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辰安在床上安静坐着,神色浅淡,睫毛落下阴影,青年生得开朗温和,尽管面无表情也不会显得疏离。
他抬起眼眸,只见丈夫失魂落魄地走近。
“辰辰……辰辰……”楚逸清半跪在床边,背脊发抖,环住爱人的腰身,不敢和顾辰安对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不要生气,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青年挑眉,怎么忽然开窍了?
难道妙妙说了什么吗?
“我的确有点生气。”
此言一出,楚逸清顿时脸白得像鬼,顾辰安开口,掌心放在丈夫发间,声音温柔流淌。
“但不是生气你是个病人,我生气你瞒着我一个人承受痛苦。”
“我们彼此相爱,我们是恋人,我们应该同舟共济。”
青年抵住爱人额头。
“你才不是疯子,你是我的楚逸清。”
“我要了解你的痛苦,我想为你解决痛苦,我会心疼你,明白吗?”
“所以拜托告诉我,你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逸清眼眶通红,依赖地蹭着爱人柔软的脸颊,声音艰涩。
“辰辰……”
他的爱人,一直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可他就像一滩烂泥,腐臭脏污,只会玷污心间明月。
他甚至都无法自控,他还怀疑他,他果然……就是怪物。
“宋诗然,你看看你生的好儿子!”
“我的儿子?难道这不是你的吗?!楚明轩,别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妆容精致的女人用食指重重戳在男人心口,“要不是你们楚家的规矩,要不是你的要求,他会变成这样吗?”
乐谱飞散,像是废纸一般胡乱落在地上。
少年穿着一身白衬衫,服帖地收紧腰身,袖口熨平连一丝褶皱也无,安静坐在沙发上,盯着自己受伤的指尖。
轻轻牵动手腕,疼痛就像细密的针尖戳刺,又疼又痒,很奇妙的感受。
“把普罗科菲耶夫的曲子弹得毫无灵魂,只有麻木空洞!他是机器吗?是木头人吗?!就算练了一百遍一千遍又有什么用。”
“一个废物!”
楚逸清默默听着父母的争吵,灵魂像是飘在空中,冷眼旁观这一切。
真无聊。
吵死了。
啪!一个巴掌落在女人脸上。
宋诗然怒气冲冲地反扇回去,踩着高跟鞋拎包走人:“老娘不伺候了!楚明轩,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以为自己是谁?会谈个钢琴真把自己当人上人了,我呸!”
“走——走了就别回来了!滚——!”
楚明轩胸口剧烈起伏,抄起桌上的戒尺狠狠打在儿子臂膀,楚逸清不闪不躲,火辣辣的痛蔓延,右手几乎麻木。
父亲撕开绅士的表象,破口大骂:“你不是我儿子!你根本不配!”
“一个怪物,精神病!”
男人在客厅里焦虑走动,声音却极响:“什么天才,狗屁不是,你看你妈妈,那个贱.女人,在外面找野男人,背着我们有其他人了!”
少年低头,面色一片平静。
“对不起,爸爸。”
“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你这个没有感情的怪物,难怪没人爱。”
男人甩袖离去。
“……”
楚逸清终于动了,踩着地上的乐谱回到卧室,他翻出早已准备好的背包,提包离开。
他要走,离开这里,去任何地方。
……
楚逸清握着一杯水,静坐在沙发上,暖光打在男人侧脸,背影寂寥而落寞。
顾辰安被他哄睡了。
真好,宝贝从来没有怪他。
但是……男人收紧手指,骨节泛白。
他是个疯子。
楚逸清往水中投入一颗安眠药。
分不清幻听幻觉。
第二颗。
善妒疯狂不可理喻。
第三颗。
疑神疑鬼偏激固执。
第四颗。
楚逸清,你活着只会拖累他,男人想和爱人在一起,他想过一起死,腐烂在家里但他又舍不得心尖上的人和自己一起发烂发臭。
顾辰安还有大好前程。
男人将剩下的药全都倒入玻璃杯中,看着药片一点点融化。
苦涩蔓延在舌尖,他一饮而尽。
“楚逸清!”
顾辰安夺过那杯水,砸在地上,水液迸溅。
他就知道丈夫还要搞点幺蛾子出来!
“辰辰……”
青年拉起楚逸清的手,把人拽起,满脸焦急:“走,我们去医院。”
丈夫小声喃喃。
“你,你怎么没睡?”
“你这样我睡得着?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老实!走,和我去洗胃。”
楚逸清又哭又笑,一双漆黑眼瞳浓得像化不开的墨:“为什么……我都那么对你……为什么要把我留下……”
顾辰安从来没有这么生气,火气蹭一下就往上涌。
安慰安慰听不懂,情话情话当假的,就自顾自钻牛角尖,陷在那几个字眼里。
“楚逸清!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说要和你共同面对,结果呢,你这个胆小鬼要背着我自杀?”
“你觉得你自杀了,一切就结束了吗?你觉得你对我而言,只是无关紧要的过客,是拖累生活的累赘吗?”
“你想要我忘记你,然后开启新生活?愿意看我和别人坠入爱河,忘记你,忘记我们的曾经,和别人共度余生吗?!”
