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燥热难当的夏暑将至，气候处于半上不下之境地，急需一场大雨来结束这使人厌烦的天气。

而纵观全局，今日又同以往那死气沉沉的气氛无甚区别，仍旧是一番要烂不烂的模样。

窗门大开，没有一点风透进。

葛小伦稍有烦躁的扯去衣领，将衬衫最上方的两颗纽扣拔开了。而左手则折了报纸，以作蒲扇来与自己解暑。

华厅座的秘书自前几月始，假请得尤为频繁。而近几日来，又不晓得是何原由，没打招呼便无故旷工了。

葛小伦看着面前记录了琐碎行政事件与人事调整的报告，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不过才从部队被调上，小小的副官，却倒霉的被上峰一个顺手抓来，拿着副官的薪水，做着秘书的事。

厚厚一沓报纸终归不是真蒲扇，葛小伦扇至手累亦未觉多有凉爽。他干脆放下报纸，搓去手中黏腻的汗水，拿起钢笔继续赶工作。

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还未等葛小伦回应，便自己开了。

“诶，小葛。”

“是张秘书，什么事？”葛小伦忙中抬头，见来人，放下笔站起身，习惯性的扬出本分的笑容。

如今他是刚从下面调上，资历还得慢慢熬。在这里没有什么认识的朋友，厅里又差不多都是老人，所以大多时候他总被当成保姆一样在差使。

“之前你给我的那份文稿还有没有备份？就掉个头的事，那文稿就不晓得给我放哪去了。”

“备份啊…我也没得了，”葛小伦苦涩一笑，想到了自己在那一堆的工作，却又没有办法，“不过我有原件，我给张秘你抄一份吧，待会送到你那里去。”

张秘书将自己一直握在手中的茶杯拿起悠悠的搓了一口，笑道：“诶，行，幸苦了。”

“没有，应该的。”

“……”

—

“号外——号外！”

“蒋冯阎三军在11日于河南南部发生大规模战役！冯军误入泌阳！”

葛小伦终于忙完上午的事，他从办公大门走出，手上揣着制服外套，军帽松弛的虚盖在头顶。

又是关于蒋委员长与冯阎两军前线的战况。

这几年来，报刊杂志里除了时时出现的某处又抓获工党数余名以外，也没少报道这些东西。

蒋委员长一直在镇压收服冯、阎军阀的反扑，从南方打到中原，一刻不歇。

然对于列强的日益紧逼，中央行政院却从不曾见其有所作为，美名其曰，“攘外必先安内”。

…

待得华国已被慢慢蚕食殆尽后，再攘外又该是何等艰难啊。

葛小伦如此想着，他来到小报童附近，招呼了一声，那不过半大点儿的小屁孩便一颠一颠的朝他跑来。

“给，长官，您的报纸。”

葛小伦递过钱，接来报纸，又揽了一辆黄包车，离开了这里，来到一家经常吃的店。

“诶——！葛长官，您来了！还是一份混沌不加葱么！”

葛小伦看着老板将脖上有些发黄的布巾取下，一把抹去脸上细细密密的汗珠。

“吃面吧，不加葱。”

葛小伦从车上下来，付过钱，径直走到棚下阴处，坐定后拿起报纸开始看起来。

老板忙中瞥了一眼，“诶，真羡慕像长官您这样的知识分子，工作体面，最重要的是不受白眼！”

“还行，总归是吃喝不愁。”葛小伦道。

“对了，葛长官最近怎么的经常出来吃啊，”老板顿了会儿，又玩笑似的说出，“莫不是家里没有女人，没什子回屋的**？”

葛小伦一愣，放下报纸，突兀的给自己倒了杯茶，“不是不是，是最近被安排了一堆多余的事，没空回家自己做。”

葛小伦烦躁的皱了眉，而仰头喝茶的姿势却巧妙掩住所有情绪。

又是这样，为什么身边的人所在意之事总不外乎家庭、生计这两件？

茶杯在举过适当的时间后，被葛小伦放下。或许在这混乱年代，普通百姓们所能做之，也不过仅剩夹缝偷生罢。

那份报纸安静的躺在葛小伦的手里，已真与它的黑白两色充分结合，再无甚多余的作用。

“给，葛长官，您的面好嘞！”

“好，谢谢。”

鲜香的味道争先恐后的钻进葛小伦的鼻里，这是一家好店，吃食中即便不放葱，也能觉出一番深厚的温味。

只可惜老板家中的儿子不争气，眼高手低，又被哄去行诈，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人，现今已是蹲在监狱中的第三个月了。

葛小伦埋头吃着面，可余光一动，他被对面街上一大一小的两个人给吸引去。不自觉的放下筷子。

他看到一名已然半大的女生，被一个穿着黑马褂的男人粗鲁的拽扯着。女生激烈的反抗，她用尽全力想要挣脱，却不想惹得男人一怒，竟直接甩给她一个清脆的巴掌。

掌声刺耳尖锐，声音大到让葛小伦听得一清二楚。而至于身后那忙碌不堪的店老板，他的身形却只是微微停顿，接着偏过头用那长年劳累至浑浊不堪的双目轻瞟而去。

不多时，店老板熟视无睹的回过头，只是自顾的忙着自己的事。

不知不觉，葛小伦的筷子再也夹不动碗里的面条，只有口里残余的面渣还在散发着余味。

他呆呆的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生被那凶暴的男人拖走，口中的食物就像一条条蠕动的驱虫，葛小伦皱着眉，突然有些恶心。

