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那些被逼到精神崩溃逃出去的样本都沉在这片海底,是Tamaki亲手将他们扔下去,尸体数量几乎能垒起一座城堡。
妈妈说怪他们自己非要逃出去,明明知道不可能离开小岛。但说到底,不是因为他们被当作牲畜一样对待才会想要逃离吗。
妈妈说他们是自愿上岛的,明明早该做好死在这的准备。但说到底,真的是自愿吗。
当局的阴谋和欺骗塑造了一个个为其量身打造的陷阱。就像在穷人面前放一块面包,明知道靠近就会被巨大的铁笼子罩住,他们还是趋之若鹜。
死是世上最公平的秩序,没有人的死亡是活该的,因为所有人最后都会死。
Tamaki虽这样认为,但她同样相信世上有报应。
“那些被你扔进海底的样本,他们还活着吗?”
美香拖着一具像死人似的身体,在悬崖边停下来。
“你去确认一下吧。”
Tamaki被注射中和剂后浑身没有一处能动弹,竭尽全力也只能挪挪眼球。发条损坏的人偶、脱节的齿轮、任人宰割的羔羊。
“被死亡反复折磨的痛苦你这种人是不会理解的,我要让你也感受一下,而且是永远。”
“……”
美香继续说,掐着Tamaki在月光下惨白而闪亮的脸,上面滴了几颗雨点顺着下颌滑落下去。
不是的,Tamaki的生命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但此刻她的心中没有被误解的委屈或者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而感到惶恐不安。
也许也有,但已经无所谓了。
去他的,她只觉得,去他的吧。
一直以来她连面对死亡的自由都没有,就连「活着」这一简单到会自然结束的任务都完成不了。
Tamaki被她捏到狞在一起的脸突然释怀般地笑了,虽醒犹醉,一无所有却仍面带微笑——她有气魄地接纳了那些被时代遗弃时所感到的万念俱灰。
这样的表情彻底将美香激怒,她想要的是Tamaki向她摇尾乞怜,而不是死到临头仍旧瞧不起这一切。
“垃圾…”
美香蹲在她面前往她脸上揍了一拳,她歪着头,上一秒浮现的红肿下一秒遂慢慢消失。
“啊…啊…啊…!”
美香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脸埋进自己手掌里,嗅到一股淡淡的铁锈味,然后狂笑不止。
“对了、对了…你的恢复速度比我们快得多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Tamaki不怒反笑,跟她一起笑,好像疯了似的。很简单的道理,循环周期越短,次数越多。
她会永远在海底反复死亡直到世界毁灭。
“真是和你相匹配的惩罚。”
美香站起来,不想再继续和她多废话。
“…美、香…”
Tamaki的身体逐渐恢复,多亏美香把她的脸揍破,放血相当于稀释中和剂。她麻痹无感的舌头慢慢开始有了知觉。
“你觉得…当局会先下去捞我…还是先把你扔下去…?”
“…哈?”
美香面无表情,语气带着看淡生死的漠然,这个问题她早就想过。
“废话。我要是还想活,会做这种事吗?”
Tamaki突然脚下一空,美香扯着她衣领将她吊在悬崖外,脚下是汹涌的黑色海浪,汗水浸湿结成一缕缕的金发被冬夜的寒风吹开。
这双手一旦松开Tamaki就会堕入万丈深渊,被囚禁在里面,永远也无法脱离。
即使这样,那张月光下洁白的脸依旧面带微笑,说。
“放开我吧,手不酸吗?”
“这就是你的遗言吗。”
美香双手颤抖,不是因为自己正在做多么残忍的事,更不像Tamaki所说是因为手酸。而是大仇将报的兴奋,着魔似的、急不可耐地把面前的人送进地狱。
“那我就成全你。”
一瞬间的滞空,Tamaki躺进漆黑的夜里,投入虚空的拥抱。如今她已习惯的死亡感受,犹如轻易再度头昏目眩地坠落下去:那是一种对恐惧的麻木。
去他的吧。
一切都安静下来了,耳边只剩下被水灌满的纯粹的轰鸣,压力仿佛要将五脏内腹全部挤碎,于是无力地被漩涡与湍流卷进去。
被水包裹的那一瞬间Tamaki觉得难受又舒服。难受的是海洋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温柔,比起鱼缸要粗暴得多。但舒服的是沉下去那一刻感觉压在肩上的石头不再是累赘,不再是痛苦的根源。
在水里的Tamaki不用再如同在岸上般每日乞求希望的到来,习惯绝望并接受它原来比等待虚无缥缈的希望要容易。
虽然说我们的内心不是不能容下任何一丝的忧郁,但有一种绝对要去除的,就是这种凡事皆难皆宿命的倾向。
怎么可能死在这里。
皮开肉绽还在挣扎的才能称作生命,Tamaki是那种会遵循一条必死的道路去获取幸福的人。
浑身放松任由自己被海浪卷走,下降到可控范围后Tamaki睁开紧闭的双眼。
必须在第一次死亡之前返回水面,否则在失去意识的时间里会不停往下坠直到永远上不去的深度。
身体因为中和剂还处于麻痹状态,游泳肯定是做不到了,只能尽量挪动重心保持浮力。
入水前吸的那口气快到极限,Tamaki不由自主地张嘴,吐出来的却是灌进身体里的海水。就像被无形的手紧紧抓住喉咙,无法呼吸,无法求救。
这地方好像正为她在此度过的最后一个冬天而绽开,而大放异彩。这是个独一无二、闪烁着波纹和水渍的冬天。潮湿而蓝色的寒冷。
眼前的景色之美,让她有了想哭的冲动。
她多想在死前再见那女孩一面,宫野志保一个人能保护好自己吗,真是放心不下。
每一次挣扎都无济于事,时间在此刻变得无比缓慢,黑暗渐渐袭来,仿佛永无止境。靠自己果然还是上不去,毕竟美香为此准备了三年啊。她究竟是有多恨自己。
溺水感如同一条看不见的锁链,紧紧束缚住全身,把Tamaki拖向更深的深渊。
跟美香说的那句话其实是吓唬她的。事到如今Tamaki对当局来说仅代表一个成功案例,甚至是频频捣乱的累赘。他们不会来捞她了,就像对曾经那些所有的失败品一样。
在远海里濒临窒息。如果可以重来,如果还有时间,会不会改变些什么。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好吧,我会离开。生无可恋,但无论如何我曾拥有过爱,直到死。
算了,去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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