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大澳渔村都会热闹这么一次。
大比开始的前夜,本地疍民们都早将自家渔船排开,让出一条通畅的水路,以便那些来自四面八方、大小不一的外来船只顺利通行。
现在的h社会人傻不傻不知道,钱多的确是真的。
况且守着座关帝古庙,嚣张的古惑仔们也不欲在这最不该冲撞神灵的时候造次,对村民不欺侮,食宿守约。因此乡事委员会也愿意每年配合这么一次,圈块地,布个场,让这群精力过剩的人打个够。
一众社团中,东星算是来得早的,话事人骆驼早早在签到名册上落下自己同乌鸦的大名,顺手给乡长塞了包利是,很是平易近人的模样。对此,乌鸦很是不屑,他不满地蔑向那被提前围封起来的古庙大门,两手插兜,恶声恶气:“手掌这么大间房,还搞什么封门,一脚就踹开啦,假模假样。”
“唉,打嘴。”骆驼阻住乌鸦乱讲话,却也没惩罚他,只是讲解:“这间庙很灵验的,以往香港有头有脸的道上前辈,哪个没在他面前争过高低?再说了,门口写的什么字?‘威名震华夏,大义本春秋’,意思就是,想有威名就要学关老爷,心中有大义,你懂不懂?”
“知道啦知道啦。”乌鸦嘴上答应得好,心里却在骂大佬太啰嗦,这些话左耳进右耳出,唯有胜负欲留存在心中:“大佬,姓冯的不肯给我们打关刀,大比又要跟这些妖怪斗,今年等于白来了。”
骆驼拍拍乌鸦宽大的肩膀,半叮嘱半命令:“你还年轻,带你来也不是指望你赢,见见世面,交交朋友,但还是不准输的太难看啊,保八争四,可以做到吧?”
乌鸦心中一凛,难得正经地答道:“我可以,大佬。”
“哈哈哈哈哈哈……保八容易,争四难啦,老八……好配你啊!”
“……王九。”这样嚣张刺耳的声音,全香港找不到第二声,乌鸦变了脸色,攥着两拳摆出阵仗。
骆驼倒是四平八稳,还主动同大老板问好:“大老板,幸会幸会。”
大老板身后跟着身着暗红色短外套的王九,并没有立刻回礼,而是优哉游哉地踱来,线衫罩不住的大腹便便,极少示人的龙头棍被他把在手间,彰显身份:“我记得,你叫骆驼仔?”
王九配合着发出一声嗤笑。在大老板面前,谈资历的确有些吃亏。骆驼面上有一瞬的难堪,乌鸦立刻替大佬出头:“好呀,我是老八,你就是老九咯,老、狗。”
显然是借着王九的话茬,骂大老板倚老卖老了。
“喂,你……”
大老板睛目一睁,王九立刻噤声,如果不是指望他比武,王九怎么都是要挨打的。
“大老板,后生仔不懂事,哈哈,其实我也算你的后生,大老板要是肯指点就好啦,”骆驼打着圆场,顺便将乌鸦遣开,以免大老板翻旧账:“没你的事,快走啦。”
伸手不打笑脸人。大老板看出骆驼此人十分会处事,也顺着台阶下,对王九道:“你也走啊,不会说话。”
乌鸦和王九朝着一个方向离开,骆驼还笑呵呵地感慨一句:“你看他们两个,一对卧龙凤雏,玩得多好!”
难得的,大老板被这睁眼说瞎话还不打草稿的“后生仔”整不会了。
等大老板签过字,庙街同城寨的船也相继靠岸,赶往关帝庙门口签到,不过前后脚的功夫。
庙街的新船属实最拉风,放眼望去,没一艘可比的,开来时,十二少还想在船头耍一套刀法,但被沉迷海钓的tiger暴力制止了。
至于龙卷风同信一,亦步亦趋地来,一脉相承的靓,不是父子,胜似父子。信一特意系上了莫妮卡送他的那条领带,作为致胜战衣,只是同十二一路行一路张望,也没看到莫妮卡的踪影。
“打听到了吗?她跟谁一起来?”十二少问。
信一摇摇头,故作深沉:“女人心,海底针。”
龙虎二人面面相觑,只当听不见,轻车熟路地往乡事委员会签到去了。
大老板远远见了来人,计上心来,拉住骆驼:“头先你叫我指点你,现在我教教你,要想争得好名次,如果可以将那两位的高徒搞下去,还算有一点希望啦。”
然而骆驼前一刻还答应得好好的,紧接着又和气地走到龙卷风同tiger的身边,同他们打起了招呼……
签完到,龙卷风主动走到大老板身边:“好久不见,你又胖了。阿秋经常吃保健药,什么鱼油虾油,血心康,要不要介绍给你?”
