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周围的空地上,两道人影正在你来我往,刀光剑影。刀气凛冽苍茫,剑影宛若游龙,打得不可开交。其中一人面容坚毅、轮廓硬朗,一身灰蓝色束袖修身布衣,身姿矫健;那白影面容俊秀、眉眼凌厉,如同手中出鞘的宝剑,一身白衣尽显意气风发。
“关大哥,是我眼花了还是我太想让李大哥赶紧好起来了,我怎么……好像看到李大哥在和笛飞声比武啊?”
苏小慵一双美目因震惊瞪得老大,迷茫地看向自己义兄,想从对方那里得到答案。
关河梦也被眼前的一幕震得说不出话。
他与苏小慵接到方多病的传信便赶回了莲花楼,本以为看到的会是一个卧床静养的李莲花,没想到会是一个穿戴整齐,活蹦乱跳的李莲花。碧茶之毒纠缠了李莲花十年之久,即便解了毒也不可能这么快便恢复,关河梦想到一些不好的可能,目光沉了下来。
“游龙踏雪!”苏小慵惊呼一声,“是相夷太剑!这一招我听爷爷详细说起过,当年惊绝江湖的一招!真的是李大哥,他好了!”苏小慵拉着关河梦高兴地大声说着,并要拉着义兄过去。
关河梦拉住苏小慵,拧眉沉声道:“不太对,你仔细看那白衣人,他有几分像李莲花,但并不是。”
苏小慵也定睛看去,此时蓝衣人毫不花哨一刀劈下,白衣人以剑迎上,双方内力相撞,各退了几步站定,她也终于看清了这白衣人的侧脸,这张脸确实不十分像李莲花,但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是那幅画!百川院的那副李相夷的画像她是见过的,在得知李莲花就是李相夷时,她还一度疑惑为何那画像和本人不太像,最终也就归咎于画师技法问题,但关河梦后来告诉她,也可能是李莲花曾被人施展梵术压制碧茶,以至于样貌发生了变化。
而眼前这人的侧脸,与那幅画像了九成。
“这就对了,关大哥,这就是李大哥本来的模样。”苏小慵说完,又轻声嘀咕道,“难道碧茶解了后,容貌也会恢复?”
关河梦摇了摇头,碧茶之毒并不常见,而能支撑十年之久的并无先例——想必也就李莲花一人,他除了知道能用忘川花解毒外,解毒后会怎样,他也是一头雾水。
“苏小慵?你怎么来了?”笛飞声率先注意到两人——或者说听到了苏小慵叽叽喳喳的声音,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打了声招呼。
“笛盟主,你这是什么话?我这是带着我义兄来给李大哥看病的。”苏小慵拉着关河梦走了过来,目光忍不住看向一旁的李相夷,“不过看样子,李大哥已经好了,还恢复了容貌。”
李相夷一听这姑娘所言,便知道对方将他错认,出于礼貌,他微微一笑:“请问两位是……?”
怎么几月不见,连人都不认识了?苏小慵不明所以地看向笛飞声,好似在询问。
笛飞声收起刀走了过来,看着关、苏二人,对李相夷道:“这是苏小慵。这应该是她的义兄关河梦,方多病传信叫来的大夫。”
李相夷也收了剑,行了个江湖礼:“在下李相夷,见过苏姑娘、关大夫。”
这生疏的语气让苏小慵一时语塞,忍不住腹诽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李相夷,现在全江湖谁不知道李莲花就是李相夷。然而眼前这人不知为何,看她的眼神十分陌生,她求助似的看向笛飞声,不想爱看热闹的笛盟主故意缄口不言,无视了苏小慵的询问。
再看李相夷,这位少年剑神和笛飞声打了一场后,心里的郁结之气也散去了七八分——毕竟是尚未经历的事,此刻竟也有心情逗起了人,故意卖起了关子。
此时,林中有几根树枝无风自动,树叶沙沙作响,三四个呼吸间,一个身着蓝色锦衣、手持宝剑的小公子落在莲花楼前,手里还既不矜贵也不侠气地提着一堆瓜果蔬菜和一些牛羊肉。
“方多病?”苏小慵第一时间叫出了来人名字。
然而方多病只匆匆对她点了点头,就直奔关河梦而来:“关神医,李莲花就在楼里,请跟我来。”说完,就拎着一堆东西先走了进去。
关河梦提步前又回头看了看李相夷,一脸疑惑地跟着方多病进了莲花楼。
这下苏小慵彻底懵了——李大哥在楼里,那这里的是谁?她回头看着李相夷,后者对她微微扬了扬头:“进去看看吧。”
苏小慵脸色变幻不定,跑进了莲花楼,一时愣在原地——莲花楼的床上,赫然躺着一个人,那人身上盖着一件白色狐裘,一只手搭在床边,她的义兄正在为其诊脉,她走过去,果真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怎么会有……两个李大哥?
