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辰，回来啦？”妇人哄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右手挎着布袋，冲青年打招呼。
刚下过雨，砖石路上还黏着水珠，巷子里没几个人，他冲妇人点头：“是的，莎拉夫人，刚从港口卸完货回来呢。”
“真是辛苦啊，要来点干酪吗？”
“不了，多谢您，莎拉夫人，约翰逊先生最近还好吗？”
“老样子，没什么改变，不过也挺好，日子会越变越好的。”妇人爽朗一笑。
顾辰安租了一间『背靠背房屋』，这种房屋随着城市化的推进而兴起，为了节约空间通常两排房屋背对背建造，中间没有空隙，通风和采光都很差，但能有一间屋子住，青年就满足了。
大环境疲弊，贵族老爷们的圈地运动把农民们都挤入城市，贫农又变成贫工，穷人们被压榨，被卷入无数工厂机器中，烟囱里吐出的滚滚浓雾，燃料是底层人民的骨髓。
莎拉夫人一家就住在他隔壁，约翰逊先生是一名煤矿工人，凭借微弱的薪资养活一家五口，只是他爱抽大烟，身体不太好。
青年关上门，拿出柜子里的面包屑，将饲料器补满，这回的饲料还剩得挺多，还有三分之一，难道它胃口不好吗？
顾辰安敲敲鱼缸。
“美美，出来游两圈，美美，在不在？”
话音刚落，装饰礁石后就飞快游出一个小小身影。
这条鱼长相极为奇葩，鳞片稀疏不全，颜色黑灰斑驳，像是被腐蚀过的礁石。它的眼睛歪斜且不对称，上牙凸出两颗利齿。背鳍残缺，尾鳍却又夸张地长，像是一条黑色的缎带。
它见到顾辰安，激动地连吐四五个泡泡。
哇，是辰辰回来啦。
这条鱼是顾辰安在菜市场买的，买它的原因很简单——太丑了，丑得惊天地泣鬼神，这么丑，他要养起来。
青年很恶趣味地给丑鱼取名叫美美，他已经养了这条鱼两年，慢慢地也养出感情。
美美平常胃口都很大，杂食性鱼什么都吃，小鱼小虾面包菜叶之类的，顾辰安不知道它最近是怎么了，好像有些抑郁，活动也不积极，胃口也在变小，他有些担忧。
“美美，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吃东西。”
小鱼摇摇背鳍，把头隔着玻璃贴在青年指尖，委屈地连吐两个泡泡，但因为太丑并不显得可爱，反倒很辣眼睛。
“怎么了这是？想我了？”
青年打趣地开玩笑，美美追着长长的尾鳍转圈圈，又吐出一个泡泡。
“这鱼缸似乎小了。”顾辰安凑近看它流光溢彩的黑色鳞片，用掌心测量黑鱼的大小，“美美，你好像又长大了不少。”
但是为什么不吃东西呢？奇怪。
难道是生病了？
还是又需要换水了？
青年捏着下巴思考，脑中灵光一闪：“哦哦哦，你是不是觉得孤单了？我给你找条雄鱼陪你？话说你是雌鱼还是雄鱼……我养了你这么久都不清楚。”
美美很通人性，顾辰安觉得它虽然丑但是特别聪明——丑鱼一听这话，开始在鱼缸里疯狂扑腾，咚咚地撞着玻璃，水花四溅，水草也被搅得东倒西歪。
不要——我不要！
我！不！要！
伴侣居然要给自己找其他鱼，不可以！不可以！我是很专情的鱼，我不要其他鱼！
气死鱼了，气死鱼了。
顾辰安擦了一把脸上的水，连连向后退。
“诶诶诶，美美，你别激动啊，我一会就给你带两条鱼回来，你别激动！你喜欢什么颜色的？红的蓝的？”
“美美你别扑腾了，水溅得到处都是。”
一人一鱼因为语言不通，牛头不对马嘴地交流把西奥多气得要晕过去。
伴侣真是笨笨的！这么笨笨的辰辰离开自己该怎么办？！
自己什么时候能长到第三阶段，我要长大！
西奥多被顾辰安买回来后，一直被好吃好喝养着，伴侣还把自己取名叫美美，虽然他的人类语不太好，但是他知道美美是漂亮的意思！
伴侣一定很喜欢自己——喜欢到还要给自己找其他鱼，不可以！我是专一的鱼，我要把初夜留给辰辰的，不可以！
