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空气带着潮湿的寒意，在地底蜿蜒的通道间游移不定。西里斯立于屋顶制高点，俯瞰着地下街错综狭窄的小巷。

“所有人就位了吗？” 埃尔文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低声询问。

西里斯微微点头，环顾四周后抬手做出指令手势。对面屋檐随即亮起一枚短促的反光，那是米克小队的确认信号，确认东西侧方通道已封锁。片刻后，北线屋脊处有影子轻晃，韩吉小队也给出了隐蔽回应。

外围封锁完成，三面合围只剩一步。

“全员就位。” 西里斯低声答道，“目标预计十分钟内通过 C 区。”

“很好。” 埃尔文略作停顿，目光始终未离巷道尽头那一片尚未苏醒的黑影， “记住行动目的，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利威尔，要活的。”

西里斯点点头，没有异议。他摸出腰侧的小瓶，药剂尚冷，这是昨晚韩吉给他的新配方，说是能让预判能力在高压环境下更加稳定。今天是一个很好的测试机会。

“动作必须干净，别给他们任何逃脱的余地。” 埃尔文最后交代完，转身离开制高点，身影很快隐入屋脊下方的影子中，向临时指挥点而去。

西里斯没有动，目光投向远方那道仍被黑暗吞没的主巷。

过去几天，他亲自参与了布防、调配与路线布局，提供了利威尔的行动模式、反应习惯、路线偏好；一切都精确得近乎冷酷。他本以为，这次行动的名义是“招募”，就算是出于策略，也会在战术上预留一个象征性的“交涉口”，但昨夜埃尔文所给的，却是一幅封死所有退路的猎杀图。

这不是招募。

这是捕猎。

十分钟后，目标出现在视野中。

利威尔带着法兰和伊莎贝尔，三人灵活地穿梭于地下街的阴影之中。他们刚完成一次立体机动装置的偷窃行动，身上背着沉重的装备箱，但动作依然敏捷协调。

西里斯通过微型镜筒观察着他们。利威尔走在最前方，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环境；伊莎贝尔紧随其后，红发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醒目；法兰断后，不时回头确认没有追兵。他们是一支配合默契的团队，在地下街生存多年，早已形成了近乎本能的警觉。

西里斯屈指敲了敲瓦片，向左侧观察位传递确认信号，低声向传令兵汇报：“目标已确认，正在按预定路线前进，预计三十秒后进入伏击区。”

几秒后，东侧墙体响起两声短促击打，是米克那边的准备信号。南面传来一声极轻的短哨，韩吉分队的布阵也已经完成。

埃尔文的手势不动声色地从黑暗中浮现，指令简短清晰——按计划执行。

西里斯深吸一口气，将药剂小瓶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几秒钟内，冷流顺着脊椎攀升至后脑，眼前的世界仿佛被重新调焦。空气流动的细节、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响、利威尔起步时重心转移的幅度……全都清晰得不合常理。他甚至能分辨出法兰指间微动的暗号，还有伊莎贝尔呼吸间的细微波动。

目标正逐步逼近伏击圈的边缘。

那片地段看似开阔无碍，实则是围捕计划中最精密的部分。屋顶布满预伏兵员，暗道入口早已埋设封锁机关，只等他们踏入其中，封锁便会在一瞬间合拢。但下一刻，西里斯的神经骤然紧绷。

视野里，利威尔突然减缓了步伐，脚尖略偏，头微微倾斜。

他察觉了。西里斯眉头一皱，迅速抬手变更信号，“准备提前行动。”

就在他手势落下的瞬间，利威尔猛地止步，眼神一凛，左手倏然抬起。身后两人立即朝两侧散开，一个标准利落的规避阵型在刹那之间成形。

几乎同时，鲜红的信号弹划破昏暗天幕，猝然在地下街的穹顶炸开。地下街的沉寂被瞬间撕裂，伏击开始。

调查兵团成员从四面八方涌出，立体机动装置的钢线在空中交织成一张致命的网。西里斯跃下屋顶，加入了包围圈，同时观察着利威尔的反应。

利威尔的反应冷静得近乎可怖。他没有任何迟疑，眼中那层本就淡薄的温度彻底褪去，变得锐利、冰冷、像一把出鞘的短刃。无需言语，他们三人已迅速背靠背站定，一个移动三角阵迅速成型。三人动作一气呵成，显然早已在无数逃亡中磨练过。

“伊莎贝尔，向西；法兰，向北，我牵制。” 利威尔简短下令，身形稳得像一块沉铁，眼中掠过一丝狠厉，“遇到障碍就清除。”

