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一片死寂。

青年醒时浑身酸痛，他不知为何梦见许多曾经的事，那些平常的过往细细捋来，暗藏着无数江屿心事的蛛丝马迹。

他难受地蜷缩，后腰异常酸麻，入目的指节上都有牙印，视线往床下瞥——江屿老老实实跪在地上，腰背挺直，身上还带着鲜红抓痕齿痕，也不知跪了多久。

顾辰安背朝着他。

懒得喷，演苦肉计也没用。

不顾意愿把人按在床上的时候可不是这幅可怜巴巴的表情。

我靠，技术还差，痛死我了。

沉默无声地审判着一切。

血腥味忽然四溢开，腥膻的味道刺激着鼻腔，顾辰安瞬间睁开双眼，撑起酸软的身体向地上看。

血，满目的血。

滴滴汇聚到地板上，凝成一片粘稠，狰狞的裂口横在手腕，液体汩汩流出。

顾辰安哑着嗓子，瞳孔紧缩：“江屿！你在干什么？！”

男人眼神空洞，唇角抿起，听到顾辰安的声音才仿佛从自己的世界里脱离，扯出一个绝望的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发疯似的喃喃，手上割裂的力道更用力，卷肉外翻甚至露出暗红肌肉。

“够了江屿！别再胡闹了！”

江屿闷声低笑，眼里带着孤注一掷的泪：“对不起，辰辰，只要我死了，你就不会怪我了对不对？”

“江屿！”

顾辰安一时也慌了心神，又恼又惧，扯过他手上的匕首，男人忽然发力，青年连带着被子被一同搂进怀里。

江屿浑身颤抖，被划烂的右手动弹不得，冰凉的眼泪缓慢滴落，语气卑微。

“辰辰，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不要不要我，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你不要不理我。”

“你把我当一条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小狗好不好？你不要离开我，我求你，我求你。”

狼狈又荒唐，他脑子里只有这个想法。

顾辰安无力地按住他受伤的手：“你先处理伤口。”

“你答应我，你先答应我，我求其他的了，我不要其他的，你把我当成小狗就好。”

沙哑含糊的声音不清，江屿的另一只手死死扣住自己的腰，脸颊紧贴着青年的颈。

“汪汪，好不好？”

顾辰安心痛又烦闷地闭眼，江屿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江屿，你不是这样的。”

“不，我什么样都可以，你不要离开我。”环在腰间的手又重几分，青年无声叹息。

“你先包扎，我们谈谈，你不是想和我谈谈吗？”

江屿把脸埋在顾辰安颈间，深吸一口气。

“我不痛我不痛，你抱抱我，你抱抱我。”

顾辰安没办法，干脆直接撕下一块床单，紧绑在江屿手腕，只觉分外头疼。

男人又搂紧几分，顾辰安已经没空管，二人就在这么诡异的状态下开始谈心。

“江屿，被占便宜的是我，要伤心也是我伤心，你哭什么？”

“对不起……辰辰。”

“我只是控制不了自己，好痛苦好嫉妒，我只是真的真的——最爱你了。”

“你就是我的所有，我的人生一切规划都是以你为中心展开的，我不能失去你，我不能失去你……”

顾辰安不说话，静默很久，缓慢蜷缩指尖，他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要拿你怎么办好呢？江屿。”

他没再推开男人，忍着浑身向外冒的鸡皮疙瘩，调整呼吸又陷入沉默。

昏暗的灯光下，修长的手指缓慢摩挲着一张青年的照片，一点点加重，直到指尖泛白。

“为什么不能直面自己的心呢？辰辰。”

他幽幽叹息，神情不清，声音遁入黑暗之中。

滋滋滋。

滋滋滋叮。

电视上再次映出熟悉的脸，那人身后的四个房间画面已经熄灭两个，诡象狭长的眼中带着悠然笑意，不急不慢地招呼。

“晚上好，恭喜各位，距离自由仅有一步之遥。”

“只要完成最终一阶段的任务，你们就能自由。”

