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赴约的路上，遇见另一些溺水的我，平静而安详，并不期待救援。”
天空蓝得灼人，几乎没有一丝云。
气温逐渐升高，阳光从峡谷的一边照了下来，四周被点亮。
瀑布溅起的水幕在阳光的照射下，形成了一团缓缓笼罩在茂密雨林上空的白色雾气，仿佛刚刚经历的逃亡只是一场离奇的噩梦。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就是残酷现实，人类就是这样渺小脆弱，他们是运气好才能成功逃脱，运气差的那些探险者们早已进到怪物们的肚子里，与林中白骨作伴。
扎西表情不是很好，他接替了温羲月的位置领着众人沿着峡谷边缘，蹚着水前行，行进速度很快，几乎不给众人留任何喘息的机会。
吴邪比众人预想中要平静。
他全程没有一句抱怨，安静地跟着队伍深一脚浅一脚、精神恍惚地往前走。
但吴邪的这种精神状态让小哥、王胖子和黑瞎子的警报拉满。外人不十分清楚吴邪和温羲月的羁绊，他们还能不清楚吗！
王胖子和黑瞎子挤眉弄眼不敢在这个时候说话，万一说错一句惹得天真同志精神崩溃，等少女归来那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小哥背着黑金古刀被两个损友推到了前面，他那张仿佛被格式化的脸上难得有些纠结犹豫，毕竟说话的艺术在他的字典里不太存在。
阿宁看不惯这几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样子，将匕首洗干净别在腰间，直接放慢脚步站在吴邪面前，挡住他的路。
“吴邪，你要是现在想闯丛林去找温小姐，算我一个。向导要是敢阻拦就将他赶走，多对一总能弄死吧。”
“别做出这种要死不活的样子，看着让人心烦。”
队伍末尾王胖子和黑瞎子敬佩地对着已经进化成“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阿宁女王比了个大拇指，阿宁则回应了一根中指。
扎西眉头紧皱，一脸的不赞同，巴伦持中不言，两头不得罪。潘子挠挠头，在没有三爷的情况下，他对小三爷的决定是一百个遵从，就算是让他上刀山下火海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当然，小哥他们也是一样的，全部摩拳擦掌准备对扎西动手了。
吴邪刚从大脑一片空白中缓过神来，哭笑不得看着队友们。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月月既然留下扎西，自然是有事要忙，不方便带我们。”
四张脸迅速凑到吴邪面前，直勾勾盯着他，试图从中找出一丝勉强的味道。吴邪无奈地将几个人推开，捏了捏眉心耐心解释。
“好吧，好吧。我在理智层面是理解的，情感上还是担心月月，但是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严重，都给我住脑！”
“天真同志说的是真心话？”
“王月半同志，我说的发自肺腑！”
“大徒弟，就算你想月月哭鼻子师傅也理解的。”
“呵呵呵呵，理解个屁！要哭也是黑眼镜你哭，别把我扯上。”
吴邪一扭头又看到小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立刻在他开口之前捂住了他的嘴，“我没事，你安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好好当你的闷油瓶，哑巴，是男人最好的医美！”
闹了这么一通，吴邪心里那点郁气早就随着水蒸气跑没影儿了，“扎西，不好意思，我耽误时间了。”
扎西此刻脸上也有了笑意，队伍以特有的方式重归于好，他拍了下手，语气轻快地说道：“没事，小羲她是有事要做，所以才离开得这样匆忙。我现在的任务是保护你们安全抵达西王母城，与她以及你们的其他同伴汇合。”
“其余的话等到安全的地方再说，不然现在你们就要再体验一把激流勇进了。”
扎西示意大家低头观察水位，众人这才意识到地上的雨水溪流变得很急，朝着坡下流去。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的峡谷中忽然掀起万丈高的浪，似乎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苏醒，气势如虹向雨林拍去。
