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拍卖会

“大事不妙啊信一,快起来,十万火急啊!”

头上的薄被被一把掀开,信一骤然暴露在日光中,不适地遮住眼,翻了个身,蚯蚓似的往枕头缝里钻。守城寨,巡夜补觉都是家常便饭,一般没人会来打搅他的清梦,就算有,也是十分克制。

可这一次,提子都快把嗓子眼贴到信一耳膜上了:“喂,听到没有啊大佬?”

信一摸索着坐起,眼未睁,凭感觉将手指插入发间,顺着纹理朝后拨去,然而睡乱的卷发不肯听使唤,三五根沿着耳廓弹跳,痒得他心烦:“提子,你最好有事。”

提子也不卖关子,直接道:“王九在外面。”

“什么时候?!”晴天霹雳砸得信一愣是懵了半秒,才一把踢开被单,光脚踩上花砖:“他带了多少家伙多少人?”

“就他一个。”提子生怕引不起警醒,又立刻补充:“但他穿得好风骚,一身老威西装,还抱着保加利亚玫瑰,路过的阿婆都知道他想勾引谁啦!”

义愤过后,提子又想起信一近来在情场上的种种失意,什么四仔十二少,统统都是有异性没人性。除了他忠肝义胆提子哥,还有谁会全心全意为信一出谋划策呢?

深感肩负使命的提子压低声气,对着七手八脚穿衣服的信一苦口婆心:“外室逼宫啊。看这架势,没准是来逼你喝妾室茶。”

信一埋头冲进浴室,声音顺着通风隙往外传:“提子,我拜托你,你以后少看点翡翠剧场!”

“那你到底去不去?”提子挠挠头,一脸委屈:“怪我咯,还不是播什么我看什么。”

嘴上嫌弃,信一的身体却非常诚实。他飞速梳洗打扮,火急火燎地骑上电单车,没载上提子就冲了出去。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前几天医馆里发生的种种还历历在目,他没来得及跟莫妮卡解释,就已经有人耐不住,顺着杆子就往上爬了,还不止一个!

现在更是,连路过的狗都能在他头上踩一脚。

醋火与怒火双重夹击,将信一烧得红红的,他狠拧了一把油门,目光紧紧盯住越来越近的城寨出口。

还没等下车,信一就看见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王九,人模狗样地抱着花,正坐在车头上凹造型。

呵,都是男人,这点小心思谁还不了解?直坐压身高,显腿短,单腿蹬可就不一样了。

冷静。治不了四仔十二少,还治不了你吗?信一尝试主动给头脑降火,语气也没太客气:“你干什么?没事找事?”

“呐~呐~呐~看清楚,谁会带花踢馆?”王九跳下车头,大喇喇挥舞着花束,娇气的植物承受不住暴力,飘下几片花瓣来:“我来接我女人,放轻松啦?”

花朵扎眼,王九的话更是扎耳又扎心,信一好不容易摁下的火气,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你把嘴放干净点,谁是你女人?”

“不然呢?难道还是你的?她都把你甩了,还没死心呀?”王九向来是说到哪里是哪里,口无禁忌,此时忽然想起大老板录放机里播过的一句唱词,立刻现学现卖:“红颜未老恩先断,说的就是你呀靓仔。”

和莫妮卡的事,王九是怎么知道的?

莫妮卡绝不会主动跟王九提,消息大半是从城寨里走漏的……多半是他。看来阿头和大老板的关系,比他想象中还要密切,是一直如此,还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一拍即合。

信一那刚刚上头的情绪,也在这一瞬间彻底冷却:“是吗?你住我家天花板里?”既是试探,也是讽刺,毕竟蟑螂老鼠才钻天花板。

可王九只是扶了扶墨镜框,根本不接招:“你也知道你家天花板能住人?”

“你……”

信一还想说什么,却被王九欢快地打断:“我不跟你说了,玲玲来了。”

顺着王九的话声,信一回过头,龙津道上的莫妮卡竟给了他一种恍若隔世之感。不再练拳的女仔焕然一新,法式衬衣和长裤衬得她修长又时髦,莫妮卡还特意戴了一顶奶油色的丝绸结遮阳帽,来到信一身前时,他找了好久,才从阴影中捕捉到那双不再看向他的眼睛。

无端的恐慌使信一拉住那只拎着信封包的手:“不要去。”不要去到其他人身边。

然而不到一秒,信一的挽留就被轻易挣脱开。莫妮卡用一种温和到近乎无情的语气解释道:“没事的,信一。他有事找我帮忙,昨天打电话联系过了。”

“什么事?”什么事能让你盛装赴会?帮忙会帮到送玫瑰花?

信一横身拦住去路,固执的荆棘在他眼底疯长,却终究刺向了自己。他当然知道这样纠缠很没风度,一点都不靓,莫妮卡不会喜欢,可是……她好像真的已经放下他了。

哪怕有了预感,信一依旧想赌,就赌那一丝侥幸:“我和你一起?”

