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通缉是个有点麻烦的事,但韩静节一言既出,驷马也难追。有大老板这个死人担责,加之苦主狄秋都发话,警署那边放王九一马也没什么。何况这名字太大众,本身就像个假名,令人很怀疑是否真能捉到嫌犯。
古人说斩草要除根,但古人也说穷寇勿追。王九不好杀,交给差人未必能坐几年牢,再结仇更麻烦。韩静节这样讲给狄秋听,原本做好要长篇大论的准备,没想到阿爸并未过多追问。
“对外说不想招惹倪坤就好。”狄秋这般讲,转头又说起她律所开张的事。
成立律所是韩静节选专业时就定下的志向,最早想为自家生意服务。狄秋听她讲了几年规划,还想过要出资多少能保证把她的名放在最前。结果后面她出于兴趣选择当出庭律师,不能作为律所合伙人挂名,让狄秋颇为遗憾。
虽然不能挂名,她还是注资了朋友的律所,方便做事。店铺地址是狄秋早就选好的,就在旺角,一左一右两间屋分列对街。左边是正式律所,装修很气派;右边是张安律师工作室,门头不大,暂时只有韩静节和她的书记员。
相比于先前的经历,做回律师本行对韩静节来说简直太轻松。她独立执业时间不长,但仰仗家庭渊源,对刑事犯罪颇有了解,尤其擅长洗黑钱和有组织犯罪这方面的案子。至于案源,先前与新记合作时她已经接触过不少潜在客户,何况交际圈在这里摆着,不必担心缺少客人。
日子是找人算好的,尽管当大状既要讲理智、又不该怕报应,但在港城很难避开这些讲究。吉日选在融融春日,开业之前,韩静节提前对家人讲好要低调。于是老黎和阿金默默退掉原本订的舞狮,阿文遗憾将花牌取消,只有狄秋决定利用家长特权,开张当日前去探望。
开业第一日没有想象中的迎客剪彩,书记员忙于处理文书,抬头见狄秋来还以为是客人,抱歉地对他笑笑,说张律师正在电话会议。狄秋记得韩静节说过她姓覃,为人很可靠。他笑着摇摇头说无妨,他是张律师家人,只是来看看,让她们忙就是。
从小姑娘的神情来看,狄秋料定韩静节应该是没对外介绍过家中情况。不过书记员很快又被来电牵住,他便优哉游哉逛起来。这间办公室还是他定下的,当时觉得大小正合适,就算未来韩静节再收留两个见习律师也能装下。如今再看,却又嫌有些局促,装不下远大前程。
就算韩静节说过不要花篮,屋内也好似花店。新记的老许与李家源都有送花,挂的是公司名号;有盆发财树长势喜人,没有署名,不过“祝生意兴隆”几个字足够狄秋认出Tiger的字迹;角落里最大的那个开张花篮只有小小一张卡片,犹犹豫豫挤了四个名,梁俊义、蓝信一、林杰森和陈洛军都有签字。
狄秋一个个看过去,认出韩静节的朋友、师长与前辈,也看见了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还有些人名就连他都未曾听过,不知是韩静节几时结交的朋友。
“都没有特意宣传,不知怎么传开,好多人送花篮来,都要摆不下。”那边覃姑娘终于得空,给狄秋端来一杯热茶,话间带着自豪之意。
像是应和她一般,这边话音刚落,门口又有人来:“又来多张!今次是个叫徐瑞恩的人送的,还有……”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陈洛军拎着花和礼盒进门,和狄秋面面相觑,愣在原地。
覃姑娘不觉有异,接下花来:徐小姐以前是安姐的客户,她等阵见到一定会好开心。”
狄秋淡定问道:“另一个也是徐小姐送的?”
徐小姐送的花篮新潮,礼盒包装古朴,看着不似同一人审美。陈洛军有些无所适从,双手将礼盒捧上,狄秋打开盒子,是樽品相很好的玉如意。这礼物太贵重,若非收买行贿,就只能是来自亲近又有许多闲钱的熟人。
“秋哥,秋叔……秋哥!”陈洛军称呼几变,想从狄秋脸上看出点门路。可惜狄秋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破绽。“这是……”他惴惴不敢说张少祖的名,怕惹人不快。
但狄秋只是环视一圈,像是在找寻什么,最终道:“放她办公桌左边吧,刚好对住门口,旺运、避是非。”
陈洛军郑重点头,好像狄秋刚刚说了什么宇宙真理。今日他本是鼓起勇气不请自来,但韩静节见到他也没说什么,指了个工位说让他坐那间桌,工作内容就是协助覃小姐。
所谓协助,无非就是签收各种快递礼物,分门别类归置好。相比于以往在城寨的劳动,这点辛苦不值一提,而覃姑娘还为他来回跑腿不停道谢,叫陈洛军很不好意思。忙碌整个上午,陈洛军发觉自己比想象中更适应,原本还想自掏腰包去买盒饭,没想到迎面撞上狄秋。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想要多解释两句:“我是自己来的,秋哥。”
狄秋正吹去茶水的热气,闻言停住动作,微微蹙眉:“那你回头同她谈好人工。”
陈洛军一愣:“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小静没当我做白工……我也不是黑工,我就是……就是……”他越说越窘,低下头不知该讲什么。
