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真是高明。”一个女子声音忽地从楼梯口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身着青色撒花褙子的妇人缓缓走上来,正是尤氏。
她脸上含笑,好似底下演的这出戏,她早已瞧了千百遍。
“这位灰原姑娘,果然聪明,”尤氏慢慢说着,“可惜,你还是算漏了一宗。”
“哦?”灰原挑眉。
尤氏脸上的笑意更深:“你以为,我真在乎秦氏和薛姑娘那点子见不得人的事?”
她慢步踱到窗边,望着窗外:“我要的,从来就不是毁了秦氏的名节。”
“那您,要的是什么?”灰原问。
尤氏转过身,目光在场中扫过。
“我要的,是让所有人都知道,这贾府,到底该谁说了算。”
说完,她拍了拍手。
楼下忽地涌上二十多个壮汉,个个膀大腰圆,面带煞气,将楼上众人团团围住。
这些人显然早有准备,站定了方位,堵死了各处出口。
【批:警告!警告!宿主当前之境,恰如误入黑衣组织之巢穴,前有琴酒,后有伏特加,手中空无一物。我看,唯有发动“嘴遁”之术,尚有一线生机。】
“我的好嫂子,这是唱的哪一出?”
王熙凤冷笑,“竟是要在这天香楼里,把我们都结果了不成?”
“结果?”尤氏慢条斯理地理了理鬓发。
“凤丫头,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我不过是想请各位姑娘奶奶们,在此处小住几日。等我办完了该办的事,自然会放你们出去。”
“该办的事?”灰原眯起眼睛。
“我再猜一猜,您是想趁着我们都困在这里,好对贾府下手?”
尤氏脸上露出欣赏的神情:“聪明。今日老太太宴会,府里管事的人都在前头忙着。你们这些能干的,又都在这里。岂不是天赐良机。”
“你到底想做什么?”秦可卿颤声问。
“我想做的事也简单,”尤氏缓缓地说。
“把贾府的家产,重新捋一捋,分一分。这些年,东府一直被西府压着。我们珍哥儿虽袭了爵,家里的进项用度,却因着协理时候的事情,都捏在琏二奶奶你手里。这公道吗?”
她看向王熙凤,眼里闪着寒光:“你仗着老太太疼你,把持两府家务,里里外外的银子过了你的手,有几笔是干净的?那些烂账,你当我真不知道?”
王熙凤脸色微变。
【批:哦豁!凤姐儿贪墨之事终被揭破。然话说回来,此世管家,哪个手上是干净的?此乃“火耗”之常理,不足为奇也。】
【在我们的世界,所谓的火耗,被称为“史密斯专员辛苦费”。】
“还有你,”尤氏又转向秦可卿,“你当那些风流韵事,真能瞒得住所有人?”
宝钗上前一步,将秦可卿护在身后:“尤大奶奶,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是么?”尤氏冷笑,“薛姑娘,你们薛家的皇商,这几年光景可不怎么样罢?若不是巴着我们贾家这棵大树,只怕早就……”
“够了!”
一个清冷声音打断了尤氏的话。
是灰原。
她缓步走到当中,一双蓝色眼瞳静如深潭:“尤大奶奶说了这许多,无非是为财、为权。可您想过没有,今日之举,已触犯了国法?”
“国法?”尤氏大笑。
“小丫头,你懂什么叫法不责众么?今日之事,只要我说是家务事,谁又能把我怎么样?”
“是吗?”灰原从袖中又取出一物,“那这个呢?”
那是一封信。
尤氏的脸色登时变了:“你从哪里得来的?”
“从您房里。”灰原淡淡道,“就在您来这里之前,我只叫步美妹妹去您房里顽了一会子。”
步美得意地跳出来:“尤奶奶屋里好大!我在多宝格后头捉迷藏,一不小心就瞧见这个了!”
【批:此“不小心”用得极妙!不愧是与江户川君为伍之人,顺手牵羊之术已得其精髓。】
灰原将那张薄薄的信纸拈在指间。
“这封信,”她道,“是宁府的大奶奶,也就是您,写给都中一位大人的。信上明言,告发荣宁二府私藏金陵甄家逆产,意图不轨。”
一言既出,满室俱静。针落可闻。
灰原看着尤氏,目光清澈,游刃有余的继续说来。
“奶奶先用此信,引皇帝抄了贾府。您是首告之人,非但无罪,反有重赏。可是这个道理?”
尤氏脸上血色尽褪,“你……你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胡说,凤姐姐一看便知。”灰原将信笺递给王熙凤。
凤姐儿柳眉倒竖,丹凤眼冒出火来,一把夺过信纸。
只扫了一眼,她便将信纸狠狠掼在地上,指着尤氏骂道:“好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们府里平日何曾亏待了你?老爷那般敬重你,你倒好,竟要掘我们家的祖坟!”
【啊嘞嘞,桥豆麻袋,王熙凤的人设,不是不识字的吗?莫非她其实看得懂字,只是故意说自己看不懂?原来扮猪吃老虎的人是她呀!】
“那又如何?”尤氏忽地狂笑起来,笑声凄厉。
“你们府里,有一个算一个,谁不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老太太心里只有宝玉和林丫头,东府的敬老爷是个没心窍的糊涂虫。你们哪个,又真把我当回事?我算什么正经主子?不过是个填房!”
她声音越发凄厉起来,直指着一旁的秦可卿。
“还有她!那个秦氏!不过是个孤儿出身,成日里做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把珍大爷的魂都勾了去!如今又和薛家那姑娘不清不楚!这等败俗伤风的丑事,我说不得,揭不得?”
