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杀人犯看上去年轻而消瘦,沉默,但唇弧深而且色泽丰润,令人难以相信他犯下的罪行。
审讯官意识到自己看他看出了神,清咳一声,点开工作终端电脑重温他罄竹难书的罪行。
三天前,一星火苗点亮了猎户悬臂的南河三行星玫瑰大厅阴暗的沟渠,随后,整座星球殁于熊熊烈火之中,整幢星系在某个瞬间亮如白昼,随后湮灭无声。
彼时大厅正在举行银河帝国第十五个皇帝霍亨索伦二世的加冕礼,无数名流富豪猬集。轻者重伤,不幸者化为灰烬。
这场蓄谋已久的爆炸引起银河帝国的哗然,也被称为“玫瑰屠杀”。
杀人犯很快被锁定,此刻正被幽囚在审讯室中。
[杀人犯:段和纾,男,25岁,父母与出生地不详,曾任霍亨索伦公爵的近卫。]
[爆炸发生当晚,他在现场。残留的监控和指纹都断定他是凶手,证据确凿。]
系统T-01说:“醒醒,你被通缉了。”
段和纾头痛欲裂地醒来:“任务失败了吗?”
“嗯,”系统说,“不仅失败,这算重大工作失误——本该登基的皇帝怎么就死了?咱俩当月的绩效和下月的休假全泡汤了,局长说不修复此方星际世界的失误的话咱俩都不用回局了,自行了断。”
穿书局界面的投影光束照亮段和纾,轮廓清秀,挺如修竹:“人都死了,失误怎么修复?”
系统刷新界面:“任务改了,找到并了解杀害皇帝的真正凶手,扶持新皇上位。”
段和纾指了指自己:“我,一个小小的侍卫?”
系统咳嗽:“所以局长大人特地给你开了后门,你有三次超强bug使用权益,可扭转此方世界的时间、空间等等。”
“那我现在要回溯到爆炸当晚,杀凶手。”
“……这个不能。”
段和纾一针见血:“不是说超强bug权益吗?”
系统强行挽尊:“这是为了锻炼我局专员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总而言之,bug权益的解释权在我局,你还是赶紧回去,完成任务。有需要随时找我。”
说着,它毫不留情地把段和纾的意识踢出空间,一阵天旋地转后,段和纾落在帝国最高监狱的合金地板上,脖颈和双手都是电子镣铐。
狱警骂骂咧咧地从背后推搡他:“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滚进你的笼子?丧心病狂,连帝都的大人们都敢杀,我看你是真不要命了!”
“真搞不懂这样的渣滓为什么现在还容许活着。”
“模样倒是小白脸,在这里活着,恐怕还不如死了好呢……”
牢笼里的囚犯们发出心照不宣的嘶哑怪笑来。
段和纾转过脸去,监狱高而狭窄的窗透进稀薄的天光,照亮他小半张光洁的侧脸上,霎如山窗初曙、透纸黎光。所有人诡异地沉默了。
段和纾开口:“不是我杀的。”
他的辩白当然无人在意,他也不在意有没有人听,自顾自地往前走,任由镣铐鸣珰作响。众人齐齐目送他经过,直到有个囚犯伸出手,想摸他的嘴唇。
咔嚓。
所有人不忍卒视地扭过头去,勇于做第一个吃豆腐的猥琐囚犯惨叫着捂住自己骨折的饰有肱二头肌的大花臂。狱警张了张口,还是识趣地闭嘴了。
段和纾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自己的单人牢房,就这样,他的监狱生活开始了。
帝都最高监狱位于创生之柱星系的一颗偏远卫星,体积只有月球的五十分之一,但臭名昭著,关押的都是历代最穷凶恶极的罪犯。
这里守卫森严,段和纾溜达了两周也没能摸透监狱的布局,倒是对每日供应的代替饮食的能量块颇有微词。
囚犯们应该也颇有微词,太难吃了,因此时常以各种八卦为佐料下饭。
比如这天,他们例行在看帝都每日晨间新闻直播:
“据核实,霍亨索伦皇帝尚有生命体征,目前正在某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接受治疗。”
“据南河三爆炸案已经过去两周,286人遇难,16人失踪,其中包括军部上将江珩。”
“下面是军部的发言。”
“……”
连续两周的头版头条都是皇帝被刺的事,罪魁祸首却大剌剌地在窗口打饭,罪犯们纷纷交头接耳:
“喏,这就是南河三爆炸案的凶手。”
“这都不砍头?后台得多硬啊。”
“再硬能硬得过皇帝?他连皇帝都敢谋杀!”