众人立刻抬腿就跑，顺着溪流而下，生怕晚了一步被拍死在岸边。
腿脚麻利的一行人下到坡度的最下面，就看到峡谷的出口缓缓张开，呈现在他们面前。
外面树木稀疏起来，足有两百多米的黑沼质感犹如沥青，对一切生命平等地带着黏稠的恶意。
沼泽的尽头树木又渐渐茂密，最后面则是一大片立于沼泽中黝黑佝偻的水生雨林，用它们熟悉的方式注视着相似的逃生者，沉默笼罩着彼此，盘根错节，深不可测。
众人又向前走了十几分钟，前方密林再次延展，水越来越深，扎西带着队伍爬到了沼泽中沉睡的巨大石雕像上面。
水下有许多非常巨大的影子，似乎是好几座并排的大型的雕像的一部分，看起来特别的古老和神秘。
扎西解释道，这里是西王母城的一个入口，他们现在踩着的是这里城防建筑上的雕像，用来给往来的使节以精神上的威慑。
队伍里的大家拿着望远镜看向黑沼比较深的地方，这才惊讶的发现，沼泽水下的影子，似乎全部都是一座座残垣断壁，一直连绵到沼泽的中心。
“那西王母宫全塌了，都埋在水下的污泥里了，咱们怎么进去呢？”
王胖子一边将湿掉的衣服脱下来瘫在石头上晒着，一边询问向导。
“等上游涨潮结束，把船冲下来，我们就可以安全进入西王母宫了。”
“比起怎么进去，我更好奇西王母宫是怎么塌的。”
队伍里此时只剩下阿宁一位女性，好在她并不在意一群光膀子的男人，自己也将外套上衣脱下来，露出已经扩展到整个上半身的孢子群。石头上被触碰到的部分留下一圈金绿色的粉尘，只有从身体的弧度才能隐约看出曾经属于人类的痕迹。
她左腿曲起，斜躺在干燥的石块上。
美艳的面容找不到面对死亡时的悲凉或绝望，她仅仅是眯着眼睛看向扎西，下颌微微抬起，潇洒又带着她独有的帅气，周身似乎在演奏着命运绝响似的饱满曲调。
“怎么塌的......我想过两天你们就会见到了。”
“不会让你们失望的，世界毁灭之前，我们应该是塔木陀毁灭的最后目击者了。”
巴伦和潘子刚打起无烟炉、架起小锅和过滤设备，将水处理干净煮沸。灌满水壶后，大家还有心情煮了茶喝，可把吴邪、黑瞎子和王胖子美坏了，小哥喝了两口果断放下，选择了白开水。
潘子点了支烟，分了一圈居然只有阿宁接过去。小三爷他们脑袋都要晃掉了，看到烟像是看到怪物似得，往后挪的速度飞快，差点从边缘掉到沼泽里。
“小三爷和小哥就算了，怎么你们几个都戒了？”
“因为小温不喜欢烟味，我们就都戒了。”
“嚯，温小姐可以啊，能让你们几个老烟枪说戒就戒。”
眷族四人组的脸上突然浮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仿佛一下老了好几岁。
“毕竟是小温/月月/小月提出来了，自然不能让她失望。”
温羲月不在，四人组都有些不适应。他们还下意识地拿出了五个杯子，等倒好水却发现少女并未在身边。
潘子将他们的失落看在眼里，不再说什么，和阿宁相约蹲在石头最边缘抽烟去了。
扎西和巴伦站在远处望着上游，很快沙棠号就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船体迅速靠近，熟悉的梯子自动弹出，巨大的船桨扎入沼泽底部固定好，让大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上船吧，保险起见，接下来咱们要走水路了。”
衣服还是半干不干的，穿着也难受，大家就卷着衣服和装备，放飞自我光膀子光脚踩着楼梯上船。
船舱的装潢没有什么大的变动，空间依旧宽敞得离谱，设备和物资一应俱全。角落中多了一台形状奇特的“空调”，它已经启动除湿模式。
这里空气相对干燥，让被湿气侵袭的众人舒服得眯起眼睛，纷纷找了个好位置躺下。
扎西仍旧在甲板上驾驶船只，船体再次呈现出鳞片质感。深色的防护罩弹出，整个船舱犹如被某种未知巨型海洋生物吞入腹中。
船桨收起，整个船身迅速下沉到沼泽深处，水下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一眼望去除了令人恐惧的黑暗和隐约可见的残垣断壁，根本看不到底。
巴伦在衣帽间内找到了换洗衣物，并将打湿的衣服晾好。阿宁则拿上属于自己的衣服先去卫生间冲了个澡。将身体中的孢子冲了一遍，又吐出去不少，痛苦得到缓解后从浴室走出，恢复成往日坚强可靠的模样。
