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终于打开了门。
女生被手忙脚乱的放在床上后,葛小伦抬手迅速擦了把汗,飞快的开口说出一句话。
“麻烦先给她简单处理一下,我去把车找来,之后再转去医院。”
大夫点了点头,转过身去拿药材,“得快点。”
葛小伦应声,转身便离开了诊所,飞快跑向民政厅。
—
闷热的天气忽而变得凉爽,而这缘由却是已下起了瓢泼大雨。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仅存一人尚在狠命奔跑,雨滴豆大,葛小伦梳上去的头发被尽数淋的浇湿,结了块,黏腻的粘在额上。而胸口每一口竭尽全力的呼吸都矛盾的交撞着,成为一柄利刃,让他不堪忍受。
他不过是一个副官,微不足道的军衔就像于乱世间摆荡的浮萍,并不能支撑他的多管闲事。但若是不救,他想,那些总不时腾升起的莫名悲哀将永远不会消散。
眼皮已经开始上下打结,场景变换,模模糊糊间,他似乎看到不远处的店外停了好几辆车。
怎么就到政府门口了?
葛小伦没有多想,奋力跑去,却没有看到守在车前那一队高高大大的军士。
他无视了他们色变的警戒,而在还差一点时,军士们的忍耐终于达到极限,飞快地冲上前,把葛小伦摁在地上,一柄手枪无情的顶在他的后脑勺。
葛小伦一惊,胸口仍然阵阵撕裂般的疼痛,却已清醒了不少。
“什么人!”身后的军士沉声怒呵。
脸被摁在地上,因为呛了几口污浊的雨水,葛小伦不受控制的狠狠抽动了几下。
动作不太·安分,身后的军士皱了皱眉,咔的一声打开了保险栓。
“等一下…!我不是可疑人员!”葛小伦听见保险栓的声音,头皮登时一阵发麻,他急忙开口,“我是民政厅的!副官职位,叫葛小伦!”
而不远处一位脸色凝重的男人却在听到“民政厅”这个字眼后,眉峰一挑,看了过来。
身后的军士也是一愣,急忙问,“华厅座,您看…”
男人走了下来,黑色大衣在雨风中摆动。而身边的手下则撑着伞,忙不迭的跟过去,生怕让人淋着了一点儿。
葛小伦看到眼前慢慢有一双黑得铛亮的皮鞋走近,点点雨水经过,却只让它更加明亮。
身后的军士自然的放开了他。
葛小伦赶紧从地上爬起,恭敬的低头鞠躬,喊了一声华厅座。
“厅座,有一个女生被子弹误伤了…”
“伤着哪儿了?”华烨用力吸了口手中的雪茄。
“肩。”
华厅座似乎心情很不好,一口浓烟丝毫没有避让,直接喷在了葛小伦脸上,差点让他没忍住咳出来。
心中突然涌出强烈的不适,葛小伦低着头,将自己脸上的不自在尽数遮掩在暗处。
华烨却深深的看了葛小伦一眼,接着向旁边的下属伸出手,便有一柄钥匙放上来。
“那边倒数第二辆车是我的,你赶紧去。”
华烨的过于爽快让葛小伦稍稍一怔,可周身气氛压抑,让他再难忍受。
“谢厅座!”
他飞快拿过钥匙,闷低着头,立马转过身跑离这一片区域。而皮靴在雨地里踩出湿哒哒的声响,直至消失不见。
“……”
华烨看着葛小伦逃也似的跑远,吸了一口手里的烟,不知所想。
良久,华烨手里的雪茄被扔至淋漓雨地,他顺势背了手,伴着雨风下的大衣耸动,转过了身。
“华厅长,什么时候会把车借给无关紧要的小员工了?”身后突然传来调查统计室赵处长的声音,他没有打伞,穿着雨衣,笑着径直走来。
一股子尖利的审视意味儿从他那内敛精光的双目中传出,让人不悦。
“也不是无关紧要,”华烨道,“这几个月来倒是苦了那名副官,替我做了许多原本不用他做的工作。”
这个赵处长在特务组织里已经干了多年,言行举止都诠释着捕风捉影,而不过几句话的信息,他便已经敏锐的得出方才那名莽撞副官的情况。
赵处长呵呵一笑,“原来这段时间一直是他替华厅长分担事务,钱秘书通工以后,到底少了一个得力帮手,这段时间的繁忙政务倒真是辛苦厅长了。”
“还行吧,这名副官工作能力倒是不错,也肯干,”华烨想了想,“我还盘算着哪天给他升上来秘书。”
“哈哈,那那小子该受宠若惊了,这可是天降好事啊。”
—
枪响声仍旧断断续续,与天上轰隆作响的雷霆伴唱。
华烨昂头,双手背在身后,狭长的双目隐晦又仔细的在寻找一个人。
淋漓雨路的尽头出现了几人,而雨路两侧的小巷,也不时走出一伙伙的人群。
而华烨想看的人已经出现,此时,钱秘书被反压住双手,浑身血迹淋淋,大雨倾泻在他身上,冲刷出一片片红痕。
“钱秘书啊,”赵处长先走过去。
“啧啧,”他戏谑几声,抬起手来,轻蔑的在钱秘书脸上拍打了几下,发出啪啪的声音。
“可真没想到,钱秘书…不对,现在是通工分子钱德文。”
赵处长顽劣的笑了一下,“怎么的就一时脑子不清醒,干了傻事儿呢?”
