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银色的丝缎洒向静谧的房间,在地面拉出长长的阴影。柔和的光线将室内的人影勾勒出温软的轮廓,晚风带着远方的树木沙沙作响。
黑羽快斗面色苍白地坐在床边,眼眶透着血色的红,好似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他静静看着眼前这个沉睡的身影,视线在他的面庞上来回逡巡,仿佛要将每一寸细节都牢牢刻进眼里。
他更瘦了,黑羽快斗覆住他骨节凸出的手腕,拇指的轻茧在消瘦的腕间来回摩挲。
比那时候,还要单薄瘦弱,抱在怀里的时候,轻盈得好似没有重量,像抱着一个随时都会消散的魅影。
很痛吧?这些年。
他的指尖停在一块粗糙斑驳的疤痕上,一圈、绕过一圈,来回打着转。
他不敢去想这个人身上有多少类似的伤疤;不敢去想那位小小姐递给自己的病例单里,每一个艰涩的术语背后都代表着什么;不敢去想,像他这样能忍的人,是怎样的疼,才让他痛苦到这个地步?
这样的痛苦,他足足忍受了五年吗?
五年……是多长的时光呢?黑羽快斗有些恍惚。
五年足够让他从东大毕业,被服部和白马拉着成立了一个【大阪-东京-海外】联动运营的侦探事务所;五年足够让他和父母的关系变得缓和,也许并不算多么亲密,却也像朋友一样相处自如;五年足够让思念融入点滴的习惯,让执念生出全新的血肉。
这些年,只要有机会,他就会来到美国漫无目的地游荡,从纽约到洛杉矶,从芝加哥到亚特兰大。他徒步走过每一座城市,从街头到巷尾,从城东到城西,从市区到郊外。
他的脚步从不停歇,心底翻腾着微小的祈望。
也许下个城市、也许下个转角,某个魂牵梦绕的人就会突然出现,降临在他的眼前。
这样的祈望从未实现过,但他依然年复一年地前往,像是某种强迫性的重复。
至少这样,他又离他近了一些。虽然自己连他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
但上天总还是眷顾他的,虽然每一次的眷顾,都裹挟着令人瞠目的滑稽。
“快斗,今年也要去美国吗?”
一个普通的周末,他回家和父母一起晚餐,闲聊着一些工作的琐事和未来的计划。听到他打算再再再一次前往美国的时候,黑羽千影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出声询问。
从前也不见他多喜欢这个国家,自己在美国的时候,怎么叫他都不去。这些年反倒着了魔似的,一有机会就往那里跑。
“嗯……”他嘴里含着寿司,语气含糊着回道:“习惯了,去那里可以放松心情。”
“工作没关系吗?”千影担忧地问,现在可不是上学时的假日,可以说走就走。
“没关系,关西那个侦探恨不能包揽全日本的业务,交给他没问题的。”
快斗想到那个永远干劲满满,成天拉着他对比业绩的服部平次,毫无心理障碍地打算把关东的业务全部丢给他。
黑羽千影仍有些担忧。
快斗现在的状态,比他们刚回来时好上不少。但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青子叫他出去玩也不去,每天待在房间里看书,人不大爱笑了,连甜品也不碰了,甚至开始喝起从前靠近一点都嫌苦的黑咖啡。
“不如,这次全家一起去吧,”黑羽盗一突然开口,“我有个……亲戚,之前失联了很久,现在在美国。最近突然有了消息,说是……有机会的话,可以去拜访他。”
亲戚?黑羽快斗满头都是大写的问号。他活了这么多年居然不知道自己家还有亲戚?
自己可真是有个……变幻多端神秘莫测的家庭。
“你可能听说过,他很有名,而且对你现在的事业,可能会有不错的建议。”
黑羽快斗心里的疑惑更深,“谁啊?”
“工藤优作。”
他不太记得自己做出了怎样的反应,也不太记得当时是怎样的心情。
他听到筷子敲上桌面清脆的声响,听到座椅摩擦过地面垂直倒下的撞击。他看到父母惊惶失措的面容,看到夜晚的车流逆着时光飞驰而过。
他的心脏鼓动着耳膜震出轰隆的声响,和飞机发动的声音共振着融为一体。
黑羽千影担忧地握住他的手。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工藤优作这个名字令儿子如此失控。她只能静静陪着他,陪在他身边,陪他来到机场,坐上前往美国的飞机。
“他们家,应该没有……过世的人。”黑羽盗一突然开口,若有所思地看向失控的儿子。
黑羽千影感到自己握住的手倏地一僵,飞机飞离了地面。
黑羽快斗从未发现,十几个小时的等待可以如此煎熬。从前晃眼的一瞬,而今分分秒秒都化作燃烧的干柴,催着烈焰熊熊狂舞,吞噬着所有的神智。
直到站在工藤夫妇面前,都没有完全清醒。
他看着父母们寒暄拥抱,他跟着工藤夫妇走进空旷的别墅,他机械地回复着他们的关怀与呵护,他看到有希子阿姨见到他时惊诧欣喜的神情。
“真是和新酱好像呢!”
