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知离开恪王府时,太阳刚刚落下地平线。
她衣衫微乱,长发及腰,脸色又惨白,手腕上还有伤,看起来的确不算太好。
她脚步有些凌乱,身形微晃,头晕眼花,根本看不清楚前面的路。
失血太多,简知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耳鸣了,仿佛下一秒,她就要倒在路上,失去意识。
好在的是,5250看她的确模样太惨了,它给她加了点血,然后又增加了一些力气,简知这才有力气往回走。
这一走,走了不知道多远,她在路边看见一个馄饨摊。
折腾了一天,她早已经饿了,如今心脏里也没有了蛊虫,她的身体也孱弱了下去,再不吃,可能真得死,这样想着,简知走到馄饨摊前,要了一碗馄饨,然后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
馄饨上来得很快,个个皮薄馅儿大,闻起来就觉得很香。
简知用勺子舀起来吃了一个,味道很不错,她的目光不经意就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那缠着止血的手绢,却已经被她的鲜血浸染透,就连袖子也是一片红。
想来这一路,她手腕上的伤就一直在流血。
简知的眼里露出些许绝望,她叫出5250,平静地问它:“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不出意外的话,是的。】5250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虽然带毒的蛊虫已经被取出,可是心脏瓣膜却依旧是不完整的,刚刚你又失血过多,这具身体已经撑到了极致,如果我没有预估错的话,不超过三天,这具身体就会死。】
简知闻言,扯了一下嘴角。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平静地让5250退下了。
接下来,简知很平静地吃下了那碗馄饨后,她把自己的发簪放在了那桌子上,然后慢吞吞地回了家。
回到家的那一刻,简知看着亓府的大门,她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随后她就直直地倒了下去。
这一倒,简知就再也没起来。
两日后,当皇帝的掌事太监带着赐婚圣旨来到亓府,宣布赐婚于恪王殿下和亓府三姑娘亓鸢时,得知的就是亓鸢已经出家修行去了。
掌事太监闻言,脸色一变,立刻就要发难,可是亓元青以及亓家老小都跪呈绝尘书,以及亓鸢的一缕青丝,表示请圣上明鉴,亓家上下若有半句谎话,整个亓家愿受灭九族之罪。
那一缕青丝,和那一封绝尘书,被送呈到当今天子手里时,天子仔细一看,随后叹息一声,道了一句有缘无分。
随后他把那封绝尘书递给了跪在下面不起来的儿子:“恪王,你非要求娶,朕也不是不答应,可是你看,你的未婚妻亓三姑娘,她已经出家修道了,这还如何与你成亲呢?”
乐正晏从掌事太监手里接过那封绝尘书和那一缕青丝,他看着上面的字迹,眼睛慢慢发红,充满怨恨。
只见那绝尘上书:
信女亓鸢,青年益善,多年来闭门不出,广阅道卷,其中真理晦涩难懂,信女常悟不明,只道是目浅历少,非能感其中之言。
今出家为道,青衣拂尘,孤灯道经,心中不感孤独,唯有寂静。
愿历山川,游江河,于所行之处会道义精妙,于所见之事感道理之明。
鸢唯一愧对,乃家中之事。幼时体弱,是母亲依依疼爱,父亲真切养育,兄姊皆护,才有鸢今日之身。
如今一心向道,恐不能常伴父母以及兄姊,是以愧怍,愿诸谅。
亓鸢亲笔
乐正晏看完,他默然良久,随后低笑开口:“她是有意的,她在避我。”
“你如何肯定她是在避你?”皇帝冷笑,“恪王,有些事还是不要过于强求,否则只会落得个狼狈下场。”
乐正晏抬头,直视他的眼眸,他脸上缓缓露出个笑容:“陛下,儿臣自然知道,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
皇帝看着他眼神里的执拗,他挥了挥袖子,让他退下。
乐正晏攥紧信和那缕头发,他猛然起身,大步离开。
待他走后,一旁的掌事太监贴近皇帝的耳朵,低声开口道:“陛下,如今这恪王,是越发猖狂了,他竟然敢如此说话,只怕之后……”
“够了,朕知道了。”皇帝揉了揉额头,他挥手,“下去吧,让朕歇歇。”
掌事太监行礼,慢慢退下。