西里斯屏息凝神，脑中的画面如潮水般袭来。利威尔会选择东南侧的防线，那是埃尔文刻意留下的破口，表面薄弱，实则设有延迟合围，意图诱敌深入。但对猎物而言，那恰好是最干净、最值得一搏的突破点。

西里斯当机立断，抽身斜切，向预见中的位置冲去，准备在利威尔意识到陷阱的那一刻正面拦截。

地下街陷入一场混乱的缠斗。伊莎贝尔和法兰按令突围，各自带走了部分火力，试图撕裂兵团的围困。而利威尔则如一道黑色闪电，直冲埃尔文所在的方向。两名调查兵团成员拦在利威尔面前，但他们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利威尔的动作快得近乎模糊，一个侧身，一个旋转，两名训练有素的士兵就倒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被精准击中的腹部和颈部。

“真是个怪物。” 韩吉在旁边低声感叹，眼底浮出难以压抑的惊艳与兴奋，“他的反应速度和力量控制……简直不合常理。”

西里斯没有回应，目光一瞬未离前方。利威尔正一路推进，动作流畅如水，每一击都落在恰到好处的位置——足以制敌，却不致命。那不是街头混战的本能，而是历经无数实战、磨至极致的战斗直觉。

但他的路线正在被悄然收紧。前方不远处，埃尔文已立于通道尽头，神情沉静，身旁伏兵埋伏，封锁正在缓慢完成。伊莎贝尔的怒骂声从西边的甬道传来，法兰也在北线断口处被压制住，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哼。

他们的突围失败了。

利威尔脚步微顿，神色迟疑了一瞬，随即凝成冷酷的决断。他调整着呼吸，压低了重心，不是为了逃离，而是在蓄力，显然是要强行撕出一条路，为同伴争取最后的脱身可能。

这正是西里斯等待的时刻。

他没给对方更多准备的机会，从侧翼直直掠出，正面迎向利威尔，身形未落，刀已出鞘。对方的破绽、起势、落脚位置都被清晰描摹在他脑海中。他判断得没错，利威尔的起手正是脑中那一套：假意下盘逼防，实则借机切喉。

钢刃在空中交击，火星炸开。两人刀锋初接，便是迅猛斜斩与反手侧格的碰撞，没有一句废话，只有钢与钢的交鸣在地底回响。

第一击，利威尔劈刀压至肩颈，西里斯侧身让开，刀柄一旋封住来路；

第二击，西里斯探步反刺，利威尔低头避过，反手斜撩，逼得他后退半步；

第三击，两人几乎同时侧身，一刀划胸，一刀割腰，却都在最临界的寸距前收了刃锋。

两人同时皱眉，各自后撤一步，目光在空中短暂交错。

有点眼熟。

并非是招式或者技巧，眼熟的是那种少有的节奏感。反应方式、出手逻辑、力道的控制，都开始与记忆中那个朦胧的影子渐渐重合。而现在，早已模糊的片段被刀锋擦亮，冷不丁地砸进现实。

利威尔的眼神沉了下来，那灰蓝色如同冷水浸火，压着怒意，却也掺着一点冷静后的确认。

"是你，"他冷哼一声，攻势一紧，双刀交叉斩出，逼迫西里斯后退。“你果然能提前判断我的动作。”

西里斯嘴角扬起一点锋芒，侧刀格住对方劈落的一击，锋口擦过脸颊一寸处，带起几缕碎发，脸上似笑非笑， "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

利威尔眉头拧的更深，又添了一分反感——这人笑得太松，站得太稳，话里那点吊儿郎当的调调比苍蝇还烦人。于是他再度挥刀，双锋如同剪影般重叠，带出一连串逼命切割。

西里斯没有再退。

他不再全然倚仗预判能力的先手，而是回归他真正熟悉的节奏：身体的本能、地下街的直觉、无数生死边缘淬炼出的反应。每一招都直指要害，步步紧逼，却又在最临界的瞬间寸寸收力。

他不能伤了他，但也不想输给他。

利威尔没有闪避，他在调整，在观察，用几乎病态的敏锐捕捉节奏的微差。他适应得太快，快到西里斯甚至来不及思考，就必须本能应对。

战斗节奏逐渐拉高。

一刀封肩，一刀扫腿，一刀探喉；

转身反撩，旋肘护颈，再顺势反击下盘。

两人刀影缠斗，快得如同幻影交织。哪怕是调查兵团的老兵，此刻也只能看见交错的刀光与爆开的火星，根本分不清是谁在进攻，谁又被逼退。有士兵下意识想上前协助，却被埃尔文一手拦住。

