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力气大得惊人,扣在我口鼻上骨节分明的手几乎把我大半张脸都给遮住了,任我怎么挣扎他都没有丝毫要松手的迹象,我被勒得几乎窒息。
直到密室的门自动关上,片刻之后,外面传来了惊恐的呼喊声,我听到许多人像炸了窝的蜂蜜一样大声吵嚷,那个人这时候才松开手。
重获空气的感觉让我眼角泛出一丝生理泪水,我蹲在地上扶着脖子大口呼吸。通道里是奇怪的药剂气味,那个男人把断手随意扔到墙角,然后抬手抚摸墙壁,向深处缓缓走去。
他指尖触碰过的地方,天花板开始逐一亮起暖黄色的灯光,随着他的脚步,一段短短的走廊被点亮,或者与其说这里是走廊,倒不如说只是一个门廊,先前由于光线实在太暗,导致我没能正确判断出它的规格。
缓过呼吸后,透过狭窄通道口的微弱光线,我看到里面连接的是一个砌着石砖墙面的偌大房间。走到门廊拐角处的时候,那个男人突然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波澜不惊的神情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你杀了那个女孩?”我冲他喊到。
“女孩?”他淡淡地说,“我进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我明明看到她像裘尔塔一样……这是你动的手,那两架舞动的鱼骨……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叫库洛洛·鲁西鲁,”他突然浅浅地抿嘴笑了笑说,“身边的人都喜欢叫我团长。”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就回答了问题,这样也让我原本混乱的思绪有机会理顺一些。我站起身来,几步走上前追问到:“你为什么要杀了裘尔塔?”
“我只是来拿想要的东西罢了。至于为什么要杀了他……这需要理由吗?”他语气平淡,低迷而充满男性魅力的声音回荡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我突然有种直觉,这个人非常危险。
有太多疑问回响在我的脑海中,可我还是抓住了其中最令我在意的一条,几乎下意识地就开口继续道:“你……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鱼的人!”
海洋动物保护协会、在伊路米家地下死去的白衣少年、还有少年口中不断提及的那个“她”……这一切好像都能够和眼前这个男人串联起来。有种强烈的直觉告诉我,他们之间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我追问下去,就一定能得到一些非常重要的线索。
“鱼?”他应了一声,然后微微垂眸,看起来似乎是在思考。片刻之后,他抬头说,“我似乎并不认识这样的人呢。”
“你真的不知道?可刚刚那两条鱼……那是你的能力吧?你在说谎!”我紧紧盯着他的双眼,想要在那双眼眸中寻找出什么端倪,哪怕那两颗深潭似的眼珠能有一丝动摇,我都能有理由说服自己继续追问下去。
可是他依旧平淡地回望我,神色之中没有任何闪躲。
那里面藏着黑色的浪,像冰冷的腥咸海水,随时都能淹没我。
我竟不受控制地有些退缩了。
“这个能力名叫‘密室游鱼’,是我最中意的能力之一。盗贼常在室内偷窃,而封闭的环境内,这些鱼能帮我解决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果然是密室!
听完他这句话,刚刚刹那间的动摇立刻烟消云散,我更加坚信了自己的想法,几乎是用一种急切的,恨不得他立马告诉我事情原委、却又努力克制,想要吐字清晰一些的焦急语气,急促而缓慢地说:“那个人说过‘——在旷野中死去的鱼,将会在密室重生’。”
听到这句话,他原本微阖的双眼突然张开了些。
沉闷的光落在他的脸上,像泼上了暖色的甜饮料,让他的肤色看起来不再那么苍白。那个男人头上绑了一圈白色的纱布,盖住额头,黑色的头发散着,随意地垂在纱布上,棱角分明的精致面容像是米开朗基罗创作的石膏雕塑。
他身着一件规整的黑色西服,白色的衬衫在领口处开了两个扣子。他没打领带,把脖颈裸/露在一片阴影之中。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认识他?”
