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梅长苏携着三个稚子来到侯府门口,萧景蘂早已在那儿站定等待,与前几次不同的是,谢侯爷与谢家世子也在其中。
他们当然不是来送行的,陛下取消了今日的早朝,谢侯爷难得有空,打算领着谢弼去郊外的庄园视察一番。
这些年,谢侯爷一直有意无意将手中之事交于谢弼处理,谢弼聪明伶俐,也将各项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如今带他视察庄园,也是有意将管家之事交付于他。
梅长苏领着三个孩子行礼。“侯爷,世子。”
谢玉:“苏先生早,我看今日苏先生意气风发,定是胸有成竹了?”
梅长苏:“侯爷见笑,一些江湖把戏罢了,不过对付那百里奇,还是绰绰有余。”
“如此甚好,可惜我今日有事,不能随之一观。”谢侯爷转头暼了一眼景蘂,说道:“就让蘂儿替我去看看。”
聊天之际,两辆车马停在了侯府门口,谢弼上前指引道:“父亲,请。”
谢玉谦让着说:“欸,苏先生进宫才是要紧事,来,苏先生先请。”
梅长苏笑了笑,也不客气。“那苏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引着三位稚子上了马车。
谢侯爷眼眸忽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马车之中,冷不伶仃地说:“蘂儿,你也去吧。”
多年相处,景蘂能感受到父亲此刻心情不佳,也未敢多言,像是替梅长苏赔罪般,景蘂行了个大礼后,才翻身上马,领着梅长苏的车架朝宫城方向走去。
几人出门时辰尚在早,到达时,武英殿上几乎没什么人。依据身份,什么人坐什么位次,宫中早已排好,梅长苏是今日主角,又有陛下赐予的客卿身份,座位仅次于霓凰郡主之下。景蘂虽也是郡主,到底比不得霓凰郡主那般征战沙场的一方武将,且今日也是以看客的身份来,位次放在了霓凰郡主之后的第二排,而跟着来的三位稚子,今日最大的主角,是暂时没有资格进内殿的,他们只能在殿外等待陛下召见,如此,萧梅二人也没有心情在即刻入座。
梅长苏把三个小学徒领到武英殿外一角,柔声鼓励道:“你们的剑法已经很熟练了,飞流哥哥一直跟我夸你们,待会儿见了那个大胖子,不用害怕。”
几日相处,三个孩子已褪去了初见时的畏缩模样,个个儿站得笔直,如同临战沙场的热血士兵,毫无畏惧可言。
梅长苏又把目光转向为首的一个孩子。“路源,你比他们都大,一会儿要好好照顾他们。”
路源:“先生放心,我会照顾他们的。”
此时,庭生的视线突然被对面一角吸引去,二人随着他的视线回望,原来是靖王殿下正朝这边走来,两人同时上前行礼。
梅长苏/萧景蘂:“靖王殿下。”
梅长苏:“殿下今日怎么有空前来观战?”
萧景琰:“此战全城瞩目,焉能不看?”
“苏先生来得可真早!”霓凰郡主、穆小王爷以及穆府的军师周裴也在这时走了上来。
几人相互见礼,梅长苏看着几人不自觉笑了起来。霓凰郡主有些不明所以,问道:“苏先生笑什么?”
梅长苏:“京城近年来盛行慵懒之风,皇室权贵个个都姿态绵软,我看几位站在一起倒是神采奕奕,苏某觉得眼前一亮。”
霓凰郡主也笑了起来。“我与沛之、靖王都是征战沙场之人,青儿虽小,也历经沙场,如若我们这些军旅之人都慵懒不堪的话,岂非家国不幸。”
穆小王爷许是被夸赞了一番,有些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欸,你可是保证要赢的啊,要是耽误了我姐的事,我跟你没完!”
“青儿!”听闻霓凰郡主出声制止,穆小王爷立即噤声,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景蘂忍不住捂嘴偷笑,抬眼却注意到周裴的目光,他站在霓凰郡主身后,温和注视着,宠溺非常。
景蘂:今天好像吃到了不一样的瓜!
穆霓凰:“时候不早了,我们先进去吧。”
萧景蘂:“霓凰姐姐!”
景蘂看着停住脚步的几人,解释道:“还请霓凰姐姐移步,我有事和您说。”
在场几人也未做他言,先行离去。
景蘂把霓凰郡主拉到一边,取下腰间锦囊,交到她的手上。“这是母亲托我交给您的,应该是很要紧的事,让您务必查看。”
霓凰郡主虽感疑惑,也不深究,伸手便要打开,见此,景蘂昂起首,无所事事地向四周看去。
须臾之后,霓凰郡主将锦囊收于袖中。
“我知道了,景蘂,替我向长公主转达谢意。”
“霓凰姐姐,真的没事吗?”
