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潇湘馆。
午后,日光穿过青青的翠竹。庭中静无人声,只闻风动叶响,偶有雀鸟啾鸣。
石桌上摆着一套定窑茶具,几碟精致茶点。
林黛玉素手提着一只小巧的银壶,正往白瓷碗里冲水。
史湘云坐在她对面,手里捏着个九连环,解了半日也解不开,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同谁置气。
秦可卿坐在黛玉身旁,换了件秋香色绫子褙子,安安静静看着步美画画。
那孩子用炭笔在纸上涂抹,画了几个小人儿,线条稚拙,却有几分天真。
秦可卿瞧着,唇边漾开笑意,眼底的哀伤散了许多。
廊下,灰原哀倚着朱漆柱子,手里捧了本《洗冤集录》,看得出神。
【宿主,大观园女子天团下午茶时间已到。据数据分析,此次茶话会核心议题为“天香楼事件”后续。八卦浓度99%,吃瓜指数爆表。请您管理好表情,维持人设。】
灰原哀翻过一页书,眼皮也未抬一下。
“可卿姐姐,尝尝这个。”黛玉将一盏茶推至秦可卿面前。“新沏的龙井问菊,最是润肺去燥。”
秦可卿捧起茶盏,浅尝一口,点头说:“好茶。妹妹这里的东西,就是格外的清净。”
“清净有什么好?”史湘云把解不开的九连环往桌上“啪”一撂,拈起块云片糕塞进嘴里,含糊说了句。
“要我说,还得是凤姐姐那般,才叫痛快!我可听说了,东府那边如今热闹着呢!”
这话一出,几人动作都停了。
黛玉嗔了她一眼:“你这猴儿,又听见什么疯话。”
“才不是!”湘云咽下嘴里的糕,凑近了些。
“我听翠缕说,那晚凤姐姐就叫人捆了东府老姨太太跟前最得脸的张嬷嬷,说她手脚不干净,人赃俱获,连夜就打发到庄子上去了!老太太气得犯了心口疼,如今还躺着呢!”
【凤姐儿牛逼。此招名为“敲山震虎”,亦可称“剪除羽翼”。老姨太太最利的爪牙拔了,就是个纸老虎,只能在屋里生气。】
“还不止!”湘云越说越起劲。
“蓉儿……,第二日就被珍大爷叫去书房,拿家法好一顿打!说他不务正业,连媳妇病重都不顾。还把他身边那几个狐朋狗友,都撵了出去!”
黛玉蹙眉:“这是何故?”
“这你就不懂了。”一个清亮爽利的声音从院门处传来。
众人转头,只见王熙凤穿一件石青色撒花洋绉裙,扶着平儿的手,满面春风,走了进来,笑声先至。
“这叫‘弃车保帅’。珍大爷什么都可不要,就这张脸不能不要。家里闹出这等丑事,他再不拿出个样儿来,族里那帮老东西就要拿着祖宗牌位上门了。打一顿都是轻的,总算把面子功夫做足了。”
她几步走到桌前坐下,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干,抬眼去看秦可卿。
“如何?我听说,你那好夫君,昨儿还亲自到你房里赔不是了?”
秦可卿点了点头,低低应了一声:“送了些药材来。”
“哼,算他识趣!”凤姐儿冷笑,“日后他再敢给你气受,你只管告诉我,我撕了他的皮!”
她说着,从平儿手中拿过一本厚厚的账簿,拍在石桌上。
黛玉好奇:“这是什么?”
“东府送来的‘赔礼’。”王熙凤唇边笑意更深。
“珍大爷焦头烂额,就把宁府下半年的进项账本送了来,请我‘帮着’核对。说是怕下人蒙蔽,亏空了公中。”
【翻译:保护费。凤姐儿拿住了宁府的命脉。从此宁府的财权,至少有几分要落进荣府手里。看见没,宿主?这才是高级博弈。不见刀,不见血,一本账簿,权力易手。我称之为“账本外交”。】
灰原的眼光终于从书页上挪开。她看了一眼那本厚账,又看了一眼王熙凤。
凤姐儿脸上明晃晃写着“本宫大获全胜”几个字。
灰原心里忽然想,这位凤辣子某些做派,倒和组织里那个酷爱某种酒的金发女人有几分像。
正在这时,薛宝钗来了。
她身后跟着莺儿,手里捧着个海棠花式样的洋漆食盒。
宝钗一进院子,满院的说笑声都静了下来。
她的目光和秦可卿的撞在一处,两人又都急急避开,各自看着地。
“林妹妹这里竟这样热闹。”宝钗脸上含笑,一贯的端庄和气。
她走到石桌前,让莺儿打开食盒。一股子新桂的甜香便满了院子。
“家里才做了桂花糖蒸新栗粉糕,想着姐妹们或许爱吃,就送些过来尝个鲜。”
宝钗说着,莺儿已将一碟碟白玉般的糕点摆在桌上。
王熙凤一双丹凤眼只盯着她,也不言语,只端起茶碗,吹着。
天香楼那晚的事,人人心里都存着梗。虽被贾母用雷霆手段压下去了,可那份尴尬仍在,见面总是不自在。
湘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觉得没趣,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一直默坐的灰原,忽然“啪”地合上了书。站起身,走到石桌前。
她没看那碟子桂花糕,也不理会众人间的官司。她取出一个油纸方包,搁在桌子正中。
黛玉好奇:“这是什么?”
