更是对巫彭具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任何人被恶魔所迷的人,也就意味着,他离地狱更近了一步。

数十年来,巫彭有意推波助澜,任由云焕东征西讨,立下汗马功劳的同时,在军中的威望也与日俱增,麾下的亲兵数量日渐庞大到骇人的地步。

两个月前,他更是力排众议,指定让云焕作为皇位的不二继承人。

这一切,都是为了在夺得那个躯体后,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拥有原来所享有的——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势。

已经计划好的所有,绝不能废在这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上。

想到这里,巫彭眉心大皱,一边空闲的左手迅速地变幻手印,幽蓝的光芒夹带着摄人的冷意,抵在云焕的后心处。

顿时,冰蓝色的薄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那优美挺直的躯壳蔓延而过,短短一刹那,奇特的蓝色薄冰便封住了他的全身,将他瞬间冻结了。

云焕瞳孔微缩,眼中的光芒像是被冻结住,渐渐归于沉寂。挣扎片刻后,他终于忍不住地缓缓闭上了双眼。

好困,好累,也好痛苦!

如果就这样结束了,是不是,也算是了结了这罪恶的生命?

呵!身为恶魔之子,居然会在什么仇都没有复的情况下这么容易就要被毁灭了?母亲,你若是在天上看到这一切,该怎么想?

身体表面被彻底地冰冻住,那刻骨的冷意却是漫过皮肤,倾入到身体内部,经脉骨骼、五脏六腑,在封印还没完全解开之时,其上又加了一道幽蓝色的厚厚冰层,更难撼动。

铺天盖地的冷意攀爬上他所有的感官,偏偏在这样寒冷地近乎是绝望的状况下,他连,最后的挣扎和呻吟的资格也没有了。

巫彭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眼中的神色颇为凝重。随意地瞟了眼渐转安静的云焕,巫彭蓦然瞧见了自己置于他头顶的右手。

那双类似于中年人般孔武有力的手指,已经变得干枯而蜷缩,其上褶皱遍布,宛如老年人的手。

极之凝冰诀,以极其暴戾的手段瞬间凝固住对方的所有,然而,伤人七分自伤三分,如今的他,竟然已经虚弱到连用幻力勉强维持容貌的能力都不再。

巫彭苦笑一声,眼中乍然精光大盛,贪欲渴慕的神色更加浓郁,手中发力,更加强烈的白芒吞吐闪耀,呈线状丝丝缕缕地向外拉扯。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原来的身子怎么样都已经无所谓了,等他拥有了这个新躯体,等他…

“父亲大人,你到底在做什么?”一声清冷中泛着焦虑和急迫的声音打断了他近乎疯狂的遐想。清风拂面,另一股强烈中带着和煦力量的灵力击打在在两人身周,顿时,波动如涟漪般荡漾了开去。

“姐…姐姐,”耳旁传来那个朝思暮想的声音,如莲般淡然清雅的香气萦绕在鼻息中,恍然如一梦。云焕强撑起疲惫的眼皮,脸庞上浮起一个温暖又真实的微笑,虚弱地开口喃喃,

“我...我就知道,就算所有人都憎恨我想着我死,姐姐你也一定会来救我的。”

“就像第一次,您将我带出地狱一样。”

裂缝遍布了冰层的表面,片片碎裂的冰块掉落了一地。云烛对着云焕柔婉一笑,将纤细的手指触在他的后心。那灵力也是和煦的,像温泉一般流淌过所有被冻结住的经脉、骨骼、脏器,霎时,体内冰消雪融,云焕苍白若死的脸颊上也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生气。

“云烛你....你居然护着这个恶魔。”巫彭气怒已极,沙哑着声音怒吼了出来,那神情,像一头濒临死地却不断挣扎的狮子。当主宰一切的力量和不容质疑的尊贵即将被夺去时,又会是怎么的一种不甘和怨愤?