他听到她这样说,汹涌的思绪滚滚而上,再也无法平息。
“请问,”他听到自己开口,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工藤新一……还好吗?”
感谢上天让这两对父母都拥有惊人的智慧和宽大的胸怀,面对已经明显失常的黑羽快斗,并没有对此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计划。甚至彼此的脸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醒悟和了然。
“其实,你不用易容的。”宫野志保将笔轻轻按在太阳穴上,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个被打包扔到她实验室里的……美女护士——山本依织。
“FBI已经基本撤走,现在的工作人员都是我和有希子姐姐挑的。你用原本的样子,也没有问题。”
“我知道。”有希子阿……姐姐,已经跟他说过了,但他还是要来了她的易容工具。
或许是近乡情怯,又或许,是他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自信。
他在五年前作弊般窥伺了名侦探隐秘的心意。可,那是对黑羽快斗,还是对……怪盗基德呢?
又何况,是现在的黑羽快斗呢?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变了多少,无论他多不愿意查究这一点,身边的人也会不间断地提醒他,用试探的话语,用那种担忧又疑惑的神情。
而且,他的视线落向垂在身侧的右手,连魔术都失去的自己,要怎样去吸引那个严苛又挑剔的观众呢?
“随你。”宫野志保浅浅翻了一个白眼,并不打算掺和进这两个人拉扯试探的双向暗恋里。
工藤那个木头笨就算了,一向以浪漫著称的怪盗先生面对爱情居然也这么战战兢兢。
她从抽屉里抽出一本厚厚的文件塞到他怀里,语速飞快地说道:“这是他这些年的就诊记录。外伤都愈合了,没有大碍,但是阴冷天可能还是会疼。内脏器官,不是很健康,饮食必须规律,戒吃辛辣,不能饮酒,不能剧烈运动。”
“这些都还好,”她顿了顿,手里的笔无意识地打着圈,“最麻烦的,还是他现在的免疫力很差,而且凝血功能出现了障碍。”
“也就是说,一场感冒,一个伤口,都有可能对他的身体造成很大的损害。”
她看着眼前这个一页一页认真翻阅着庞大文件的……少女,每翻过一页,她眉头的结就更深一分。
“他……还能接受吗?”
黑羽快斗看着这些,堪称触目惊心的诊断书、治疗方案和手术记录,眼底有些模糊。
这样的身体状况,他几乎无法再做从前喜爱的任何事情了。踢球不可以,侦探不可以,连自由行动,大概也会受到相当的限制。
对名侦探而言,一定非常痛苦吧。
“他意志力很顽强,好几次……我都快绝望的时候,他都挺过来了。现在除了偶尔会做噩梦以外,精神上倒是没什么明显的创伤。”
黑羽快斗嘴边浮起一抹骄傲又苦涩的轻笑。果然是名侦探啊,什么时候,都不会选择放弃。
“那我要做什么呢?”
“你只要照顾他的日常起居,让他按时吃药就可以,其他的我会负责,”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将挂在座椅靠背上的白大褂套在身上。
“文件你之后慢慢再看,我今天要去给他抽血,正好你跟我一起去吧。”说罢便向实验室的大门走去。
“多谢。”
黑羽快斗站在她身后,眼里是真诚而郑重的感激。感激她,费尽心力,为名侦探抢来的一线生机。
感受到身后沉重的视线,她缓缓摇了摇头,道:“是我应该谢你,如果那时候……我赌输了,你没有去。”
“他连这一点生机也不会有。”
这大概是他一生中最庆幸的事情了,黑羽快斗用目光描摹着工藤新一沉睡的面容。
自从见到这个人,把他拥进怀里,心底积蓄了五年的渴求便再也无可抑制,**破土而生,蓬勃着在他的精神图景里遮天蔽日。
执念在岁月里生根,欲求是永不知足的空洞。
就算名侦探爱的是从前的他,他也总能想办法让他再次爱上自己。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总会陪在他身边。
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止。
他们总要在一起,就算……他是他的哥哥,也没有关系。
他的手从腕间缓缓下滑,俯身移到病床上方。
我们多有缘啊,名侦探。
指尖轻触着划过针孔密布的手背,沉静的面容在瞳孔中渐渐放大,直到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我们注定相逢,注定相遇,注定纠缠不清,连血脉都相连。
滚烫的手指紧紧扣进冰凉的指缝,灼热的唇瓣在泛白的嘴角落下轻柔的一吻。
怎么办呢?名侦探。
就算你是我的哥哥,我也没有办法放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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