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安!快走,别发呆了——李老师已经在前面催了,走了走了。”
“来了,马上。”顾辰安背起包,快步跟上队伍,朝前喊,“陈升泰你别跑那么快,后面还有设备没拿下来。”
被点名的陈升泰满脸兴奋,在大院里四处乱晃,拿着相机对着梧桐树一阵猛拍。
“老李说这次出来多拍点照,回去好做课题,诶,你那篇论文赶完了吗?先借我看看呗。”
顾辰安被塞回这个世界的身份是名建筑系大二学生,正好青创大赛的老师要去京城取材,他便抓住机会一起,反正是顺路。
来之前,青年便搜索过大量关于贺昀瞿的信息,第一个弹出来的网页却挂着自己的名字。
网上没有任何关于他的照片和传记,只孤零零地挂着一个头衔——烈士顾辰安之妻。
看着烈士二字,顾辰安心底莫名惆怅,酸胀感细细涌现,那时的自己别无他法,国难当前,此身许国再难许卿,终究是负了他。
是他对不起贺昀瞿。
白白让昀郎苦等一百多年。
他不知得有多心痛和煎熬。
“我真服了你,能不能成熟点,你多大了还那么冒失。”
“辰安,那个烈士和你重名诶,还怪有缘的呢。”陈升泰憨厚挠头,他家三代从军,偏偏陈升泰这个逆子跳了建筑的天坑。
“我太姥爷也叫陈升泰。”
他一边对着正堂房拍照,一边打趣:“我爷爷叫陈鹏飞,他说我特像他爹哈哈哈,然后我就和我爸说我是你爷爷,被他皮带抽得满大院的跑……咳咳,都说一甲子是一个轮回,说不定我上辈子真是太姥爷呢。”
相机咔嚓一声,陈升泰疑惑地揉眼——这牌匾底下怎么有个模糊不清的白影?
难道是相机出问题了吗?
不要啊,这设备是他借的啊。
快门声又一次响起,他伫在树底下,反复翻看相片,脖子快伸进镜头里去,照片里还是有白影,但位置不同。
好像在移动。
陈升泰心里咯噔一声,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
真坏了啊?!
这是他借的!
索尼A7M4,一万多啊!巨款啊巨款啊——!
陈升泰苦着一张脸,快给顾辰安跪下了,满脸的生无可恋:“辰安——救命啊,这相机好像坏了!”
“辰安?”
呼唤散在风中,顾辰安刚刚站立的位置,只飘着两片枯黄的梧桐叶,寂寂无声。
_
青年看着面前陈旧的门牌,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他回到了顾府。
上世纪的顾家老宅。
顾辰安伫立在府门前,他刚刚被什么东西推了一把,只是一刹,周遭景象便瞬间变化。
两个有些陈旧的大红灯笼高挂门前,风瑟瑟吹拂,长街无人,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探出张熟悉的脸来——是王妈。
王妈语气熟稔,暗黄的脸颊带着粉,弯起一双眸子,仿佛完全看不见顾辰安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装扮。
“诶呦,辰哥儿回来了!看看这模样,在外多是受苦,脸颊都瘦了,快往里走吧,少夫人等着呢。”
妇人边走边念叨。
“唉,我说你们夫妻俩,成亲都多久了,怎得只有岁岁一个独苗。”
“这可怎么好,岁岁也无人帮衬,叫二房三房欺负去咋整。”
什么独苗?
王妈的意思是我和贺昀瞿有个孩子?
哪来的孩子啊——他生我生?
顾辰安心下讶异,咽下嗓中疑惑,一边走一边细细听着,环顾四周——长廊砖墙完全是记忆中的模样,几个身着朴素的丫鬟小厮来来往往,面上带笑,拉扯间撞在一块。
“干嘛呢!不要脸的小蹄子猴崽子,打打闹闹做什么,不干了就滚出府去,真是白养你们。”
福伯怒斥一声,随即收敛怒色对顾辰安作揖:“辰哥儿!打哪回来的这是……也不差使人支会一声,走走走,夫人在里头怕是还不知道呢!”
青年立于门前,福伯王妈只是远远地望着,面上带着和蔼而完美的笑容,正因为挑不出任何错处而显得万分诡异。
顾辰安深吸一口气,缓缓推门而入。
微光极弱地打进,他心间一颤,拖着一条腿迈入。
外室无人,只摆着数个面皮煞白脸颊红红的纸扎人,满满挤了一屋,这些纸扎人并不完整,大多被撕得粉碎,用墨笔点上的眼睛仿佛都在怨恨地注视着青年。
他无声移步,屏风后有个影影绰绰的模糊身形,声音却无比熟悉。
贺昀瞿声音温柔,怀里仿佛抱着个小孩。
“岁岁,你爹爹会回来的……有了岁岁,辰郎一定会回来的。”
男人一惊一乍地应和。
“岁岁想爹爹吗?阿娘也想,好想他,好想他……辰郎,辰郎……”
男人语气渐缓,陷入魔障似地低声喃喃。
“我好想你啊,我好想你,辰辰一定会回来的,会回来的——因为有岁岁,岁岁是我们的孩子啊,对呀,岁岁是我们的……”
“孩、子。”
两个字刚落下,贺昀瞿猝然压低声音,暴戾地掐住孩童的脖子。
“你为什么不是真的!你为什么不是真的!为什么!为什么我和辰郎没有孩子,如果有孩子,他必定不舍得离开的,他怎么舍得离开,他怎么舍得离开我……”
阴狠的话语带上哭腔,那所谓的岁岁瞬间便被撕碎,头颅滚落出屏风,脸颊上带着大红的贴纸——是个纸扎人。
“不行!不行!”
