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尽,兵团总部的走廊安静得近乎空无一人。石砖被早晨的冷气染上一层淡淡的灰意,窗框外有几声鸟鸣,却像是落在另一个世界。
西里斯站在那扇门前,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抬手敲响。
“进来。”
他推门而入,阳光斜斜地洒在办公桌上,映出几页摊开的文件页角。一张是训练记录,另一张被埃尔文的手肘压着,看不清字迹。
“西里斯·克莱因。” 埃尔文抬头,目光平静,语调沉稳,“坐。”
“你适应得比我预想中快。” 他翻开一页文件,随意扫了一眼,“训练中的表现……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在战术规划上。”
“我只是擅长在复杂局势中活着。” 西里斯淡声回应,嘴角带笑,却不显轻佻,“过去的一些经历……多少派得上用场。”
埃尔文没有接话,他的目光仍落在文件上,指节轻敲桌面,像是在权衡什么。
“你确实比其他人,准备得更充分。”
西里斯垂下眼睫,没有回应。他听得出,这话的重点不在“准备”,而在“其他人”。片刻沉默后,埃尔文转了话锋,终于切入正题。
“韩吉告诉我,你对地下街的生态、人脉、规则……了若指掌。”他略微停顿,目光里带着微妙的锋利,“你交给她的那份关于‘利威尔’的整合资料,帮了我们大忙。”
西里斯没有急着应声。他大概能猜到韩吉向埃尔文通报了什么,也知道自己那份情报写得并不保守。只是不知道,他此时提及,是邀请?还是诱饵?
“地下街十年,记住些人是正常的。” 西里斯看着面前的男人,不紧不慢地开口,“只不过……多数人只记得该防备谁,我记得的是那些不能忽视的例外。”
“但你记得太清楚了。”埃尔文合上那页纸,沉声道,“甚至连他的战斗习惯和队内分工的模式,都比我们掌握得更仔细。”
西里斯没有辩解,反倒略一点头:“如果只是提供些公开能查的情报,你不会让我进兵团。”
埃尔文嘴角略掀了掀,像是有些赞赏,也有几分确认,他敲了敲文件,“那么告诉我,克莱因。”他放缓了语气,但神色比方才更难揣度。
“你加入调查兵团,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这句话来得直接,甚至略显直白。西里斯原本以为,他会先绕几句试探,但真正听见它时,还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一种微妙的疲惫。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
“求生,长官。”
他的语气仍然平稳,但在字句边缘,有什么东西浮了上来。
“韩吉的研究对我而言意义重大。为了活下去,我愿意给出我能给的一切。”
埃尔文点了点头,似乎不置可否,却也没有再追问。他起身走到窗前,目光落在远处晨雾尚浓的训练场尽头。
“你比我预想得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道,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们需要这种清醒。”
他沉默片刻,回身看向西里斯:“两周后,我们会展开一次地下街行动,目标是利威尔。你也会参与。”
西里斯垂眼掩去那一瞬的波澜——多年寻找与试探的断片终于开始拼合,他来这里的初衷之一,也终于被明言。他勾了勾嘴角,淡淡开口,
“他确实值得你出手。”
“我也这样认为。”埃尔文笑了笑,“你熟悉地下街,也熟悉那类人的生存逻辑与行动模式。你比我们任何人都更接近他。”
他走回桌前,从抽屉中取出一份地图与文件,却没有立即摊开,只轻扣在掌下。 “你的职责,是提供地形、路径、人脉与结构的全方位协助。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不容有失。”
“我会全力配合。” 西里斯轻松应下,这对他不难。
“你不仅会参与制定接触方案。” 埃尔文继续,“也不止于此。”
西里斯眸光一凝,听懂了他的暗示,扯了扯嘴角,“明白,我会准备好。”
“还有一件事。” 埃尔文满意的点点头,把手底的文件推向他,再开口时,话里多了几分警告, “这次任务的具体情报只限极少数人知晓。训练小组内,不许提及任何与行动相关的内容。”
“我会保持沉默。” 西里斯应得干脆。
“很好。从明天起,你将每天下午接受特别指导训练,为任务做准备。其他时间继续训练兵课程,不要引人注意。”
西里斯起身,敬了个礼,“明白,长官。”
