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们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立刻决斗。”
邀月冰冷的声音钻入在场众人的耳朵里,让人不禁为之一颤。
花无缺垂手站在邀月身旁,脸上已变得木无表情。他从不敢在她面前有丝毫放肆之处,小鱼儿用了三个月的时间让他学会喜怒哀乐,邀月只用了一句话,就让他退回原点。
这一回,小鱼儿终于见到邀月宫主的脸,她的脸比青铜面具更冷漠,看一眼便有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升了上来,仿佛在寒夜中忽然瞧见了一个美丽的幽灵。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铁心兰也在他身旁。
铁心兰自瞧见小鱼儿就忍不住朝他奔去,但只奔出两步,她的身子突然僵硬了。她站在小鱼儿和花无缺中间,小鱼儿的视线对着花无缺,花无缺的身体半侧不侧,想看却又不敢看。
这时小鱼儿终于看见她了,于是笑着招呼道:“铁心兰,好久不见。”
铁心兰恍若未闻,突然转身奔到旁边的一棵大树下。她不想被小鱼儿那样热忱地看着,准确的说,是不想阻挡小鱼儿看向花无缺的热忱目光。
而苏樱的眼睛始终在留意着小鱼儿。她发现小鱼儿虽然还在笑着,但笑容也僵硬得很。再看花无缺,蜡烛似的站在那里,低着头始终未曾抬起。
苏樱不禁在暗中长长叹了口气——对于这三人间复杂而微妙的关系,她除了叹气外,还能怎样?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小鱼儿靠在一块巨石上闭目沉睡。这种情形下,没有人能睡得着,但小鱼儿不是一般人,只要他想,没有什么做不出的。
铁心兰还站在那边树下,泪珠已在眼眶里打转。她放不下小鱼儿,甚至为了小鱼儿跟在花无缺身边,却又无法忽略花无缺对他的好,可就在刚刚,她意识到那两个人不会留在原地等待她选择,或者说,她早已不在他们的选择之中。
铁心兰知道自己现在最好就是远远地走开,走得越远越好,那么无论任何事都不能伤害到她了。
但现在她生命中最无法抹去的两个人,马上就会有一场生死决斗,她又怎么能走?怎么忍心走呢?
苏樱站在小鱼儿身旁,俯首瞧着他,瞧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道:“你看见铁心兰了吗?”
小鱼儿竟然真的睁开了眼睛,道:“我已经和她打过招呼了。”
苏樱犹豫了片刻,说:“但是她……她看起来实在很可怜,你应该去安慰安慰她。”
小鱼儿霍然坐起身,扬声道:“我为什么要过去安慰她?她伤心,某些人应该更难过,用不着我安慰她!”
他说的很大声,除了漠不关己的移花宫宫主,所有人都能听到,却没有人知道小鱼儿的火气是从哪里来的。
花无缺看了眼铁心兰,又颓然地垂下眼,强迫自己不去关注小鱼儿。
苏樱问他:“你在说给谁听?”
小鱼儿沉默了一会儿,自顾自地回道:“方才我从洞里出来时,花无缺还和我有说有笑的,可移花宫宫主一来,他竟不理我了,简直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苏樱道:“你若在移花宫长大,你见了移花宫宫主,也会变得没主意的。”
小鱼儿苦笑一声:“这样看来,恶人谷反而比移花宫好得多了。”
苏樱笑了笑,悄悄走到铁心兰身边。铁心兰见她过来,咬紧牙关忍下眼泪。
苏樱轻轻拈起了落在铁心兰肩头的枯叶,悄然道:“你在生我的气,是吗?”
铁心兰抬眼看她,眼圈还是红的:“原先我不懂你为何骗我,但我看见你守在他身边的样子就明白了,你不过是怕我和你抢小鱼儿。”
“你不用感到抱歉,我若知道你就是我的情敌,我也不会对你说真话的。”
苏樱松了一口气,拉起了她的手,嫣然笑道:“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女孩子,我倒宁愿你骂我一顿。”
“我为何要骂你呢……”铁心兰喃喃自语,忽然瞪着她问道:“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放弃小鱼儿的,对吗?”
苏樱也直视着她的眼睛,道:“不错,我不会因为你放弃他的。我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这样做只会让我痛苦。”
或许等你发现真相,会更痛苦。
同为女人,铁心兰不想苏樱也经历自己那样的斗争错愕与伤心,于是善意地提醒道:“不,也许小鱼儿根本没有将我放在心上,甚至也从未将你放在心里!”
