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倒映在智械军团千篇一律的平直的嘴角上,仿佛无数把上翘的苍白刀锋。
深夜出现在皇宫深处的智械军团、人数众多却惊不动帝国低级的安保系统,路德维希欲言又止的秘密……真相已经显而易见了,就算真凶不是皇帝,那么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那么——皇帝杀江珩做什么?
帷幔下那张冷漠的面孔再次浮现,神似皇帝却带有江珩的影子……段和纾的大脑抽痛了下,手腕一紧,是江珩紧紧撅住了他。
“来找你之前,我顺手拷走了点东西,可能是那时候惊醒他们的吧,”江珩缓缓摩挲着他手腕内侧小片冰凉的皮肤,留恋般地顿了下,随后撒开了。
“根据以往经验,它们不会伤你,待会我掩护,你先撤,找军部的支援。”
做梦。
段和纾反手握住,与江珩十指紧扣,冷冷地瞪着他:“你觉得我是临阵脱逃的人?”
“你当然不是,我只是……”江珩薄唇抿紧,自暴自弃地抓了抓后脑勺的黑发,铁灰色的双眼深深地望他一眼,其中的深沉情愫还未来得及分辨,他利索地撇开了,“我只是……等我们一块逃出去,我有话对你说。”
段和纾没吭声,智械军团竟也由他们在那眉来眼去,只是沉默得如同一顿金属废件。
起先段和纾还惊诧于他们的识趣,后来发现是江珩脖子上悬挂的芯片,微如芥子、薄如蝉翼的一片,却精准地扼住了智械军团——或者说,那位真正幕后黑手的喉咙。
段和纾一把扯下了芯片,“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他冲着军团高喝,“接着!”
“你!”
江珩瞳孔紧缩,出于本能他全身的肌肉块块高垒,肩颈勃发,随时要暴起突袭。但段和纾犹如定海神针,死死地镇压住江珩一切暴怒的苗头。
最终他任由芯片掉落进智械军团里,掀起敌方的一阵惊涛骇浪,只能无奈地看着段和纾:
“玩够了吗?”
段和纾晃了晃手心里真正的芯片,抛出去的那个不过是他随手从墙壁上扣下来的铁片而已。
“没有,”他说,在敌方手忙脚乱之际游鱼般窜到书房的书架旁,扒开一处隐秘的电闸,“别忘了,我还是这个皇宫的侍卫长。”
话音未落,半座宫殿猝然陷入黑暗当中。
人的视觉受限,其余感官会变得灵敏,混乱的黑暗中江珩感到段和纾冰凉的手揪住了他的领口,那细腻的肌理一闪而逝,没等回味,段和纾一把把他薅到了天花板上。
通风管道里,段和纾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回过头来问他:“逃出来后想说什么?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江珩:“……”
在江珩含糊不详、语无伦次的表达后,出于时间缘故,段和纾不予追究。两人沿着逼仄的通风管道走走停停,犹如两只在错综复杂的蛛网中寻寻觅觅生路的蚍蜉。
他们找到了一道意料之外的出口。
江珩用眼神示意——下去吗?
段和纾沉默半晌:“我不知道。”
江珩:“……你该不会迷路了吧?”
段和纾抿紧了唇。
得辽阔星河百年来的供养,昭明皇宫建构宏大,仅占地就达 。
通风管道更是错综复杂,这里既有历经百年的沧桑的铝合金管道,也有簇新的高密度复合纤维管道,旧貌新颜纵横铺展,支撑着一国之主及其下数万人的生活起居。
万幸的是,段和纾作为皇帝的侍卫长曾学习过皇宫地图,又凑巧,他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过目不忘的能力。
现在,这份过目不忘的天赋把他们路带歪了。
段和纾的目光逡巡过逼仄管道的四周,在他的脑海中,这里应该是条思路,现在却凭空出现,就像、就像——凭空中出现的幽灵一样!
溽暑闷热中段和纾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原路折返?
这个念头刚升起,仿生人的脚步声便循着他们的气息层层递增了,小型机械狼——或称之为鬣狗更为准确,被仿生人拴着,咻咻鼻息历历可数,恶臭的口涎透过天花板的缝隙传来上,偶尔传来令人齿寒的咯吱声和尖叫,可能是过往的宫仆被咬断了脖颈。
江珩捏了捏他的肩膀,随后柔而坚定地一推,将段和纾牢牢地叩在身下,捂住了他的口鼻。
段和纾:“!”
他们摔倒的声响自然吸引了天花板下的追兵,鬣狗兴奋地抬头狂奔的同时,管道的另头却传来硕大的爆炸,火舌与浓烟齐头并进,霎时湮灭了整个走廊里的智械生物!
剧烈的耳鸣中,江珩拽着段和纾起来,揩了把他头上不知所言的呆毛,将人挟在肋下拔腿就冲,犹如神兵天降,从通风管道口黑漆漆地窜出来,抬脚就踹翻了目瞪口呆的一溜人柱!
“你……咳咳……”段和纾被烟呛得眼泪狂飙,“你从哪来的炸弹?”