他退出房间,脚步一如进来时的安静。走廊仍旧冷清,晨雾未散,远处传来训练场上的第一声号令。
接下来的时间里,西里斯的生活变得愈发复杂。
白天,他照常参与训练,继续扮演那个迷人、自信、锋芒藏得恰到好处的“西里斯·克莱因”;下午,他接受埃尔文的特别指导,开始接触更高阶的战术体系;晚上,则进入韩吉的研究环节,药剂、记录、身体反应,以及一些关于“特殊血统”的隐秘对话。
三条线各自延伸,各自紧绷。他几乎没有空出时间换下被汗水浸湿的束胸布,药剂的副作用虽被压制,却仍在深夜不时翻涌。偶有一次失控,他在床铺上捂着口鼻强忍抽搐,直到疼痛过去,汗水几乎浸透棉被。
但他知道——这些代价都值得。
随着接触的深入,西里斯逐渐摸清调查兵团作战理念的真正脉络,也在韩吉的推演中找到控制能力的路径。更重要的是,他开始在训练兵团里收拢起一张无声的网。那是日后可能会派上用场的关系与信任,浅,却不假。
地下街行动前的一周,他被安排参与一次城市模拟演习。地形封闭,通信受限,混编小队,局势接近实战。西里斯没有失手。他几次在混战中准确判明局势,调度及时,甚至救回一名险些落单的队友。
那天深夜,训练场灯熄之后,一名士兵领他穿过营地外侧的走廊,将他带到作战指挥部侧间的一间小屋。门虚掩着,灯光暗淡。屋内没有第三人,甚至连暖炉都未点燃,只有埃尔文坐在桌边,神情静默。
“进来吧。” 埃尔文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平,“门关上。”
西里斯照做,在他对面坐下,他看得出对方已等了一段时间。
“你今天的判断很快。” 埃尔文开口,“诱敌时没有暴露太多调度倾向,这是你过去经验带来的结果?”
西里斯也没绕圈子,“你是故意安排那组人来试探我?”
埃尔文没有否认,“我需要知道你是否能在那种环境下不出错。”他停了一瞬,继续道,“现在看来,你做得比我预想的更好。”
西里斯没说话,只是垂下眼睫,接受了这个评价。他知道这不是表扬,只是下一阶段任务的前置通知。
“地下街行动定在后天。” 埃尔文继续道,“韩吉会在那之前为你做最后一次药物调整,确认你的状态能撑到最后。”
“我已经尽力维持了。” 西里斯轻声回应。
“我知道。” 埃尔文点点头,随后从桌角抽出一份文件,轻推向西里斯。“战术小组名单已经确定。你在核心战术组,参谋身份,直接向我汇报。”
“明白。”
“从明天起,你退出训练兵团的日程,归入我的直属队伍。” 他说完,又顿了顿,似乎在给西里斯一点反应时间。
西里斯却只是抬眼看了他一下,没什么表情,这是双方早就达成的默契,只是现在落了笔。
埃尔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像是在考量这副面孔还能藏多少未解的答案,“你知道我对你了解多少,对吧?”
“韩吉告诉了我一些。”
“我没追问太多。” 埃尔文平静地解释,“你身上有值得信任的地方,也有未解之处。我只关心一点,你目前的目标,与我们是否一致。”
西里斯眼神轻微一变:“你说的是调查兵团?”
“不。” 埃尔文摇了摇头,目光低垂,却不松动,“我说的是这场战争。”
屋内静了一瞬。
“你真正想要什么,我不打算问。但你如果希望在这里拥有一个明确的位置,就必须证明你不仅能提供情报,也能在混乱中作出决策,并带人活着回来。”
这番话,说得不重,却落地有声。
西里斯垂下眼,沉默了一息,才开口:“我会证明。”
埃尔文没有再说话,只轻轻一抬下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西里斯站起身,没有敬礼,只点了点头,转身关门离开。脚步声很轻,直到彻底没入夜色。
那晚,西里斯在高处站了很久。训练场已空,风吹得树枝晃动,远处城墙的轮廓藏在夜色和雾中。他知道,那面墙之下,是自己出生以来最熟悉的世界。而再往下,就是那个曾将他塑造成“西里斯”的地方。
这将是一场转折,不仅仅是与利威尔的接触,更是他以“西里斯”身份走入调查兵团核心的关键一步。无论结局如何,某些事情已经无法回头。
他知道自己正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而在那些高墙之下,或许藏着他命运的第一块拼图。
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继续向前,不问代价,也不能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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