莫妮卡没有理会王九的强烈抗议,而是在独自沉默后,用只有信一听得到的音量提醒他:“信一,我们已经不是需要报备行程的关系了。”

好体面,也好无情。

上了车,莫妮卡并没有获得想象中的轻松,后视镜里,信一还呆呆站在原地,哪怕从一棵树变成一根针,也没有从心上彻底消失。她努力告诉自己,暂时的不习惯都是正常的,否则信一也不会在选择结束后,依旧失态地挽留她。

至于旁边的王九,他向来都只留意那些自己想看到的:“你跟他说什么?他看上去都要昏过去了。”

莫妮卡不直接答,低头端详起怀中的玫瑰花心:“我说我去找你,你说你来接我,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没办法,我就是想看他吃瘪的脸色,百看不厌啊。”高调的诡计被识破,王九也大大方方认了。随着车窗紧闭,浓郁的花粉馨香中,他捕捉到一丝不合时宜的药味,鼻头皱了皱:“丢,是谁打得你要用红花白药?”

王九心道难怪,三伏天还穿个中袖遮丑,显然是被打得不轻。

不爽滋生得很隐秘,当王九坚硬的心脏察觉到时,他也没当回事,就像在一盘佳肴里发现自己不喜欢的配料,不吃就行了。他也不觉得那是在意,最多不过,是霸道。

只有他能把莫妮卡打成这样,其他人,换谁都不行。

“练拳有点小磕小碰很正常。”总不能说练拳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对付你吧。莫妮卡点到为止,极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昨天电话你也没说清楚,你要UAA拍卖行的入场资格干什么?”

前面的车不知哪里碍了王九的眼,他不爽地低骂一声,猛地拍响喇叭,不待前头反应就开始加速超车,嘴里还不忘应答莫妮卡:“我大佬收债,从个败家子那收到一幅什么鸟图,说是文家明画的,可以卖到千万。文家明,你肯定知道是谁吧。”

“……”莫妮卡靠着椅背眉头紧拧,试探:“你是想说文征明?”

王九并不懂知道这些,囫囵但也不改兴奋:“管他什么文明,这些东西水很深的,收得好赚得盆满钵满,收不好赔掉裤衩。找人鉴定,说十有**是真货,如果是真的就发了,随便找下家。”

“我对古画市场不熟,但也听说过。”莫妮卡则仍旧对这幅画的真伪保持疑虑:“其实现在仿明朝书画的技术已经很成熟,特别是仿他,还有唐寅沈周,手法高明的,真的可以做到九成像。”

“所以才找你要名额啊富婆,我大佬收到风声,UAA今天有文志明的画上拍,等我拍个照回去,顺便看下行情,好估价啦。”王九大喇喇地超完车,满意地吹了个口哨。

UAA虽非香港规模最大的拍卖行,却凭借周至保密的服务在政商界收藏家中有着极好的口碑,会员邀请、银行验资、地位影响力都不能少。就连莫妮卡蹭的也是珍妮的郑氏银楼。大老板不缺钱,奈何也说不清自己的钱哪来的。因此让王九找莫妮卡帮忙也算合理。

既然如此,帮他一次也无所谓。莫妮卡这才完全卸下警惕,语气反倒恶狠狠:“刚才你在操作,我不想干扰你,但如果以后你再像刚才那样开车,我就把你挂到车顶上去。”

“还有,是文征明。”

王九乱七八糟地应声,墨镜后一对眼珠黑白分明,睫下阴影无声,就快压不住蠢蠢欲动的心数。

午餐简单吃了碗牛肉沙嗲面配珍珠奶茶后,莫妮卡冷酷地拒绝了王九“时间还早不如找个钟点房吹冷气我顺便帮你正骨”的邀请,王九挂脸挂了一路,在莫妮卡的提醒下,才想起有求于人的是他,这才不情不愿地将车开到了金钟道。

交完保证金,登记员翻开号码册让莫妮卡选,王九抱着相机和一袋文件跟进来,抢着登记了个九号,莫妮卡则又补了一笔费用,加了包厢。

包厢不大,够放两把软椅一个茶桌,单面玻璃隔离,桌台上还放着遥控器,供竞拍使用。接待微笑端上茶点,在确定莫妮卡和王九没有其他需求后,礼貌地退了出去。

“要包厢干什么?嫌我给你丢脸?”王九将相机和文件包随手丢在一边,懒散地歪靠在软椅上,眼睛斜乜着,显然是对“正骨”被拒绝耿耿于怀。

莫妮卡随手拿起拍品册翻看,反问:“坐外面最好是不讲话的,你忍得住?”