“谁说没有?军部呐……”
段和纾端着餐盘路过,陡然扭头,所过之处穷凶恶极的罪犯们齐齐作鹌鹑状,专注干饭。
等他离开,众人望着他清癯的背影,恍然意识到除了那天的发言后这厮就说过两段话——
“让让。”
“再加两块能量块。”
自由排列组合却吊打监狱上下,食堂阿姨听了都得多抖三抖。
这就是有后台又有实力的高手风度吗?沉默寡言,但能吃。
被传有强硬后台的段和纾看似面无表情地在啃能量块实则内里也抓心挠肝——怎么就不说了?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还不处决我啊!
作为当事人,段和纾秉持吃瓜群众刨根问底的精神专门跑去问了系统,答案不出所料:“我也不知道。”
“那你能帮我搞清楚吗?我用bug权益兑换。”
“不能。”
段和纾静静地看着它:“超强bug权益?”
“……”
“这是个讽刺,对吧对吧!你就这么对你的衣食父母说话?”系统恼羞成怒,把段和纾踢了出去,但最后还是吭吭唧唧地丢出张监狱平面图。
地图非常详尽。
食堂里,段和纾用硅胶软勺把硬邦邦的能量块撬开,塞进去地图,随后附赠给一位狼吞虎咽的囚犯。
狱警们见怪不怪,自从亲眼目睹这位高岭之花面不改色地捏爆了某位色胆包天的狱警的□□且经历了三天三夜的幽闭而神色如常时,对于种种无伤大雅的小错,他们已经聪明地学会睁只眼闭只眼了。
邻桌的咀嚼和密谋声、狱警的训斥、一览无余的刺亮灯光和无处不在的监控镜头下,段和纾平静地坐在圆凳上,垂下眼睑,头脑清晰地铺展出无数条最可行的逃跑路线。
只是道阻且长,就算他逃出监狱的围墙,面对浩瀚的宇宙,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转机很快来到了。
每日的午后散步是囚犯们难得的放风时间,狱警三三两两地巡逻,漆黑的制服丛里,有个人的背影熟悉得特别扎眼。
但怎么可能?他不是在军部混得风生水起吗?
段和纾隔着高压交流电网眯起眼来,强日下他的瞳仁呈现猫科猛兽的鎏金色彩,恍惚地一打眼,旁边的囚犯竟错看到了一抹如刀痕的黑色瞳线。
旁边的囚犯两股战战,这股如秋风落叶般的气势引起了段和纾的注意。琥珀蜜瞳倾压过去,段和纾非常礼貌地搀他起身,非常礼貌地问:“请问那个人是谁?”
囚犯扑通倒地:“大人,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求您饶我小命啊!”
“……平身吧。”
雷古勒斯,新转来的副典狱长。性格不详,背景不详,性取向不详。
“谢谢。”段和纾意识到不对劲,“但为什么要专门提他的性取向,这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吗?”
囚犯谄媚道:“必要时候可充分利用大人您的优势,您懂的。”
段和纾被噎了下:“不懂,我一般靠打服。”临走前他好心提醒,“对了,今天早点睡,无论听见什么也不要出声。”
“啊是是,是要出什么大事了吗?”
“没什么,”段和纾凝视着阴影处隐隐骚动的人群和尸位素餐的狱警,又望向乌云低压的天际,淡淡道,“要变天了。”
“头发是黑的,像江珩;眼睛是黑的,不像江珩;个子高但不够高,不像江珩。四舍五入,不是江珩……”
但给人的感觉,太像了。
像得叫人手痒痒、牙痒痒,恨不得把对方的肩膀掰过来,然后照脸狠狠抡上一拳。
月上枝头,段和纾平躺在狭窄的铁架床上,出神地望着低矮的高密度纤维天花板,渐渐地,那流泛的金属色泽幻化为夜幕中的寒星,他的身体忽冷忽热,又回到了爆炸当晚。
爆炸时的高温,血气和呛鼻的浓烟再次涌进他的喉管。在那片烈火和浓雾的人间炼狱中,他本该早死了的……是谁抱住了他?
——“看见星星了吗,和纾?”