她说得那样郑重,苏樱不免大惊失色,她不害怕有别的情敌,却害怕自己再也抓不住小鱼儿的心。“我知道你爱着小鱼儿,但也不用这样戳我的心!”
铁心兰道:“我只是实话实说,不信,你可以亲自问一问他!”
“既然如此,这场决斗,你站在谁的那一边?”苏樱问他。
“我谁都不站。”铁心兰看着前方,语气又轻又缓,“如果我猜的没错,这场决斗对他们来说,将会是如坠地狱的痛苦。输的人固然会死,只怕胜者不过多久,也会紧随而去的。”
苏樱迫不及待地问:“为什么?你猜了什么?你想到什么?”
铁心兰:“我不能说。”
她们的对话还未完,风中忽然飘来了一个人影,轻轻落在花无缺身旁,花无缺立刻拜倒在地。
小鱼儿瞪大了眼睛,道:“这只怕就是怜星宫主了,简直和她姐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不过比死人多了口气而已。”
苏樱慢慢走回他身边,凄然一笑:“我听说人在将死的瞬间,会见到一生最牵挂的人。如果是你,你会看到谁?”
小鱼儿没心没肺地说道:“这样的话,只有我死了才能知道。”
但听在苏樱耳里,却也不知有多么心酸,她几乎流下泪来。
她实在看不出小鱼儿有希望活下去,他就算能战胜花无缺,也得死在移花宫宫主手里!
苏樱不知道的是,自她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小鱼儿就一直在注视着花无缺。
怜星:“江小鱼,时间已到。”
小鱼儿立刻跳了起来:“现在就要动手吗?”
那边树下的花无缺,也缓缓转过身来,身影看起来是那么沉重。
苏樱忽然抓住小鱼儿的手,道:“你……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小鱼儿道:“没有。”
苏樱手指一根根松开,倒退两步,泪珠已夺眶而出。
小鱼儿已开始往前走。花无缺也开始缓缓移动了脚步。
花无缺的双脚仿佛灌了铅,又仿佛他此刻踩的不是地面,是他自己的心。小鱼儿依旧是那么轻松地笑,这笑容却扼住了花无缺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
千钧一发之际,小鱼儿无缘无故倒了下去,所有人都怔住了。
花无缺木在原地,全身的血好像突然被抽干,脑子里茫茫然一片。
连邀月怜星的神情都为之大变。
小鱼儿倒在地上后,脸色变得苍白,身体竟因疼痛而颤抖。
邀月怒道:“他在装死!快杀了他!”
花无缺垂首道:“小鱼儿已无还手之力,我不能趁人之危。”
只听邀月宫主厉声又道:“你为何还不出手?难道他每次一装死,你就要放过他?你难道忘了本门的规矩,你难道连我的话都敢不听?”
花无缺挣扎了良久,随后紧攥着拳反驳道:“他不是装的,他被人骗吞下了毒药。”
花无缺公然的反抗足以让邀月勃然大怒,就要发作时,小鱼儿忽然道:“没关系的花无缺,你动手吧……因为真正杀死我的人不是你。”
邀月宫主变色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鱼儿盯着邀月,一字一字道:“真正杀死我的人,是江玉郎。”
怜星道:“你中了什么毒?”
“女儿红。”
怜星亲查一番,便知他没有撒谎。
邀月沉默了半晌,道:“你可知道江玉郎现在在哪里?”
小鱼儿道:“他在魏无牙的老鼠洞里,只怕你不敢去。”
邀月诡异地勾了勾嘴角:“在这世上没有我不敢去的地方。”
小鱼儿撑着地面直起上身,微微喘气道:“好,我带你去,但我现在实在走不动,谁来扶我一把?”
花无缺和铁心兰似乎都想伸过手来,但花无缺发现邀月怜星正在冷冷盯着他,立刻就回头去看铁心兰,像是想要铁心兰来扶小鱼儿,但铁心兰发现花无缺在看她,立刻垂下了手。
苏樱嫣然一笑,柔声道:“你若不嫌我走得慢,就让我来扶你吧。”
小鱼儿看着那两人,心中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楚。他等了一会儿,最终假意一笑,搭上了苏樱的手。
直到苏樱扶着小鱼儿已走出很远了,花无缺还站在那里发怔。
邀月经过他身侧,缓缓道:“你可以走了吗?”
