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目前有三个宿舍,里面仅有的家具是上下三层的大通铺,铁架制,所以一般纯粹作为寝室使用。即使床铺供给孩童使用,单个占面积较小,密密麻麻的铁架排列在一起,其中的走道肉眼可见的狭窄。
教典在流星街发展出特殊的文化教义,认“日”“月”“星”为被弃之地的“启明天”三使,预示希望与革命的到来。目前的三舍也由此得名。
萨拉萨和派克住在日舍,希拉来得较晚,住在星舍。
日舍的铁架的漆色多为灰绿,我注意到斑驳的漆面下,接触地面和上下三层床铺的焊接处已经有些膨胀得撑破漆面,用手一碾,漆面便大片大片地剥离下来,暴露其下因受潮而纤维蓬松的铁锈层。
这不是很危险吗,我不禁担心。
萨拉萨和派克已经熟门熟路地穿梭到了她们的铺位。她们两个被孤儿院收留的时间相近,睡在上下铺。中间的床铺不知为何空荡荡的,只有一套衣服摆在床板上,床头的铁杆漆面上用白颜料涂出两个十字。
萨拉萨从床铺最底下看似摆放随意的杂物中奇迹般掏出一个压扁的文具盒,打开后将里面包装完好的面包递给我。
与我的预想不同,不是大块的吐司或者黑面包之类,而是金黄袖珍的,表面撒了一层烤制椰蓉的小面包,透明的充气包装外甚至还墨字喷印着生产日期——两个月前新生产。
更不敢吃了!这是很珍贵的东西吧?这么珍贵的东西给我吗,欸、欸——?
我义正严辞地在胸前“打叉”:“我不吃。”
萨拉萨却坚持要塞给我,拽着我的手腕就要往我手里放,我情急之下猛地握拳并拢五指后撤,面包落到了地上。
气氛陡然凝固。派克沉默地把面包拾起,放回萨拉萨的随身小包里。她助我们分开,分别握住两人的手,努力扯起嘴角:“没事,多伊不想吃的话先睡觉吧。”
她松开我的手推我到下铺床上,一边拉着萨拉萨的手却没有松开。
不知为何,我感到一阵心虚,眼神经一直跳动,心里也慌慌的。只能别过头,闷闷地回了声“嗯”。
她们怎么了?……我哪里做错了吗?
我纠结地攥着床单揉捏,忽然一只手揉上我的眉头。我转过头,发现派克带着安抚注视我,她笑笑,没有顾忌我的脏外套,帮我打开被子铺上:“晚安。”
啊……
萨拉萨取走我口袋内的书和药膏,板着脸向我示意:“我们帮你拿去给希拉。”
我想说:其实我不困。
我想说:你们不是在生气吗?
我想说:好奇怪啊,为什么我会这么不安?
想跑出去,想躲起来。能不能稍微骂我两句?
噫,什么怪想法,我在心里唾弃自己。算了,反正班杰明外包给我,我外包给别人,只要结果达到了也没什么差别。也不一定要执着借着这个契机认识希拉。
我躺着胡思乱想着,一下午打架奔波,情绪又大起大落,不知不觉中竟然真就昏昏沉沉地睡死过去。
再度醒来时,周围伸手不见五指。
“有人吗?”我轻声问道,停顿片刻后自己回答,“没有。”
我将被子往上提了提,思忖是否要在原地等候。
因为是冬天,所以夜幕到来得比较早。晚上六点后不论是流星街的哪里都变得黑沉沉的了。话虽这么说,流星街其实也只有一个S市那么大啊,区区几千万平方公里的面积,经向跨度就更小了吧?
整个流星街的距离,对时间来说也只有比沙漏中的沙砾还渺小的一点点呢。
妈妈告诉我整个人类大陆位于一个大湖中,湖水四周被大片未探索的陆地包围。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即使在沙漠附近,流星街的降水却显得过于充沛了。这么想来,整个人类大陆也变得迷你起来。
好在我没有等很久,也许是冥冥之中感应到我起床,萨拉萨从床架的掩映后快步跑来。派克跟在她身后,一手提着煤灯,另一手扶着一名黄色齐肩头发、头戴深灰动物耳朵发箍的女孩。
我总觉得这个形容莫名眼熟。
我这边绞尽脑汁地思考,那边萨拉萨对新出现的女孩介绍:“希拉,这就是小多伊啦,我们刚刚跟你讲的新朋友!”