他夹紧了眉头，过了好久，待得情绪过去后，才低头继续看着碗里的面条，食不知味的勉强咀嚼着。

—

天色昏沉，浓郁至似欲滴出水。葛小伦已经离开了店，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朝与之前女孩被拖走的相同方向走去。

已经来不及回家取蒲扇，天上又将落雨，干脆现在就去买新的算了。

如此想着，葛小伦已经来到了地方，走至一摊贩前，随意挑选了起来。

大约选到差不多时，葛小伦却突然发现有几名军部的便衣同僚，神色谨慎犀利的从身边快步走了过去。

或许他们是任务在身。葛小伦挑眉，他发现这些人的眼神都不自觉的落在那边的饭店外。

可葛小伦才不过思考几秒，耳边竟突然炸开一声枪响！

——砰砰！

葛小伦脸色一变，他本以为只是普通逮捕，哪里知道居然会在人如此之多的大街上开枪？

他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腰中别着的手枪，突然，有惊慌冲来的行人因着只顾逃命，把葛小伦给重重撞了一个踉跄。

原本还悠闲选着商品的人一下便变了脸色，一个个或拔腿就跑，或拽着身边的人狂奔不已，还伴随着几声女人的尖叫。

不过区区一会儿，交火地点已经被移到了自己这片区域。葛小伦定了定身，心中暗骂这都是什么事。

骚动仍在继续，葛小伦丢了东西轻便上身，甩手便跑。可就在混乱中边躲边蹿间，他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弱小身影。

正是之前的那个女生。

女生与那男人也在混乱中间。枪声呼啸，男人想跑，可显然，女生并不配合。在男人紧张疏忽之下，一个分神，女生便已经甩开了男人。

男人登时一愣，正想追时却猝不及防被一颗子弹打中了耳朵。男人惊得浑身一抖，他立马向耳朵摸去，结果却摸到一手温热的濡湿。

这都是鲜红的血液，男人霎时吓白了脸，他再也没有别的想法，惊恐万分的跑掉了。

女生不知道背后是什么情况，她也不敢向后回头看。她只能拼命的向前跑着，生怕再被抓住。

可她跑的方向不对，竟然正是火力密集的地方。

葛小伦看到后一惊，立马大声喊她。

“趴下——！”

情况危险，没有受过训练的普通人的反应能力在这时却会慢上很多，如今她听到葛小伦的声音，却突然停脚呆愣了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行动。

葛小伦焦急的一锤，他想要去救她，可这四周危险至极，让葛小伦不知该如何选择。

就在这紧要的时刻，女生终于回过神。之前发生的事情已经让她不太清醒，这时的回神却居然让她连头都没有抱，就拉开小腿在街上快速跑动，妄图逃离这里。

枪弹不长眼，速度又极快，刹那间，有一颗子弹突然侧向射来，射中了女生。而待得葛小伦犹豫完后，女生已然倒下了。

不断有血液从女生身上蔓延开，成为了一朵朵曼珠沙华，强烈的色彩对比让猫身在掩体后的葛小伦的心脏猛然一抽，汹涌的负罪感如潮水般涌来。

如果自己刚才没有犹豫——

葛小伦还可以看到女生躺在地上，双眼微睁，仿佛是对这个世界的眷恋。

葛小伦一气，反手就给自己来了一巴掌，紧接着身体像离弦之箭一般矮身窜了过去。又拽来一个带轮子的小摊，成为自己的移动掩体。

葛小伦停下身来到女生身边，拉住她没有受伤的手臂，扶着她勉强站好，又背过去身子，留给女孩一个宽厚的背。

“来，丫头。”

葛小伦眉头紧皱，怜惜的眼中留有一丝温柔，他沉声道。

“丫头，趴在我背上，我带你去医院。”

女生只是微眨了眨眼，她说不出话来，接着，眼前一黑，便虚弱的倒在了葛小伦的背上。

葛小伦一手托住她，另一手又同来时一样，扯着带轮小摊掩护自己跑走了。

—

医院同这里隔了十万八千里，葛小伦只能先想着能不能找一个诊所。虽是一个小女孩，但好在子弹并没有射在重要的地方，吃些消炎药也能暂且续着命。

这个时候黄包车是不要想了，葛小伦只能尽快的跑回民政厅，去借一辆车来，再把丫头送去医院。

可他没想到，就连这附近的诊所居然怕外面的人是工党，惹祸上身，说什么也不肯开门。

“大夫！麻烦你开开门，求你了！人命关天啊！”

任凭葛小伦如何哀求，里面就是不曾有一点动作。

葛小伦突然感到莫大的悲哀，却又只能于心底无奈又愤恨的一叹。

这也不能怪他们，伸张正义从来都需要本钱与底气，而这些平头百姓却是上老下小、拖家带口，如何能叫他们不明哲保身？

当小家的利益没有被切实打击到时，大义永远只是私塾课本里的玩笑话而已。

葛小伦一直都明白这一点。而如今心绪不稳，为了给自己清醒，他用力的一头撞在紧闭的木门上。

待理智回笼，葛小伦立马便改变了说话方式。

“大夫，我不是工党！是一个孩子被枪打中了！”

葛小伦边喊边望，看到旁边的窗户，立马走了过去。

“我现在站在窗边，麻烦大夫您看一眼！就是我背上的这个孩子受伤了！”

葛小伦这番话终于消去了里面人的顾虑，而过了会儿，窗的里头终于有了轻微的动静。

不知道现在开一个群还会不会有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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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巷战救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