巴伦紧接着将自己收拾干净后，将最靠近楼梯的座椅放倒，打算睡一会儿缓解疲劳，随时准备替换扎西开船。
吴邪是最后一个从浴室出来的，刚打开门，就看到睡成一片的队友们。胖子呼噜声起来了，完全没影响到其他人。
吴邪见小哥和黑瞎子旁边有为自己留的位置，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躺好，灯光在所有人都躺下后自动调成睡眠模式。
吴邪躺下之前脑子里是一团浆糊，还在想温羲月那边怎么样了，结果头刚挨到枕头，没几分钟就昏睡过去。
这一觉天昏地暗，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等吴邪再次睁开双眼，就发现扎西不知何时下到船舱内，躺在巴伦的位置上休息。
窗外仍旧是一片浓稠的黑暗，比睡着之前更加难以辨认，一切都是那样遥远和平静，时间仿佛被禁锢于此。
吴邪看了一下时间，睡了大概有一个半小时，精神恢复得不错。除了胖子和巴伦还没醒，其他人都和自己一样懒洋洋地看着窗外枯燥的黑暗。
“扎西睡多久了？”
吴邪压低声音问一旁揪锁链的黑瞎子，“和咱们应该差的不多，我醒的时候，扎西就已经在了。”
“小哥你有印象吗？”
“一个小时左右，他下来的时候我看到了。”
小哥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窗外，这引起了吴邪的好奇。他也凑过去瞅了半天，眼睛都看花了还是什么都没有。
瞧了半天热闹的黑瞎子发出无情嘲笑，完全没有师徒爱，获得了大徒弟嫌弃的白眼。
潘子打开手电筒，光线穿过窗口，射向远处，在树根与石柱间穿梭，闪烁着暗金色光芒，显得十分突兀。
“这些树根也长得也太长了吧！”
“那些东西......看起来不太像树根，或许是水生植物？”
黑瞎子、吴邪和阿宁趴在窗口讨论得热闹，小哥抱着胳膊默默继续看着，偶尔被点名问意见就“嗯”或者点头附和一下，开启了节电模式。
“那些东西确实不是树根，是腾蛇一族的尸体。”
五人听到声音齐齐回头看向最终还是被吵醒的向导，扎西揉了揉眉心，叠好被子后，从楼梯旁拿下对讲机，“巴伦，打开照明提速，按照导航走。”
“收到！”
扎西走向窗口时顺手怼了一下熟睡的王胖子，把人怼醒了。
“怎么了？敌袭？”
“没有没有，我们这不是怕胖爷你错过美景吗~”
胖子下一句话还没骂出口，船舱内的灯光已经完全熄灭。
防护罩的外层以一种古怪的节奏鼓胀，仿佛正在呼吸，光滑的防护罩周围形成一重重宽阔而清晰的波浪，随即亮起金绿色的光，几乎照亮整片水底。
此刻他们正身处于纵横交错的“水下迷宫”，墨绿色的藤蔓在光照下可以看到内部反光的、属于蛇类的鳞片，映射出死亡的色泽。
除了潘子，吴邪几人都清楚这些是茑木的“功劳”，能让少女的下属种族全灭，当年那场战役必定十分激烈。
“我最后......也会变得和它们一样吗？”
“宁小姐是人类，不会留下明显痕迹的。”
扎西的话语理智且冷酷，阿宁得到明确的答案之后反而安心了，甚至还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其余人不懂，但是表达了敬意。
沙棠号行动十分灵活，在迷宫内不断加速漂移，身后通道似乎也在逐渐收缩狭窄，好几次几乎将船身卡住，好在巴伦驾驶船只技术过硬，成功躲过了迷宫的袭击。
“我就知道，没人愿意走水路是有原因的！”
胖子一边吐槽一边熟练地调出座椅的安全模式，一抬头，就和窗外一只巨大的暗金色眼球对视了。
船舱内的众人瞬间保持安静，扎西面无表情看向窗外那条被感染、充斥着非人阴郁和怨毒的失败品。他比了个手势安抚好队友们，随后按下墙上装饰物形状的按钮，船体再次发生变化。
秉承着太素一贯的行事作风，扎西选择了最坚固却最刺激的结界模式。
主角团们就看到身边的一切全部透明化，船舱位置从底部转移到顶部，形成了类似水母的结构。船帆和船桨化作闪烁着混乱无序光芒的触须，轻飘飘摆动间躲过怪物的死亡缠绕。
众人犹如身处水族馆的透明长廊，能够清晰地观察船体下方动作僵硬怪物的外貌与行动。
它的身体两侧长着两对光秃秃的翅膀，身躯和尾巴却如蛇般细长摇曳。头部仍保留着蛇的特征，只是那张脸更像人类，嘴角不可思议地上扬，凝成一个极度狰狞的笑。
它似乎是失去了攻击目标，茫然地围着透明化的船身打转儿，在座位上不敢乱动的外来者们在与其对视时，只感觉头皮发麻，寒毛卓竖。