我胡乱点头,脑中的线头倏然接上了。希拉!她就是我找了一个下午的任务目标。我的视线游弋到女孩脚踝的位置——果然隐约能看出打着夹板,膝盖上亦残留着浅淡的草药味。
原来这发箍是黑色?原来是拟真的老鼠耳朵,还以为“戴着老鼠耳朵发箍”,是指头上顶着某著名卡通形象一般的两个黑圆片。
别被另一个世界的IP营销驯化啊,我!
希拉冲我绽放笑容,她的瞳色漆黑,眼白占比很少,眸子大而深邃的同时,因为缺少反光,不太能观察到她的视线移动,显得有些木讷。
“你好,小多伊。”她露出一口白牙。
“你好你好你好……”我掀开被子,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叠,决定还是叠一下,“现在几点了?”
派克回答:“刚-----(响过预备铃),马上发晚餐了。我们正准备叫你一起走。”
“——哦哦!”我放弃把被子雕成豆腐块的念头,连忙三除两下五简单对折了事,跳下床,脚套进靴子里就准备跑,“我们去哪?”
我着急忙慌的样子戳中了女孩们的笑点,萨拉萨掏出本子写:“我们不跑。晚餐面包不会冷,到睡前都可以领,不会因为去晚了就没了。”
“位置在教堂正厅,找修女姐姐们排队领,你和派克先走吧。希拉的脚还不太方便,我们晚点去,可以慢慢排队。”
我接过笔,有些别扭地写上提议:“我可以和你们一起走。或者派克不用和我一起。我知道教堂正厅在……”
还没写完,就被萨拉萨踮脚敲了脑壳,我默默把这句划掉,改成:“好!麻烦派克了!”
见到萨拉萨满意的表情,希拉凑在萨拉萨身边,似乎感觉很有趣。派克虽然嘴角没上挑,眼神却带着笑意。
于是我们一起出了舍门,身形颀长的派克举起手臂,将煤灯挂到日舍门口的挂钩上。后面萨拉萨和希拉缓慢挪动,我和派克快步向前。
由于掂念着要“和派克先走”的承诺,我迈步的频率比平常走路还要快上一些,很快就与后面的两人拉开了距离。
派克跟在我旁边。我直视前方,全神贯注地伸腿、摆臂,伸腿、摆臂,仿佛带着“噔噔蹬蹬”的音效前进。走到连廊中间时,派克突然喊:“多伊,等一等!”
我脑内的弦一颤,瞬间脱离无我状态,撤回一个前进的动作。转头发现派克已经略微气喘吁吁。
她撑着膝盖剧烈地深呼吸两下,抬起头摆手,让我不要担心:“没事,就是你可以稍微慢点。我快跟不上你了。”
“了解。”我并拢食指和中指,在太阳穴附近一挥,有意识压制回平常散步的配速。
不多时,教堂正厅的侧门出现在我们视线范围内,塞拉在门前笑眯眯地和一个小弟弟聊天,神情格外宠溺。
我嗅到不同寻常的味道,凝神一望:好家伙,是中午第一个打饭的那个小黄毛!
叫查什么、什么克来着。我想我的内心已经开始尖叫了。
派克拉着我即将朝发面包的黑头发的修女走去,我和她说:“对不起,你先去。”然后一个箭步拦在塞拉和小黄毛之间。
塞拉发现我,先是眼前一亮,随后刻意垮下脸:【“怎么?出去玩回来记得吃晚饭,不知道提前和我报一声平安?”】
啊,我确实忘了有这个必要……我刻意干扰那谁和塞拉互动本来就心虚,现在大脑更是有点余额欠费,仰头试图在教堂的吊顶上找到天衣无缝的借口:【“……额,这个,我……”】
我的思维被限制在挖掘为自己开脱的机会时,塞拉暗中给侠客使了个眼色,侠客配合地遁走。
本来这也就算了,我在陌生的孤儿院附近孤单一个下午,还遭遇那样的事,看到塞拉熟悉的身影被委屈情绪支配,一时冲动才来干扰他们互动的,其实内心也有一个角落在絮叨“这么做不太好”。
然而,这个小黄毛!没错,“侠客”,我想起来了,并且会永远的记住他。这个小子溜之大吉前,在塞拉的视觉盲区用他带着指甲的手使劲掐了我左大臂内侧的软肉!