王九完全没被安慰到,却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反驳,遂搬着软椅挪到莫妮卡旁边,伸长脖子跟她同看一本画册。

下午的拍卖分上下两场,头一场算是“热身”,上拍的是一些珠宝饰品、小件珍玩,个体不大,年代不算久远,有几件开盘价都未过万;下半场才是重头戏,明清书画专场,王九要参考的那幅画就在其中。

来都来了,莫妮卡默默记下几件自己喜欢的和珍妮女士可能会喜欢的,捡漏的心跃跃欲试。大厅内,拍卖师已在象牙色的叫价台上就位,用双语讲解过规则后,宣告拍卖会正式开始。

“听说你和蓝信一分手了?”清净没两分钟,王九又发出了闹喳喳的声音。

他对台上正在竞拍的珐琅香水瓶毫无兴趣,香水瓶再香,也没有亲耳听到莫妮卡承认和信一分手香。

“听说?你听谁说?”莫妮卡立刻生出了和信一一模一样的疑问。

王九歪歪扭扭地抱拳,笑容根本藏不住:“不管听谁说的,我都恭喜恭喜呀。”

莫妮卡被那腔调刺了一下,心不痛了,却也不怎么痛快:“你再说话阴阳怪气,下半场就别进来了。”

“我真心的。”王九倾身向莫妮卡这边,却没有更亲密的动作,就像她才是带刺的花朵,不可强摘,只能循循善诱。王九将嗓音压到最沉处,以求听上去更真诚几分:“恭喜你甩掉一个大麻烦,那小子根本不适合你。”

莫妮卡半乏半笑,如收藏客品鉴拍品一般,用眼神在王九身上来回估量:“那你觉得谁适合我?你?”

“没错,就是本人。”王九翘起二郎腿,上身却反倒坐得挺直,西装缝线霎时被劲骨和肌肉撑得笔直,尽情展示着成熟男性躯体的优势。

可他还是一个癫公。

[下一件藏品,维多利亚时期,贝母描金扇骨折扇,扇身长5.9英寸,展宽8.6英寸,重1安士,扇骨由二十一片天然贝母片打造,厚度0.05英寸……]

莫妮卡将注意力挪回拍卖台,这把折扇她刚才在预览册上就有印象,那是郑女士最喜好的风格,她很快将遥控器握在手中,随意接下王九的话:“理由呢?说来听听。”

“还用说?”王九取下墨镜,随便丢在桌上:“这种青头仔,以为牵个手啵个嘴就可以做你老公?把管三管四当一生一世,其实他根本就不懂你,他连你的事都不清楚,就说情啊爱啊,我听到都想吐啊,”王九卡着喉咙装吐,很快神经质地变回认真脸:“这种人,根本不值得你留恋。”

想到在大老板那里看到的种种证据,王九又补了句:“更不值得你对他好。”

就在王九猛上眼药时,拍卖官也扬声:[起拍价一万,每次加价两千。]

“他的确不懂我,不过你也未必懂。”莫妮卡毫不犹豫地按下加价。

“我不懂。所以我不说那种天真话,求求你爱我哈哈哈哈哈……”

王九的笑声割不碎包厢玻璃,更没将全神贯注竞拍的莫妮卡注意力拉回。他那点耐心就像被扎了孔的油箱,一旦感受不到注目和在意,就要过界。他王九有的是力气和手段,总能让她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呼吸:“黄曼玲,你是我见过最有野心的女人,这种野心让你比所有人都要靓。”

不过片刻,折扇已上到三万,莫妮卡频繁按动加价按钮,大有必得之势,眼见好几个号码都不再举牌,却有个47号一直在对拍。两边有来有回,她的心跳变得越来越快,说不清是为了抢物,还是眼前这个,由衷赞叹着她的癫公。

“多谢夸奖。”莫妮卡憋着一口气,咬牙顶到五万,做最后一搏:“王九,这是你说过最中听的话。”

“不用谢,”王九摆摆手:“因为野心的克星,就是真心。”

47号还在加价,莫妮卡的理智终究还是压过了好胜心,丢开了遥控器。眼看闪亮亮的折扇五万二成交,莫妮卡一边安慰自己不值这个价,一边扭头失落地趴在软椅上撞头:“真心……也是牵绊啊。”

少见地牵着莫妮卡的思路走,王九浑身都在散发狂喜,却在发动最后一击前,只是拍了拍莫妮卡的后背:“我就不一样了,你知我知,我们都很清楚对方要什么。”

“噢?你真的知道?”莫妮卡主动向后倒去,发丝飘垂,神意娟媚。

王九稳稳当当接住她:“走肾,不走心啊。”

还不等王九一亲芳泽,包厢的门就被敲响,歇斯底里的“扑”字还没出口就戛然而止,接着传出女声:“什么事?”

门外接待温和道:“黄小姐您好。47号买家主成功投得拍品贝母描金扇骨折扇,并特意委托我们将这件藏品赠予您。拍卖会结束后,麻烦您稍作留步,以确认交接手续。”

“哪个冤大头,莫名其妙抬价还要多谢他是吧?”王九恶狠狠地盯着门口,一脸谁敢进来就咬死他。

莫妮卡起身过去开门,不远处,就是李劭钧毫无特点又胸有成竹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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