这虽然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却像是隐秘地道破了他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让花无缺很是惊慌。对他来说,移花宫始终是不可反抗的存在。
苏樱走的不快,走了半个多时辰到一片密林外,无牙宫的弟子居然都已遭了难。
好奇心促使他们继续走下去。穿过树林,前面一片山壁,如屏风般隔绝了天地。小鱼儿和苏樱上前,将前面一片山藤拨开。这片山藤长得最密,但却有大半已枯死,拨开山藤,就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穴,连一丝光亮都没有。
小鱼儿道:“就是这里。”
魏无牙声势赫赫,谁都想不到他会住在这样一个小山洞里。
大家都不禁觉得惊奇,尤其是花无缺,他见到苏樱的洞府已是那么幽雅精致,以为魏无牙的住处必定更可观,忍不住道:“这就是魏无牙住的地方?”
小鱼儿这才笑道:“不错,你觉得很奇怪吗?”
花无缺还想说什么,但望了邀月宫主一眼,又当起了哑巴。
小鱼儿见他如此,脸色越发难看。他身子摇摇晃晃,脚步也踉跄不稳,还是没有丝毫气力,却还是抢先钻进去。
邀月皱眉叱道:“站住!”
小鱼儿:“怎么了?”
怜星道:“先行者必有凶险。”
小鱼儿笑道:“没想到你们还挺关心我的。”
邀月冷声道:“还没到你死的时候。”
只觉风声飒然,邀月已旁边不及一尺宽的空隙掠过。大家随着邀月走了数十步后,向左一转,黑暗狭窄的洞穴变得豁然开朗,脚下是一条宽阔的通道。
静谧的周围只余几人的呼吸声。
小鱼儿回头看看跟着后面的两人,向铁心兰勾唇笑道:“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大概有两个多月了吧?”
“确实有两个多月未见。”铁心兰回道。
小鱼儿又说:“这两个月,一定发生了许多事。”
铁心兰摇了摇头,叹道:“不仅发生了许多事,也让我看清了许多事。”
小鱼儿一怔,情绪有些低落:“可有些人未必看得清。”
铁心兰忽然意识到,从她在小鱼儿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卷入命运的漩涡。一场决斗的戏码,你追我赶地将他们四人笼络到这里。
“他有没有看清,你问一问不就知道了。”她说。
苏樱皱着眉,将这一番话颠来倒去默念了几遍,还是不懂其中的深意。“我不明白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再磨蹭下去,两个宫主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原来邀月怜星被地上的脚印所引,已经飞似的掠进通道深处。
花无缺疾步前行要去追她们。
小鱼儿叫住了他,笑道:“谢谢你。”
花无缺默然几许,勉强一笑道:“你为何谢我?”
“三月之约已经过期,我们不再是朋友。但你也帮我了许多,我自然应该谢你。”小鱼儿顿了一下,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等我见了阎王爷,我们才真的是桥归桥,路归路。”
花无缺道:“你不会死。”
“生死一瞬,谁知道呢?”
花无缺:“你这样说,苏姑娘和铁姑娘会很伤心。”
苏樱一惊,急忙去抓小鱼儿的手:“小鱼儿,你不能死的……”
小鱼儿推开苏樱,背靠在石壁上。
“要死要生,是你们的事,不用牵扯上我!”铁心兰不想成为谁的绊脚石,忍着眼泪狂奔而出。苏樱大声呼唤她,她也不理不睬。
小鱼儿看着她的背影,“一个人决心要做什么事,谁也拦不住的。”他虽笑着,却充满了哀伤。
苏樱呆呆地瞧着他,目光渐渐朦胧,眼角缓缓沁出了两滴晶莹的泪珠,沿着她苍白的脸,滴在她衣服上。
“江小鱼!”花无缺突然上前抓住小鱼儿的手腕,哽着声道:“小鱼儿,你不该这样!”
小鱼儿盯着他的眼睛,说:“生死之约,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你,难道……你要把你的命给我?”
“本就是移花宫对不起你,所以……我不会杀你。”花无缺卸了力,低声道:“就算是为了苏姑娘,你也该活下去。”
小鱼儿低低地苦笑了两声,“你自愿败在我手上,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对吗?”