当时我习惯性地没有出声,待到侠客跑没影了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太贱了。怎么会这么贱。我下次一定要把他拉到小垃圾山附近把他打个屁滚尿流!
复仇目标真是很可怕的东西,此时此刻,惊怒覆盖我的思维,什么疲惫啊,饥饿啊,委屈啊,都被他化作愤恨的燃料。桀桀,我胸中的地狱火已为侠客预留他的一席之地。
一旦确立了目标,我的思绪就清晰多了,我对塞拉的问题避而不答,反问塞拉:【“我们要回家了吗?”】
【“原本是的,其实我和医生一般晚餐开始前就该回到诊所。”】塞拉果不其然聚焦于交代更重要的事,选择顺着我转移话题。
有时候我总感觉她不知道如何界定面对我的态度。
【“原本?”】
【“流星街晚上不太安全……你先吃点东西吧,边吃我边和你解释。”】
塞拉苦恼地偏头,带我走到远离侧门远一点的角落。
我接过她递给我的面包一点点撕下,塞进嘴里咀嚼,面包味道一般,有些干巴。多嚼嚼,变成面糊的状态才有甜味。
我吃了没两口,就有点渴。怪不得另一个修女负责发水。
我远眺蠕动的队伍下饭。萨拉萨她们还没来,派克已经排到面包队伍的前几位了。
【“尼莱医生明天早上有病人预约手术,下午已经按时离开。养母转告我们你回到教堂,我就去房间挨个找你。”】
我吞下嘴里的食物:【“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塞拉笑了,作出思考的表情,【“我看到你和萨拉萨她们玩的很开心,想着过一会傍晚再叫你。结果没想到就找不到你们了,所以我才想到食堂找人问问。”】
她轻锤我的肩膀,补充道:【“不过,要是半个小时内再找不到你,我就要采取些极端措施了。”】
【“还好,在这里找到你了。”】
我莫名觉得塞拉这次的笑容让人不安,抚着脖子承诺道:【“我知道了,下次一定会让你知道我去了哪里,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塞拉给我一个欢欣的拥抱,我不好意思地将头埋在她的胸口,感到安定和满足。
“极端措施”,是什么?
过后,她放开我,我问:【“可是这里不是五区吗?”】
【“正因为是五区,所以只是“不太安全”。其他区晚上就是‘非常危险’了,尤其是针对你们这种小孩。至少这段时间是这样的。”】
哇呜,这么夸张。流星街的危险区还有其他限定赛季吗?
塞拉也是16岁的花季少女,危险程度不比我低呢,万事还是小心为上吧。
【“我们要在孤儿院留宿吗?”】
【“BIngo!没错。我已经和养母沟通过了,待会和修女们说一声就行。你在门口等我一下。”】
我点头:【“OK,我知道了……她们宿舍的床对塞拉来说会不会太短了?”】
塞拉摇摇食指:【“不用管我,我自有安排。”】
我便不再多嘴,塞拉迟迟没有动作,我猜她可能打算等修女空闲的时候再去交流。于是我征得塞拉的同意后,跑去陪派克她们排取水的队伍。
萨拉萨和希拉刚到一会,萨拉萨正在啃面包,希拉要等到取水后就水吃。
“希拉胃不太好。吃太硬的东西会肚子疼。”派克在纸上为我解除困惑。
孤儿院孩子们取的面包和我刚刚吃的还不太一样,是类似于欧包的椭圆面包,大概两个7岁孩子的巴掌大,表皮比我刚刚吃的硬,不过里面夹着零星的葡萄干。
取水的队伍更长一些,因为面包可以被代领,但是饮用水每人只能用公用的一箱杯子轮流接水,憨厚的玛丽修女监督每个孩子当场饮用完自己的那份水。
所以即便希拉崴了脚,也只能自己来接水喝。
好在大部分人喝水的速度都不慢,我估计他们都习惯了这种干噎的食物。
不久,萨拉萨和派克将空杯放入回收箱中,我们一起等希拉细嚼慢咽的吃完一小块掰下的面包。
她吃掉的部分只占个人晚餐份额的三分之一。
“不再吃点吗?”我忧心忡忡地问,希拉摇头,我只得作罢,“那那些怎么办?”