顾辰安的话像是一把重锤把男人敲醒,楚逸清崩溃地紧紧抱着爱人,连声音都要咽出泪来,他的理智早已摇摇欲坠,不带着心上人一起死已经耗尽了所有勇气。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宝宝,我真的错了。”
青年语气缓和,双手按住丈夫脸颊用力亲吻:“乖,穿上外套,和我走。”
时间紧迫,顾辰安提着车速,所幸医院并不远,十分钟就抵达,急症挂号洗胃一气呵成。
鼻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夹杂着苦涩药味,走廊空荡明亮。
顾辰安坐在冰凉的椅子上,有些坐立不安,频频往室内看去。
“在等人啊,小伙子。”
身边的秃头大叔突然开口,他额角凸出,下巴带着灰色胡茬,眼神浑浊,现下是晚秋,凌晨的气温有些冷,身上套着厚重的毛衣。
青年疑惑地转头,踌躇着要不要发话。
“你们这些小年轻啊。”
他一笑,声音落在地上,一瞬便不见。
“就爱搞些轰轰烈烈的戏码。”
急诊处置室的门忽然打开,青年连忙去扶丈夫,楚逸清面色苍白,额间带汗,呼吸急促但精神头却好了许多,靠倚在顾辰安肩上坐下。
大叔看到两个男人,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感慨:“年轻人啊,珍惜现在吧。”
他自顾自开口,像是喃喃自语:“我的妻子离开了,半个月前,肝癌晚期。”
“唉,她啊……最怕痛了,瘦得和骷髅架子似的,怕自己不美了,一直说我不爱她。”
楚逸清下意识握紧顾辰安的手心,二人沉默无言地对视,五指相扣。
对面叔叔低头,垂着眼,努力勾起唇角,下唇却止不住发颤,双手哆嗦着提提衣领。
“可她是我的妻子,我怎么……怎么会嫌弃她……”
“肝癌,肝癌……救不了。”
“她和我吵架,摔杯子,缩在床上不肯下床,我高兴——因为还有力气嘛。”
男人的话变得有些卡壳。
“但是后来后来,她,她什么也吃不下,连眨眼也没力气,像是骨头上挂了一层皮。”
“叔叔……”
顾辰安轻声开口,那人从回忆从脱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见笑了。”白发老人一瘸一拐地站起,动作沉重,“诶诶诶,不用扶我!不用不用……”
神色焦急的小护士忙冲过来:“陈叔!你怎么又坐在这了!”
陈叔踉跄着,和小护士一起走远,一脚重一脚轻,背影变得很淡,声音远去:“我想她了嘛,我跟你说,她最喜欢坐那了!”
“好好好——您和我说过很多次了,药吃了没?”
“药?什么药……那个什么奈什齐什么的?”
“多奈哌齐!”
“哦对对对,是这个名。”
“您下次别这样了,可急死我了!这整宿整宿坐着也不是事。”
“……我,我坐那……是要干嘛……来着?”
楚逸清低声对着身边的爱人道:“多奈哌齐,是治疗阿尔兹海默症的药物。”
顾辰安抬眼,心里五味杂陈,男人紧紧拥抱着他,他也伸出臂膀回抱,闭上双眼,鼻头一酸。
“我们不分开。”
“不会分开的。”
安眠药风波过去,楚逸清终于愿意和顾辰安吐露一切,血淋淋把伤疤揭开。
丈夫从前说自己是孤儿,其实并不是,他的父亲是钢琴家,母亲是一家上市公司药企老总的女儿。
他幼时对情绪的感知就很迟钝,不能完全理解喜怒哀乐惧的意思,人也像是行尸走肉,父母都不喜欢这样一个儿子。
于是楚逸清十四岁那年就带着一个包离开原生家庭,当时包里有一支笔,一些证件,一部手机和五千块钱。
男人很早便发现自己有病,他会幻听幻视,入睡困难,一睡觉就不停做梦,找不到精神寄托,生活麻木而消极。
他开始动笔,写下自己的梦,写下自己的胡言乱语,没想到却意外开启写作生涯。
那些天花乱坠,前后不着调的文字和故事也有读者喜欢。
就这样,他养活自己,自始至终习惯一个人活着,直到遇见顾辰安。
前半生的情感,无论是爱情,亲情友情还是更深的感情,都投入到心上人身上。
他虔诚而热烈地用尽力气去爱一个人。
可仿佛怎么也做不好。
“你已经很棒了。”青年看着无措的丈夫,那人就像是迷途的幼犬,他轻声开口,“你不懂,那我从头到尾来教你。”
“爱是自私的,是排他性的占有,是嫉妒,是不理性,是疯狂。”
“但爱更是尊重和理解,是呵护与保护,是真心换真心,你要上的第一课就是——学会和我分享痛苦。”
……
顾辰安洗完澡,丈夫正翻看着一本诗集,眉眼低垂,神色认真,他凑过去钻进爱人怀里,眯着眼笑:“在看什么?”
他瞄了两眼书页:“叶芝的诗?”
楚逸清点头,调整姿势,让爱人在怀里躺得更舒服,声音低沉醇厚。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
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
“And nodding by the fire,take down this book.”
倦坐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
“And slowly read,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慢慢读着,追梦当年的眼神。
“Your eyes had once,and of their shadows deep.”
你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
“How many loved your moments of glad grace.”
多少人爱过你昙花一现的身影。
“And loved your 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真情。
楚逸清的发音很标准,带着厚重的故事感,青年突然在读到最后两句诗时,捂住他的嘴,先开口。
“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惟独一人曾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他笑意吟吟地看着楚逸清。
“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重复一遍,像是在强调着什么。
“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不论岁月如何变迁,年轻还是苍老,我自始至终,依旧会爱着你。
所以我的爱人——请不要再忧心。
楚逸清心间发麻,爱意要把他给融化了,虔诚地相拥而吻。
男人下定决心,等到二人头发花白的时候,他会再为爱人念起这首诗。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爱人要长嘴。
明天正文就会结束了,谢谢读者宝宝们一直陪着我,能好好完结一本真的很开心,还会继续码字的 (∩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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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绝望的主夫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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