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七日,夜。
虽然叫前夜祭,但启航时间是在当晚零点整。把这么重要的仪式放在午夜的我还是头一次遇见,有种不言而喻的诡异感。
回可罗国王计划了这次渡航,是要在绝对封闭的空间中,以二十万民众的性命当做卡金帝国王位竞争的祭品。继承战期间,不论牺牲多少王公贵族和一般群众的性命都不算损失,因为这些人将在仪式中被国家这棵巨树吸收,成为辅佐其稳固根基、繁茂枝叶的养料。
而同行的猎人协会,肩负着会长遗志,将目标锁定在了那个孕育了无数灾祸的未知领域——暗黑大陆上。
不论哪一步都是死棋。
虽然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已经相信十二支的人有带回“希望”的能力,但我也不会乐观地认为灾祸就不会随他们一同降临。
最坏的结局不是这艘船上所有人都全军覆没,而是如果协会在内的大批有能力的职业猎人都在暗黑大陆牺牲,届时新的灾难威胁到的将会是全世界人类的生命。
最坏的打算——是人类将要灭绝。
十二支的人其实从未考虑过这一点,但这并不是说明他们过于自信或对局势认知不够清晰。
在谨慎的评估中竭力做到最优的选择、抱持着即使牺牲自己也要完成任务的超强信念、对计划的每一步都进行细致且超前直觉的审视、同时拥有着随时根据局势调整计划的灵活变通能力……
即使个人的能力有限,但十二支整体却有着复数倍统筹全局的实力。
不会对人类世界造成无法扭转的威胁,是他们基于现状最合理的判断,事实上,尼特罗会长临终前嘱托的人选,无疑是此次渡航的最佳选择。
如此悲观的,其实只有已经预知一切、纵观着全局的我一人而已。
协会现在最大的盲点就是不知道卡金帝国王位继承战的内幕,所以一上船就开始忙着处理下层民众的纷争。
只着眼于暗黑大陆,却不知最大的灾难,其实就近在眼前。
伴随着远处岸边的欢庆声走下飞艇,酷拉皮卡就在我身后不到一臂的距离。夜晚咸湿的海风毫不留情地呼啸而至,吹得我头发像潦倒的旗帜一样翻飞。
时隔多年,又一次踏上渡轮,怀揣的却是同过去旅行时截然相反的心情,但还是情不自禁回忆起过去和酷拉皮卡在甲板上看一块星星的夜晚。只是,在踏上B·W号的瞬间,再也没有了往日旅途中那般的期待和愉悦,这一行像是半身迈进了棺材,而这艘轮船是一座移动的、即将沉入黑暗之海的巨大陵墓。
渡航期间需要准备的物资被提前运输到了船上,之后是王族和要客登船,参加一层宴会厅举办的晚宴。
在这期间,作为随扈的我们需要在居住区等待,晚宴结束的时候,各位王子会按照从后往前的顺序依次离场。
继承战大体的规则是王子们相互厮杀,直到最后活下来的一人就能登上王位,但卡金国王又明令禁止伤害王子的行为,所以很好理解——通过各种手段,在不留下证据的情况下暗杀其他王子,并幸存到最后的一人,就将成为下一任帝王!
轮船汽笛的轰鸣声隔着厚厚的墙壁传进船舱,在卧室里放好打包的行李,我离开房间和其他人汇合。
B·W又称黑鲸号,整艘渡轮的外观被拟态成了一条巨大的黑色鲸鱼,最上层居住区的环境很好,每名王子都配备了专门的寝殿,提供独立卫浴、厨房,和随从卧室。且除了王子王妃的寝殿外,一层还设置了宴会厅和公共的休闲娱乐区。
我观察了一下房间装修,地板的材质但看起来像是原木,白色的墙壁,以及天花板略有些华丽的吊灯,都让人看不出自己此刻身处渡轮内部。
随扈居住的寝室分为单人间、双人间和四人间,分配时会根据身份和能力不同有所区别,我和酷拉皮卡住在最靠边缘紧邻的两个单间里。
这时候晚宴还没开始,我和其他人简单交换了彼此的信息、观察了船内的结构布局、并检查了房间提供的设施和用品。
“有警卫在其实是对我们有利的情况,在这期间我们就一起积极寻找回避继承战的方法吧。”在忙碌的一众人中,酷拉皮卡对奥伊特王妃说。
听到这句话,我搬东西的手顿了一下。
是的,回避。
并不是胜出,而是幸存,这才是此次酷拉皮卡登船的任务,即使这个事实有些残酷,但是下位王子在继承战中,不论从警力、经验、还是支持者等各方面来说,都较上位王子相差甚远,想要胜出几乎是没有可能的,奥伊特王妃也只是祈祷着自己的女儿能够在继承战中存活下来。
只是,仅仅回避,真的足够吗?
