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问，如果你现在知道眼前之人死期将至，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你会坦诚地把自己预知到的未来告诉这位“将死之人”吗？还是把真相默默咽到自己的肚子里、保持沉默？
如果选择说出来，你又会准备以什么样的言辞讲述这个噩耗？
你会严肃的告知，还是温柔的安慰？会直截了当，还是委婉曲折？
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们既不能预言死亡，也没有义务面对将死之人，总而言之，大多数人不会陷入这种处境，也没有实践对错的机会。
但是远山医生不一样。
面对当下的情形，远山医生已经切身实践过一百次，虽然情况略有不同，但本质大差不差。
远山医生第一次“预言”他人的死亡时，还不在急诊科工作，也还不是一个圆滑的老油条。
彼时她还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头发浓密的年轻医生，拿到化验单，她心情颇有些沉重地在诊断报告里看到了并不理想的结果。
于是她调整好心情，管理好表情，给上述问题交出了第一份答卷——她面色沉重地通知了家属和患者不好的消息，然后冷静地阐述了后续治疗方案和一些可能面临的问题。
这看似是最好，最高效的解决方法。
当天晚上觉得自己处理妥当的远山医生大概是睡了个好觉。
可惜第二天，她还没换上白大褂，就收到了出乎意料的投诉。
“那个门诊医生太没有人性了！这么可怕的事情，她却一点表情没有，也不知道来安慰一下我们！没有丝毫人文关怀！投诉，必须投诉！”患者家属如是说。
远山医生感到迷惑，远山医生开始思考，远山医生表示忏悔。
的确，这可是事关生死的大事，怎么能这样生硬的告诉患者呢？远山医生反思了整整一周，而作为一个每天和生死打交道的医生，远山医生很快迎来第二次“测试”。
这次远山医生选择“共情”。
她认真阐述了自己深刻理解患者和家属的心情，并且流露出一些悲悯，一些难过，她展现出自己真切的同情心，她试图在提供治疗方案的同时提供一些“精神支持”。
这次的表现应该算是无懈可击了吧？
睡了个好觉的远山医生第二天再次吃到了投诉。
“为什么那个医生会难过？是不是因为她没有好好治我才变成这个样子？”患者如是说。
这又是一个错误答案？远山医生拿着第二张投诉回执有些崩溃，但她还是在试图反思，试图找出自己身上的问题。
于是远山医生一次次尝试：到底该用怎样的方法解这道千古难题，但是得到的抱怨不仅限于——
“为什么这个医生不为我们难过？”
“为什么这个医生表情这么沉重？”
“我不需要不冷静的医生！”
“我讨厌不会共情的医生！”
“这个医生是不是不在乎我的性命！”
“这个医生为什么学不会微笑面对病人！”
远山医生一次次尝试，最后惊讶地发现——
原来每一种态度都是错误的！
或说……
原来每一种态度都没错。错的就是她的存在，错的是她这只“报丧鸟”，这个给出最差答案的“扫把星”。
不过捧着一堆医务处罚单的远山医生可以理解她的患者们。
死亡是太可怕的两个字，人们总习惯逃避，把自己的悲伤转化成愤怒，然后再把这份愤怒发泄出去，以此掩饰面对死亡的恐惧。
而她这个倒霉医生只是刚好站在这里，刚好成为了那个出气筒而已，远山医生可以理解。
她只是不能接受自己真实的表露却屡遭投诉，不能接受医务科拿来的厚厚的投诉罚单，以及不能接受工资条上前面带着负号的数字罢了。
远山医生无能狂怒。
远山医生洗心革面。
所以从此往后她学会藏起自己的真实想法，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从不轻易说出太过沉重的话语，也从不给出肯定的回答，最终，风华正茂的、头发茂密的远山医生也变成了一根和大多数医生一样在油锅里轻飘飘翻滚的老油条。
说回当下。
所以现在、面对着萩原研二的远山医生颇为后悔。
也许是这两天只睡了五个小时让她大脑充血，也许是见到这些过去只在漫画里见到的人让她情绪激动，她居然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轻易的说出了“萩原会在今年遭遇不幸”这句话。
