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雷山位于大梁与北燕的交界之处,常年处于严密管控中,人烟稀薄,近日却徒增出许多江湖侠客,引得途经的商人好奇不已。
人群之中,有一男一女甚是亮眼。
男子剑眉星目,身材高大,腰佩长剑,一看就是位江湖侠客;女子明眸皓齿,五官柔美又不失英气,身穿一袭干练碧绿衣裙,举手投足皆显贵气。二人关系好像还十分亲密,仔细倾听他们对话后才明白,这原是一对兄妹。
萧景蘂因离奇的身世,自幼有一半的时间教养于天泉山庄,受卓家父母的影响,她对江湖之事也算熟悉,可正儿八经的参加江湖英雄聚会,还真是头一次。如今看着来来往往的各路英雄,激动不已。
“我虽知雷山婆婆在江湖上颇有盛名,却不想此次拜寿之人竟然那么多?”
“雷山婆婆一己之力创立雷屿阁,许多江湖豪杰都受过她的恩惠,她首次对外举办寿辰,自然有许多人前来拜访。” 卓青遥看着自家妹子如此兴致,也提了心绪。
“雷山婆婆以女子之身在江湖中树立如此威名,真是一位了不起人物!”萧景蘂心生敬佩,一想到今日便能目睹其芳容,更加激动,转而又想起一年前遇到的那位人间惊鸿客,微抿下唇,试探问道:
“大哥,你说此次寿宴,江左盟会有人来吗?”
“我们既是受邀前来,想必江左盟也会收到邀请帖,以江左盟的处事之风,此次多半也会派人参加。”
萧景蘂默默点头,心里燃起渺茫的期望,挑眼向四周望去,不知道会不会遇见那个人?
“你近来似乎格外关注江左盟?”卓青遥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家小妹的变化,这些日子她总是这般,提起江左盟时眼里就闪着光,好像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萧景蘂眼眸微闪,也不否认,“这些年若论江湖盛名,江左盟当属第一,总听闻他们的故事,倒也养成打听的习惯了。”
这个解释甚是合理,卓青遥也欣然接受,跟着感叹道:“江左盟短短几年便取代天泉山庄发展为江湖第一大帮,听说他们的宗主年纪轻轻又身体羸弱,却能号令群雄,令无数英雄豪杰甘心为之所用,想来定有其过人之处,可惜他一向深居简出,我和爹爹都不曾见过他的模样。”
萧景蘂看着兄长遗憾的表情,不由地心虚。她之前与梅长苏意外相识,因某些说不清的原因,她并没有第一时间与家人分享,时至现在,到不知怎么开口了。
二人不知不觉行至门前,门口的管家快步跑来,双手作揖。
“不知二位贵客可有拜帖?”
卓青遥从衣袖中掏出拜帖,双手奉上,对方低头接过,看到拜帖上的名讳后,眼前一亮,面含敬意打量了二人一番。
“二位贵客里面请!”
兄妹二人同时抱拳回礼,取下佩剑和寿礼,将马儿交给一旁马厮,跟随着管家向后厅走去。
雷屿阁从外面看起与普通宅园无甚区别,内里倒是别有一番韵味。前厅一过,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宽阔的演武场,四周翠竹环绕,两边设有露亭,可供歇凉休息。因是寿宴,演武场现下摆满了桌椅,只有中间空出了一个环形的高台,台上有两人在比武切磋,台下有十余人围观叫阵。
萧景蘂好奇地停下脚步,卓青遥察觉到她的停留,也退回来与她并肩。
“可看出来什么?”
萧景蘂会心笑道:“那白衣剑客使的是青山派逍遥剑法,此剑讲究无形克有形,那红衣男子使的应是崆峒派的十三拳,讲究借力打力,现下白衣剑客占上风,可他出剑略微生疏,出招又破耗体力。三十招之内必败!”
