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索的身影如同融化的糖画,在门后消失。那股甜腻又危险的气息却未立刻散去,而是像一层薄膜,依旧附着在总统套房昂贵的空气里。
御龙天没有动。他依旧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建立在沙漠之上的**之都。夜色下的友克鑫市,是一片由霓虹与罪恶共同织就的、无垠的光海。摩天大楼的尖顶刺穿被光污染染成紫红色的云翳,玻璃幕墙反射着流光溢彩的广告牌,地面上,车流汇成一条条发光的动脉,为这个不夜之城泵送着永不枯竭的活力与贪婪。
这片繁华之下,是他能清晰感知到的、正在剧烈涌动的暗流。
他的感知力如同一张无形的蛛网,以这栋大楼为中心,向整座城市铺开。他能“触摸”到那些盘踞在阴影中的、强大的念。有的狂暴如野兽,充满了破坏的原始冲动,那是蜘蛛的气息,熟悉而冰冷;有的隐晦如深潭,潜藏着刻骨的憎恨与决绝,那是复仇者的锁链,正在黑暗中发出无声的铮鸣;更多的,是属于□□、赏金猎人、各路投机者的、混杂着贪婪与警惕的念,它们像无数饥饿的鬣狗,被拍卖会这块巨大的腐肉吸引而来,在这座名为友克鑫的狩猎场里相互对峙、窥探。
这里是世界的交叉口,也是即将沸腾的火山口。
而他,御龙天,站在这火山口的边缘,却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力不从心。
他抬起自己的左手。那只依旧缠绕着层层绷带的手,在六年漫长的静养中,伤口也仅仅是勉强愈合。为了锻造“修罗”,他付出的代价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大。那丝从混沌本源中带来的“暗”,几乎被抽干,让这具被“光”净化过的、本就脆弱的容器,变得愈发千疮百孔。
他现在的状态,就像一个拥有着核武器密码,却连引爆按钮都按不下去的孩童。他能洞悉全局,能策划风暴,但他缺少一个能够完美执行他意志的、可靠的“手”与“眼”。伊尔迷是父亲的影子,忠诚却不属于他;西索是疯狂的盟友,可用却不可信。
他需要一把属于自己的、最锋利的刀。
思绪间,一阵极轻的、富有独特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笃,笃笃。
一声长,两声短。
这是在家里的那些年里,在枯枯戮山那间黑暗的锻造室里,他教给那个倔强少年的、独属于他们之间的暗号。
御龙天缓缓转过身,黑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等待已久的平静。他知道,他所布下的、最重要的那颗棋子,跨越了千山万水,带着他想要的答案,自己找上门来了。
“进来。”他的声音不大,却轻易穿透了厚重的门板。
门被推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不再是那个在惩戒室里满眼不屈与愤怒的孩童,也不再是那个会因为“朋友”而天真地与家族对抗的少年。站在门口的,是一个身形已经拔高了不少的、真正的“猎人”。
奇牙·揍敌客。
他穿着简单的背心和短裤,银色的发丝比以前更显蓬松,遮住了些许额头。他的皮肤因为在外奔波而染上了一层健康的色泽,肌肉线条流畅而结实,蕴含着惊人的爆发力。但变化最大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曾属于揍敌客的、带着杀戮本能的猫眼,此刻沉淀为一片深邃的、不起波澜的湖泊。所有的叛逆、迷茫与天真都被磨去,只剩下一种经历过无数战斗与思考后才有的、绝对的理智与自信。
他的手上,没有提着任何行李,只有两个通体黝黑、被他用念力线缠绕在指尖的悠悠球。那是他用御龙天教他的方法,亲手在锻造炉边捏制而成的武器。
“我回来了。”
奇牙开口,声音比六年前低沉了许多,带着一丝少年变声期特有的沙哑,但语气却无比平稳。这不是一句疑问,也不是一句问候,而是一句陈述。一份任务的最终的报告。
他的视线扫过房间,在御龙天身上停留。那目光里没有了年幼时的依赖与畏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等的、审视般的尊重。他在评估御龙天的状态,就像一个最专业的副官在评估自己指挥官的状况。
御龙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奇牙走到他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通体漆黑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金属卡片,轻轻地放在了御龙天面前的黑色大理石桌面上。