时至今日,陈洛军依旧是矛盾的。他没见过父亲,许多年来隐隐对这人有些怨恨,所以他不想为自己的父亲道歉。毕竟他生来就是当人家儿子的,选不了自己老窦是谁。但命运就是不肯放过他,明明他平生得到的善意不多,偏偏他人待他的好总是在亏欠狄秋。
父母签下他的出生纸时,狄秋刚失了妻儿;张少祖护了他三次,等于骗了狄秋三次;韩静节那样急迫地帮狄秋找仇人,结果阴差阳错将他领到城寨,把自己限于不义。他感念所有帮助,也因此很难面对狄秋。
陈洛军低垂着头,余光看见狄秋将茶杯轻轻放到桌上。他坐得很直,腕上挂的菩提手串垂到膝头,白衫衬得两枚楠木珠愈发深沉。陈洛军看见他双手攥紧,久久未放。
他在煎熬,狄秋只会更甚。尽管早就发话要韩静节找回陈洛军办事,但狄秋没做好准备和人直接见面。
照理来说,狄秋应该有很多话要对陈洛军讲。但无论是讨他血脉里背负的孽债,还是谢他当日出手护韩静节,好像都不适宜在今日开口。陈洛军低头不去看他,他遂趁着这沉默的空档,将陈洛军细细打量过。
他不太像陈占,也不太像苏玉仪,狄秋想。他永远不会忘记陈占的脸,寻仇时将苏玉仪的照片看过太多次,两人的五官好像都和陈洛军配不上号。如果没有证件佐证,只是陈洛军这样一个人站在面前,他恐怕绝不会想到这就是仇人之子。
“你今年几岁?”他问。
答案本该脱口而出,但陈洛军被问得猝不及防,愣了一阵才答:“三十。”
这数并不准,狄秋又想,恐怕是将虚岁当成周岁。他年年都办法事,今年刚办过二十九场,所以陈洛军至多二十九岁,比韩静节大,比金兰也要大。
屋里静悄悄,打字声不知何时停了,大概那位覃姑娘察觉到气氛不对,躲到外面留点空给他们。韩静节的办公室依旧大门紧闭,狄秋不担心她会听见门外这番对话,毕竟装修时选的都是最好的隔音材料。
狄秋不知道她同哪位客户在聊,进展是否顺利。如果能选,他希望韩静节从今往后事事顺遂。可事实是有太多事不可控制,即便今天是她的大日子,都不能保证开业第一单足够完美。
好在有些事仍然在人为,起码今日可以让韩静节省去一些不必要的烦忧。狄秋轻哼一声:“你有身份证,不算黑工。她做事有数,不会亏人,用你就不会让你白做。”
“我剩落一个女,得她一个,只希望她过得开心。”狄秋目光扫过满屋花团锦簇,最终停在陈洛军身上:“以后不止律所咁简单,家中还有生意等紧,她会好忙,我想你识做。”
今日或许真有魔力,讲出这句话比狄秋想象的更轻松。各色花香交杂在一起将他浸透,屋内比屋外更像春天。他站起身,只觉周身轻盈得不可思议。陈洛军给出的任何承诺都太郑重,于是在被拖回现实之前,狄秋决定先走:“得啦,我走先,你们继续做事。等她忙完出来,将这幅画给她。”
不待陈洛军回应,他率先走出门去。旺角街头永远热闹,阿金就停在街边,见老板出来,很不专业地熄火下车,站在狄秋身边喃喃念果然还是应该去买个花篮。
“不用了,屋里已经放满,恐怕以后更多。”狄秋说,却也忍不住仰头。二楼挂了张安大律师事务所的招牌,他伸手点了点,想韩静节应该正在“安”字后办公。
逆着阳光,他不确定韩静节是否正在窗边,仍旧对着那处招了招手。“我定了棵矮松,还有几丛绣球,刚刚种好,她今晚返家就见到。”他说。
阿金发出一声短促笑声,在职业生涯中大概是第一次。他们很快开走,好像深怕暴露秘密一般。等韩静节跑下楼时,连汽车的影子都看不见。
她手中还握着手机,跳着向远处来回张望,确认一无所获后转向跟在她身后走出来的陈洛军:“我刚刚在楼上,好似见到阿爸对我打招呼?”
陈洛军可疑地支吾几声,眼见韩静节神情紧张起来,他赶紧递出手中画轴:“秋哥来过,让我跟你好好做事,还留了这个给你。”
韩静节将信将疑望他一眼,将画轴展开一截。陈洛军也凑过来,他只看出是幅古画,画的是雪景,对于开业礼物来说略显萧瑟。“是古董吗?”他问道,有些紧张。
韩静节显然已经认出来,她微笑道:“《长江积雪图》,仿的。”
显然她很喜欢这个礼物,抱着画轴往屋里走时都有些雀跃。陈洛军安下心来,又问:“挂在哪边?朝东还是朝西?”
“哪边都得,没有风水讲究。只是我钟意雪景,阿爸才送这个给我。”她说着,在重返工作前,又探出头对陈洛军道:“今天下午开多次会就放工,我想早点返家食饭。”
秋哥解开心结,同时立下flag)
静仔的合作伙伴是她大学同学,叫Emily Ai,本来好早之前就定好她们的律所名叫Ai & Cheung,结果查资料发现香港那边律所不是合伙人好像不可以挂名,但静仔是出庭律师只能独立执业,不能跟事务律师合伙开律所……好在家里地多,各开一间也开得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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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第 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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