方多病放下了东西走了过来,楼外的笛飞声和李相夷也先后进了屋,四个人一起等着关河梦的结果。
关河梦低头沉吟片刻后,蹙紧了眉头叹了口气:“我就说这碧茶之毒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解了——这脉象,即便有同源内力护持,也就半月的时间。”
李相夷道:“若是一直给他传送扬州慢呢?”
关河梦摇摇头,看向四人,特别是中间的李相夷:“他伤在本源,无以为继,若是无法祛毒,再举世无双的功法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若是有三年以上的扬州慢内力维持,情况会好一些,也不会超过两月。”
“两个月足够了。”方多病松了口气,喃喃地说完,又提声对关河梦道,“我已经有办法拿到忘川花,请关神医务必在这两个月里照顾好他,有什么需要的药材或者要求尽管跟我和阿飞提。”
笛飞声在一旁点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关河梦目光又落在李相夷身上:“关某只能保证在药石方面尽力而为,至于内力疗伤方面,还要劳烦李门主。”
这句话是试探,李相夷自然听了出来,有些好笑地反问道:“我救我自己,还需要考虑什么吗?”
一句话让在场尚在疑惑的两人同时怔住了,关河梦微微一愣后,心道一声“果然”;苏小慵则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着,他原本还以为李莲花并非李相夷,所以又出来一个李相夷,不承想竟是同一人。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李大哥的兄弟?”苏小慵不可思议道。
方多病解释道:“师父来自十年前,是我先遇到的他,但我们也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等等等等……”苏小慵打断了方多病的话,“你叫他师父,也就是说,这位是十年前的李大哥?只是他到了十年后的这里?还和现在这个李大哥同时存在?”
方多病点点头:“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是这样。”
“这个事怎么有些耳熟,”苏小慵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句,“我好像在哪听到过……”
李相夷被她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追问道:“你说什么?在哪听到过?”
十年前的李相夷还不像李莲花温和,语气自带一股凌人的气势,苏小慵尚在思索,冷不丁被这样一问,忍不住抖了一下,颤声道:“我……应该是从我爷爷那里听到的,但具体的我还没想起来……对不起,李大……不是,李门主。”
“小慵,不必跟他道歉。”李莲花虚弱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他说话就是这讨人厌的德行,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李相夷抱着少师剑,翻了个白眼,心道:十年后的我什么毛病,居然喜欢骂自己。
苏小慵往自己熟悉的方多病那里靠近了些,似寻求保护一般,勉强笑了笑:“没、没关系,李门主也是着急。”
方多病并没有注意到苏小慵的小动作,闻声便走近床边:“李莲花,你醒了?”
关河梦已经诊完脉,见方多病过来,便让开了位置,站起身打量着莲花楼。方多病顺势坐下,将李莲花露在被子外的手臂小心收进狐裘里。
“你说话这么大声,死人也被吵醒了。”李莲花仍然躺着,只是睁开眼,并没有动弹。
方多病被说得不好意思,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醒了就赶紧说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随便吧。”李莲花本就是为了支开方多病,才说要吃他亲手做的,事实上这十年来,他对吃的并不怎么讲究。
“好啊!你果然是为了支开我,小心我像阿飞那样,记你一次!”方多病被骗得多了,也就有了经验,轻车熟路地识破了本就拙劣的计谋,“不过看在这次你没有忽悠阿飞帮你架车跑路的份上,就原谅你了。”
被识破计谋连狡辩都没来得及说就被“原谅”的李莲花:“……”
看样子这孩子算是缓过来了,还会自己哄自己,倒也省心,李莲花心里默默想着,安心地闭上眼准备小憩。
李莲花既然不想点菜,方多病便将点菜的权利交给了其他人:“那你们想吃什么?”