青葱般的手指依旧柔婉地放在云焕的后背上,丝丝缕缕的温润灵力输送而入,云烛淡淡地回首,冰蓝色的眸子凝视住那个自己一度十分敬重的人,顿时,一抹清冷中带着痛心与不解的神色涌上眼底深处,如水剪瞳渐渐深邃。

记忆中那个剑眉星目、英姿风发的冰皇巫彭已经不再。她看到那个人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在蜕变,变得益发苍老垂危。

她看到,他的须发逐渐灰白、肌肤越发的松弛皱褶,眼神渐显浑浊。

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千年来用幻术强行凝固住的时光,正在从他的身上水一般地流淌而过,再不会复返。

云烛突然觉得一种异样的悲哀笼罩住了她,愣了半晌后方才开口,却是答非所问:“父亲大人,我原本以为,无论你老到何种地步,你永远都会是我最尊敬最爱戴的人。”

“可您为何,要对小焕做出这种事来?”饶是云烛性子冷静淡然,一想到刚才的事情便也有些气恼。她禁不住咬了咬下唇,清脆的语声中隐隐透出些许质问的意味:“年轻的体魄,漫长的余生对您来说真的这般重要吗?如果这些要以牺牲自己的亲生儿子为代价的话——”

“他不是我的儿子,他是恶魔之子!”巫彭冷着声打断了云烛的话,表情狰狞可怖。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正在阴险地以旁人难以察觉的情况下,暗自积蓄着体内残留的灵力。

眼带无奈地看了一眼巫彭,云烛轻而缓地摇了摇头,刚欲出口反诘,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惊地睁大了双眼。

身体内部仿佛有什么极为恐怖的力量顺着自己附在云焕身上的右手,逆流而上游移到自己体内。那种感觉,冰冷、剧痛、黑暗如同攀枝错节的藤蔓缠住了她,体内的灵力也就在这瞬间一片紊乱,毫无边际。

“姐姐,对不起。”云焕已然知道发生了什么,脸色一白,慌乱地开口道:“我真傻,若是早一点知道姐姐的灵力一旦倾入了我身体内部,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其中的黑暗气息所侵染的话....”

“我、、、我根本不应该由着姐姐为我疗伤破除封印。”

“姐姐,快,快收回手吧!”他急切地嚷道,孩子般的恐慌已经压过了本该维持的镇定。

“云烛,快、、、、快杀了他。”见此状,巫彭疯狂地大喊出声,眸中布满了兴奋的杀意:“你也终于知道了吧!他就是恶魔之子,这个祸害早晚会毁了我们所有人的,快,快动手啊!他根本就不是你弟弟。”

“不,”咬了下牙,云烛强忍住体内噬骨般的剧痛,扭头看了眼巫彭,素净淡雅的脸庞上,浮现出不容任何人置喙的坚定表情,一字一句道:“我不管他是不是恶魔之子,我只知道,他是我弟弟——”

“——云焕!”在巫彭写满了震惊的目光中,那个往日宁静出尘的圣女,眼中竟似有火焰一样激烈的情绪,决绝地酌痛了巫彭浑浊的老眼。

“姐姐。”喉咙涩涩的有些沙哑,在云焕夹杂着不安和狂喜的复杂心绪中,他看到云烛对着他温婉一笑,缓缓地收回了手。

“没事的,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姐姐又怎会怪你?”,云烛温言安抚着云焕的情绪,脸庞又恢复了一贯的宁静,皎洁得像是暗夜中的那抹月色,浮动出柔和的光影。

仿佛是忌惮一直凝神观察他们的巫彭,云烛暗暗调出一分灵力,静悄悄地传音提醒着云焕“你体内的封印已基本上松动消融,过不了片刻,就可恢复往日的力量。”

嗯!

默默地在心头应了一声,云焕静下心来,心神沉入体内略略探扫了一番,发现那些遍布经脉脏器之间的封印正在片片碎裂,归于虚无。随着封印的逐步消失,一缕缕雄浑的灵力如春日里解冻的溪流一般,顺着四肢百骸流淌而过,汇聚得愈发充盈起来。

小杂种,去死吧!

巫彭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打断了此前片刻的平静,只见,他身形如一阵闪电般飞掠而过,右手上电芒一样的冰蓝色灵力熠熠生辉,在云焕的瞳孔中越放越大。

这是巫彭最后的机会,他再不能等。

也许,只需片刻,云焕就会彻底地从封印中解脱,他的下场,只会是生不如死。

毁灭之光,

心下不由得惊呼了一声,云焕剑眉微蹙,手臂开始僵硬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发出阵阵骨骼摩擦的声响。

来不及等到封印解除了!他极其冷静地暗忖道:眼下,就算是挣断了经脉,也唯有拼死一搏。

父亲!