灰原不答话,只将油纸包一层层揭开。
里面是一块黑褐色的糕,瞧着其貌不扬。
“好生奇怪的点心。”湘云也凑近了看。
“一位远方故人所赠。”灰原话语平淡。她拿起桌上切水果的银刀,将那糕方方正正切成几块。
【宿主!您疯了!这可是998积分的‘APTX4869解药试验品,啊不是,是巴黎正宗手作布朗尼’啊!您拿这个招待荣国府交际圈顶流?!】
“尝尝。”灰原说,“味道很别致。”
众人心里都存着疑,各自捏起那黑乎乎的点心,小心咬了一口。
一股极浓郁、极醇厚的奇特香气,带着微苦,瞬间充斥了口舌。
这味道,她们平生从未尝过。不像桂花糕的清甜,也不似云片糕的绵软。
这味道复杂深沉,后劲极大,苦涩过后,是长久的回甘。
“唔!”湘云的眼睛一下亮了,“这是什么名堂?真好吃!”
王熙凤也怔住了。她细细品着口中滋味,那双精明的丹凤眼里,颇为惊奇。
黛玉的反应最是不同。她慢慢地嚼,秀眉微蹙,半日才轻声道。
“苦尽甘来,倒有几分人生的意思。”
宝钗的举止依旧文雅,可她咀嚼的动作,却比平日慢了许多。
秦可卿刚将那点心咽下,眼圈毫无征兆地红了。
那股苦涩醇厚的味道,竟让她想起自己这半生。
从养生堂的弃婴,到秦业的养女,再到这泼天富贵的宁国府。
外人看着风光,内里的苦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正如这糕的初味。
可谁知,苦到尽头,竟有这样醇厚的回甘。
她抬起头,看向灰原。
宝钗见她落泪,心里一慌,忙问:“可卿姐姐,这是怎么了?”
秦可卿摇摇头,拿帕子拭了泪。她转向宝钗,脸上竟露出了一个真正松快的笑。
“灰原姑娘,”她轻声说,“你的糕,真香。”
“你若喜欢,我明儿做了,再叫人送来。”灰原说。
王熙凤瞧着这番光景,又看看桌上那黑糕,心里顿时雪亮。
她指着灰原,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丫头,一块点心,倒把我们这点子官司都审明白了!”
一时,潇湘馆的院子里,充满了快活的说笑声。
灰原看院中几人言笑晏晏,拿起自己那块布朗尼,轻轻送进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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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潇湘馆。
黛玉将手里那盏雨过天青的定窑茶盏往小几上一顿。
“我瞧着不妥。”她开口,声音清冷。
“什么‘大观园查事处’?这名目传出去,倒叫人笑话我们是专管鸡鸣狗盗的讼师不成?”
湘云在旁拍手:“这名字多新奇!灰原妹妹这主意,我看好得很!”
【宿主,您还真要在这大周朝开侦探社?这世上怕是还没有“侦探”这个词。不过也好,来都来了。】
灰原笑道。
“不过是个由头。瞧着各位都闲,寻些事情罢了。”
“闲?”凤姐恰掀了帘子进来,手里一沓账簿拍在桌上。
“谁说我闲?那桩事了了,东府里那些没头没脑的官司都堆到我跟前来了!”
她坐下来,也不客气,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你们猜怎么着?尤氏那个没心窍的,这些年竟从公中挪了三万两银子出去!三万两!够咱们府里一年的嚼用了!”
步美正跟着紫鹃学打络子,听见这话,抬头问:“三万两银子很多么?”
凤姐拿眼瞪她:“我的小姑奶奶,你可知我一年的月例才多少?”
宝钗端着一盘新蒸的松仁鹅油卷进来,放到桌上,轻声说:“凤姐姐消消气。可卿姐姐身子才好,仔细吵着她。”
秦可卿斜倚在美人榻上,身上盖着一领银鼠坎肩,气色确是红润了许多。她看着宝钗,眼波温存。
“宝钗,我没事的。”
【哎哟喂,这眉来眼去的,糖都齁到系统了!自打那日事后,这二位便日日黏在一处。老太太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来也是,横竖闹不出人命官司……】
灰原抬眼看了一圈。
“我说真的。这园子里,人是现成的。林姑娘笔下有千秋,可掌文书。史姑娘天性活泼,最宜在外打探。薛姑娘心思沉,能辨真伪。凤奶奶精通庶务,管着银钱出入。秦姐姐……”
“我陪着你们就好。”秦可卿抿唇浅笑。
宝钗立刻接话:“不成。可卿姐姐身子弱,哪里能劳神。”
湘云脱口而出:“那便让秦姐姐给我们做个镇宅的仙女!”
“云丫头!”黛玉蹙眉嗔她。
湘云赶忙凑过去,挽住黛玉的胳膊直摇:“好姐姐,我说错了话,你别恼我。”
【啧,这对儿也甜。】
凤姐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们这查事处,总得有事查罢?这园子里风平浪静,能有什么案子?”
话音未落,只听窗外一阵脚步响,有人急急奔来。
“不好了!出事了!”
是晴雯的声音。
她掀帘闯进来,发髻散乱,气也喘不匀:“二奶奶!姑娘们!了不得了!”
凤姐皱眉:“慌什么?天塌下来了不成?”
晴雯指着外头,话不成句:“是……是宝二爷!那块通灵宝玉,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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