【虽然我早就认识他们，可他们第一天认识我啊！他们对我的了解是多少？让我想想……居然是零诶！】远山医生皱着眉用喝粥地动作拖延时间，【我要是现在说‘啊呀其实你们的故事早已经写好了，萩原你今年本来会光荣殉职’会不会被当成神经病啊？总之肯定不会被理解吧？肯定无法被相信吧？就和那些患者无法接受一样，他们甚至比那些患者更年轻，他们才二十三岁，他们怎么能接受自己会在这样的年纪变成一张黑白照片呢？】
【就算他们暂且相信，那我又怎么解释萩原到底会怎么死呢？】远山医生大脑转的飞快，心声像是连珠炮一样往外涌，【我一不知道时间，二不知道地点，三不知道凶手……我这一问三不知的真的能说服他们吗？要我说……谁看柯南的时候还仔细注意底下标注的时间地点和嫌犯姓名啊……只有搞同人的考据作者和他们的真爱粉才能注意到这种事情吧……】
【不行……】远山医生很快下定决心，【总之绝对不能说实话，用什么糊弄过去就好，就说……我做了个梦梦到的……】
【对，就说我做梦梦到的！】
远山医生给对自己的借口颇为满意，就和得了痔疮这个借口一样，她说有就有，她说没有就没有，反正这些家伙也不可能把她的想法翻出来核实真伪。
“我……”远山医生正要自信满满的开口，突然，一个声音横插进来。
“不会是远山医生某天晚上做了个梦，梦到了我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吧？”萩原警官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轻轻敲着放在台面上的手机，笑意吟吟地看向远山医生，把她找好的托词原分不动讲了出来，还顺便堵死了她解释的后路，“诶呀，开个玩笑，我相信远山医生能肯定地说出这种话不是因为这种荒谬的理由吧？”
远山医生硬生生咽下已经涌到喉咙口的借口，抹了把冷汗，勉强地切换出一个笑容：“怎么会，怎么会哈哈哈……”
【完蛋，这借口怎么被他猜到了！】远山医生紧急补救，【让我再想一个……就说我只是从今天的意外有感而发，担心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也不会是远山医生根据今天的意外猜到了未来会发生的事情，所以才有此一说吧？”松田警官扫了眼手机屏幕，眉头跳了跳，笑容有些无奈地开口，“连时间都这么准确，可不像是随便一说啊，你说是吧？远山医生？”
【！！！】远山医生内心大骇，【怎么我想什么他们猜什么啊！这是什么巧合吗？还是说……有脏东西！】
“脏东西”本人嘴角抽动了一下，假装没听到这句话，手指却快速的移动：
[ZERO：很好，她快没借口了，班长，就差临门一脚！]
[元气刑警：等等，临门一脚什么？我该说什么？]
[ZERO：当然是说我们警察会相信她的，不管多么离奇，我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AAA免费维修电子设备：虽然看上去好像很顺利，但我为什么没理解这个医生的脑回路啊，她既然知道就坦诚地说出来不就好了吗？相不相信明明都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啊？为什么要找这么多借口搪塞我们啊？]
[ZERO：这不是显而易见……]
字打到一半，降谷警官突然愣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咬着指甲一脸严肃继续想借口的远山医生。
是啊，除了能听到远山心声的自己，没人能理解她到底在顾虑什么，没人理解她一次次因坦诚而被埋怨，所以习惯性想要找一种更委婉，更照顾所有人情绪的表达方式。
所以此刻……
降谷警官低头轻笑了一下，又低下头去，敲了几个字。
[ZERO：等等班长，还是这么说吧……]
伊达警官看着手机，一行字跳出屏幕。
“远山医生，不用顾及我们怎么想，我们可是警察，无论你说出怎样离奇的真相，作为警察，我们都有义务相信你，并且和你一起面对。”
远山医生睁大眼睛。
远山医生头一次听到这种正义到像是从漫画里摘抄出来的话。
远山医生忍不住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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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