顾辰安坐在床边，暖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连脸上细微的绒毛都照得清楚，他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白T恤，几个齿痕隐在单薄的衣物下。

江屿安静地垂头靠在他背后，只是靠着，呼吸也变得很轻，手上的伤口已经结痂。

青年听到电视机的动静，才从恍然中脱出。

已经到第三阶段了吗？

时间过得真快。

自从上次江屿闹自杀被制止，顾辰安暂时妥协了。

二人都闭口不提那晚的事，但青年清晰地意识到关系已经发生质变，要么一刀两断，要么往下走。

这两天他想了很多。

他脑子很乱，爱江屿吗？

爱的。

但不是爱人之间的爱，他分不清那是什么，就像一个人始终留在生命里，离开就会像剥皮断骨一般痛。

恨吗？

他并不明晰自己的心，大概是恨，也许是恨。

可这恨来源于什么呢？

来源于被掐住的喉？被亲吻的唇？被占有的身体？纠缠不清，痛苦的，缠绵的，灼烧的一切？

青年垂下头，心底隐隐有个听不见的声音告诉他——

恨来源于爱。

“学长”的声音传入耳中，顾辰安平静地看着那个诡象，电视机中的男人指尖夹着两张塔罗牌。

“今天的任务非常不同。”

男人翻开其中一张牌——倒吊人。

【The Hanged Man】放弃等待与牺牲。

“这里有一个小小的机会，提供给在场的所有人，生命诚可贵，你们可以选择放弃完成任务，搭档中的一人可以直接离开。”

他暂缓语句，神情愉悦。

“代价是另一人牺牲。”

“而另一个选择——”

他翻开另一张牌——世界。

【The World】全观与洞察，统一及和谐，完成与……循环。

男人弯着眸子，嘴角弯起的弧度完美无瑕，缠绕着虚伪：“继续完成任务，但是等待你们的是无数的未知，也许一天或者一周，更糟糕的一个月乃至一年……和你的搭档活着离开。”

“生存或是死亡，牺牲或是拯救，统一或是分歧，全在于你。”

两座透明立牌分别浮现出不同的抉择。

青年的眼和他隔着屏幕对视，一寸寸目光相触，心脏被高高提起。

诡象的眼睛仿佛在说——

放弃他。

放、弃、他。

放弃江屿。

顾辰安脑子嗡鸣……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江屿。”

身后的人一颤，双臂收紧，每个字仿佛是从干涸喉间挤出的砂砾：“你听见了吗？你可以出去的。”

“只要放弃我。”

耳边气息温热，一个虔诚的吻落在耳垂，浅淡而又不带丝毫情.欲。

“我愿意为你而死。”

右手收紧，顾辰安攥住江屿的手，男人幽深眸光中闪过一缕诡谲笑意。

他的心上人啊，心最软了。

*

“老王，我对不住你了，但是再这么下去，我们一个人都活不下去！”冯五德站在床边，手里握着带血的匕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已经没了一颗肾，再活也活不久。”

他看着负伤的搭档，像是在看一头肥羊，毫无怜悯，嘴角难以抑制地上扬。

快疯了，他真的快疯了，被关在这个房间里，窒息压抑，暴戾已经压抑不住——每天还要做什么狗屁任务！

割在身上的每一刀，冯五德都恨不得千倍万倍还到别人身上去。

应该看着那些人的痛苦才对，他们才应该尖叫大吼，应该奔溃发疯，应该跪地痛苦求饶，而不是自己！

“我实话告诉你，我在园区那会摘了不知道多少肾，你这种活取的，命也差不多到头了。”

“你不如成全我，让我活下去，我出去一定给你烧高香，烧元宝纸人，你在下面绝对过得好！”

“冯五德！你不得好死——”床上的伤患目眦欲裂，酿跄着爬下床，口里喃喃：“你言而无信，你言而无信！”

“害，这话说的，我这不是搞诈骗的吗？本来就是为了活命临时凑一块，哪那么多情深义重，老王。”

冯五德迈向疯狂后爬的伤患，眼里带着求生的渴望：“遇见我，算你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