霓凰郡主豁然笑了笑,拍着她的肩,说道:“放心,不足为惧!”
“叮!”
殿外金磬钟响,意味着陛下驾到,二人未在多言,回殿入席。
开场往往是无聊的寒暄与预热,不知过了多久,比赛终于开始了。伴随着一声令下,场中突然卷起一场微风,三个孩子身如鬼魅,炫影重重,朝百里奇击去,百里奇起身抵挡,回来片刻,架势虽大,但总感觉力不从心,不一会儿,衣服便被划破一道口子,三人分至三角,将百里奇团团围住,魅影转换,一时间让人难以捕捉,在坐看客纷纷蹙眉凝神,想要看个究竟,处于阵中的百里奇突然烦躁无比,逐渐失了心神。
为了凝神看得更清,景蘂忍不住站起了身,就在要紧之时,忽然被身边加水侍女碰倒了茶杯,茶水溅出,抢走了她的注意。
“好!”
“赢了!”
景蘂再次抬头,百里奇已半跪在地,满脸的愤怒不甘。
景蘂看向一旁傻笑的穆小王爷,“你看清了吗?”
“看清了!赢了!居然赢了!”穆小王爷说罢,开心地拍手。
景蘂又看向前排的梅长苏,他徒自吃着桔子,内心平静,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她突然有些懊恼,这么关键的一刻,自己竟然分了神?
可看着一旁瑟瑟发抖的侍女,她也不忍责怪,柔声说了一句下去吧,软软坐回座位。
在场的北燕使臣赶忙将百里奇扶起,问道:“百里奇,你怎们样?”
“大人不必担心,我们是不会伤着客人的。”梅长苏笑着回应,又转向三位稚子,提醒道:“你们三个,还不快谢陛下隆恩!”
三个孩童连忙下跪,齐声说道:“多谢陛下隆恩。”
陛下面露红光,开怀大笑。“朕还没赏,你们就先谢恩了?”
霓凰郡主此时起身。“陛下,他们三个都是罪奴,赏多少金银他们也无福消受,不如,恩准免了他们罪奴的身份,让霓凰带回去安置。”
梅长苏赶忙阻止道:“郡主,这三个孩子现在也算是我的徒弟,陛下要是恩赦,也先是我带回去。”
穆霓凰:“苏先生要收弟子,哪里不收一堆啊,莫非是剑阵玄妙,怕霓凰学了去?这三个孩子,我要定了!”
景蘂坐在后面看他们二人一来一回唱双簧,着实有趣,陛下未赏,他们先争,倒是让陛下不赏也得赏了。
只是...他们二人何时这般相熟了?
之后的事,顺其自然,陛下免了三人的罪奴身份,至于归属,就交给霓凰郡主和梅长苏自行商量,百里奇连三个稚子都打不过,自然也没有理由继续和霓凰郡主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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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后,霓凰郡主与梅长苏在一旁谈话,言豫津则追赶着穆小王爷索要三个孩童,景蘂百无聊赖,站在一旁等待。
“萧姑娘。”
“慕容齐?”
因前几次相遇皆不欢而散,再加上梅长苏的警告,景蘂看到他就不自觉警铃大作。
这当然逃不过慕容齐的法眼,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站过来与景蘂并肩。“姑娘的这位朋友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一场把戏将整个大梁皇室哄得团团转,恐怕从今日起,他就不是姑娘的朋友,而是陛下的客卿了。”
“你什么意思?”
慕容齐歪了歪头。“姑娘何须装傻,我打听过你,天泉山庄卓鼎风亲传弟子,怎么会相信三个稚童会战胜百里奇呢?”
慕容齐的话正中景蘂心结。
没错,她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三个孩子会打败百里奇,纵使他们进步飞速,纵使那剑法眼花缭乱让人难以辨清...
正如梅长苏所言,读书需要本固枝荣,武学亦是如此。
技巧再多再好,没有与之相匹敌的基础,就如空中楼阁,会被轻易击碎,何况对方是能登琅琊榜的一流高手。
会被短暂迷惑,却不该如此脆弱。
所以她在没看清百里奇被如何被击败时会感到懊恼,可是,今天的比试,最看重的不是这个结果吗?
就像变戏法,只要结果令人称赞满意,走哪条路,又何必深究?
