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手是一种奇妙的、略带粗糙却又无比柔软的质感，与他熟悉的坚硬竹简、光滑却昂贵的绢帛完全不同。它很轻，轻得几乎没有分量。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对着宫灯照看，光线能微微透过，显示出其纤薄与相对均匀的质地。
“取笔墨来。”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侍从立刻奉上笔墨。嬴政屏住呼吸，提起笔，蘸饱了墨，在那张素白的纸片上，缓缓落笔。
笔尖接触纸面的感觉微涩，却流畅无比。墨迹落下，不再肆意晕散，而是清晰地附着其上，形成一个饱满而清晰的篆字
“秦”
黑色的墨，白色的底，对比是如此鲜明，如此夺目！
嬴政的手稳如磐石，继续写下“风停”。
字迹清晰，边缘仅有极其细微的、恰到好处的润染，反而增添了几分墨韵！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尽管这纸或许还不够完美，远逊于后世成熟的宣纸，但它确确实实是一种可以书写、可以承载文字的全新材料！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狂喜和豪情如同炽热的岩浆，瞬间冲垮了嬴政一直以来的冷静自持！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仿佛看到了万里江山、千秋史册都在这一张薄薄的纸片上铺陈开来！
他猛地抬头，看向同样激动得在空中拍打翅膀的风停，朗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与磅礴的野心：“风停！你看！成了！寡人得此物，如得十万雄兵！”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张写着字的纸，如同捧着稀世珍宝，目光灼灼，仿佛能洞穿宫殿的穹顶，望向无尽的未来：“此物一出，天下竹简绢帛，皆成过往！政令通达，教化万民，文明传承，皆系于此！寡人之志，必将借由此物，传遍四海，通达八荒！”
这一刻，他不是那个需要隐忍蛰伏的少年秦王，而是即将振翅高飞、睥睨天下的鸿鹄！
风停也激动地落在他肩头，咕咕叫着：
是吧是吧！我就说超级厉害！政哥你一定能成为最伟大的皇帝！
兴奋过后，嬴政迅速恢复了冷静，但眼中的光彩却愈发锐利深邃。
他仔细地将那几张最初的、无比珍贵的纸张收好，沉声对依旧跪在地上的工匠首领道：“大善！所有参与之人，重赏！然，此事列为大秦重大机密，严密封锁此苑，改进工艺，继续提升纸质，扩大产出，但绝不可走漏半点风声！违令者，夷三族！”
“诺！”工匠首领重重叩首，他也深知此物蕴含的巨大能量和危险。
工匠退下后，嬴政独自坐在案前，手指再次轻轻拂过那光滑的纸面，心中的浪潮依旧澎湃。
他知道，一张薄纸，即将在这个时代，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而他，将是执掌风暴之人。
初成的纸张被嬴政如同呵护稀世珍宝般秘密收藏了数日。
在这几天里，他反复摩挲体验，亲自用其书写，确认其性能虽仍有提升空间，但已完全具备实用价值，且潜力无穷。
心中的激动与谋划也逐渐沉淀为清晰的思路。
是时候了。但他深知此事关乎国运，必须绝对保密，尤其是在大规模生产应用之前，绝不能让吕不韦一党提前察觉，否则必生变故。
一个午后，嬴政并未在通常议事的朝堂或书房，而是选择了一处更为隐秘、守卫极其森严的偏殿。
他秘密召见的，是经过严格筛选、绝对忠诚的核心圈子：心腹将领蒙恬、蒙毅兄弟，以及少数几位经过考验、家族利益与嬴政深度捆绑、且富有远见的宗室青年才俊和一位负责机要文书、背后无派系且口风极紧的资深文法吏。
众人接到密令，皆不明所以，但都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郑重气氛，安静地垂手立于殿中。
嬴政端坐于上，面前案几上空无一物。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每一个值得信任的面孔，沉静开口：“今日召诸位前来，所议之事，关乎大秦未来国运，出此殿门，不得再有半字提及。”
众人神色一凛，齐齐躬身：“臣等遵命！誓死保密！”
嬴政微微颔首，轻轻击掌。
一名心腹内侍低着头，捧着一个覆盖着玄色锦缎的托盘，小心翼翼地步步入内，将托盘置于案几之上，然后迅速躬身退下，全程未有丝毫停留。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被覆盖的托盘上，心中暗自揣测，究竟是何等机密重器，能让大王如此谨慎。
锦缎缓缓被揭开。
没有想象中的刀尖寒芒，也没有珠光宝气。
托盘上，只是整齐地叠放着十余张素白色的、略显粗糙的薄片。
这是何物？
众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疑惑。似帛非帛，似皮非皮。
“此物，名为纸。”
纸？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字。
嬴政没有多作解释，而是用行动展示。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纸，提起早已备好的笔，蘸墨，手腕悬空，在纸上挥毫写下一个苍劲有力的篆字
“秦”！