一声清叱传来的刹那,白色的蹁跹身影已然飘至云焕近前,带着一股女战士才有的凛然之姿,那气势,宛如利剑出鞘,白虹当空,与本身气质截然相反的一种凌厉和决然。

挥手间,一道冰所凝聚成的墙壁凭空而生,堪堪拦截在巫彭冲过来的路线上。

姐姐,你快闪开!快

烛儿

——”

喷!

不足一寸厚的冰壁骤然破裂,之后,那收势不住的冰蓝色闪电带着足以撕破一切的耀眼光芒,扎进了云烛的身体之中。

姐姐,姐姐

...”

云焕声嘶力竭地呐喊着,泪水顺着脸颊长滑而下。在那一袭如雪的白衣即将萎顿于地时,他才终于突破了封印,上前一步抱住了她。

大片的血液从云烛身体各处蔓延流出,那血的颜色,居然是白色的。

冰冷的、苍白而虚无的颜色。

几丝金色的美丽秀发流星般划过他的视线,掉落在地上,被那一捧鲜血浸染成了唯美的白色。

云烛的脸上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而她唇角的笑容,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美好,与这一室的苍白与虚无极不相称。

斜倚在云焕怀中,云烛温柔地望着云焕那写满了惊恐和无措的脸,轻轻唤了声:

弟弟

那声音轻地像风,轻柔却飘渺。

别难过,能够有你这样的弟弟,已经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事了。我

……

我死而无憾。

瞳孔中的光芒渐渐涣散氤氲来开,冰一般的浅蓝潮水般褪去,独留下空灵至极的透明色。那是冰族人将死的征兆。

弟弟,终

……

有一天,你定会如你的名字一样

……

盛放出万丈光芒。

在云焕略微颤栗的双臂中,云烛的身体越发地冰冷,声音也如将要消散的风一样,细小地几不可闻。

所以

请你

——”

请你为自己而活!

她终究是没有说完最后的一句话,便缓缓地阖上了双目,偏头死在了他的怀抱中。

窗外,蓦然下起来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雪,将世界渲染成孤独、死寂的白色。

门窗洞开,有冰冷彻骨的寒风呼啸着卷入,夹带着飞扬的白雪,掉落到云焕的衣襟上。

云焕却浑然未觉,他呆滞地抱着云烛了无生气的尸体,久久未有任何动作,似是已经随她而去。

见云焕一直不动,苍老的巫彭微微舒了口气,顾不上哀叹云烛的死亡,他悄悄的挪动起灵力全无的衰老身体,朝着门边缓缓爬去。

你要去哪里?父亲。

冰冷得像是灌进了极地寒风的声音蓦然在身后响起,那声音中,糅合着毁灭一切的凶残和暴戾,不带一丝属于人的情感。

身体由内而外地发出了颤栗,巫彭却像是受了牵引一样,下意识地回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随后,混沌的瞳孔猛地扩大。

恶魔之子,恶魔之子

.....

在极度的恐惧中,巫彭颤抖得厉害,喉咙一片干涩沙哑,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

害死了我姐姐,你还以为,自己还能活命?

讥讽地冷笑了几声,那双原本如海水般沉静淡漠的瞳孔,已经变成了一种耀眼的金色,熠熠生辉。

极度的黑暗感顺着那双眸子铺天盖地而来,所指之处,唯有死亡和鲜血。

云焕冷笑着挥手,掌心凝聚出的黑暗之剑脱手而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寂静的宫殿附近,突然传出几声凄厉痛楚的呻吟声,而后,一切又归于沉寂。唯有雪花,无声地飘落。

“姐姐死后,灵魂化为了万千块碎片,从我指缝中流走,”修长的手指长久地流连在那光洁如镜的冰壁上,蓦地一顿,云焕抬眼看着自己的手,嘴角露出了自嘲般的笑容。

“若不是她身上自小佩戴的那块千年古玉护了体,只怕,她的身躯也会和灵魂一样碎裂千块……”

潇静默地立在他身后,整个人安静地像是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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