花无缺紧抿着唇,沉默不语。
“那好,”小鱼儿朝苏樱道,“苏大神医,对不住了。”
听到这句话,苏樱似乎完全崩溃了,掩面蹲在墙角哭泣。此时此刻,她终于懂得了铁心兰的猜测与失态究竟是为何。她忍不住去想,男人和女人,与男人和男人的感情,有何不同?小鱼儿为了他不只一次去犯险,那个人,她永远赢不过。
小鱼儿深吸一口气,眼眶很疼,声音也艰涩:“花无缺,我和移花宫的恩怨,不需要你赔命给我。”
“不是。”花无缺突然道,“我愿意输给你,不只是因为移花宫。”
小鱼儿一愣。
花无缺温柔地笑了,笑里却泛出一丝苦涩:“早知有今日,在我知道你是江小鱼的那一刻就该动手的。如果没有这三个月,如果从未与你相知,我就不会那么痛苦,你也不用拐弯抹角地试探我。”
小鱼儿眨了眨眼,随即意识到什么,从头到脚都仿佛烧起来一般。人总是充满矛盾与纠结的,花无缺不说,小鱼儿拼了命想让他回应;等到花无缺道破一切的时候,小鱼儿又希望他什么都不懂。
更要命的是,花无缺牵住了他的手,“你曾说,人有七情六欲,活着才有意义。我没办法在失去你之后,再泰然无事地活下去。”
小鱼儿紧贴着石壁,用石壁的寒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屈了屈手指,问道:“如果我们谁都不会死呢?”
花无缺迟疑了一下:“有可能吗?”
小鱼儿点头,十分郑重地说道:“我们恶人谷的人,做事向来随心所欲,只要你想,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一阵风吹起他们的发丝,邀月怜星已落在他们眼前。
邀月扫了一眼蹲坐在地上的苏樱,瞪着花无缺冷声道:“你和江小鱼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小鱼儿双臂抱在胸前,说:“你们特意出来,是怕我们跑了吗?”
邀月:“你们无论如何都跑不掉。”
苏樱擦掉脸上干涸的泪痕,站起来问:“我义父如何了?”
怜星道:“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邀月脸色一变,目光如刀一般转到花无缺身上,但这时怜星已抢先道:“无缺,你去将铁心兰找回来。”
花无缺吃了一惊,愣愣道:“我……”
怜星道:“虽有一段时间,但以她的脚力,必定不会走得太远,你一定能追得上的。”
花无缺仍在犹豫。他悄悄看向小鱼儿,看到他假装不经意地偏头一笑,花无缺也收回视线,朝怜星弯身拱手一礼,转头跑出去了。
小鱼儿跟着邀月怜星朝里面走,苏樱瞧他满面春风,走路也不需要人扶了,气得朝他手臂掐了一下。
小鱼儿吸了一口凉气,吃痛道:“你掐我干什么!我现在可是病人!”
苏樱又簌簌地落下泪来,“我总算明白了,男人……男人都是不值得的。”
“你别哭,我错了,都是我的错还不行吗……”小鱼儿不擅长应付女孩子,更不擅长应付女孩子的眼泪。
苏樱重重地哼了一声,“你不喜欢我,是你没眼光。不过你怎么想的,真让花无缺去追铁心兰?”
小鱼儿装糊涂道:“是怜星宫主让他去的,不关我事。”
苏樱自然不信。
小鱼儿认真解释道:“你没看见刚刚邀月宫主发现里面没人,脸色都不对了么,幸好二宫主让他出去,否则还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在想出两全的办法之前,我可不想和花无缺打。”
另一边,花无缺出了无牙宫,很快就在空旷的山间找到了铁心兰。
铁心兰一时冲动跑出来,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一直在下山的小路上徘徊。她看到花无缺走向这里,心里升起一丝局促。
“花公子,你……你怎么会来?”
“是小姑姑的意思。”花无缺道,“这里是十二星相的领地,山洞内又情况不明,铁姑娘还是不要一个人行动。”随后一笑,神色变得柔软,“小鱼儿也有话让我带给你。”
“什么话?”
“小鱼儿说,多谢。”
“这究竟是小鱼儿的话,还是你们两个?”
花无缺笑叹:“铁姑娘聪慧。”
铁心兰惊愕一瞬,随后说道:“不必谢我,毕竟最后要面对命运的人,是你们。”
花无缺沉吟了片刻,忽然一笑,眼神里好像有一片浩渺的星河:“也许小鱼儿会有办法,不管结果如何,我……甘之如饴。”
自他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在移花宫不知寒暑地修习,成天静默惯了,也不知何为苦何为甜。
直到遇到小鱼儿。这个他从小听到大的名字,一个还未谋面就已深刻在记忆里的人。
两相执手虽难,但若能一同魂归天地,也不算是遗憾了。
假如小鱼儿吃的是花无缺的醋——原著进无牙宫之前的四人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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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中有千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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