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敢关机！”

奇犽本想一把丢掉电话筒，突然意识到门口还有人，手上的力量便不自觉地放轻了。而听到银发少年走出来，闭着眼睛的老婆婆抬了抬头。

“这么快就说完了呀？”

“没打通。”奇犽在心里默诵了一遍洛可可留给他的号码……不可能记错，那是为什么呢？

“这样啊——那过一会再试试，也许就通了呢。”

“哼，谁还要打给她！一点警觉心都没有，就算被人找到也不关我事……”奇犽小声抱怨着，却发现老婆婆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肚子饿了就会脾气不好哦。今天的晚饭是从早上就开始炖的卷心菜包肉呢，你喜欢吗？”

橘色的灯光下，热腾腾的蒸汽带着香味钻入了奇犽的鼻子。

“唔，闻起来还不错的样子……”

“趁热才好吃哟。”老婆婆又夹了一个菜卷在奇犽的盘子里，“我有个孙子和你差不多大，但一点都不像你这么稳重……可惜现在跟着他爹搬去了大城市，要到假期才会回来。”

“所以，这里就阿婆一个人住？”奇犽切开卷心菜，裹在其中的肉汁和汤一起流了出来，“我开动了。”

“可不是嘛——”老婆婆一边说一边期待地盯着奇犽用叉子把肉送进嘴里，“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啊？”

“嘛……”

奇犽没有回答，只是将剩下的一半塞进嘴里后，又马上动手叉起了第二块卷心菜包肉。

揍敌客家的饮食全部都出自最顶级的料理人之手。

但不知是因为异常重视营养均衡的结果，还是由于添加了过多的’调味料’，在激发人食欲这方面，自奇犽有记忆起就一直觉得连山脚下土特产店里卖的曲奇饼干都比家里的饭菜好吃。

所以，他第一次从天空竞技场赚到钱后就全部花在了买巧克力零食上，而糜稽则投奔向了薯片的怀抱。

……半锅菜卷完食，奇犽擦擦嘴放下了刀叉。

“谢…谢谢款待。那个……挺、挺好吃的。”

“太好了！客气什么，要是没有你，这一大锅我得吃上好几天呢。”

“那为什么不少做一点？”

“唉，总是不知不觉就按照以前的习惯做多了……”老婆婆说到一半，似乎是意识到话题太过消极，用力拍了下自己的手掌，“对了！天色也暗了，你今天不如就住在这里吧？我小孙子的房间刚好空着呢。”

奇犽第一反应就是要拒绝，但就像是挽留他似的，窗外忽然响起了哗——哗——的杂音。

老婆婆转头侧耳倾听了一会，“下雨了。”

“那我该……”

“别着急啊，听这雨势一时半会儿的可不会停呐。反正你也还没联络上朋友，就住一晚再走吧？”

屋内一时间变得有些安静，风吹着雨点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动静。

奇犽默了默，告辞的话到了嘴边终于又咽了下去。

“唔，那就……那就再打搅一下了。”

“太好了！我还烤了蛋糕，正好拿出来做餐后甜点。”

“哦、哦哦……”

伊尔迷似一道用夜幕剪出的人形剪纸，肃穆地伫立在小镇入口处的树下。

茂盛的枝叶挡住了雨水，潮气却聚集在树冠下方，仿佛一层膜将黑发如瀑的青年与其他人隔绝成表里、正反两个不同的世界。

“伊尔迷大少爷，镇上的情况已经摸清楚了。现在所有的入口都被我们的人守住，按您的命令即刻起只能进不能出。”

同样是黑色，穿着黑西装的执事站在伊尔迷旁边就像是稀释过的墨水般显得有些虚浮，而所有最深沉的黑色全部只汇总在一个人身上。

“很好。”伊尔迷迈出一步，离开了树荫，“我现在进去找小奇，你们继续守在外面，若有人想出去……”

“大少爷放心，绝不会有人走出去。”

“嗯，记住不要出错。”

伊尔迷点了点头。他的声音极具穿透力，风雨中依旧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等候在不远处的孜婆年调整了一下鼻梁上眼镜的角度，几滴水珠落在她的镜片上模糊了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奇犽放下捧着了纸杯蛋糕的手。

“怎么啦，是不是凉了以后，不好吃了？”

面对老婆婆的关心，蓝色的眼睛不安地看向了拉着帘子的窗户。

“没有，很好吃。只不过外面好像……阿婆，我出去看一看！”

“外面？”老婆婆也顺着奇犽的视线扭过了头，“下着大雨呢，你出去要看什么啊？”

然而这一次，奇犽的回答是从餐桌旁直接站了起来。刀叉杯盘被巨大的力气撞得东倒西歪，他却紧握住双拳，目光慢慢地从窗户移到了门边……

门闩上的铜锁不知何时掉了下来，而在敞开的大门外，正站着一个披散着头发的人影。

“小奇，我找到你了。”

奇犽不可抑制地开始大口呼吸，他的胸膛上下起伏，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但双脚却像两根钉死在地面上的木桩，没有遵循本能发出的逃跑命令。

“大哥……”银发少年死死地盯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黑发青年，“……你怎么来了？”

“因为你不听我的话。”伊尔迷反手关上了门，“为什么没有回家？”

“我……”

