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快斗站在原地,四肢如冰雕般冷硬。
办公桌后的人正抬头望着他,失意的眼底倏地点亮,淌出欣喜的波光。上扬的嘴唇张阖着,他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世界只剩轻飘飘的两句话在周而复始地回旋。
“我不知道。”
他说不知道。
黑羽快斗从没想过,竟然会有这样一天。面对是不是侦探这个问题,工藤新一竟然会开始迟疑。
他总记得第一次见面时,还是小孩子的名侦探,张扬又自信地看着他。那时候,他是这样回答的。
“江户川柯南,是个侦探。”
他总是这样回答的。
“大概……不是了吧。”
怎么会不是呢?
江户川柯南意气风发的神情恍惚间重叠在那张苍白又落寞的脸上。无法弥合的错位像一柄利刃,在他心底翻搅出淋漓的疮疤。
怎么可以不是呢?他死死咬着牙关,脸侧的肌肉因过度紧绷而微微抽搐。
他可是……工藤新一啊。
没有得到回应的工藤新一后知后觉地慌乱起来,暗自懊恼自己的大意,过于沉浸在推理中的他竟然连开门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偏偏这样不巧,偏偏他这个时候回来。
他慌乱地起身,急切地想要确认黑羽快斗的状况。右脚仓促间踩上转椅的滑轮,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他忙将双手撑在桌面上,膝盖惯性地向前绊了一跤,正撞在坚硬的棱边上,发出清晰的磕碰声。
黑羽快斗吓得瞬间回了神。
他面色惨白地疾步奔到工藤新一身前,小心翼翼地扶他坐回椅子上,惊魂未定般反复确认,“怎么样?痛不痛?有没有事?”
工藤新一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低声安抚道:“没事,只是轻轻碰了一下,真的。”
黑羽快斗眉心紧皱着,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说辞。他身子一沉,将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打算亲自确认他的伤势。
“我真的没事。”工藤新一忙拦住他的动作,眼神瞟向由川穗子的方向,提醒他屋里还有别人。
“别动。”
他挪开拦住自己的手,完全无视他的阻拦和示意,径直半跪在地上,轻撩起裤腿,小心地卷到膝盖的位置。
工藤新一对这样的黑羽快斗完全无计可施,只得向一旁呆立着的由川穗子投去抱歉的眼神。
还好没有出血,黑羽快斗略松了一口气。
“你看,真的没事。”工藤新一轻拽着他的衣袖,示意他快起来。
黑羽快斗不甚认同地看了他一眼。虽然没有出血,但这么深的淤痕,怎么看也不能算作没事。
他的视线落回一片青紫的膝头,挣扎了片刻,终于还是依言站了起来。心知工藤新一无论如何不会让他在这个时候给他上药的。
“由川小姐怎么过来了?”他侧身转向一旁目瞪口呆的由川穗子,嘴角挂着疏离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听到自己名字的由川穗子连忙回神,“店长让我送一些甜点过来。正好我姐姐遇到一些事情,想顺便咨询一下黑羽先生,没想到您刚巧不在,所以……”她的视线看向工藤新一的方向。
“我帮她写了一封信,给警局做参考。”工藤新一接过她的话,指了指正静静躺在空荡桌面上的纸张,“你要看看吗?”
“不用。”他垂眸看向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信纸,嘴角僵硬地咧了咧,试图挤出一丝轻松的笑来,“既然是你写的,那就一定不会有错。”
“我就说工藤先生一定和黑羽先生一样,是个很厉害的大侦探呢!”由川穗子由衷地夸赞道。
原本她对于工藤新一的判断,并没有完全的信心。毕竟她不认识他,更谈不上了解,而且他看上去也过分年轻了。但如果黑羽先生都这样说,那就一定不会有错。
“不是。”
欸?