“这是你的。”奇牙说。
“里面是什么?”御龙天问。
“两百亿戒尼。还有天空竞技场两百层楼主的所有权限,以及一个依托猎人网站建立起来的、覆盖了全世界主要城市基础情报网络的使用权。”奇牙平静地汇报着,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拿到猎人执照后,我去了天空竞技场。打到两百层,赚到了第一笔钱。之后,我利用楼主的权限和猎人网站的资源,完成了三百四十二个任务,其中三十七个是A级委托。所有的报酬,都在这里。”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这张卡不记名,通过了七重加密,可以在全世界任何一个地下钱庄提取现金或兑换等价物,无法被追踪。”
这就是奇牙交出的答卷。
六年前,御龙天击碎了他对“朋友”的天真幻想,让他明白了力量的本质。之后,又在锻造室里,向他展示了何为真正的“掌控”。奇牙没有辜负这份教导。他走入了这个广阔的世界,没有去寻找虚无缥缈的友情,而是用最直接、最冷酷的方式,去积累力量与资源。他将自己变成了一件最有效率的、为御龙天创造价值的工具。
这便是他的“爱护”,是他为赢得站在御龙天身边资格所付出的、全部的努力。
御龙天伸出他那只完好的右手,拿起那张冰冷的金属卡片。他没有去看卡,而是看着奇牙的眼睛。在那双银色的、平静如湖的眼眸深处,他看到了一团被极力压抑着的、名为“渴望”的火焰。
“做得不错。”御龙天淡淡地评价,然后,他重新提出了那个六年前在锻-造室里问过的问题,只是这一次,问题的含义已经截然不同。
“那么,奇牙,”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审视,“你拿什么来换,让我……继续教你?”
如果说六年前的那个问题,是一次绝望中的考验;那么此刻的这个问题,便是一场平等交易前的、最终的报价问询。
奇牙的身体站得笔直,他迎着御龙天那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他早已在心中将这个答案演练了千百遍。这不再是当年那个被逼入绝境的孩童,为了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而许下的冲动承诺。这是他,奇牙·揍敌客,在见识了世界的广阔,在拥有了“猎人”这份自由之后,经过深思熟虑,为自己选择的、唯一的道路。
他单膝跪了下来。
这个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被迫与屈辱。这并非奴仆对主人的跪拜,而更像是一名最虔诚的骑士,向他唯一认可的君王,献上自己的所有。
“我的一切。”
奇牙抬起头,银色的眼眸里,那团压抑的火焰终于燃烧起来,明亮,且炙热。
“我的时间,我的忠诚,我的生命,我所掌握的所有技巧,以及……我未来所能创造的全部价值。”
“从我走出揍敌客家的那一刻起,它们就都已经不属于我了。它们属于你,御龙天。”
“我将成为你在黑暗中行走的影子,成为你斩断荆棘的利刃,成为你实现所有意志的、最锋利的手。你所指之处,便是我剑锋所向。你所思之事,便是我行动之纲。”
“我以此,来换取跟在你身边的资格。换取……你继续教导我的权力。”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
整个总统套房里,陷入了长久的、针落可闻的寂静。窗外的霓虹光芒透过玻璃,在奇牙那张年轻却写满决绝的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许久,御龙天终于开口。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我接受”。
他只是用一种平淡到近乎冷酷的语气,下达了第一个命令。
“起来。我的部下,不需要用膝盖来证明忠诚。”
奇牙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随即,他站起身。当他重新站直的那一刻,他身上的气息发生了微妙的改变。那份属于猎人的自由与锋芒被悄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属于“工具”的服从与沉静。
契约,在这一刻,正式重塑,且牢不可破。
御龙天将那张金属卡片随手扔在桌上,仿佛那两百亿戒尼只是一堆无意义的数字。他黑色的眼眸转向房间的某个角落,那里的阴影比别处要更深一些。
