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自古兵家必争之地。挑子,棒头底下挣命的行当。公司刚成立那几年,主营业务就是火拼。
黎志田兄弟五人,抄得起家伙的手下都算上,不足一百号,守着江北十几个堂口,遇上要钱的,撂狠话的,砸场子的,举报他们货里夹带违禁品的,三天五天要约着在江边泥里干一仗。
刘锋的任务,是在车里等着。仗打完了,下来收殓战场。人,送医。车,报损。
写始末书,交罚款,跟肩上星星杠杠的人一口一个保证,有执照有章程,要的要的,整改要的,不会不会,没有下次的了。找保险公司讨价还价,几个月收回几百块保金。
这部分难到哪样?难到他在车里等人打完仗的工夫,自学了一部公司法,一部合同法,一部反垄断法,一部反不正当竞争法,一部治安管理处罚条例,还有好多条条框框,名字记不清。
黎先生反而成了不难的那部分。
那时候黎先生是要亲自打架的。
他的性子,于人于己占着两个字——狠、忍。自家兄弟拼酒都不肯醉一下的那种人。
打起架来,受的是要留疤的伤,捱的是这辈子一到雨天,都要像野草一样从骨头里长出来的疼。
让兄弟知道了,他要掉面子,莎莎知道了要吓坏,他没地方可躲,就在办公室沙发里凑合一两夜。
他不怕刘锋知道。因为他秘书很忙,一天和他说不上三句话。每每深夜把他送回来,公事公办。
水、泡面,搁在茶几上。应急药箱打开,消毒的清创的止疼的止血的,点数齐全。
少一分是不尽心,多一分是不得体。他秘书很懂进退。
直到有一夜,他一个人搞不赢。
伤在右手臂上,刀砍的。
刘锋坐进车里,回身看了一眼他的伤,把他载到了同学家里开的一间牙医诊所。
缝合了伤口,打了一针破伤风抗毒素。医生开了药,退烧镇痛。
诊所外已是天光。公司是回不成了。
刘锋载着黎先生,回了自己的住处。
黎志田是疼醒的。夜里两点多。
他躺的是一张单人床,临窗。
那边靠墙一张书桌,他秘书坐在桌前,背对着他。
黎志田起来,两步就走到了书桌边,他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
台灯上罩着手帕,蒙蒙的光投着纸页——公司这个月的进出项目清单、账簿。
黎志田说你怎么什么活都干。
刘锋抬头说,这个部门的都走了,暂时还没招上人来。
黎志田翻了几页账簿说你去睡,我看一会。
刘锋说快看完了。
冷不丁,黎志田问,你什么时候走。
刘锋安静了一会,手里的事情没停下,他说我不走。
黎志田四处看了看,他说这地方,又小又破。
千禧年的时候公司投建的第一个高档住宅区落成。
黎志田留了一个门牌,三室两厅双卫。
他一直记着刘锋那间小屋。
他记得,有了公司以后,夜里总是醒着比睡着的时候长,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在他秘书那儿,从清晨一觉睡到深夜,一个梦都没有。
那会黎志田和他秘书挺熟的,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能开几句意味不那么庄重的玩笑。他让刘锋早点搬过去,他说他以后要到他家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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