钱德文已然不剩下多少力气,就连抬起头颅都极为艰难。他勉强撑着头,眼里却满是恨意与后怕。
一步错,步步错…
他本以为事情已经足够隐蔽,可华烨是什么样人的他能不清楚?他当初怎么会妄想着能在他手底下安然造次!
现在又被华烨的阴毒手段设计成通工的身份后被中统局抓住…只怕是救都救不了了!
华烨已经走来,钱德文看到后一愣,只能恨瞪着眼睛在雨幕中咬牙切齿的吐露出音节。
“hua…”
声音太模糊,赵处长没有听清,“什么?”
华烨看到后眉峰一压,双目阴郁,暗里加快了速度。
如今他坐在民政厅厅长的位子上,看似风光,然实际上却暗潮汹涌到令他坐卧不安。光是这些便已经让他颇为心累,若是再让中统局注意到他,只怕是腹背受敌,下场定会很惨。
“钱德文…你太让我失望了。”
华烨已经走至钱德文身前,他有意说些什么,“你想想,你的母亲在老家独自一人,又是年过花甲、膝下再无一儿,”
“如今你干些这些糊涂事被抓住了,想过后果吗!?”
华烨说的悲悯,说的激昂。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而话中铿锵有力的起伏却明显暗示着只有他们两人能懂的重点。
钱德文听后骤时一颤,他几乎是立马明白了华烨的意思。接着眼中的恨意与霎时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汹涌而来的惧怕与悔意。
“厅座…求您,我求您——!”
钱德文情绪激动,甚至想跪下来,却被身后的军士紧紧抓住身体,动弹不得。
华烨知晓事已成,他缓缓抬起手,似是为自己揩去泪水。但高耸眉骨的下方、被宽大衣袖遮掩住的眼眸却渐渐变得阴沉狠厉,像一柄暗处的鱼肠剑,直盯着钱德文。
钱德文看到,愈发绝望,他只能悲拗的哽咽着,吐词模糊不清,“我已是身死之人,但求…”
“家中老母…安度晚年…”
……
距离那次巷战事件已经过去了几日,葛小伦说不上太大感触,而如今唯一令他提心吊胆的,便是那日救来的大丫头。
因当时所拖甚久,丫头身子骨又差,现仍是高烧,昏迷不醒。
人都救了,若是放着不管,那不如不救。葛小伦赶着自己的工作,还得快点做完,尽量腾出时间去看她。
“小葛,你晓得嘛,听说前几天特务组出任务,把华厅座身边的那个钱师爷给抓住了呀!”一个女秘书道。
这里是秘书处,然而没有秘书官职的人,只有葛小伦一个。
葛小伦问道,“怎么回事,钱秘书不是厅座一手提拔的吗。”
“哎呀,谁知道呢?”
“不过咱厅座也是真心人好,那钱师爷,啊不,钱德文,出了这档子事,过不了多久就该枪毙了吧,可是听说厅座还是念着这几年的情义,给钱德文的母亲安排了几个人照顾着诶!……”
女秘书最喜欢八卦,但她所说,明显多有偏重——
远处国外的列强不晓得又签订了几个条约、占了多少便宜;而距离这里几个省外的中原战争还在打得热火朝天…似乎总有一层无形屏罩,让所有人选择性的屏蔽了所有悲剧的发生。
政府部门里的上班之余的闲暇时间也不过如此打发了。
葛小伦看着,只是觉得无趣,却又想不通究竟为什么,于是他只得呵呵笑着应付几句,之后便拿着文件出去了。
―
“笃笃――”
“进来。”
葛小伦推开门,左掖夹着文件,蹑着脚,尽量让自己的皮靴少在地板上发出蹬蹬的声音,恭恭敬敬的走进去了。
“厅座,这是您要的文件。”
声音耳熟,华烨低下去认真处理工作的头颅抬起。
“好,放在那儿。”
葛小伦把文件放在一沓文书上,看到上面不规整的斜面,想了想,又规规矩矩的把突出来的边角给整理了回去。
华烨看到,狭长的眼眸稍稍起了点意味,他丢下钢笔,靠在皮椅上,双手交叠,大方的枕在脑后。
“那个小女孩救下来了吗?”
葛小伦一愣,闻声看向厅座,却发现他脱了外套,只穿了一件衬衣,最上面两颗纽扣被解开,又因着动作大,撑得有些开了。
葛小伦稍稍看了一眼,回道,“回厅座,还在高烧昏迷着,没有醒。”
虽说葛小伦不太听那些八卦,但总有些是环绕耳边让人不知晓都难的。比如说厅座曾经是黄埔军校的教官。
但厅座不是政治教官吗?
葛小伦回忆了一下刚才一眼撇到的线条轮廓,再对比自己,忽而被小小的刺激了一下…大抵人与人间真的没有可比性。
华烨嗯了一声,便没再多问,只是又接着道,“今天晚上九点半,你来看守所门口接我。”
葛小伦一愣,看守所?莫不是钱秘书的原因,厅座也要参与审讯。
“这…行,厅座的生活秘书在哪个办公室?我去把问他把车钥匙借来。”
“不用找了,”华烨一摆手,从屉子里取出了一串钥匙,“因为一些原因,他主动调到其他部门,所以还得麻烦你再为我多工作一段时间。”
葛小伦接过钥匙,心想若是能升官,那这也不算累,“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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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厅座两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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