她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这样的反驳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难道是因为自己说工藤先生和他一样厉害,所以他生气了吗?可是黑羽先生不像是会计较这些的人呀?而且他看上去,明明很在乎工藤先生。
“不是。”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快斗……”工藤新一伸手覆上他冰冷的指尖。
黑羽快斗反手紧握住他的手,涣散的目光倏地收紧,迸发出坚定而耀目的光芒,“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侦探。”
笃信又坚决,真诚又执拗。
“没有人和他一样。”
由川穗子有片刻的征愣,种种怪异之处在这一刻严丝合缝地拼凑在一起。难怪他们这样相像,难怪他对一个小小的磕碰都如此在意,难怪她觉得今天的黑羽先生有些失常……
原来不是兄弟,不是朋友。
而是爱人。
即便早已猜到了他的心思,可真的听他说出口来,心底的悸动仍翻涌如滔天的洪流。工藤新一轻咳了一声,试图掩饰自己颤动的声线,倾身够起桌面的信纸,递向由川穗子的方向。
“之后如果有任何问题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
“好的。”由川穗子忙将信纸收在包里,十分通情达理地欠身告辞,“多谢工藤先生,那我先回去了。”
“好的。”工藤新一微笑颔首,“也多谢由川小姐的点心了。”
“不客气。”
啊啊啊啊啊啊!!!
走出事务所的由川穗子兴奋地原地蹦跶了几圈,在心里后知后觉地尖叫起来。
她就说黑羽先生这么帅又这么聪明的男孩子怎么竟然没有女朋友!而且对所有想要搭讪的女生都一副生人勿近的态度,就算对方再漂亮也是一样。
原来他喜欢男孩子啊!!!
这下甜品店的女同事们都要芳心破碎了,尤其是她们店长。店里出现偷窃事件的时候她一点都不着急,高兴得都要哼出歌来了,可没想到黑羽先生不一会儿就抓到了人,根本没给她进一步接触的机会。
今天如果不是她家里临时有事,送甜品这件事也不会轮到自己。
其实由川穗子自己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动过心,毕竟这样一个优秀美好且还单身的男孩子实在太过少见了。不过……
她默默哀悼了两秒自己青春懵懂的少女情怀,脑海里浮现出黑羽快斗半跪在工藤新一身前确认伤势的模样。
他们实在太配了!!!
她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拨通了姐姐的电话。
“喂,姐姐。我告诉你一个超级大八卦!我今天找黑羽先生,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很厉害的侦探,我找他咨询你的事情,结果你猜我发现什么?他竟然有一个又帅又温柔的男朋友,也是个厉害的侦探,而且好像还同居了!啊啊啊我跟你讲他们超配的,黑羽先生对他超体贴……”
“坐着别动,”体贴的黑羽先生把试图起身的工藤新一按回椅子上,“我去拿医药箱。”
“快斗。”他一把抓住黑羽快斗的手腕,将人拉回自己身边,“快斗刚刚,有听到我的话吗?”
黑羽快斗心口一顿,压抑的沉痛嘶吼着在体内蠢蠢欲动。他艰难地点了点头,抓在扶手上的指尖掐得平白,低垂着头不敢看他。
“新一在我心里,永远是全世界最好的名侦探。”
“不是这句。”
他茫然地抬头,正撞进一片透彻清朗的天空。
“是更重要的话。”
天空掠过一场三月的清风,隐天蔽日的乌云渐次散去,破开一道温暖的霞光。金色的光束洒向山谷,照开满树桃花盛放,轻盈的花瓣迎风而下,落在黑羽快斗苍白的嘴角。
“欢迎回家。”
积攒的不安瞬间寻到了倾泻的出口,理智在一触即分的轻吻中溃不成军。
黑羽快斗轻颤着将眼前的人抱进怀里,无处疏放的恐惧终于彻底爆发,哽咽着压在喉头,小心翼翼地渴求着,好似藏着无尽的委屈。
“再说一遍好不好?”
他的声音放得极轻,连抱住他的胳膊都不敢用力。
工藤新一鼻尖一酸,眼底晕开朦胧的水雾。他抬手环在黑羽快斗腰间,手臂越收越紧,几乎将他勒得有些发疼。
“欢迎回家啊,快斗。”
真好啊,黑羽快斗将自己更深地埋进温热的颈窝。
他总能在这样的怀抱里得到安宁。
如果可以,黑羽快斗几乎想让这样的怀抱永久地持续下去。但他惦记着工藤新一腿上的伤,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从橱柜里取来了药箱。
“服部……跟你说了什么吗?”