一步退得老远,大老板的将军肚起起伏伏,破口大骂:“关你叉事!”
“呐呐呐,关老爷面前,就不要口吐芬芳啦。”龙卷风摆了摆食指,深邃的目光去向远方:“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里大比时的光景?”
大老板当然记得。昔年前来的人那么多,之后一年更比一年少,直到今年,便也只剩下了龙卷风和tiger两人而已。不过大老板从不认为龙卷风在感慨,只当他在炫耀。
“你别高兴得太早呀,养马不是比谁养得油光水滑的,今年我一定赢你!”大老板叼起雪茄烟,撂下话后,便转身离开了。
“掉牙的年纪还争强好胜,今年也没想跟你争输赢啊。”龙卷风无奈地摇摇头。
对于大老板这个老对手,龙卷风无比了解,对方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染指城寨,逼得龙卷风不肯有半点放松,尤其是得病以后。
“真不用跟两个仔通气?”tiger远远看着打打闹闹的信一和十二,板正的肩袖擦过龙卷风身侧,并排而立。
“不用。”龙卷风回答:“能在眼里只有胜负的时候痛快战一场,才不算遗憾。”
一阵机翼扇动的杂响盖过海浪,在大澳渔村的天顶经过,向更远的方向停去了。
王九同乌鸦是谁也看不惯谁,却谁都不曾动手,王九是知道乌鸦不是他对手,乌鸦更是心知肚明。与其早早在这里动气,不如留点力气到擂台上再暗搓搓给王九使绊子。
谁都没想到,竟然会在村口遇上莫妮卡,更没想到,她骑着个脚踏车就来了。
“你家里终于破产了?哈哈哈……这是什么东西?”王九展着双臂迎上去挡路:“没钱你早说啊,我就来接你咯。”
乌鸦也像是全然忘了在游艇上的过节,咧着嘴同莫妮卡打招呼:“香港小姐,就你一个人来?旅游呀?”
莫妮卡继续踩动踏板,回答道:“不是啊,我来报名参赛。”
“你?”王九同乌鸦异口同声。
乌鸦本能想要讥讽一番,突然想起那天莫妮卡在船上的身手,顿时笑不出来了,那天莫妮卡穿成那样都打废了他好几个手下,现在要光明正大的较量……他可能离八强越来越远了。
“先说好,”王九面色凝重,摆出一副正经模样:“我不会因为那天晚上,就给你放水的。”
“……”莫妮卡看王九似看白痴,抬脚将他拨开,径直往古庙门口去了。
身后脚步声渐近,王九几步追赶上来,一屁股坐上后座,怎么都不肯下来。
“喂,你看!”信一被眼前的着幕惊呆,连忙将十二少叫过来:“竟然是他,果然是他。”
“她怎么会跟王九一起来?”十二直觉自己错过了什么剧情:“等下,你为什么要说果然?”
然而还等不及信一和十二上前追问,莫妮卡已经停下车,走到乡长面前:“我来签名。”
乡长像是早认识莫妮卡一样:“呀,你就是黄小姐呀?多谢多谢,我们乡里没有停机坪,临时收拾的地方还可以吗?”
刚才还在嘲笑莫妮卡骑脚踏车的王九不吱声了。
“很好,多谢乡长照顾。我的人还在收拾东西,我帮她一齐签到好不好?”莫妮卡微笑着问。
乡长立刻将红封的签到册翻开。莫妮卡眼扫过已经签得密密麻麻的簿册,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名字。
“黄小姐?”
“啊,马上就签。”
莫妮卡将毛头在砚台里蘸饱,精心刮出锋颖,提笔欲落,却闻身后步踏重重,成群结伙。
“香港竟然有这么穷酸的地头?你说这里有间庙?我只看到咸鱼干,跟一堆咸鱼干一样的穷鬼啊。不会搞就不要搞啦!不如将大比交给我来做,我绝对不会拣垃圾场开party,要有饭堂鸡档,量大管饱呀!”
