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贺感觉刺入耳膜的狂风从身边划过，向上刮去。
他瞬时反应过来，他在极速地向下坠落。不知是不是因为睡了太久的原因，眼睛浑浊不清，他在朦朦胧胧中看到在自己头顶的桥边站着一个人，他双手扶着栅栏，微微向下探着头，一双浑浊不清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他，似是想亲眼见证这一生命的陨落。
他落入水里，大脑如宕机般，仅仅留下茫茫空白，他甚至忘记了这水中死一般的寂静与窒息，脑袋里来来回回徘徊着的只有一句话：
“南贺，你会死吗？”
他已记不清自己的回答，记忆只停留在了这一句话上。
他什么都记不起，或是上天故意捉弄他，不让他回忆起他这二十年来所发生的一切。
南贺清楚地知道，任凭自己再怎么从所剩无几的记忆碎片里寻找，也找不出关于自己零星半点的东西，于是便停止了思考，水中的压迫感和窒息感瞬间从脚底蔓延到头顶。他本能地伸手向头顶随意挥了两下，只剩下无尽的虚无。他已确定，自己在刚刚过去短暂的时间中便逐渐沉入了水底，从头顶洒下的阳光变得愈发稀少。
“我该死了吧……”
他睡了过去。
……
他醒了。
他睁开眼，被冷水包裹的触感难以消散。他晃晃脑袋，发现自己正埋在蓝色布质衣服的臂弯里。胳膊下，是塑料灰的小桌子。他感觉迷迷糊糊，脑袋沉沉的，他缓慢地抬起头，身体则依旧靠在桌子上。刺眼的灯光使得他无法完全睁开眼，他依稀中看见屋子最前面的石台子上，赫然站立着一个眉目清秀的人。
“各位好，我是顾舟，幸会。”
耳边响起阵阵掌声。
“顾舟同学的成绩可是能在省里数一数二的，希望今后同学们也能多向顾舟同学学习学习。好了，顾舟，你就坐在那个位置吧。”
随后听见脚步声渐渐向自己靠近，最终在身边停下。随即，一个人影出现在自己身旁的位子，为自己挡住了窗外朝阳射进来的耀眼光线。
“同学，从今以后你的同桌就是我了，剩下的高中两年还请多多关照。”
身边的这个男人似还要说什么，“n”这个音刚发出来就被蓦然截断。
等等，不对劲。教室？课桌？讲台？自我介绍？同桌？同学？高中两年？啊？高中时期……？
南贺忽地惊醒，从臂弯里露出半个脑袋。
自己这是重生了？不能啊，他总感觉自己上辈子的高中时期根本没见过这个什么顾舟啊？
他环顾着四周，班里同学的视线都向他打来，他一一看过。
啊？这些是谁啊？不像重生啊，这教室我也没见过啊……难道是穿越了？我去，不会吧，那么离谱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
难道我刚刚睡着了？或许那只是个梦……吗？可我怎么对我之前所发生的事情毫无印象……？
他这样想着。
南贺从臂弯中转过头，微微盖住双眼的头发被睡乱，他眼神警惕地看着这个名叫“顾舟”的少年。
眼前的少年似是顿了一下，随即被逗笑。
“呵，有没有人说你这样很像一只小狗。”
声音很小，小得只有两个人能听到。
笑起来的少年嘴角边冒出两个小酒窝，在十七八岁这个年纪阳光的照耀下，少年似是光源，照亮了自己，照亮了南贺。
南贺觉得自己被魅惑了。
“你好，南贺。”
似小朋友般他伸出自己那半只还在袖子里的手，眼神呆呆地望着对方，静静等待着他的回应。
“嗯，南，贺。”
顾舟伸出右手搭了上去，眉眼弯弯，一字一顿地念叨着他的名字。
顾舟将两人相握的手轻微晃了晃。
课后，南贺感觉自己脑中的眩晕感愈来愈烈，他想着自己这一天经历得实在太多了，导致他不得不趴课桌上小憩一会儿了。
“南贺。”
“哎。”
“南贺，你会死吗？”
桥边，河里，人影。
“啊！”南贺惊醒。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在课间时趴着趴着便深深睡了过去，又再次回到了这个场景。梦里模糊一片，白蒙蒙的，他看不清推自己下去的那个人的真正面貌，脑袋里嗡嗡作响，似是有什么故意不让他看清，让他陷入现在这样混乱、令人头痛欲裂的局面。
“南贺？还好么？”
身边传来顾舟关切的声音。
南贺一惊，猛地回头，蹙着眉头紧紧注视着面前这个面露担忧的少年，脑海里再次响起那个声音。
“南贺，你会死吗？”
怎么会是，同一个声音……？
梦里梦外，男孩儿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南贺瞳孔被内心来自那个“梦境”的恐惧所放大，他认真审视着这张魅惑人心的脸颊。
他猛然发现，这张脸竟与梦里的那张模糊不清的脸简直可以说是完全重合！