伊尔迷走近几步，低头扫了一眼桌子上有些凌乱的奶茶和蛋糕。

“还吃这些东西。小奇，过量的糖分不利于健康，你想变成糜稽那样吗？”

一直坐在椅子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老婆婆唐突地开口了。

“你是他的哥哥？别责怪你弟弟啦，这些都是我做的，没有加很多糖，你尝一下就……”

“阿婆！”奇犽大叫了一声，但后面想说的话却怎么都没办法继续了。他停又停，终于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能让我和他单独说会儿话吗？”

“你确定要和我在这里单独说话么？”伊尔迷平静地反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黑色的眼睛只是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奇犽。

奇犽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大哥！阿婆是好人！”

“嗯？你说什么？”伊尔迷歪了歪头。

“大哥……”

“小奇，我在提问。”

“……我说…阿婆她……是好人。”奇犽的冷汗顺着额角流了下来，“别、别杀她……”

伊尔迷的眸子相反地微微睁大了，“别？小奇，你是在命令我、威胁我、还是想要请求我？”

“…………”

“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伊尔迷顺手握住桌上的餐刀，光滑的刀面上顿时映出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原本温馨的室内气氛瞬间森冷了起来。

“大哥，我……”

顶着压力，奇犽艰难地动了动唇。他意识到了接下去可能发生的事，更知道如果现在不尽快说些什么让伊尔迷改变主意的话，一切就来不及了。

“我……请求你，不要杀她。”

‘正常’的揍敌客不会进行无益、无必要的滥杀，可是伊尔迷……他不属于这个范畴。

“你请求我？”

“是、是的……大哥，我跟你回家，路上……路上保证绝对不会再逃跑了。”奇犽僵硬地说着，而每说出一个字，战栗感就从脚底爬上来一点，好像一根冰冷的钉子在贴着脊背移动。

但他不能不说。

因为此时此刻只要他出现一丝动摇、一丝退缩，伊尔迷就会立刻将那些打算——那些血腥的、黑暗的、残忍的打算付诸行动。

“哦？保证不再逃跑？”

伊尔迷的语气异常柔和，可下一句却让奇犽产生了种被网住动弹不得的窒息感。

“那不是应该的么……你想用本来就该做到的事来和我谈条件？”

奇犽攥着的指甲戳进了掌心。

“算我……算我拜托你……”

“唔——”伊尔迷转动着餐刀，似乎是在思考，“记录上这个镇子里一共有五千两百六十七个人，不过今晚就只有四千九百五十三个人在。小奇，到明天这里还能剩多少人，你会做减法吗？”

“我就是偶然路过这里而已……不关他们的事……”

“所以呢？”

“所以……”奇犽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老婆婆，“我只见过阿婆一个人，她不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的。”

伊尔迷兀地扔下了餐刀。

金属刀身砸中瓷盘子，发出’哐当’一下刺耳的声音。

幽深无光的黑瞳，定定地审视着奇犽，“小奇，我教过你的——这个世上，只有死人不会乱说话。”

“但阿婆她能泄露什么秘密呢？！”奇犽低吼了出来，“我连自己的名字都没告诉过她！”

“这不重要。”

说着，伊尔迷又向前走了一步，而奇犽则同时向后倒退了一步。

“既然不重要，那……”

“重要的是你在乎。”

“我……在乎？”

“小奇。”伊尔迷微微俯身，抓住了奇犽的胳膊，“普通的惩罚对你已经不起作用了，我一直在想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你记住教训……现在我知道了，你只有失去了在乎的东西，才会不再犯一样的错误。”

奇犽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他咬着牙，极力压制住想要选择’放弃’的冲动。

“大哥……不要……”

伊尔迷露出了苦恼的表情，“可这样一来，就没办法让小奇留下深刻的印象了啊？”

室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就连窗外的风雨声都似乎静了下来。

奇犽低垂着头，银色的发丝几不可见地颤抖着，“大哥……已经够了。”

“什么？”

“已经够了……”奇犽仰起脸，瞪得大大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大哥，你用不着杀她……我真的吸取教训不会再犯错了。”

“是吗？”伊尔迷干脆弯下腰与奇犽平视，“那么，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你错在哪里、记住了什么？”

这就是伊尔迷·揍敌客——偏执的控制欲，不容违抗的绝对权威，以及隐藏在冷漠面具下的疯狂。

奇犽注视着自己的长兄，而无机质的黑眼睛也回望着他。

“……我不该违背大哥的命令，在半路上偷跑。我也不该随便和陌生人说话，接受别人的食物……更不该犯了这么多错，还对大哥提要求……”奇犽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我以后会记住大哥的命令，会认真……做一名合格的杀手……”

说完最后两个字，奇犽已经不敢再去看老婆婆了。对方短促、沉重的呼吸声，传递出了很多信息：害怕、后悔、不安，还有……厌恶。

伊尔迷松开了钳制住奇犽的手。

他重新站直身体，语调也放得比刚才更轻了，似乎是对又一次成功的教育而感到满意。

“小奇，作为你听话的奖励……”

“奖励？”

奇犽并不想问那会是什么，但他领悟到了伊尔迷的暗示。所以，不得不用充满期待的声音问出来。

“嗯，你会喜欢的。”伊尔迷温柔地摸了摸奇犽的头，“我们去找可可，然后带上她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