“他?”我也不知这男人口中的他是男他还是女她,就像我一开始一直先入为主的以为鱼所说的那个“她”是个女孩子,但事实上好像不是这样,如果他们真的相识,那鱼那么在意的人应该就是我眼前的这个男人。
我原以为他会给我解释更多,会追问我一些什么问题,或者哪怕只是回答我的疑问也好,可他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进了那个房间。
同样色调的暖黄色墙灯被点亮,我不自觉地就跟着他走了进去。幽暗的灯光照亮一面刚刚处于我视线盲区的墙壁,只见那面墙上靠立着一整排柱状容器,每一个容器中都有一个蜷缩身体的女孩,正静静悬浮在盛满溶液的玻璃罩壁里。
除此之外,还有被锁在铁笼中的女孩干尸,靠站在墙角轻合双眼、肤色泛黄像玩偶一样的女孩标本,摞成一个墙柜那么高的骨灰盒堆,盛放各种单独器官的器皿,以及一个空空的水晶棺材。
“死不足惜的变态。”看着眼前的场景,我强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感,别过视线狠狠咒骂了一句。
我无法直面这些令人窒息的少女尸体,即使见过了再多的杀人场面,可我依旧没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实——矿石产业的老板为了自己的私欲滥杀那些可怜的女孩,他用自己精湛的演技,让那些懵懂无知的孩子对他抱以强烈的好感和依赖,他带给她们希望,又将她们推向深渊,而这样一个丑恶至极的骗子,他的所作所为分明已经成为了人尽皆知的秘密,却从未有人想过出面制止,那双污浊的手挖掘出的宝石至今也在销往世界各地。
所以,我险些忘记了,这是一个制约高于秩序的世界。
我不能忘记,因为遗忘使人痛苦,更何况我原本生活着的是一个由硬性规定以及井井有条的秩序所主导的世界。
明明已经在这里生活半年多了,明明应该适应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难过些什么。
我为这些悲哀的少女难过,也为自己的难过难过。
如果酷拉皮卡在的话……他一定能很好地诠释我的心情吧,即使我偶尔也会觉得那样的温柔对于这个想要复仇的男孩来说并无好处可言,可我还是像溺水的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不愿放开。他是开在黑夜里绽开的纯白色的花。
空气陷入一片沉寂,看着面前少女尸身的盛宴,那个男人似乎并没什么感觉。他看向那些标本的眼神中即没有悲悯也不含愤怒,就像是看着最平常无奇的装饰那样。
他无声地绕着四周的墙壁观察走动,直到走到一个不起眼的书柜前,他抽出上面摆放的几本书,伸手进去,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精致的木雕盒子。
“啪嗒。”
一声轻轻的扣响之后,盒子被打开了。我被这声脆响拉回了神,在不远处下意识地朝他望过去,奈何身高限制,我看不清盒子里究竟放了什么东西。
“是玛丽之花,一种已经绝迹了的植物,收藏价值很高,市面上已经基本见不到了。”他突然向我解释到,把盒子向我的方向倾斜,我看到里面静静放置着一朵黑色的、尖端却是殷红色的花,像是淋上了血色染料一样。
“你就是为了这东西来的?”
“是的。”他啪地一声扣上了盖子,然后径自坐在了一旁的水晶棺上,“外面的人都进不来这间密室,周围的监控也已经被人黑入了,等下那些人散了我就会走。在这期间……我希望你不要惹出什么乱子才好,如果你想平安离开这里的话。”
他云淡风轻地说到,似乎是在与我聊什么家常闲话那样:“说起来,这具空着的棺材本来是他为你准备的。”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所以真的是你杀了他对吧?”我深深皱着眉头问。
“你已经见到了,是我杀了他。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我只是为了得到这朵花才来到这里的——绝迹的植物,是非常合适的收藏品。”
“所以你不是裘尔塔手下的人?”
“如你所想,我不是。”
“那个女孩真的不是你杀的?”
他突然轻轻笑了一下,缓声说:“很遗憾,那个女孩在我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被杀死了,从腹部被剖空。只不过她死或生,与你我又有何干呢?”
“当然有干系!”我忍不住握紧拳头,咬了咬牙说,“我本想来救她的……我本来是想要救她的……”
“但是很遗憾,你没有成功,你甚至连成功的机会都没有过。”
“你……!”我胃里烧得疼,想冲他大发脾气,即使我跟这个男人根本就不认识,可握过拳头之后,我还是放下了无意义的愤怒,悲伤地说,“你说得对,而且我也没理由强迫你和我的想法一样。”
说完这句话,我低下头沉默了,转身坐到了房间正中间一张木桌后的转椅上,整个人都顺着椅子的弧度靠了下去,我缓缓吐了一口气。
一个头上绑着绷带的奇怪男人,仅仅因为想得到一朵花就潜入了裘尔塔的地下宫殿,还杀死了他。他的能力名叫“密室游鱼”,和鱼死前说的话刚好对应得上,旷野中死去的鱼,死后以白骨的形态在密室重生,那些鱼的骨头会啃咬身边的人,吃掉他们的身体,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刚刚那句话,你是从哪里听到的?”他突然开口,解下了额头上缠着的绷带。
在阴影中露出的额头眉心,印着一个等距的黑色十字架图案。
“想知道的话,恐怕你得再多回答我几个问题才行。”我讨价还价到。
“那么,你先问。”
“你真的不认识‘鱼’?”
“是的。”
“那你又是从哪里听到这句话的?”
“是从一个……很重要的朋友那里。”
“你是怎么进入这间地下宫殿的?这里的戒备明明森严到连蚊虫都飞不进来。”
“用我的能力。”
“……能力?”我愣了愣,“你的能力不是‘密室游鱼’吗?我想象不到那有什么办法能帮你潜入这座宫殿。”
“我从未说过那是我的能力吧。”他缓缓地说,把绷带缠在了手腕上,我这时才留意到他手背上有一道有些严重的擦伤。
“那你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抱歉,这一点我无可奉告。”
“那么接下来我自然也就无话可说。”我抱住手臂,虽然是瘫倒的姿势,却紧绷着浑身的神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想,有必要让你弄清楚的是,我并不是在这里和你谈判或者做什么交易,我愿意回答你的问题,只不过是因为那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刚好可以用来打发这段无趣的时间。而现在的实际情况是,但凡你有点理智,都应该知道自己需要乖乖回答我的问题,即使门外那个小女孩不是我杀的,可在门内多杀一个对我来说也并非什么难事。”
他定定地看着我,双眼浸没在一片黑暗的深潭之中。讲出这段话的时候他语气很平淡,分明没有什么危险的气息,我却已经有些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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