“孤儿出身”四个字落在湘云耳朵里,倒是颇为感慨。
“奶奶自然揭得。”灰原静静道。
“只是,您不该拿无辜之人做筏子。步美一个小孩子家,碍着您什么事了?您竟使人绑她。这便不是家务事,是国法了。”
【宿主说得对!掳掠幼童,在哪个朝代都是重罪!该上衙门的!】
“国法又如何?”尤氏笑得癫狂,“如今你们都在我手里!来人,把这几个小蹄子都给我绑了!”
那几个壮汉闻言,立刻就要上前。
“慢着!”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威严,压住了满室喧嚣。
众人一时都怔住了。
只见贾母由鸳鸯搀着,缓缓走上楼来。她身着一件酱紫色团福暗纹褙子,满头银发梳得仔细。身后跟着贾政、贾珍、贾琏一众爷们,个个面色沉肃。
“老太太?”尤氏脸上的狂态瞬间化为惊恐,“您……您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来不得?”贾母冷笑一声,目光钉在尤氏身上。
“亏得灰原这孩子机敏,一早就打发人给我递了话儿。”
原来灰原动身来天香楼前,便料到此行或有波折,特意嘱咐雪雁去荣庆堂报信,将事情原委说得一清二楚。
【宿主!您几时安排的?我怎么不知道?好哇,您竟趁着我更新数据的时候偷偷行动!过分了!】
【这是偷袭啊!!不讲武德!】
贾珍一张脸涨成红色,三步并作两步抢到尤氏跟前,扬手就是一记耳光。
“好个毒妇!我们贾家哪点亏待了你,你竟下此毒手!”
“我……”尤氏捂住肿起的半边脸,还想分辨。
“不必多言。”贾政脸色一沉,大袖一甩。“来人!将这逆妇拿下,关进黑屋子里,听候家法!”
尤氏带来的几个婆子见风色不对,缩着脖子就想溜。
贾府的家丁小厮们早已把天香楼围了个铁桶,婆子们腿脚一软,当即被擒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天旋地转。
尤氏瘫在地上,嘴里只反复念着:“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秦可卿走到她面前,目光里添了几分怜悯。
“你心里有天大的委屈,说出来,辩一辩,总有出路。何苦寻死?”
尤氏猛地抬头,“你懂什么?你生得好,人人见了你都爱!我算什么?嫁进贾家,就是个生儿子的物件儿!我生不出,就活该被作践,活该受冷眼?”
这话一出,满楼的女眷都静了。
灰原开了口。“奶奶的遭际,确有可怜处。但这并非你作恶的道理。”
“这里的姐妹,谁又样样遂心?林姑娘自小没了父母,在此看人眼色过活;史大姑娘是侯府千金,然而父母在他襁褓之时便已亡故,家里的苦处也难说;薛姐姐家道中落,独个儿撑起门户;秦姐姐更是久病缠身,日夜受罪。”
“她们想的不是害人,是姐妹们搭把手,共渡难关。”
【宿主这番话,我给满分!格局大了!女儿家的力量在互助,不在内耗!】
几个婆子上来,拖着尤氏就走。她的哭嚎声,渐渐远了。
贾母走到灰原跟前,牵起她的手细看,眼里满是夸奖。
“好孩子,真是有胆有识。今儿若不是你,这乱子还不知怎么收场。”
“老太太过誉了。”灰原微微欠身。
步美挣开丫鬟的手,跑来抱住灰原。“哀酱最好!”
众人见了,都笑了,方才的阴云也散了。
黛玉走近,水葱似的手指握住灰原的手腕。“好妹妹,今日之事悬得很,全亏了你。”
湘云也凑上来,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就是!灰原妹妹,你真是神机妙算!比那说书的里面驰骋沙场的女将军还厉害!”
宝钗与秦可卿对看一眼,都笑了。她们的私情虽被撞破,眼前的姐妹们却都给了体面。
凤姐儿走来,拿帕子揩揩眼角,伸手拍了拍灰原的肩。
“好妹妹,你这份情,我王熙凤记下了!往后有事,只管来找我!”
【恭喜宿主,荣获大观园女儿圈最高信赖认证!虽非恋爱攻略……咳,但也差不多了!】
夕阳从雕花窗户照进来,镀了层暖光。
“对了,”贾母忽地想起,“今儿是宴会,晚上园子里还有戏酒。灰原,还有这步美小娃娃,你们都来,热闹热闹。”
“这……”灰原正要推辞。
“妹妹就应了吧,”黛玉摇着她的手,眼波流转,“我还有好些体己话,要同你说呢。”
湘云也跟着帮腔。“正是呢!咱们姐妹几个,晚上定要好好乐一乐!”
灰原看着这一张张真挚的脸,心口那块坚冰,似乎化了。
【宿主,检测到您情绪指数升高。是否需要启动平复程序?】
“闭嘴。”灰原心里说。
【好嘞。不过宿主,您自己看看,您笑了。】
灰原一怔。碰了碰自己的嘴角。
“走吧,”她牵起步美的小手手,“我们赴宴去。”
一行人说说笑笑下了楼,残阳如金,洒在她们身上。
天香楼的角落里,一封信笺静静躺着,上面几行字:
“致工藤新一:我与步美在红楼一梦,甚好,勿念。另,此地女儿甚是可爱,比你有意思。”
风过,那纸笺飘起,没入了暮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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