卓青遥嘴角微微向上扬起。
果然,在第二十五招后,红衣男子左手化拳为掌,以双指接下对方剑招,右手出拳,对方不急反应,被推下比武台。
“姑娘好眼力,这二位确实是青山派和崆峒门前来参宴的贵客,此番切磋已有一炷香有余,没想到姑娘一看便能分出胜负。”
萧景蘂微微一笑,客气道:“前辈谬赞了,我不过是跟随爹爹与兄长学了些皮毛,此番也是胡乱猜测罢了。”
管家不再多言,继续向前引路。
“前辈,今日寿宴还有比武这一项目吗?”萧景蘂好奇询问。
“今日主人还有一件要事要宣布,这比武台便是为此事而建。”
兄妹二人视线相交,都面带疑惑,不过没再多问。
行过花园,终于走到后厅,萧景蘂与卓青遥二人被留在门外等待,片刻之后,便见一位老婆婆应声而来。
那人头发花白,手杵拐杖,脚步却是轻快硬朗,透过苍老面容依稀可见当年风采,她身后还跟着一位与萧景蘂差不多年纪的女子,一袭白衣,神态俏皮可爱,娇艳堪比明月。
待雷山婆婆走近,兄妹二人同时行礼。
“晚辈天泉山庄卓青遥,携家妹萧景蘂前来贺寿。”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雷山婆婆将二人扶起,微笑着打量卓青遥。“早听闻天泉山庄的大公子,年纪轻轻就卓尔不群,今日得见可果真是一表人才,后生可谓啊!”
“前辈谬赞,青遥诠才末学,怎比得上婆婆昔日光辉。”
“老婆子我苟活七十年,看人还是准的,你啊,就别谦虚了!”
雷山婆婆转头又向萧景蘂看去,微顿片刻,“即是舍妹,又姓......,可是皇上亲封的云安郡主?”随即便要行礼。
萧景蘂赶忙止住,“景蘂此番随兄长前来,自是作为晚辈贺婆婆寿辰,现下只是卓家小女,受不得婆婆此礼的!”
雷山婆婆也不托词,顺势站起,原本依着礼教给一个小丫头行礼,谈不上什么真心,但萧景蘂的回答倒是让她眼前一亮。
“郡主辞尊居卑,不矜不伐,卓庄主好福气!”她转头拉出身后的妙龄少女,介绍道:“这是老身的孙女,定璇。”
几人相互抱拳行了个平辈礼后,随雷山婆婆一同进入厅堂,却不想客座中还有一位客人。
萧景蘂定睛一看,此人竟是她此前结识的,与梅公子同行的黎舵主,那人察觉到了萧景蘂的视线,起身行礼,“萧姑娘,又见面了!”
“黎纲大哥,别来无恙!”萧景蘂慌乱中夹杂着惊喜,抬眼对上卓青遥疑惑的眼眸,硬着头皮解释道:“大哥,这是我去年我游历濠州时结识的黎纲大哥,江左盟的黎舵主。”
卓青遥收回目光,并未多问,“嗯,黎舵主,我们见过的。”
原来兄长和黎纲大哥认识?萧景蘂因心虚打量着卓青遥的表情,奈何他情绪一向不外显,也看不出什么,好在雷山婆婆及时转移了话题,询问起卓氏夫妇的身体,随后又聊起近来的江湖事务。
萧景蘂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看着茶杯里的未被过滤的茶叶在热腾的热气中缓慢旋转,思绪也不自觉地飘回与那个人初遇的那天。
那时萧景蘂年满十七,求得谢家父母和卓家爹娘的同意,一人一马,独自佩剑游历江湖。一日落脚于江左濠州的一家茶楼,她本是在二楼雅阁赏江左美景,却被一楼的戏文吸引了注意。
坊间百姓戏文,有牛鬼蛇神,有男女情爱,有江湖异闻,但百姓们最爱听的莫过于皇家宫闱里的秘闻。
其实,那也算不得什么秘闻,只是恰恰与她有关罢了。
“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江湖与朝廷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天泉山庄却与朝中显贵宁国侯府相交慎密,诸位可知为何啊?”
台下看客面面相觑,默默摇摇头,一些活跃的客人捧哏问到:“为何啊?”
说书人伸手摸摸胡子,故作高深:
“问起原因,便不得不说起咱们今日的主角儿——身世离奇的云安郡主。”
“开文十一年,大梁境内瘟疫肆掠,当朝长公主身怀六甲,驸马爷又要忙于军中事物,无法亲身照顾。于是长公主选择到远离瘟疫的清净寺庙待产,恰巧天泉山庄的卓夫人也要临产,途经睿山得长公主收留。”
“山中寂寞,二位贵人相互陪伴,彼此性情相投,常常一同吃住,巧的是两人竟然还是同时临盆生产!”
“那时正值雨季,山上下起雨来更是狂风骤雨、电闪雷鸣。就这样两位贵人伴随着雷鸣声诞下了两个女婴,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产婆们捧着两个女婴到外间准备好的一个大木桶中浴身。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
“古庙院中的一株空心柏被雷电击中,一段粗枝轰然断裂,砸在产房屋顶上。霎那间瓦碎梁歪,狂风梦卷而入,屋内灯火俱灭,现场一片尖叫声!侍卫和婢女们慌慌忙忙抢救出两位夫人和婴儿,逃了出去。”
“众人松了一口气同时,又突然发现了问题!其中一个女婴竟然死了!”