“我想吃糖醋里脊!鱼香肉丝!”有了吃就忘了怕,苏小慵率先举手点菜。
“那我要一个蟹粉狮子头,一个东坡肉,再要一个水晶蹄髈。”李门主也加入了报菜名的队伍,熟练报出了自己爱吃的几道菜。
“吃的我了解不多,不过那日采莲庄外你点的菜还不错,就按照那个来一份吧。”笛大盟主最后毫不留情地敲下了一记重锤。
“……”方多病被笛飞声最后这一记重锤锤得脑瓜子嗡嗡的,连忙举起双手,“打住、打住,我们是吃午饭,不是吃宴席,你们报的这些菜大多工序繁琐、费时费力,特别是你,阿飞,你居然把我坑人的菜谱搬过来了,莲花楼只有一个小灶,做菜的又只有我一个人,全都做出来你们就等着吃晚饭吧。”
“是你自己要我们点菜,我们点完你又不做了。”苏小慵切换了请将不如激将状态,“你的厨艺该不会吹的吧。”
方多病不服气地站起身:“等李莲花解了毒,我亲手给你们做一桌宴席庆祝,把你们刚才点的菜都做上,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吹的了。”
苏小慵高兴地拍手道:“这可是你说的啊,在场这么多人都可以作证!休想抵赖!”
“本少爷说话一言九鼎,”方多病一脸难以理解地反问,“再说了,这是什么困难的事吗?”
“好了,”李莲花出声打断两人的斗嘴,“你再贫下去,我等不到碧茶毒发就要先饿死了。”
方多病斗嘴的气焰就这样被一句话成功浇灭,乖乖去厨房做饭去了,临走时还不忘叮嘱大家一句:“说话小点声,别打扰李莲花休息。”
李莲花闭上眼心里有些好笑:就你声音最大,还叮嘱别人。
不过正是这些吵闹声,让他打心底觉得,眼前的一切并非碧茶给他钩织的一场幻梦,自己尚在人间。
关河梦是第一次到莲花楼,从前只是听苏小慵说过,李莲花有一个不仅精致还可以移动的小楼。他里里外外打量完莲花楼,来到李莲花面前,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中了碧茶后,就是在这样的房子里住了十年?”
李莲花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模糊的视线里,隐约看到了这位名副其实的神医脸上写满了“生了病还这么不爱惜身体”,同为大夫,他很清楚对方接下来可能会说的话绝对不太动听,明智地没有接话,甚至闭上眼准备装死。
李相夷听到后,接口道:“这楼怎么了?我看着还不错,既美观,又方便。”
你自己做的你当然喜欢,关大夫腹诽一句,无可奈何地开口道:“这莲花楼建造的确精美,但四面透风,并不御寒,而李莲花身中碧茶,又不能随意动用内力,难道不冷吗?”
冷,是每一个人都很容易知道的事,然而在场之人多少有内力护体,寒暑不侵,并不会感到无法忍受的热或者冷,而李相夷也下意识忽视了无法使用内力就会冷这一点。
李莲花有气无力地回道:“冬日开始前,去南方不就好了。”
然而现在的情况,又怎么可能长途跋涉去南方,笛飞声二话不说叫来无颜,吩咐对方买一些御寒的被褥衣物。
“只是御寒的被褥恐怕不够。”听到关河梦所言的方多病此时也从厨房走了过来,对无颜道,“你去京城郊外,找一个叫‘万木春’的木匠铺子,你……干脆把里面的木匠绑来,那是天机山庄一个据点,丢了人也不会报官,有人察觉追来,你就悄悄把人全都绑过来帮忙,把莲花楼好好改一改。记住,别伤着人啊。”
方多病说完,又回到厨房忙活去了。
无颜询问似的看向笛飞声,后者对他点点头:“听他的,去吧。”无颜领命去办,按下不表。
李相夷两步走到床前,俯身掀开了盖在李莲花身上的狐裘的一角,犹豫了一下,朝李莲花的手探去,想象中那些痛苦的画面并未出现,于是他握了握李莲花的手,果真冷若寒冰。他索性在床边坐下,并指点向李莲花颈部的穴道,浑厚而温暖的内力顺着手臂朝李莲花体内送去。
片刻后,李莲花只觉一阵暖风吹来,将体内寒气一扫而空,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他长舒一口气,睁开了眼:“谢了。”
李相夷笑了:“我不知道你到底想不想死,但我还不能接受自己只能活十几年这件事。”
李莲花没有回答,而是劝道:“内力省着点用,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我常听到一句话,叫‘医者难自医,渡人难渡己’,我却不信。”李相夷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原本温顺地流淌在经脉如同小溪一样的内力突然翻起了巨浪,他控制着汹涌的内力扑向盘桓在李莲花脏腑内的碧茶,势要将其彻底碾碎。
“不试试,怎么知道渡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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