他自言自语着，嘴里在嘟囔着什么没人知道，他轻微地摇着头，缓缓向后退去。
他想起来了那个仿佛不属于他的回答。
“傻瓜，我怎么可能会死呢？”
“南贺。”
顾舟叫着他的名字，把他从梦境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他看着面前警惕地看着他、渐渐往后退的南贺，看着他后退到身后冰凉的白瓷砖墙壁，突然贴着他的脊背，他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但依旧未放下对他的警戒。
不是，这人怎么了？刚刚不还友好握手吗？怎么睡了个觉把我忘了？
顾舟不解地想着，静静看着白墙边眼神飘忽不定的南贺。
南贺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缓缓喘着粗气，脑海中还不断浮现着刚刚的梦境。就好似是真正发生过一般，南贺竟能感同身受，感受到那身周被水包围的绝望与窒息。
他极度地控制着自己这无法阻止而涌出的怕意，他一遍遍地告诉着自己，那只是他普普通通、千千万万梦中之一。可如果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梦，那为什么它竟在他的脑海中显现过两次，还次次如亲身经历般真实？
一次次相同的梦境，让他真正在梦中醒来愈发困难，也愈发令人窒息。
他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平缓自己的情绪，抬头颇为认真地望着一旁默默注视着他的顾舟。
“实在对不起啊，顾舟，刚刚做了个梦，挺吓人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真不好意思，你刚入学第一天就碰上这种事情，吓到你了吧，哈哈。”
南贺故作轻松地挠了挠后脑勺，傻笑着给顾舟道着歉。尽管心中有无限猜测，但怎么着也不能吓着今天新来的转学生，万一他再把自己认成疯子呢……
顾舟一副“你看我信不信你？”的表情无可奈何地看着南贺。
“嗯，没事，上课了。”
“好的！”
顾舟回过头，不再看他，南贺这才想起刚刚早已打响的上课铃。随即转过身，单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一脸毫不在意的模样，而双眼则格外认真地盯着黑板。看似是在认真听课，实际上是在琢磨自己的梦和身旁这个从未见过的顾舟。
他费劲心思也没想出来，这个顾舟跟这个梦到底有什么关系？这到底是个梦还是真的经历过？到底这个世界要埋下多少问题给他？
他想着想着，眼神不知什么时候早已不在黑板上，渐渐粘在了旁边满脸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的顾舟。
完美的下颚线，完美的眼睛，完美的发型……不是他凭什么？
眼神向下移，他看到了耳尖透着粉红的耳朵。
“原来他还带耳机啊，还是无线的？”
“助听器。”
不自觉地，他竟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但听到顾舟解释说是“助听器”三个字的时候，还是有点子震惊在身上的。毕竟他没想到一个“中央空调＋品学兼优”的人是一个残障人士。
“不是，啊？助，听，器？啊？顾大少爷原来还带助听器啊！这么高级啊！”
南贺往后依靠着，拿右手轻轻捂着张大的嘴，双眼瞪大，一脸“哦莫！”的表情。
“‘顾大少爷’？从哪里得来的依据，就给我起这个称号？”
顾舟满脸无奈，眼神向南贺的方向看过去，轻声问着他。
“啧，我发现你这人关注点很是奇怪啊。当然是从你的言行举止中看出来的啦，‘我是顾舟，幸会’这一听就能知道你是个很有教养的男银。”
南贺看着顾舟，认真分析着，甚至模仿起了顾舟的语气，说到最后还形象地竖起了大拇指，丝毫没注意到物理老师朝他投过来的眼刀。
“来，南贺，你来说说PPT上这道题的思路。”
物理老师，祝赋，同时也担任他们的班主任，南贺平时总是喜欢跟他聊聊天、打打趣。此时他正抱着臂，站在讲台的一旁，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南贺，全班同学似都屏住了呼吸，认真等待着这位曾以“上课从来不听讲、次次考试都睡觉，却次次考年一”事件而称霸校园热搜榜第一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