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听他说起弃子,宿傩的脸色有些难看。于是我接走话题,对自称虎杖知的少年说,“和人十四五岁便可自立门户,即是弃子,为何不干脆摒弃家族,去做自己的事?”
“你非我,更非人,怎知我没有舍弃家族?”
少年反驳。
“龙神化形,哪知道人活着有多少困苦。”
我无话可说,话被他死死堵在口中。虎杖知不依不饶,接着质问我说,“若不是你将我掳来,我已经拿到....”
拿到?
少年噤声,扭过头不再说话。
真是别扭的人类。
说来也是。
听他语气,对我的本体和宿傩的身形并不惊异,大概是见惯了非人。如果我没把他擅自带走,他一定能达到某个目的吧,重伤失血在他预料中吗?或者那根本就是他自己设下的陷阱,为了引诱阴影中藏着的东西露面吗?
心有戚戚,我尴尬的几乎想变成小蛇钻到宿傩的袖口中去,偏这么想的时候,本体又化不成了。
奇怪,在河边时明明可以的。
只是不能幻化成龙就罢了,我做好了以人类之躯诞育子嗣的准备,可只有在宿傩身边时化不成,不是太奇怪了吗?
我很不安,不想让宿傩知道。
宿傩察觉我的迟疑,伸手将我揽入怀中,四臂在身前交缠,做出保护的姿态。
“别多想。”
“嗯。”
我抬头蹭蹭他的下巴,转向虎杖。
“我放你走,你继续你要做的事,只要不将我们的事情向旁人泄露,便许你不死。”
“因为你是龙神,就可随意支配人的生死吗?”虎杖知并不领情,赤着足走向我与宿傩,“大悟大觉之道,我已错失良机....”
他话未说完,竟直直朝我倒了过来,宿傩伸出一手,撑住他的脸,没让他的身体压到我身上。
我吓了一跳,定神去看,虎杖知已经昏厥。
因他肤色白皙透明,我才没能发觉,其实虎杖已经失去了太多的血,剩余的根本不足够他维持性命。我是龙,宿傩体质远胜常人,受了伤经常就那么放着不管也会自行愈合,可这家伙是人,脆弱的用手捏都会死,我竟忘了这回事。
“我虽放任人,若非人类主动杀我,我不曾主动害人。”我对宿傩说,“嘴上说说吃人就算了,真让他死在家里,我很难过。”
宿傩一愣,下巴磕在我头顶。
“你说这是哪?”
我也跟着愣了。
“家啊。”我说,“我说错什么吗?”
没料到宿傩大笑,单手揽住将我抱起,另一边的手将虎杖知摆弄整齐、使他平躺在地面。
宿傩看起来很开心,手心聚起荧蓝的光,将虎杖知笼罩在其中。
在做什么?
宿傩侧头亲吻我的脸颊,“反转术式,没想用在人身上,便宜这小子了。”
用于治疗的反转术式,宿傩什么时候学会的?我无暇去问,只见光芒散去,虎杖知肩上的伤口消失,沾在皮肤上的血也不见了踪迹。
“只是将伤口恢复成受伤前的模样,大部分丢掉的血已经找不回来了,让他自己再生吧。”
宿傩额上渗出几滴汗水,语气疲倦,“你瞒着我什么。”
他突然问我。
既然他问了,我不会说谎,只能对他和盘托出。
“在河边时,为了震慑伤他的东西,无意间化回了本体...可是刚刚,我又变不回去了。”
“......”
宿傩沉默片刻,道,“大概是怀孕的缘故,以后还是不要离开我身边,也不要随意改换形态...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说着,四条手臂缠过来,我有些呼吸不畅,可见到宿傩疲惫的神情,便没有开口。
宿傩睡去前,一直将我锁在怀里。我心中仿佛灌满了水,沉甸甸的,不知不觉也跟着睡着了。
再睁开眼已是黄昏,听到笃笃声,我扭头朝声音的来源望去。虎杖知背对着,正拿着刀应对案上的鱼。
“那是宿傩专用的厨刀哦。”
我坐起来,摸摸身侧,宿傩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便拉来一枚软枕靠着打瞌睡,“你也会料理吗?”
“庖解之理相通,没什么难。”
虎杖没有回头,抬手,咚的一声,粗鲁的切下了鱼头,丢到一边,“你让他救我性命,我留在这里,为你处理食材还是做的到的。”
什么嘛,鹤的报恩吗?
我揉揉眼,迷蒙间瞥见他走过来,正想着他发觉自己做不到终于放弃了,就被冰冰凉凉的鱼塞了满口。
好凉!鱼刺扎到舌头了!
我猛的咳嗽,将鱼吐了出去。宿傩推门进来正撞见这幕,大跨步过来,将我挡在身后。我眼看着他怒气冲天,要将虎杖生吃活剥似的,连忙擦擦嘴角,笑道。
“无妨,他只是好意。”
“好意喂你吃没处理过的生鱼?”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替他说情,虎杖知竟自己叹了口气,开始剥掉穿着的衣服。
宿傩冷眼看着,并无行动。
直到虎杖露出上半身,凑近。
“鱼没办法满足,你果然还是想吃人吧,佛陀割肉喂鹰,即是如此吗?”
“你绝对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双手撑着少年的前胸,阻止他继续压下去,宿傩抱臂冷眼看着,一点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我虽是龙,已经不是神明了,就算我吃掉你也无法超脱,更不用说我才不吃人!”
被少年用凉丝丝的皮肤贴着,浑身不自在。无奈,我豁出脸皮向宿傩喊道。
“宿傩救我!”
宿傩愣了一下,眼中迷惑,听我求援,才后知后觉般向虎杖伸出手,提着少年后颈将他拉开。
“这不是你的愿望吗。”
宿傩问。
“笨蛋吗。”
我怒极反笑,“我怎么可能接受除你之外的别人。”
事到如今我也终于明白了。
这个叫虎杖知的少年根本不像他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纯净。他扭曲,性格缺陷,一心求死。
我捡了个大麻烦回来。
宿傩也不对劲,接下来怕是要面对一场风波。
我无端冒出不祥预感。
“现在把他丢出去还来得及吗?”我问宿傩。
他摇摇头,阖眼。
我不禁哀嚎。
——这就是和人说过的“碰瓷讹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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