那声音高亢又兴奋,一时引来无数异样目光,莫妮卡却如释重负地笑了。
她不再犹豫,提笔写下:永和会,黄曼玲,索娟。
“永和会。”王九像是早有预料,很快就接受现实。他满心注意都倾注莫妮卡身上,也没回头看向正在说话的人一眼。
十二少正要站出去同人理论,tiger同信一都拉住了他。
“他就是雷震东的儿子,雷天恩。”
雷天恩不似其余人只带了二三人,而是浩浩荡荡,领了几十人来,他走在最前,身边跟着邢锋。长久的狂妄与享乐将他的面容撕扯得更加狞恶,盛满**的眼左右逡巡,被他看过的地方,都犹如被毒蛇舔舐过。
彼时莫妮卡正好签完字,撂笔转身,同长龙般的队伍相对、切近,然后擦肩而过。
邢锋第一时间就看到那两个让他在不久之前险些丧命的人,然而他还未出声,雷天恩的目光已黏在莫妮卡身上,再无旁人。
“我就说,乡下怎么会有时髦女郎出街,原来是你啊。”
莫妮卡并未停下步伐。
“喂,你肯定记得我啦!”雷天恩向莫妮卡的肩膀伸出手:“我同你相过亲……”
那手不曾碰到莫妮卡半分,便见王九挥拳而向,邢锋眉眼一凛,大手拨开雷天恩,接下了那招,拳风自莫妮卡颈旁扫过,她这才转身,像是才看到邢锋似的:“哇,你没被炸死啊,可惜了。”
“黄小姐。”邢锋适时停手,叫人时有些咬牙切齿。
王九也抱臂收招,笑嘻嘻地学邢锋说内地话:“还有王先生。”
然而,邢锋的解围没得到雷天恩半句感激,他像是觉得刚才被掀开的样子太过狼狈,整衣后一把将邢锋推开,大吼道:“滚开,多事!我跟你讲话你没有听到?”
莫妮卡敷衍着:“哦,听到啦,你同我相亲过,然后呢?”
“听说你现在都未结婚,”雷天恩的笑容变得猥邪起来:“这样好啦,你来澳门给我做二奶,这条狗做嫁妆,天禄嘉年华的事就算了。”
“扑街,这下轮到我忍不住了!”信一也想冲上去,只是被龙卷风单手拧在了原地。
姗姗来迟的乌鸦感同身受地讲风凉话:“敢同香港小姐嘴臭,有什么好下场。”
“……噗,”莫妮卡冷不丁捂住嘴,发出声笑:“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笑,只是……怪不得他们都这样说你。”
“你笑什么?谁敢说我?”
“上次没跟你相完亲,我就觉得遗憾,其实我一直都对你很好奇,你老豆怎么说也是一代枭雄,你嘛……”莫妮卡绕着雷天恩走了半圈:“二代杂种咯。”
“臭x……”雷天恩从来不容旁人冒犯他半点,眼见说不过打不过,莫妮卡背过他前行,便从腰间拔枪要射。
纵然现场一众社团汇聚,也无人带枪坏规矩,一时周遭喧腾起来。龙卷风同tiger也变了脸色,却也紧紧拉住两个年轻的头马,不准妄动。
一截长物自远处飞来,只听雷天恩惨叫一声,手枪掉落,他在簇拥中哀嚎,击物也应声落地,只是条晒干的咸鱼。
“背后放黑枪,什么东西。”一个高大飒爽的女子说着北话,款款走来,油亮的发辫高高盘在脑后,未附任何发饰。很快有人认出了她,永和会的女头马,索娟。
索娟走到莫妮卡身边,悄声说了句话,她便匆匆离开了,王九还想跟,却被看得一头雾水的大老板招了回去。
“怎么回事?”莫妮卡问道。
“你自己看。”索娟将莫妮卡带到间渔屋前,挥退两个看守马仔,打开门。
两只猩红染血的眼,隔着门隙,毫无温度地扫来,莫妮卡被那地狱恶鬼般的眼神一慑,反手关紧了门。
“你就不该带他来,”索娟掸了掸衣袖:“亏得我制住他,又找了三个兄弟才把他捆住,万一让他跑出去,铁定坏事。”
“麻烦你了娟姐,你们先在外面守着,我同他说。”
索娟没质疑莫妮卡的决定,只是叮嘱道:“那你小心一点。”
等到屋内只剩下两人,莫妮卡朝着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的四仔走近:“你看到他了吧。”
“雷天恩……”四仔看上去,比上次发病要更糟糕,他的每寸肌肉都在搐动,血液滚动着、叫嚣着同样的一句话:“放开我,我要砍死他。”
“别这样,林医生,你冷静点,听我说……”莫妮卡的掌心还未落到四仔肩头,他却像再分不清敌我,本能地攻击起眼前一切阻挠他复仇的事物。坚硬的头骨撞向莫妮卡腕侧,莫妮卡不设防被撞个正着,反手就是一巴掌。
四仔被扇得头脑发懵,立刻抬头看向莫妮卡,野兽般的眼神登时清澈几分,还透着些湿漉漉的委屈。他不明白,莫妮卡为什么要打他,为什么要阻止他报仇。
揉着被撞得生疼的手腕,莫妮卡压下怒火,再次好声好气:“林医生,我就当你是见到仇人太兴奋,才对我动粗。”
“所以,没下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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