希拉掰下最后的一块,仰头,连手指上的碎末抖进嘴里,嗦了嗦手指,用留恋的眼光凝望剩下的面包:“只能拿去--(回收)了。”
“就是还给修女,让修女给没吃饱的其他人。”萨拉萨说明。
我张嘴,思考后还是拿了本子和笔写:“不能留下藏起来,等饿的时候吃吗?”是的,我还不会说藏。
萨拉萨:“这种面包没地方放,修女说没有包装的食物藏起来容易招老鼠,坏掉还会生虫。被发现就会受到修女们的惩罚。我们现在基本每天都能吃饱,所以没关系的。”
我默默把本子翻页,希拉已经回到我们旁边。此时队伍的人流稀疏,我窥见塞拉和黑发的那名修女交谈,修女朝我们的方向看后摇了摇头。
塞拉绕过队伍靠近我们,同热切的萨拉萨和相对文静的派克与希拉打过招呼后,颇为懊恼地对我说:【“抱歉,我本来想让你和你的小伙伴住一起的。我记得萨拉萨他们床刚好就有一个空位。”】
【“怎么了吗,不行?”】
【“对,睡中间的那孩子几个月前失踪了,还没有找到任何痕迹。修女说这种情况一般会保留那个女孩的床位半年才会再使用。”】
我的脑中浮现那两个白色的十字,沉默片刻,说:【“……我有个地方睡就好。”】
塞拉于是如同她匆匆地来,宛若一阵风匆匆席卷而去。留下我“和我的新朋友们好好相处”。
回孤儿院的路上,我们四人走在一起,我突发奇想,拉着健全的两人在希拉身边轮换阵型,替希拉组成随时依据风向转变挡风的三角防风屏障。
希拉开始有些哭笑不得,逐渐演化成兴致勃勃地辅助指挥我们机动“对敌”。
“左,左,右——左、左!下……不是,右!”
最后挡了多少风不知道,但是至少大家的身体都活动得暖洋洋的了。
黑夜中,善良的少女们通过团结彼此友情的羁绊,克服自然威力,守护了重要之人的生命健康,芜湖!
正义少女们结束征程,抵达旅途终点。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我依依不舍地与“战友”和“指挥官”在日舍门口送别,神出鬼没早已提前到达孤儿院的塞拉好像西王母分牛郎织女一样把我们分开。
【“明明就在对面宿舍,我真是服了你了。”】塞拉哭笑不得,“孩子们早点睡吧,明天再一起玩。”
我同三人挥手告别,塞拉牵着我转身进入日舍对门的“星舍”,也是来得最晚的、大多年幼的孩子们住的地方,由此空位较多。
塞拉指其中一床的下铺嘱咐:【“喏,你睡这里。我向玛丽借了备用被子,给你铺好了。”】挺好的,我喜欢下铺。
【“小心点,别给人家被子踹地上弄脏了。人家可是给你拿了床好棉被呢。”】
我要抗议,此乃污蔑!我睡姿可板正了,根本不会乱动,更不会踢被子!
塞拉最后跑去值班室守夜了,说要保护我的安全……哼。之所以不担心床短是这个原因。可能因为塞拉隐藏的身手一流才去帮忙,但我还是纠结作为孕育区的五区有什么需要如此戒备。
没找到希拉和萨拉萨的发色。这里私设蛋黄色和红棕色。
蛋黄色参考帕里斯通的发色再淡一丢丢,虽然我不支持帕里斯通和希拉一人论,不过他们两个确实长得格外相似。
塞拉中午吃饱了,把职工的面包给你。反正她是念能力者。塞拉守夜是因为睡不着,物理和精神双重意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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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希拉x吃醋x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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