“出任务总得留一手。”江珩如风飞行,趁乱踹了智械军团不少黑脚,智械军团虽然有着超人的构造,这样的境遇下也比不过江珩无敌兼无耻的作战经验。没多久,他们逃到了一块陌生的地方,这里只有一个人。
江珩动了。
他抽出书房墙壁上仅用作装饰的镶满宝石与黄金的长刀,白瀑直下,霎如千尺白练悬洒于万仞之下,惊涛骇浪间,就近的仿生人应声倒地。
他肩背和大臂的肌肉线条沛然,但并不夸张,动作间有行云流水的暴力美感。
雪光掴过,仿生人本该一劈两半的,但不知道江珩看到了什么,刀刃生生地停在半空,他满脸的“见了鬼了”的表情。
江珩抽什么疯?
眼看着仿生人要跑,段和纾立刻从背后追上它,谁知那仿生人反手一枪,子弹险险擦过段和纾的大腿,飙起一星血花。
江珩如梦初醒,把仿生人掼在地上。
段和纾愕然:“他想杀我?”
江珩没吭声,扼住仿生人喉咙的虎口扼得更紧了些,昏暗的斗室内甚至能清晰听到仿生人骨骼错位的脆响。
“自恋啥呢,人目标是我。”江珩淡淡道,“你先去前面探路,我处理完它后就跟上你。”
他这样云淡风轻地说,手下却死死收力,仿生人的脖颈犹如肃冬的芦苇杆似的极不自然地弯折,要这是个正常人,恐怕要当场气绝。
但分明是江珩的脸色愈发青灰,他匆匆掠过段和纾的双眼里,段和纾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色——狠绝、惊惶。
“江珩?”段和纾轻轻点了下他被涔涔冷汗打湿的鬓角,趁他失神的片刻,反手翻开那仿生人的身体,雪亮灯光下,仿生人的整张脸便一览无余地暴露了——
那赫然是段和纾自己的脸!
昭明皇宫地势磅礴,通风管道九曲十八弯,夏夜腥潮的风一贯如瀑,拂过江珩铁青的脸和段和纾的后背,惊起满背的冷汗。
“它不是你,”江珩冷嗤,“只是窃取了你的基因,是个劣质的伪冒品。”
说着,他掏出匕首,摸索出对方的后脖颈精准一撬,露出盘曲电路内的芯片,手毫不犹豫地攫住,正欲一扯。
段和纾:“等等。”
江珩的手一顿。
“把他带回去审问,”段和纾心如乱麻,随着深呼吸而渐渐清明,“遇到的这么多仿生人里,它是唯一一个想杀我的人。”
“它不会成功的。”
江珩的五指修长、骨节隐含气劲,此刻狠厉一攥,芯片便无力脱落。
他长久收紧的剑眉倏的舒展开来,没等长舒口气,仿生人猝然抬臂,手掌化作利刃,雪亮寒光倒映江珩骇极的双眼,直直冲着段和纾的面门当中劈下!
江珩嘶吼:“和纾!”
千钧一发之际,段和纾竭力后仰,后腰如弓弦满张,
与此同时他左腿高抬,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劲风扫过,仿生人闷哼,急急后撤,但江珩绝不会放过它,不到两回合,他的头颅已被砸得半碎,钴蓝血液黏滞滞地削下去,渗入合金地板新砸出来的裂纹中。
江珩的手段可谓暴烈,只是如此重击下,仿生人还保有顽强的喘息,破败如风箱,死亡是瞬息的事。
“不……”
段和纾轻轻叩住江珩渗出血丝的手,这一下跟灭火器似的,江珩贲张的肌肉登时松懈,盯了段和纾半晌,无声地退后半步,守在段和纾的后侧。
段和纾半蹲下去,定定地凝视它:“你要杀我,是么?”
仿生人没有说话。
“为什么?”
“……”
就在段和纾以为它不会回答的时候,它开口了:“杀了你,我就解脱了。”
段和纾心头微动:“什么?”
“不光我,还有你、还有我们所有……解脱。”
仿佛是想到了那种美好的愿景,仿生人的瞳仁狂热地战栗起来,很快涣散。
它死了。
所有人的解脱……是杀了我?段和纾茫然地站起来,问江珩:“你听懂它的意思了吗?”
江珩脸阴沉得都快滴出水来了:“胡说八道,不用理,咱俩赶紧撤。”
说得有理,段和纾起身,忽然想起来什么,停下了:“你说那个仿生人是异类,只有它想杀我,其他人不会吧?”
江珩颔首,正纳闷他怎么会这么问,随即脸色剧变,不知何时,走廊四周满是乌泱泱的斗篷,智械军团已经埋伏了他们。
嗡——
江珩的军刀铮出清越的凤鸣,刃身映出他削薄紧抿的唇角。四面楚歌中,他的身形依旧峻拔,宽阔的肩膀护住段和纾。
但段和纾却拨开他,抢先半步,拿枪抵住了自己的下颚。
他冷冷道:“你们可以试试,究竟是你们开枪快,还是我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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