顾辰安看着丑鱼一动不动飘在水面上，鱼鳍随着水波荡漾，更加疑惑。
怪了，美美怎么一惊一乍的。
他挠头，出门去海市挑了两条海鱼，因为临近港口，这的海市全天都开着。
顾辰安不知道美美是什么种类的鱼，他看来看去觉得像狮子鱼但又不完全是，海鱼的种类太多，而美美长得又实在……太抽象了。
长得鼻子是眼睛，眼睛是屁股的。
和狮子鱼比起来完全丑得一骑绝尘，还是不要去碰瓷漂亮的火狮鱼了。
“奥莉，那两条老虎斑捞出来看看。”
“好嘞！”
“嗬，这么生龙活虎的，诶呦。”青年拿手遮着脸，两条老虎斑还拼命跳出兜网。
“新鲜嘛！现捞的当然活泼啦~”十六岁的女孩仰着脸，脸上有雀斑，笑容明媚，她着装干练，长发被挽起，动作利落地把装着两条鱼的袋子一绑。
奥莉和顾辰安是老熟人，青年有时结束航行也会从船上带些鱼回来低价卖给鱼贩子。
“好，给。”青年将手上铜币递给女孩，奥莉有些为难地盯着他，犹犹豫豫地开口。
“哥，最近行情特别差，鱼都涨价了……”
“嗯？什么时候的事？”顾辰安纳闷地又掏出几个铜子，肉疼地交给小鱼贩，自己这趟航线也不过半个月左右，鱼价涨那么快？
“你不知道，这片海的鱼尤其是近海，特别难捞！这些鱼都不知道跑哪去了，好像躲起来了似的，围网都不管用。”
“是吗？”
“嗯！我们都在考虑转行了，本来就是靠天吃饭的，这么下去迟早要饿死。难道是海神发怒了吗？”奥莉苦恼地继续道，“杰尼他卖报回来的时候和我说，那个什么白航运公司在招水手，他在考虑要不要去呢，可是他太小了……还是算了吧。”
“现在的日子真是难过，唉。”
顾辰安点头——的确是难过，大伙都不容易。
“如果真能发现黄金岛就好了，那样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那只是个传说而已。”青年接过鱼，“我当水手那么久，可从来没见过什么黄金岛，暴风雨倒是见不少。”
女孩耸耸肩：“说不定呢，听说有人还在近海见过海妖，传得可真了。”
顾辰安一笑置之，并未放在心上。
在老水手们口里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海神在一座孤岛上的埋藏了取之不尽的黄金，并设下重重迷雾与暗流。只有最为勇敢的水手在海妖的歌声中穿过飓风才能抵达。
霍尔乐号航行时，水手们也曾围炉夜谈，老水手吉米大肆吹嘘自己年轻时的跌宕冒险，说他踏上过幽灵船，击败了海怪，甚至曾经见过黄金岛的影子，众人哄然大笑，只当这老酒鬼脑袋发昏，又开始胡言乱语。
“嘿！那次可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呢——因为我睡得太死，压根没中海妖歌声的蛊惑哈哈哈哈！”
吉米总是疯疯癫癫的，没人相信他的话。
……
“美美？你怎么把它们都吃了！”
顾辰安看着缸中大片血色蔓延，一条石斑鱼的尾巴直接被咬掉，残躯还被美美咬在嘴里撕扯，小鱼垂死挣扎，鳞片四散飘落。另一只也很快惨遭毒手，不幸地翻着肚皮飘在水面。
美美没有回应，嘎吱嘎吱吞噬着新鲜饵料，尾巴欢快地摇。
谢谢辰辰空投的鱼肉大礼包，我可是专一的鱼！
“这么凶猛……美美什么时候攻击性这么强了。”青年低声喃喃，心想我是不是得把它放生了，美美好像已经不适合被圈养。
丑鱼饱餐一顿又开始撞玻璃，顾辰安只好先把它抱出来换水。
湿漉漉的鳞片和肌肤擦在一块，黏腻地发凉，美美安静地待在青年手上不动，只有鳃还轻轻鼓起，呆滞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顾辰安。
青年苦恼地想，不太妙啊，美美一直撞玻璃是不是想要出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