“别动。”

他望着战圈中央，眼中悄然浮现出一抹近乎病态的狂热。

——这是属于两个同类之间的战斗和对答，任何干预，都是对这种结构的亵渎。

招式交错间，西里斯抓住一线空隙，猛然欺近，刀锋划出半月形弧线，从利威尔臂侧削入，把他逼退一步；他顺势贴近，屈肘顶肩，压制了对方进攻的空间，右手翻转握柄，反手一记上挑。

刀锋抵上了利威尔颈侧的皮肤。

极近的距离里，谁都没有出声。西里斯的眼神落下来，仔细看清了他的眉眼与轮廓，那些曾被模糊压下的猜测，此刻落地有声。

“……原来是你。”

利威尔没有挣脱，只是死死盯着他，眉峰微蹙，也终于将那段记忆对上了现实。“怪不得，”他冷哼一声，“你从头到尾都不正常。”

他们僵持在一线之间，谁也没有出招，谁也没有撤步。

法兰与伊莎贝尔早已被擒，被士兵押到外围。看到利威尔孤身陷入困境，伊莎贝尔奋力挣扎着试图冲上前，却被两名兵员牢牢按住。

“大哥！” 她的呼喊在战圈外回荡，焦急得几乎带着哭腔。

这一声惊破了战圈中的紧绷平衡。利威尔的注意力短暂偏移，西里斯捕捉到这一瞬，一记扫腿迅猛横扫，踝骨重击上利威尔小腿，力道极准。利威尔步伐一错，重心倾斜，脚下滑出弧线，身形微晃。

但他没有倒。

利威尔的身体反应快得不可思议，几乎在失衡的同时，单手撑地，身形在瞬间旋转，右腿如鞭子般带着迅猛的力度抽向西里斯的面部。西里斯虽然预判到了这一击，却仍旧慢了半拍。他强行侧身规避，但利威尔的脚仍重重擦过太阳穴，巨大的惯性带得眼前一黑，半边视野泛起一片剧痛的白光。

就在西里斯踉跄后退之时，利威尔翻身而起，双刀反握于手，刀光如裂日，下一击便是斩断胜负的一线锋芒。

“去死！” 利威尔低吼着，声音压着血气，双刀狠狠压下。

一道破空声掠过。

钢线突至，立体机动装置的钩爪飞旋而来，一圈圈缠上了他的双腿，猛地向后一拉。下一秒，一记手刀重重劈上他颈后。

埃尔文亲自出手了。

利威尔的身体一僵，尚未成型的刀势在空中崩散，眼神在最后一瞬还带着不甘和疑问，随即失去了焦点，整个人重重倒在地面上。

西里斯撑着刀，粗喘着站起身，耳边还残留着那一声低吼与钢刃掠过空气的声音，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药剂的副作用开始渗透意识，水雾般模糊了感知边缘。他看着倒下的利威尔，脑中闪过一个冰冷而确凿的念头：

——这个人的血脉，或许......真的与他相似。

"把他们三个都带走，"埃尔文命令道，冷静得像是完成了一次例行检查，"回到地面后立即进行审讯。"

韩吉急匆匆赶来，一眼便看见西里斯脸上的瘀痕，“你没事吧？” 她脸上难掩担忧，“刚刚那一下看起来好重。”

西里斯摇了摇头，仍站得笔直，不允许自己当众软下去。“没事，只是头有点晕。”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耳边的嗡鸣，“是我低估了他的适应能力和反应速度。”

“他比我想象得还要厉害！” 韩吉却是压不住兴奋，眼睛里闪着研究者特有的狂热，“就算面对你的预判，也能迅速修正。简直就是，就是实验素材的天花板，这完美符合——”

“韩吉。” 埃尔文有点无奈地打断她，“回去再说。现在先协助克莱因，确保他能安全回营。”

西里斯摆了摆手，拒绝了韩吉伸过来想要搀扶的手，刀终于归鞘，“我能走。”他的目光落回那个被士兵们拖走的身影上。利威尔已经失去意识，被钢缆缠身，却依旧皱着眉，连失神都仿若不甘。

西里斯默然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这一战，不止是要招募利威尔，或许还有对自己的试探。他看向仍沉静站立的埃尔文，那人的神色如同风化的石雕，看不出情绪，却分明在观察着什么，他心中的戒备又沉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