贺昀瞿惶恐地低头。
“对不起,岁岁对不起,阿娘不是故意的,阿娘不是故意的,岁岁会原谅的阿娘的……岁岁是辰辰的孩子,岁岁是阿娘的孩子,对,对,岁岁是我们的孩子!”
压抑的低笑流出,逐渐变得无比癫狂。
“岁岁是我和辰郎的孩子,有岁岁在,辰郎一定会回来的。”
“他会回来的。”
“风儿轻,月儿明,风儿静,月儿明哼哼……”
喜悦的尾音上挑,连童谣声都变得轻快。
寒意流窜在青年的四肢五骸,泪水忍不住汹涌而出,顾辰安捂着唇,无声盯着那屏风后的身影,喉咙酸涩。
贺昀瞿——疯了。
他光风霁月的昀郎……疯了。
“贺昀瞿。”
男人的动作一滞。
“阿娘怎么听到了你爹爹的声音?岁岁听到了吗?”贺昀瞿小声询问,声音惶恐,“岁岁没听到……好吧,岁岁没听到,阿娘又听错了。”
“昀郎,我回来了。”
贺昀瞿唰地一下站得笔直,却畏畏缩缩不敢从屏风后显身,缩瑟地抱着怀里的纸扎娃娃。
“辰哥儿。”
“我在。”
“辰哥儿……”
“我回来了。”
顾辰安轻扶屏风,露出大半个身子,眼中含泪地和贺昀瞿对视。
贺昀瞿登时丢下纸扎娃娃,情绪激动地把青年环在怀中,不可思议地揉紧,像是怕人像风一般,轻飘飘又不见踪影。
“你,你回来啦。”
顾辰安拥着他,男人抱得很紧,骨头都隐隐作痛,但青年只是说着。
“我回来了。”
”不走了,不走了,辰辰不走了好不好?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贺昀瞿的情绪突然失控,反复强调不要走,青年的手抚上他的脸颊。
“我来带你走。”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汹涌的吻伴随着哽咽溢出,贺昀瞿不安地深重舔舐,仿佛要把人咽进肚子里去,连屏风都被急快的拥抱撞倒,顾辰安跌跌撞撞被带上床。
喜字床榻始终没有更换,落在久未相见的二人眼中,像是燃烧的烈火。
贺昀瞿眷恋地贴紧。
“辰辰……给我生一个岁岁好不好?”
“你要是再离开怎么办?你要是再要走怎么办?”
男人不安地落泪,泪滴苦涩冰凉。
“总得给我留个念想。”
“生一个好不好,辰郎……”
哀求的尾音带着撒痴意味,顾辰安心觉荒唐,却被迷了眼,环上男人的肩,献上唇。
“好。”
大门被一阵强风哐啷关闭,青年使不上力,十指紧紧相扣按在喜被上,只觉得热意滚烫,消融了全身,激烈而汹涌地喷洒。
连把脚缠上腰间的力气也无。
恍惚间,贺昀瞿喟叹地附在耳边轻语。
“辰辰,知道孩子为什么叫岁岁吗?”
顾辰安脑子黏糊成一片,轻声哼咛。
“什,什么?”
男人拢紧身子,贴近青年的胸膛,听着他跳动的心脏,眸露痴迷。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长相见……”
青年扬起脖颈,喉结滚动,贺昀瞿拂过他汗湿的发,笑意缱绻。
“可我现在只想——”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话音落,鬼气所凝的幻境破碎。
贺昀瞿的魇,解了。
“说好了,一起走。”
……
“我也要辰辰生孩子,我也要辰辰给我生,你都答应给他生,为什么不能答应给我生!我也要我也要我也要!”
谢子亦满脸不服地指着一身青衫,风姿绰约的贺昀瞿。
“我也要!辰辰你不公平——”
眼看谢子亦要开始撒泼打滚,顾珏突然插嘴。
“哥哥会很辛苦的,阿珏舍不得哥哥这么辛苦,哥哥不用给阿珏生宝宝。”
“小诀也心疼学长,小诀也不用。”
崔临止轻轻吻着顾辰安的指尖:“家里只有我和辰辰就够了,我们是彼此唯一的家人。”
“你们这群叛徒!叛徒!!!”
谢子亦咬牙,明明心里都想要,嘴上装得一副好样子,让自己去当出头鸟。
这群贱.人!
我要杀了他们!
谢子亦气得蛇尾打结,漂亮的鳞片都往下掉。
梅菲斯特坐在顾辰安肩上挑眉看向贺昀瞿:“你喜欢喝茶?碧螺春和大红袍哪个更香醇呢?你们东方的茶,品起来倒还不错。”
“碧螺春清爽干甜,大红袍苦涩却有回甘,二者皆为上品,但要我说都不及生普洱茶陈香浓郁,苦味悠长,如同我等辰安的这百年。”
贺昀瞿含情脉脉地望向青年。
顾辰安心头一涩。
“昀郎……”
梅菲斯特额头青筋直跳。
泡茶缸里腌入味了吧,真是茶香四溢。
[叮——]
[宿主,检测到有主动开放的世界通道,是否进入?]
代理系统忽然出声,顾辰安看着互扯头花的老公们连连点头。
“快走快走,走走走。”
再不走,火就烧身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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