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我给你把把脉。”
李莲花摸了摸鼻尖,知道她是为了去年秋日灵隐寺一事而来,略略有些心虚:“是五姐说的?她总是这样操心。”
赵清宁没说话,眼睛直直盯着他,重重咳嗽了一声,李莲花便乖乖伸出右手放在桌上由她把脉。
赵清宁探着脉象,皱了皱眉:“奇怪,你这身体怎么又虚弱了几分?可是最近太过劳累?我听说你在四顾门做医师?之后你自己选择是和你五姐一起回杭州还是和李门主一起回佛州吧……别再四处奔波了。”
李莲花听赵清宁在耳边碎碎念,一脸痛苦又不能离开,只能呵呵笑了几声:“哎呀,三姐别念叨了。我头都疼了。”
说着,他还屈指敲了敲眉心。
李相夷借住饮茶的动作挡住自己的视线,看李莲花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却又不得不坐下听赵清宁说话,心觉好笑,面上也带出一二分笑意。
赵清宁声音一滞,仿佛被李相夷的笑晃花了眼,觉得旁边坐着的人整个都在闪闪发光。
李莲花见赵清宁不知何故愣怔,为免冷场,拱手笑道:“失礼失礼,让李门主见笑了。”
李相夷轻笑道:“无妨,我自幼飘零,倒鲜少见到如李神医赵女侠一般的姐弟。”
李相夷对自己的过往直言不讳,倒将李莲花给弄得有些许无措,毕竟李莲花与李相夷虽为同一人,可自幼经历却是大相径庭。李相夷自幼叔伯离散,孤独一人长大。而李莲花虽然四岁家族惨遭灭门之祸,可没过多久就被漆木山捡了回去,直到十五岁下山前,他一直活的很是肆意。不过李莲花知道李相夷从不需要他人怜悯的情绪,是以心中虽可怜他的遭遇,到底没有表露。
“不过赵女侠既然说李神医身体虚弱,可开一二药方让他好好调理?”
李相夷的话成功让李莲花嘴角一僵,他不满地瞪了一眼李相夷,心说明明他碧茶之毒都解了,内力也恢复了……怎么还要喝药。
他自以为表情很是狰狞凶狠,殊不知落在李相夷眼里又是另一番景象,他只觉得眼前人实在太过可爱。
而赵清宁则是赞许地瞧了李相夷一眼:“李门主说的极是,我这就给他开个调理方子……”
话还没说完,一名小吏便冲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
赵清宁不悦地横着那名小吏:“没规矩,不知道先行让人通传吗?”
那名小吏哪里知道国师也在,当下忙不迭点头哈腰请她饶命恕罪。
李相夷本人一贯不大守礼,对那名小吏直接进门并未通传也没什么不悦,而且听他方才进门时的喊话,显然晖园是又出事了。他淡淡道:“赵女侠,还是先让他说明情况吧。”
赵清宁冷哼一声:“既然李门主替你求情,那我就饶了你。说吧,出了什么事?”
那名小吏躬身向李相夷下拜:“多谢李门主,多谢李门主。”
而后才慢慢道:“水榭那边又有一桩命案,死了个茶商。卜大人和花大人已经赶过去了。”
李莲花觉出不对,之前死的都是商户家子女,且那些子女也并未继承家业,现下死的人怎么忽然同先前受害的身份有了区别?莫非是……模仿作案?混淆视听?
李莲花心中有了猜测,便问那名小吏:“那茶商姓甚名谁?年龄几何?可有子女?”
“那名茶商叫吴孟田,前些日子刚过了五十大寿,子女也跟着来了百花宴,现下正围着吴孟田的尸体哭呢。”
李莲花皱了皱眉,一天之内连续死了四人,时间还如此紧凑,本身从第一个死者出现后,揽云洲就被封锁得连只鸟也飞不出去,再不找出凶手,恐怕会加剧参宴众人的恐慌。
“这位小哥,麻烦帮我把靳老爷的管家叫到这里来。”
小吏拱手应是。
不多时,卜承海、花如雪、靳春兰、靳春兰的管家汪远才以及涉案一干人等都聚在这间不算太大的房间里。
靳春兰小心翼翼地问:“几位大人可是找到凶手了?”
“自然。”李相夷面容微哂。
“那……不知……凶手是何人啊?”
李相夷冷笑:“靳老爷浸淫商道多年,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多此一问?致使今日四人死亡的真凶正是你的管家汪文才。”
汪文才一听,惊讶道:“这这这……诸位大人,小的与那几位无冤无仇,缘何要害他们啊?况且我一整日都陪在老爷身边,哪里有时间去害他们?”
花如雪“嘿”了一声:“无冤无仇?你怕不是在说笑吧。二十五年前,宣州王家一夜间被山匪灭门,只有当天贪玩躲进密道的小儿子王文才逃过一劫,从小艰难长大,十四岁进了靳家做小厮,因做事稳重深得靳老爷喜爱,很快就把你提拔为贴身侍从,数年过去,贴身侍从也成了靳府管事。”
汪文才嘴角僵硬:“大人什么意思?”
李莲花又是叹气又是摇头:“非得把话挑明吗?汪管家,花大人的意思是……你就是当年宣州王家侥幸逃出生天的小公主王文才,你还不承认吗?”
汪文才也可以说是王文才一脸无辜:“承认?我为什么要承认?我既不是那王家小公子,也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要承认?”