“既然你的忠诚属于我,那么,就先处理掉尾巴吧。”御龙天淡淡地说,“你的身后,跟了一个家族的监视者。去把他找出来。记住,只是找出来,在我下令之前,不许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这是对奇牙的第一个考验。考验的不仅是他的侦查能力,更是他的服从性,以及他能否割裂与过去的联系——面对他曾经最畏惧的兄长。
奇牙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他那银色的瞳孔猛地收缩。他当然知道御龙天说的是谁。那股如同附骨之疽般、从小就笼罩着他的念,即使隔着几百米远,也依旧清晰可辨。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属于“弟弟”的情绪。
“是。”
他吐出一个字,身影瞬间变得模糊,如同融入空气的鬼魅,悄无声息地从房间里消失。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御龙天一人。他没有去看奇牙如何执行任务,因为他知道答案。他走到酒柜旁,为自己倒了一杯清水,然后重新回到落地窗前。
几分钟后,奇牙的身影再次无声地出现。
“目标在三百米外,对面大楼的天台。使用‘绝’隐藏了气息,但念的残留痕迹没有完全清除干净。”他冷静地报告,仿佛在描述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目标是伊尔迷·揍敌客。任务期间,他一直在暗中跟随,清除了三批试图接近我的不明人士。评估为……执行席巴·揍敌客下达的‘保护’指令。”
“很好。”御龙天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奇牙已经学会了如何将“亲人”这个身份,从他的任务评估中剥离出去。
“那么,第二个任务。”御龙天将手中的水杯放下,“我讨厌这里。”
奇牙微微一怔。
“这里太安全,太隐蔽,太像枯枯戮山了。”御龙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厌倦,“一个躲在壳子里的棋手,是无法真正搅动棋盘的。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来了。”
他看向奇牙,下达了新的指令:“去贝奇塔酒店,用我的名字,订下他们的皇家套房。从现在起,那里是我们的大本营。”
贝奇塔酒店,友克鑫市最负盛名、同时也最鱼龙混杂的顶级酒店。十老头的代表、世界级的富豪、各路念能力高手都会在那里出没。从揍敌客的私密产业搬到那里,等同于主动将自己暴露在聚光灯下,这是一个极具挑衅意味的宣言。
“我需要一个舞台,一个能吸引所有飞蛾的、最亮的舞台。”御龙天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而你,奇牙,将作为我的副官,处理好舞台之外的一切琐事。”
“是。”奇牙再次领命,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记下了指令。他已经完全进入了新的角色。
“去吧。办好之后,在酒店等我。”
在奇牙转身离开后,御龙天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窗前。
他的“手”与“眼”已经就位,并且证明了其可靠性。现在,是时候去呼唤他那份最重要、也最不稳定的羁绊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将一缕极细的、恢复不久的“暗”之本源,从指尖释放出去。
这并非一次强大的能量释放。它更像是一滴墨水,滴入了平静的湖面。一股无形无质的波纹,以这栋大楼为中心,悄无声息地扩散开去。这股波纹没有攻击性,它无比微弱,微弱到绝大多数念能力者只会将其当作一阵普通的背景噪音。
但是,对于某个与这股力量同源的人来说,这声呼唤,将如同在灵魂深处敲响的洪钟。
他在钓鱼。用他自己作为鱼饵,钓那条最警觉、最暴躁的鱼。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拿起桌上的内部通讯器,接通了那位早已在楼下待命的专属管家。
“准备一下,”他对着通讯器,声音平静而清晰,仿佛在宣布一件既定的事实,“换个地方,公开行程,好戏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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