景蘂看着前方,坚定回应:“相不相信又如何,慕容公子今日也看见了,事实就是如此。”
“恐怕,眼见未必为实。”
景蘂盯着慕容齐那双深邃的眼,瞳色漆黑,好似寒潭一般深沉,明明充满笑意,却让倒影在其中的人儿冷彻非常。
她冷冷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本来你们大梁皇室的事,我也不想管,但总觉得你我有缘,就来给你提个醒,淮州时你戳破了我的计谋,比赛还没开始就找人验察渝国来使的身份,不知北燕使臣,你有没有验察几分?”
慕容齐看着萧景蘂的眼睛由惊转恐,得意地勾起嘴角,他转头看着后方还在与穆霓凰悄声密谈的梅长苏,似无意般说道:“防着点他吧,我可不希望我的猎物,还没动手,就让人抢走了。”
景蘂站在原地,呆滞看着不远处低声交谈的两人,他们似是交流深邃,无意回头,不知过了多久,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来到他们面前,片刻之后,霓凰郡主跟着女官离开了。
梅长苏那里站立了一会儿,终于回神,朝萧景蘂走来。“景蘂,抱歉,让你久等了。”
“无碍,也没有多久。”
梅长苏垂下眼眸,略带疲惫:“走吧,回去吧。”
景蘂看着梅长苏眉头微蹙,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好像没有继续对话的意思,潜藏在心中的疑问也没有说出口。
二人一路无言。
“你们两个!也太慢了吧!路源他们三个孩子都被穆小王爷抢走了!”言豫津站在路口大声抱怨着。
梅长苏:“就让他带去吧,我现在客居侯府,带着三个孩子也不方便,郡主为人豪爽,也不会亏待他们的。”
言豫津:“好吧,我本来还想看看苏兄教学生时是什么样子呢!”
二人皆淡淡笑笑,没有回应,言豫津见状,问道:“欸,你们两个吵架了吗?为什么都闷闷不乐的。”
景蘂听言豫津这么说,抬头向梅长苏看去,结果发现他也看着自己,许是心中憋着一股闷气,她赶忙低下头,没有说话。
梅长苏歪过头,有些疑惑:“景蘂怎么了?有心事吗?”
“没有。” 本来只是简单的二字回应,可那股闷气直接将其变了音色,倒像是欲盖弥彰的委屈抱怨。
梅长苏与言豫津对视一眼,继续柔声问道:“景蘂,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仿佛将她胸口那股闷气瞬间点燃,它们四处膨胀,挤压着她的五脏六腑与喉间,景蘂把脸撇到到一边,没有回答。
“哦!我知道了!”言豫津转到景蘂面前,蹲下身兴奋地说:“你一定是吃醋了!”
梅长苏听闻,心头一怔,呆滞地看着景蘂。
只见她满脸通红,美目怒瞪着言豫津。“你别胡说!”
言豫津全然无觉她的羞恼,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头头是道分析着:“我哪有胡说,我就觉得你看苏兄的眼神总是怪怪的,今日定是看到苏兄和霓凰姐姐走得近,吃醋了吧?”
言豫津笑着要与梅长苏调侃,突然抬头对上梅长苏严厉的眼眸。
一种仿佛刻在血脉里的惧怕让他全身一寒,瞬间噤了声。
“啊…哈哈…我看玩笑的,你们别当真,别当真!”
景蘂看着言豫津欠揍的表情,恨不得扑上去给他来上两拳,可她余光能感觉到梅长苏正看着她。
她懦弱地立在原地,不敢回头。
言豫津见两人半晌都没有说话,尴尬地圆场:“嘿嘿...现下时辰尚早,我们去打马球吧,我约了廖庭杰,今天的彩头还是...”
梅长苏浑身一凝,追问道:“你说什么?你约了谁?”
言豫津看着梅长苏紧抓自己的双手,弱弱地重复又了一遍。“廖庭杰啊...”
忽然,梅长苏猛咳了起来,满额青筋暴出,颈间渗出一颗颗黄豆般大小的冷汗。
景蘂闻此,也顾不得什么生气,赶忙上前给他顺背。
“苏兄,你怎么了?”
可梅长苏的喉咙仿佛泄了闸一般,任凭怎么喘息,都毫无用处。
“苏先生这是怎么了?”蒙大统领不知从何处走来,见出如此情景,赶忙蹲下查看梅长苏情况。
梅长苏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拽着他的衣袖,虚弱地说:“蒙大统领,你内功深厚,麻烦你帮我推下气血...”
袖口一紧,蒙挚心领神会,转头对萧言二人说道:“景蘂,你去取点水,豫津,你快去找太医来!”
“好!”
“要快!”
伴随着两人的离开,梅长苏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他气虚依旧浮弱,断断续续说着:
“蒙大哥,我好像想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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