“当时情况紧急,抹黑抱出的两个女婴,早已分不清谁是谁,二位贵人悲从中来,都不愿相信死的是自家的孩子。当事人中既有长公主,这件事就不可避免的惊动到了当朝天子。皇上下旨命两家带着婴孩入宫,派御医滴血认亲,谁知婴儿的血竟然跟谁都相融!再一看两对父母的模样......宁国侯与卓庄主都是长身玉立、五官清晰。长公主与卓夫人都是柳眉杏眼、秀丽文雅,文官轮廓特征也差不多。”
“皇上一时难以决断,深知父母舐犊之情也不愿偏私,便想出一个折中之计。特赐女婴皇姓,按皇子辈分赐名,赐封云安郡主。为安抚两家情绪,将可怜的死婴依照皇家仪式下葬。云安郡主则交由两家公共抚养,一家住满一年再换入另一家,至此成为两姓之女。宁国侯府和天泉山庄有一个共同的孩子为纽带,关系自然越来越亲密。”
“最令人惊奇地是云安郡主满月之时天降祥瑞,钦羡垂光,景星庆云。长公主特请钦天监来掌观天象,才得知女婴本原是麒麟送子而来,能在出生时险象环生已是必然,将来定能给大梁带来福运。果然不久后,得云安郡主庇佑,金陵城内瘟疫一扫而光。”
萧景蘂坐在雅阁听着大家讨论自己的身世,前面说的大体不差,可后面却越说越离谱。她满月那天下了一整日的暴雨,哪来什么天降祥瑞?听说谢家母亲和卓家阿娘那时带她去寺庙告慰亡灵,还没上山就被困在山路上,还导致卓家阿娘染上了病根,修养很多年才渐好。
只可惜卓夫人当初是闻名江湖的女侠客,就连琅琊高手榜第四的卓庄主都在她手上吃过亏,经此一病一身武艺也大不如前了。
还有那城中的瘟疫......
“先生所言与苏某所闻倒略一些差别。”清冷平和的声音从对面隔间传来。
萧景蘂顺着声源望去,隔着屏风只看得那人正襟危坐,像是个书生,在光影映照下,一袭月白布衣无任何装饰。
-清风霁月-
萧景蘂脑海中不自觉涌出这几个字。
座客的目光都向他投去,说书先生本以为有人砸场,可看到对方的一瞬,感觉气势已输了大半,强作镇定,“那请这位公子说说,老夫哪里不对啊?”
“先生见谅,苏某并非砸场,这段佳话苏某也略有耳闻,与先生所说内容也大体相同,只是有关瘟疫一事,苏某倒是听说过不同的说法。”
那人顿了顿,见对方既不回应也不阻止,便开口说道:“据苏某所知,当年金陵城中瘟疫横行,不分贫富夺人性命,宫中许多御医都束手无策,最终是一位姓寒的大夫甘尝百草、以身试药才发现的医治之法,解金陵燃眉之急。只可惜那位大夫为人低调,不愿接受圣上的嘉奖而不为人所熟知罢了。”
说书人轻蔑笑道:“既不为人所知,谁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年过五旬,也算游历过大江南北,可从未听说过什么姓寒医术高超的大夫!就算你说的是真,也与我所说并无所悖啊!所谓郡主出生带来福运为因,这大夫得此福运寻得解决之法为果,这位公子未理解透彻罢了!”
“先生此话差矣,”萧景蘂忍不住开口:“在下便是金陵人士,虽年纪尚轻,可当年瘟疫一事也听家中长辈提起过,确如这位公子所言。这位寒大夫医者仁心、不寐虚名,只是不知他后来因何遭遇鲜为人知。先生说书需要灵活生动无可厚非,可将人付出归咎于不可查证的天象,岂不本末倒置了?”
“好!说的好!”
听闻台下叫喝声,萧景蘂才后知后觉刚才噼里啪啦输出了一大段,一时间双颊微红,眼眸不自觉向对面瞟去。
视线突然相撞,萧景蘂与那人之间隔着两仗远,楼下的客人喧闹不止,可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停止了。
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她好像在哪见过,为何那么熟悉?
萧景蘂在脑海中拼命搜索,却捕捞成空。
只见那人双手置于胸前,微微一拜,对萧景蘂一个谢礼。
萧景蘂错愕片刻,缓缓从回忆中走出,终将这个奇怪的感觉忽略而去,如他一般敬拜回礼。
再次对视,只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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