扎西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船舱，回到甲板上与巴伦汇合。
光屏中自动录入来自敌对势力的信息，扎西将从触手中提取收集到的样本，封装结束放入实验箱内保存，等待本次旅途结束后，便提交给公司处理。
“要现在攻击吗？”
巴伦熟练地操作着驾驶台，询问身边人的指令。
“再等等，看还能不能钓上来大鱼。”
“听您指挥~”
“可使唤不动你，全性的鬼佬。”
“这话说得没意思，咱们私下里合作可不分阵营。”
“说得很好，下次别说了。”
巴伦耸肩，抱着胳膊和公事公办的男人站在一起观察在船体周围徘徊的试验品。他们脸上神情不见半分阴霾，就像是在欣赏一场海洋馆的表演。
“不过，咱们船上这几位观光客心理承受能力还可以，应该不会失控吧？”
“你的队友已经认命，至于小羲的眷族们......问题不是很大。”
“真可怕，希望以后不要再碰到帮忙善后的任务了，若是惹温小姐不痛快，最终还是我背锅。”
“你也可以选择现在退出，我不拦着。要是还想合作就别废话，定好倒计时。”
“好吧，我不说话了，你们可真麻烦。”
一分钟倒计时开始。
沙棠号逗弄着呆滞无神的怪物，连船舱内的众人都意识到不对时，倒计时刚好结束，扎西按下攻击键。
整个船体爆发出刺眼的光束，十分轻松地将试验品核心击碎，躯体打散后的质感如脆软的碎砖，转眼间碎块漫无目的向四周逃窜，最终沉入无法看透的沼泽底部。
离得近的废墟被波及到，直接打穿了好几个巨大的石块，直接开辟出了一条新的道路。沙棠号大摇大摆穿过迷宫，节省了将近三分之一的路程。
重新见识到里世界的部分力量后，船舱内的乘客们再次陷入深深的寂静中。
科幻电影中才会出现的武器和怪物，就这样毫无避讳地呈现在他们眼前时，固定在表世界范围的思维开始混乱，言语机能短暂失效。
沙棠号继续向目的地前进，吴邪心中反而没有那么忐忑。
吴邪心想，自己和朋友们能够成为眷族，那么他们的存在对少女来说大概是有特殊意义的。虽说硬件比不上公司的人，至少在给予少女信任和爱意方面，也绝不逊色于旁人。
抵达终点时，已将近黄昏。
船体恢复最初形态，从漆黑的水下浮出，停靠在一片稀疏的雨林边缘，这里属于西王母古城的残迹逐渐增多，露出水面的部分也越来越高大，形成一副非常诡异但十分壮观的景象。
众人再次整理好物资补给和武器，背好行囊上岸，四周遮挡物很少对于居高临下观察的人或怪物来说，外来者们突兀地矗立在这片土地上，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威胁。
沙棠号按照扎西预设的路线潜入水中返回，吴邪站立在原地，注视着那朝着反方向延伸而去的水纹消失在视野中，有些心神不定。感觉沙棠号像是摆脱了某种束缚，它本身仿佛是未知生命体，而非高科技下的机械产物。
“快走吧，咱们要在天黑之前抵达西王母城的中心营地，否则后续会有很多麻烦。”
“好在这里的试验品已经被小羲清理干净，路上不会浪费太多时间。”
扎西掏出一个外观类似指南针的发光罗盘，确定好方向后一行人再次进入雨林，
队伍配置没未变，依旧是扎西打头阵，潘子殿后，巴伦和阿宁紧跟着扎西主角团们走中间。
大家踩着扭曲纠缠在一起的树根向深处前进，大约走了两三千米时，树根下的沼泽水流逐渐变得湍急，水深估计在两米左右，比之前要浅很多。
走在最前方开路的扎西忽然停下，低声骂了一句国粹随即大喊：“抓紧藤蔓！”话音刚落，从密林深处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猛烈的气浪如海啸般涌来。
大家连忙拽住身边最近的藤蔓，手挽手靠在一起抵挡突如其来的变故。
整片绿洲此时发出刺耳的哀鸣声，从散发腥味的藤蔓中、粗大的树干中、湍急的水流深处，全方位地将外来者们围绕。
鲜红的太阳逐渐低沉，带来了黄昏时分那严酷无情、侵入灵魂的寒意。
扎西：“妈的，最恨手贱的人！到底是谁把封印提前放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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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恶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