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像断了线的风筝，自然对门外的一切一无所知。但安科似乎早就发现了他，寻常地和侠客打了个招呼才离开。

门维持着敞开的状态，只剩侠客站在那了。他迎着午时强悍的光线，表情残破不清。

我心里好像有个鼓手在乱七八糟地敲。

一息。

五息。

侠客向前迈了一步，像一滴水落入湖面，凝固的氛围开始荡漾，剩下的距离透明了起来。

他很快走到我身边。

侠客说：“不怕。”

为了看我，他垂下脑袋，避过了模糊他的那道光，他的五官清晰地显露了出来。

侠客脸上的肯定不是愤怒，也不是他惯常展示的脆弱或委屈。不属于任何一极，他嘴角甚至挂着一点点笑。

这很管用。

侠客没装，他真的不担心。

那是他的父亲，他怎么会不担心？

侠客蹲坐在床边，又靠近我一些。

“我知道你没想害我。实际上——”他停顿了片刻，嘴角扯出了更大的弧度，“他怎么样都与我无关。”

“什么？”

“他本就该陪着妈妈，不是吗？”

我端详着侠客的眸子，觉得他好像一株被风暴击打得蔫儿吧唧，却挂满美丽露珠的青草。不是什么光明的存在，却异常真实，很有冲击力。

我不停回想起过去的片段。

他主动接近，举杯加入，言语机巧、安慰得体。他既聪明，又温柔，不介意示弱，又能像刀锋一样干净利落。这居然不冲突，所有面相都是真实的，都是他。

到这一刻我才明白，侠客的柔软根本不是棉絮或云朵，全都托生于他的“不在乎”。

他那晚不是胡扯八道，是在坦诚相待。只是我那时候没听懂。

如果要找个比喻，世界在他眼里，大概就是个角色扮演游戏。

他会等待对方落下一步棋——哪怕这一步是冲着他心口来的一刀。而轮到他时，他也会不慌不乱地，在惨叫、求饶，或一语不发地反击之间，做出抉择。

所以，侠客害怕的从来不是“失控”，而是溢出的真实感官，那会让他也感觉“真实”，一旦真实，就再也无法把一切当成游戏来看待了。

能孕育春天的，往往是寒冬。

侠客的骨血里，先天就潜伏着冷漠。

相比之下，他对父亲没能留住母亲的怨恨，显得稀薄得不值一提。

他并没有激烈地要送奥图去死，只是随他怎么样都好。

我也许能理解他。

可我还是有种做错了事的心虚。

我揉了揉他的脑袋，“是。如果你妈妈希望的话。”

侠客拉下我的手，放在他两手之间。看起来是正常的手拉手，实则他正偷偷摸摸捏着我的手玩。他似乎还要说些什么。

我的眼角瞥见了门口的米色衣角，于是先一步出声，叫住那人：“今天怎么样呀，你去了好久。”

顺着我的目光，侠客也扭头看了过去。

伊路米走了进来，怀里捧着一个彩色的纸盒子。

“很累，姐姐。”

“下午还有比赛吗？”

“没有。”伊路的注意力浅浅落在侠客的手上，很快就移回到我。

他把东西递来，“补给你的，生日礼物。”

我惊讶地接过。内容物在晃晃荡荡地撞击四壁，不像是原包装。

我的嘴角开始上扬，快速拆开了盒子。里边躺着一个边缘略磨损的银灰色游戏机，两张卡。

我开心得不行，但还是忍不住讥道：“是不是太晚了？”

“不会，你很喜欢。”伊路面色如常地回答，语气却是上扬的轻快调子。

他歪头想了想，“不会更快了。我来的时候，他们什么都不让我带。”

我心头一暖，又觉得怪：“这是在斗兽场换的？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个。”

“那你得问库洛洛。”伊路米有意拉长了声音，“他怎么不告诉你？”

为什么要问他？

再说，这根本不是斗兽场的交易品。

而且你们俩什么时候搅和在一起了？

啊，想起来了。

“库洛洛他也不确定。”侠客说。

“这就是你们的交易？”我跟他同时开口，问了下去，“为了让你把他们背回来？”

“他不确定？”伊路米却先回答了侠客。他低头朝他看，“什么意思？”

侠客站起身，解释道：“我们只是推测，没有亲眼见过，毕竟，谁会把游戏机带进比赛场地呢？但十有**。”

“等会儿。”我抢白道，“你们早就想要游戏机了？”

“我想要。”侠客侧过脑，“而且你提过好多次。我们打算搞几部回来的。”

我提过吗？我实在记不清，可能夹杂在某些脱口而出的牢骚里。

“从新入场的那些人手里吗？”我察觉到了诡异之处，“伊路这么快就搞定了，你们到现在还一无所获？”

伊路米发出故作疑惑的鼻音，“是很奇怪哦。虽然找到库洛洛指出的那个人费了些力气，但拿多余的积分和那人交换，他立刻就同意了。”

我们的目光一起集中到侠客身上。

“哈，我被库洛洛带偏了。”他局促地绞着头发，“我们一直在研究宿舍的布局，既然他们不带出来，就只能潜进去摸出来嘛……但最近大家的比赛安排都很满，没时间细想。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

侠客还在笑，但眉头微微颦着，也许是被自己蠢到了。

“是挺惊喜的……”我还没说出完整的精妙讽刺，只围了条毛巾的库洛洛本人从我的门口路过。应该是在回房间的途中停下来听闲话的。

“什么带偏。”库洛洛一脚踏了进来，嘴也没懒着，“你明明觉得这是绝妙的计划。”

侠客摊手，一脸无奈：“没有对比的时候……”

楼道又传来了哒哒哒的脚步声，和他们的交谈声杂糅在一起。

只有伊路米不作声。

我捏着被子，露出眼睛看他，在他眼里读出一丝相同的嘲笑。

“要吵出去吵。”我用被子完全裹住了自己，实则躲在下边，打开了游戏机，“把门给我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