火舌和浓雾覆灭了整座星球,其实什么都看不到。但随着他说,段和纾好像真的窥见了天际的一粒寒星,微弱但明亮。
——“不,那不是星星——嘶,别打,我错了!那是我飞船机翼的反光,我们得尽快到那。”
——“密码是你的眼睛、你的指纹、你的声音,去找它,开启它,离开这。”
——“你不会是哭了吧……别瞪我啦,嘘,别怕。”
“…………”
他还说了什么?段和纾记不清,他当时全身颤抖得要命,但对方的唇更抖,还很烫,混着血与泪的锈气,吻着他的眼皮,一路烧进他将死的五脏肺腑里。
段和纾全身一震,猛地清醒过来。
外头隐隐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高喝,随后数声枪响,监狱的暴动陷入白热化的浪潮。
已经不少人醒过来,扒着铁门哐哐作响,暴动的囚犯们碾过,犹如蝗虫过境般杀人、摧毁一切看得见的电子设备、撬开触手可及的众多铁门,被囚禁的罪犯们要么被误杀、要么跳出来,亢奋地加入杀戮的狂欢中。
段和纾的门也被打开了。
陆陆续续地闯进持枪持刀的几波人,又静悄悄地溜走了。他靠在墙上不用动,静静地望着门外的一小块反光的合金地板,月光下他的影子犹如湖岸的梨花枝,狂热的余韵仅仅掀起微妙的涟漪,涟漪荡到他的脚下,识趣地溜走了。
段和纾摩挲着脖颈上的布有高压电流的项圈,默数时间。
“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
果然,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项圈齐齐响起滴滴的急报,监狱外霎时安静下来。防爆部队迅猛地涌过去,击毙了几名赋予抵抗的狂徒,把剩下的被电得七荤八素的乌合之众押进大厅。
段和纾举起双手,也被带进大厅。
刺目的灯光一寸寸打过去,空旷的空间延伸的尽头,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过来,摘下军帽,露出一对漆黑的眼珠。
段和纾瞳孔紧缩——是雷古勒斯,监狱新上任的副典狱长!
他的声音很低沉,微微带有嘶哑的底蕴,像旧时代磁带里放出的大提琴音,轻易能引发空气中的震颤:“都杀了。”
下属们忠实地履行了他的命令,血溅到段和纾的脚边。这是一场无声的屠杀,段和纾等寥寥数人因为没有参与暴动而幸免于难。
“等等,”副典狱长摩挲着枪管,“留下他。”
这位幸运儿都如筛糠,孰不知这才是地狱的开端。
“谁是主谋?”副典狱长问。
“我、我不会说的!”
副典狱长抬手就是一枪:“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
“不……我不知道!”
又一枪。“武器从哪拿的?”
“是从每月的长途货舰中运过来的。”
一枪。“谁指使你们的?”
囚犯痛苦地满地打滚、涕泗横流,哀嚎着恳求:“我都告诉你,求你别折磨我了!“
副典狱长恍若未闻,一枪。“谁指使你的?帝都的大人们?”
“我、我不知道,我不认识接头的人!”
砰!这回是腹部,他一定是精通人体结构的神枪手,就算这样仍能让人活着,只是生不如死。“答错了,重新答。是星盗?”
“求求你了,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我想,既然都不是他们,那会是军部?”
“是,是的大人!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求求你放了我……”
副典狱长收回枪,无意间微微侧脸,与段和纾的视线对了个正着。男人的眼珠犹如漆黑不见底的甬道,明明是相异的面孔,不知道为什么,却给段和纾惊人的熟悉感。
段和纾呼吸停滞。是错觉吗?典狱长的眼轮匝肌神经质地抽搐了下,随后扭过头去,踱步掠过横陈的尸体,拿手帕拂去了肩章和手套上的血珠。
狱警们清理血淋淋的地板,他们的全身都在颤抖,显然也没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幸存的囚犯们犹如案板上的鹌鹑,恐惧地聚成一团,恐惧地瞪大双眼,大气都不敢喘。
典狱长姗姗来迟,站在大厅的门口迟迟不敢进去,讪笑着说:“雷古勒斯,你真是打的一场好仗啊!我想幕后主使已经被揪出来了?”
雷古勒斯淡淡道:“是军部。”
“毫无悬念的答案。”典狱长夸张地叹息,“我想我们该通报帝都,这些琐事就交给我吧。人证呢?”
雷古勒斯昂起下巴,示意下属把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人证捎过去。
灯光亮如白瀑,却很难映亮他眼底的阴骘,他眉弓太高了,投注的阴影犹如山峦,嘴唇无意识地抿紧,是一对削薄的嘴唇。
他很英俊,但没人敢直视他的英俊,是瑟瑟于他的威势之下。
典狱长的笑容因恐惧而兜不住了:“这这这……唉,好吧,谁让你是我的得力盟友呢哈哈,我打报告去了,晚安,雷古勒斯。”
话音未落,他已经携着公文包大步离开了。段和纾望着,总觉得对方的背影有种夹着尾巴落荒而逃的意味。
“长官,这些人要怎么办?”
段和纾神魂归位,恰巧和副典狱长投注过来的冰冷视线相撞,浑身一激灵。
副典狱长飞快地收回目光,冲着下属们漠然道:“监狱里所有的牢房都被破坏了,暂且押到卫生室内。”
祝大家看文愉快!希望能写完这本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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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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