握住棉签的手指有一瞬的僵硬,接着从暗黄的玻璃瓶中蘸出几滴药水,动作轻柔地点在伤口处,清清凉凉的。
“新一会觉得难过吗?”他低垂着眼睫,细致地将药水在青紫的淤痕上均匀铺开,声音低沉而沙哑,“不能做侦探的话,待在这里,会觉得痛苦吗?”
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了然地低笑了一声,“服部这样告诉你的吗?”
黑羽快斗沉默地点点头,将湿透的棉签扔在摊开的纸上,从药箱里取出一根新的,重新蘸上药水。
“我不否认,他说的是对的。”
取药的手顿时一僵,空气中的呼吸都沉重了下来。
工藤新一伸手拨开他额边散碎的乱发,轻轻拢到耳后,“他说的是对的,如果是五年前的话。”
黑羽快斗蓦地抬头,只见眼前的人仍旧温和地笑着,眉目清朗舒阔,不见半分勉强。
“如果是五年前的话,就算你把门窗全部封死,用铁链把我牢牢拴住,我也还是会想办法跑去案发现场的。”
黑羽快斗嘴角牵出一丝苦涩的弧度。那的确像是名侦探会做出来的事情。
“那……现在呢?”
工藤新一无奈地叹了口气,指尖轻触着拧曲的眉心,想将其间的褶皱抚平。他明明这么聪明,可对自己的事情,却永远这样关心则乱。
“快斗,今天如果不是由川小姐突然造访,我甚至都没有打算来这间会客室看一看,也没有试图去查阅你以前办案的卷宗。”
“即便是由川小姐的案子,我也并没有要完全插手的打算,而是交给了警察,不是吗?”
黑羽快斗怔住了,这的确不是名侦探从前的作风。他从来只要看到案子,就会不管不顾地跟上去。
工藤新一收回眉间的手,恍惚地看着前方,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我刚去美国的前两年,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有时完全失去了意识,有时则痛得神志不清。”
黑羽快斗眸色一痛,起身将他轻轻揽进怀里。
“那时候,所有人都认为我撑不过第二年的冬天了,连宫野都有些沮丧。”工藤新一顺势靠在他胸前,侧耳听着胸腔里心脏跳动的声音,“那时候我就知道,活着,对我而言,已经是一件十分奢侈和幸运的事了。”
黑羽快斗安静地听着,指腹在发间轻柔地摩挲。
“后来状况好一点,我又以为,自己永远都要待在那间小小的病房里,就这样无知无觉傀儡似的过一辈子。”他顿了顿,调侃似的闷笑了一声,“想想还真是令人绝望的前景。”
“所以快斗,”他抬手虚环在他的腰间,语气温和而真挚,“现在这样,对我而言,已经是未曾奢望过的日子了,所以我真的一点都不觉得难过。”
“至于以后……如果宫野同意的话,或者可以让服部把一些不需要出门的事情交给我做。如果你愿意,陪我去一些没有什么危险的现场也可以。”
“但这些对我而言,已经不再是什么无法舍弃的东西了。你明白吗?”
黑羽快斗缓缓阖上了眼睛,敛去眼底的疼惜。
是啊,他怎么忘了。他们都已经不是五年前的那个人了。
自己变得面目全非,经受过那样残忍折磨的他,怎么可能不受丝毫影响?又怎么可能一成不变呢?
“我知道了。”
至于以后,他们总能想到办法。
他喜欢推理,他可以定时要求他休息,他想要破案,他也可以陪他去案发现场,做那些他无法完成的事情。反正他对证据采集,套取供词这样的事情,早已十分娴熟了。
等他身体好起来,他们总会想到办法。
“其实,被关了那么久,我也会有一些别的愿望。”怀里的人突然出声,身体轻仰着稍稍退后,抬头看着他,湛蓝的眼底闪动着灼灼的光华,“快斗可以帮我实现吗?”
黑羽快斗睁开眼,垂眸看向那双星辰般璀璨的眼睛,似乎有些困惑,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难道竟还有询问的必要?
“当然。”
工藤新一唇边绽出明媚的笑意,像初春的阳光,和暖温煦,又似夏日的清泉,涓然静谧。
“等我身体好一点,我们回新加坡看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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