皇帝靠在椅子上,想着乐正晏刚刚那般模样,他眯了眯眼睛,低声开口:“那模样,还真是像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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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
京都外,三清观外,有缕缕说话的声音从观中传来,由远及近,不一会儿,观门就打开了,有三人从观中出来,行至门口,其中的一人,也就是若虚行了个道礼:“师兄,我就送您到这里了,下山的路您认得,我就不陪了。”
若虚的对面,那道人一身白色道袍,白眉白髯,他的白发用竹节木簪挽起,倒是一身仙风道骨,他手里拿着拂尘,肩上戴着褡裢,褡裢沉甸甸的,似乎是装了不少东西。
而他的身后,有一身穿深绿色道袍之人,身形瘦弱,头上戴着黑色帷帽,同样一手手持白色拂尘,一手拿着一个浅色包袱。
若虚的目光在那深绿色身影上扫了一眼,他低笑对着那人行礼:“师侄,你也是慢走。”
那人弯腰行了个道礼,手指纤细无比,格外白皙。
二人转身,一同走上了下山的路。
下山的路不算崎岖,玄冥走在前面,背影潇洒,而跟在他身后的人却步履缓慢,一行一步都格外小心。
“此去下山回京,势必要遇见一些人一些事,你可想好?”玄冥扬了扬拂尘,笑道。
“自然。”身后之人的声音虽然低低的,可是细听之下,依旧辩得是一个女声。
“你的身体才将养好不久,万事不可劳心动气,方得寿命长久,依老夫看,其实你还是更适合在这三清观里待着最好,又何须随我跑这一趟,你也知道的,如今陛下年事已高,宫中风云诡谲,无论是齐王,还是恪王,又或者是后起之秀贤王,他们势必都是要有一番斗争的。你随老夫去,定然会受到牵连。”玄冥又道。
“宫中之事,我不太懂。只是离京甚久,想念父母兄姊,所以想回去看看。”帷帽之下,那张白皙清冷的面容,不是简知又是谁呢?她眉眼里波澜不惊,深色瞳孔如同一汪寒泉。
“是吗?”玄冥回头,似笑非笑,“那老夫也可给你父兄修书一封,让他们到三清观中来见你就是。”
简知不说话了,帷帽下的面容朦胧不清。
玄冥看她不语,又道:“还是为他?”
简知沉默。
玄冥深深叹气:“早知他会与你闹成这般,老夫当初说什么也不会把同心蛊的雌蛊种在他身上。”
简知依旧不语,她沉默地往前下山。
当初她命悬一线,差点就一命呜呼了,还是亓夫人求到若虚那里,拖他请见玄冥一面,只为了救她一命。
当天晚上,玄冥就来了,他的一颗转魂胆,的确让简知好了许多,可是她心瓣始终有缺,需要将养,否则终究还是短命之相。
那时候,玄冥看见了她手腕上的伤口,又见她神容憔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叹息一声,他问她:“我可救你一命,只是条件是,你须得跟我走,你可愿意?”
她已经快没命可活,又哪里会不愿意呢?
于是第二天早上,她就摈弃了世俗,留下了一封绝尘书,然后就随玄冥离了京,上了山,静下心来,休生养息。这一养,就是两年。
两年以来,对外,她是一个出家修道,云游四方的道人了,而对她自己而言,更多的就是调养生息,恢复身体,养精蓄锐,等待着事情发展。
虽然玄冥已经尽力调养她的身体,也开了不少好药方,就连若虚也帮了不少忙,可是她终究因为心脏不全,气血盛亏,这身体还是渐渐枯瘦孱弱了下来,变成如今这般风一吹就要病倒的病秧子。
若说唯一的幸事,那大概就是她还活着,不用换身体,省去了这一个麻烦。
玄冥看她又这般不吭声,他跟在后面颇为无奈:“老夫也是算到他和你之间有孽缘一场,他的命数皆系于你身,你的劫数也可以因他而改变。老夫想着若是你们之间能成,那也是美事一桩,老夫也算做个顺水人情,成就一段姻缘。老夫哪里会想到,他那个人竟然会是这般模样,不仅擅自查了那巫医之法来解你蛊毒,害你失血过度,竟然还逼迫于你……”
“师父。”简知站住脚步,她淡淡开口,“都过去了,多说无益。”
玄冥听出了她声音里的不悦,他沉了口气:“云沫,为师也是为了你好。”
云沫,是简知的道号。
老头子就是爱这样,严肃了称为师,平常又称老夫。
“你这一去,势必要和他再相见,你若不愿见他,大可留在这山上,也少添纷扰。”玄冥说。
简知又继续迈开步子:“师父,你也说了,我和他之间是孽缘一场。既然如此,那我就下山,亲手斩断这孽缘。”
玄冥看着她的背影,他长叹一声,这孽缘,又如何能够轻易斩断呢?
只怕是剪不断,理还乱,纷纷扰扰,一团乱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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