我现在大约能猜出来尤多比亚所说的“命运的诅咒”是什么东西,是这艘渡轮作为祭品的性质,牺牲二十万人,而培养出的能够称霸一方的王之子,将在未来背负着整艘船上所有人的生命,以一种残酷的契约谋求国家的发展与繁荣。
这艘船就是死亡的诅咒本身,是卡金帝国千百年来培育的巫蛊之种,只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天到来。
所以拖延两个月直到登陆,在我看来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事。因此,我们应该做的不仅仅是回避,而是破坏。
破坏这个用血肉堆砌起来的荒唐仪式,破坏巨轮内一切无章的规则,破坏这场惨无人道的弑亲之战。即使卡金帝国将要自此衰败也无所谓,即使因果律被扭曲也无所谓,即使世界将被改变也无所谓。
我冷静地、无机质地在心中一遍一遍重复到。
不论要付出多么残酷的代价——
酷拉皮卡提出了以防万一,要先确认逃生路线的建议。
王妃听后突然开始浑身发抖,她早已经做好了母子二人都会死在船上的打算,从来没想过生还的可能,如今突却觉得好像是突然有了希望一样,反倒开始畏惧了起来……
在她不受控制发抖的时候,尚在婴儿车里的第十四王子身上突然腾起了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黑色气息。
除去我和酷拉皮卡,另有三名女佣和十名协会成员随同上船,共计十五人。在外聘的十个猎人当中,有七人是前七名王妃派遣来的。
也就是说,在场所有人员中,只有我、酷拉皮卡、以及另外三人有战斗能力,且不会对十四王子构成威胁。
没过多久,奥伊特王妃就带着十四王子外出参加王室晚宴,寝殿里留下我们十五名随扈。
甚至连房间内最基本的布置都还没来得及完成,很快——
第一名牺牲者出现了。
随着洗手间的门被拉开,一具布干瘪的死尸赫然出现在了我面前。
这人是刚刚还与我们交流过的警卫之一。此刻他瘫倒在小便池旁边,像是已经死去了数月。
我立马出声,把所有人喊了过来。
“快来人,出事了!”
“是温迪!”
随着急匆匆的脚步声,有人一下就认出了死者的身份。
“好惨的死状,浑身的血都被抽干了,谁是第一个发现的人?”
“是我,”我说,“打开门的时候他就已经变成这样了。”
那人打量了我一眼,似乎有些怀疑。
“没有发现入侵者的形迹吧?”
我盯着那具尸体,顿了一瞬之后说:“……我看到了。”
“什么?”所有人都一惊。
我笃定地说:“我看到了,有一个像座敷人偶一样的小女孩刚刚站在这里!”
“这到底是……”
“脱掉他的衣服检查一下!”在这短暂的两三秒钟的对话里,酷拉皮卡始终紧紧盯着尸体,尝试通过我们提供的信息分析现状。
话毕,他直接越过洗手间门前围住的人,将尸体拖了出来,果断扒开了他的上衣。
结果更是让所有人一惊。
尸体全身干瘪,身上分布着多处鸡蛋大小的黑洞。
“像是被吸血而亡……”
“看伤势,应该是念能力者的攻击,刚刚生桑也说见到了其他人的影子,犯人是外部念能力者的可能性很高。为了避免今后的麻烦,请大家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你们当中有谁会使用念能力?”
酷拉皮卡迅速做出了当下最正确的判断。这么快就有牺牲者出现,虽说并非是难以料见的情形,但仍足以证明这场继承战来势之凶恶,在这种境况之下,情报共享是必要的条件。
然而在场所有人都摇了摇头。
“念能力是什么,一种超能力吗?我都没听过这回事。”
酷拉皮卡的瞳孔微微缩了缩。
“话说回来,这个女佣难道不可疑吗?她是第一个见到温迪尸体的人,‘座敷人偶一样的女孩’也只是她的一面之词吧,我们任何人都没有能够佐证她言论的证据。况且如果只是一介女佣,在见到尸体之后还能保持这样的冷静吗?这本来就很不合理吧?”一个护卫站出来指了指我说。
“确实,在彼此都是第一次见面的情况下就要你们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的确有些强人所难。”我诚挚且严肃地回答说,“不过有关于这个问题我倒是可以回答你们,首先是酷拉皮卡的疑问。在场其他人我不太清楚,不过我本人正是念能力者,和你们一样,我虽然是受王妃之雇的女佣,但我本身也是职业猎人,死人这种事早都见惯了。”
“什么,你也是猎人?!”质疑我那人露出了明显吃惊的神色。
除此之外,在场其他几人的面色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很快,国王军就带走了温迪的尸体。
寝殿内的角落里。
不等酷拉皮卡说话,我就先一步开口到:“温迪的死因是念能力无疑。我猜测,那些猎人并不是刻意想要隐瞒自己有念能力的事实,因为如果知晓现在我们现在临着什么样的局势,隐瞒念能力这件事本身是没有任何利处的。目前在场的人当中,很可能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继承战的真相,在这个前提下,刚刚的事件就会被理解为王子之间的内斗,那么隐瞒念能力这件事只是他们回避被卷入内斗的方式。”
“……你分析的很有道理,这样一来也确实能解释得通了,大家的任务主要是‘保护王子和王妃的安全’,如果主动坦白念能力,很有可能被视为自愿加入王室内斗,谁也不愿意把自己卷进这样的麻烦里。但是也能不排除他们依旧遵循着‘将念能力视为猎人之间的共享秘密’这一准则,或者是还有其他我们所不了解的情况。”
真的是很出色的分析能力,基本已经完美推出了背后的原因。
“我觉得你可以去问问。”我笑着说,“毕竟只靠我们在这里分析也没什么结果。”
没过多久,王妃带着王子从宴会上回来了,按照退场顺序,她是第一个离开晚宴的人。
因为有了上一个落单死亡的案例,其余警卫便按照两人一组、十五分钟一汇报的频率保持联络,这时候酷拉皮卡已经从和其他警卫的交谈中确定了我们推理的结果就是事实。
这些人的确不知道继承战的事,所以才没有坦白自己会念能力的情况。
然而,温迪被抬走后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里——新的牺牲者又一次出现了。
这次以同样方式死亡的有整整四人!
此时距离出航,仅仅只过去了一个小时零六分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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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蛇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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