墨迹落下，瞬间被吸附，清晰无比地呈现在那素白的底子上，黑白分明，远比在竹简上刻写流畅快速，且轻便异常！
“这？！”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倒吸凉气的声音！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轻飘飘的、却能如此清晰承载文字的神秘薄片！
蒙恬性格最为刚直急切，一个箭步上前，也顾不得太多礼仪，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激动而有些变调：“大王！此物可能书写？！竟如此轻便清晰？！”
“尔等皆可一试。”嬴政将笔递出。
蒙恬率先接过笔，他的手因激动甚至有些微颤，小心翼翼地在那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面的触感陌生而奇妙，墨迹迅速成型，效果令人惊叹！“神奇！太神奇了！若军中信报皆用此物，传递速度何止快上数倍！重量更是天差地别！”他立刻想到了军事用途。
蒙毅、嬴罂等人也纷纷上前尝试。
一时间，殿内只剩下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和众人压抑不住的惊叹声。
“竟真能不晕不散！” “如此轻薄，一卷竹简的重量足以换上百张此物吧？”
“若用以抄录律法条文、户籍册簿，我秦国之政令效率将提升几何？”那位资深文法吏激动得胡子都在发抖，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竹简的重量和体积带来的不便。
待最初的震撼稍稍平复，众人重新站定，但眼中的兴奋与灼热丝毫未减。他们全都看向嬴政，等待着他的示意。
嬴政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
“纸之利，诸位已亲见。然，此物现下产量极少，工艺仍需改进，且一旦现世，必引天下震动。
寡人召诸位来，便是要议一议，此物，当如何用，方能最大程度地，利我大秦？”
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思。所有人都明白，这看似轻薄的纸，实则是足以搅动天下格局的国之重器！
一位宗室子弟率先开口，语气兴奋：“大王！此乃天赐神物，当立刻大规模制作，装备官府，替换所有竹简，则我大秦政令传递、文书处理之速，将远胜六国！此乃强国之基！”
但蒙恬思考得更深一层，他摇头道：
“不然。大规模制作，难免走漏风声。若六国得知，必千方百计窃取技术。即便无法窃取，也会极力仿制，或心生警惕，联合抗秦。我以为，初期当严格保密，仅限于最核心的军政要务使用，待我大秦积累足够优势，再突然放出，可收奇效！”
嬴政微微点头，示意继续。
文法吏抚须沉吟道：“蒙恬将军所言有理。然，完全秘而不宣，亦非上策。
老臣以为，此物除了实用，更是一种势！一种彰显我大秦拥有远超六国之文明与实力的势！或可有限度地展示，以吸引天下贤才？”
嬴罂眼睛一亮，接口道：“此言大善！可命人以此纸誊抄我秦国强盛之律法、精妙之兵法、乃至一些不涉核心的农工技艺之书。
待日后遣使赴齐、赴楚等文风鼎盛之国时，便以这些‘纸书’作为国礼赠予其王室与稷下学宫等地的名士大家！”
他越说越兴奋：“当六国公卿学子们，还习惯于翻阅笨重竹简之时，却看到我大秦使者呈上的如此轻便、精美、承载着智慧与力量的纸书，将会何等的震惊！他们必会追问此物从何而来！”
蒙毅补充道：“届时，消息便会自然而然地在六国王公贵族间中流传开来：能造出如此神奇之物、能如此便利传播知识文明的，是秦国！
唯有秦国！那些苦于竹简笨重、求学艰难、胸怀大才却不得舒展的士人，会不会因此而对秦国心生向往？”
“妙啊！”蒙恬击掌赞叹，“此乃阳谋！我大秦不必主动招揽，只需将此物稍稍展示，便可让天下贤才自发地西向入秦！
他们为求纸，为求这更方便的著书立说、传播学问之物，也会选择来秦！届时，我大秦就能广纳天下英才。”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思路越来越清晰，策略也越来越完善。
核心只有一点：初期严格保密技术，控制产量，优先满足国内核心军政需求；同时，巧妙利用成品纸书作为文化宣传和价值输出的高端载体，在出使、交往中有限度地展示，潜移默化地塑造秦国文明高地的形象，吸引六国人才主动来投。
嬴政静静听着众人的献策，眼中闪烁着睿智而深沉的光芒。这正是他所期望的方向。
纸，不仅是实用的工具，更是文化的利.
“善。”他最终开口，一锤定音，“便依此策。蒙恬，负责秘密工坊之护卫，绝不容有失。
嬴罂，你负责遴选可公开之书籍，组织可靠人手以纸誊抄，务求精美。文法吏，测算国内核心机构用纸需求，拟定优先次序。此事，列为‘玄鸟计划’，由寡人亲自主导。”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叠素纸上，仿佛已看到未来，无数贤士手持纸卷，跨越函谷，汇聚咸阳的景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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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秦】如何最大程度的用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