李相夷听得厌烦,从胸腔呵出一丝轻蔑的笑:“真是死到临头不知悔改。”
李莲花温和展颜:“一个人在世上,只要不是凭空冒出来的,必有痕迹……”说着,自己还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毕竟他们姐弟三人就是凭空冒出来的,也幸亏处理得当,他们的身份无人怀疑。
此言一出,李相夷却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他默默望着李莲花,思绪翻涌。
去岁初见荆州一别后,他曾经查过李莲花三人的情况,三人的信息并无破绽,李相夷便也没有再查下去,直到今日……
李岁安竟然不知大兴的帝都在何处……
他垂下眼眸。
按照李莲花等人的说法,他们家族世居长安,即使远游泰西诸国,也不会不知大兴的帝都究竟是长安或是金陵。
罢了……
就算李莲花身份有瑕疵,又有什么要紧的,有他在,他总归是会护住他的。
李莲花一番话说出来,也不知是击中了汪文才哪根神经,他激动地嘲李莲花大吼:“老爷对我有恩!我为何要破坏百花宴!”
李相夷适时地挡在李莲花身前,隔开他与汪文才。
李莲花弯着腰从李相夷身后露出脑袋,并不理汪文才,只是道:“来赴宴的宾客都是从江南各地赶来的,彼此间不相识的人数不胜数,而被害的三人,表面关系虽然不大紧密稀松平常甚至可以说是不熟,但他们的父辈祖辈的联系却甚为紧密,能精准的找出这三人并将其杀害,必定对宴会来客很是了解。”
李莲花说了一长串,颇觉口干,刚想喝杯茶缓一缓歇一歇,一只青瓷竹节杯便兀的递到了他眼前。他讶异地看向茶杯来处,只见李相夷挑了挑眉示意李莲花赶紧喝下,李莲花弯起眼睛笑了笑,顺从地接过茶杯饮下茶水润喉解渴。
在他喝茶解渴期间,李相夷接上了他未完的话。
“能对宴会来客了如指掌的,除了靳春兰这个东道主,恐怕就是你这个贴身侍奉多年,且对王家、张家、储家有深仇大恨的管家了。”
汪文才呵呵冷笑:“就算如此,我可是一直在老爷身边,不曾离开半步,又是如何做到杀人的?”
话音刚落,卜承海便命人端来一盘糕点并两盆鲜花,两盆花分别是栀子与山茶。
“汪管家把这盘糕点吃了,一切自然就见分晓了。”
花如雪阴恻恻地笑:“糕点被你下了药,药引藏在花粉中,只要王允慈等人吃下糕点再去到被你洒了药引的花旁赏玩,不出片刻便会窒息而亡。怎么样?我说对了吗?”
汪文才乍见那盘糕点,便知自己行藏败露,心下冷汗直冒恐慌至极,但即便如此,他依旧在狡辩。
“我说了,我一直在老爷身边服侍,不曾离开,哪里有机会去做这种事?”
李相夷目光冰冷,懒得与人纠缠,索性直言道出:“你没有机会,难道其他人也没有?你是管家,吩咐别人给花浇个水很难?写个字条让小厮交给别人很难?”
李相夷气质冷冽,威势也不同凡响,汪文才被他冰冷的不耐烦的视线一扫,仿佛整个人都被冰冻在无尽深渊里不见天日,他冷汗频出,终于支撑不住卸了力气跪倒在地。
“二位,凶手已就范,还不拿下?”
几名小吏听命将人押住,等给汪文才带上枷锁镣铐后,才后知后觉发现卜承海与花如雪并未发话,他们只是遵照李相夷的命令在执行罢了。说来奇怪,李相夷仿若天生就有这种让他人心甘情愿跟随的本事。
几名小吏有点儿踯躅,生怕因此会让卜承海与花如雪不喜,然而卜花二人并未说什么,只是让他们押汪文才下去。
听说凶手被抓,几名死者的婢仆纷纷赶来,看到汪文才被押送出门的一瞬间,几人冲上去对他一阵拳打脚踢。
“都是你害了我们家小姐!我打死你!”
“你为什么要杀我家公子?为什么!”
汪文才虽然被殴打,听了这番话却哈哈大笑:“为什么?自然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罢了!爹!娘!我终于为咱们王家报仇了!”
“我家老爷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他!”
汪文才冷哼一声:“我不过是替天行道!你以为你家老爷是什么好人吗?”
“你!你……”那人被气得不行,随手薅起地上的石子就朝汪文才扔了过去,其余围观的人也被感染,有样学样朝汪文才掷石子,还是押送他的小吏喝止,这群人才停下。
百花宴的事就此告一段落,李莲花李相夷几人也要启程各赴东西。
临行前,李岁安听完李莲花讲述的百花宴事件始末,幽幽叹气:“无法苟同。强者挥刀向更强者,弱者挥刀向更弱者。他若真要报仇,也该向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报复才对,杀害几个不知情的后生小辈算什么本事?”
赵清宁闻言嗤笑:“祸不及子女的前提是惠不及子女,少管闲事多活十年呢!”
李莲花见她们将要吵起来,忙扯住赵清宁衣袖:“事物皆有两面性,怎么说都有理。两位,好不容易相见,可别再吵了。”
赵清宁:“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呢,不和她吵。”
李岁安但笑不语。
正说着,几辆马车停在四人面前。
李相夷:“赵女侠,李庄主,后会有期。”
被点名的两人颔首微笑。赵清宁道:“李门主,先前我说的话,你可得替我好好看住他。”
李相夷闻言失笑:“赵女侠放心。”
与赵清宁李岁安各自道别后,李莲花与李相夷钻入车轿,马车在落英缤纷中踢踏着向佛州驶去,渐行渐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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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杏林春早(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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