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可可忍不住摊开掌心，接住了一小捧月光。

侠客却这个时候突然回过头，十分’恰巧’地撞见了她的动作。

“你在做什么？”

“啊！唔……没什么。”洛可可背过手尴尬地抹了抹鼻子。

“其实洛洛也觉得今天的月亮很漂亮吧。”

“……嗯。”

“我就知道。”侠客也学洛可可刚才的样子，在月光下伸出了手掌，“洛洛喜欢月亮吗？”

洛可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嗯了一声。

“看着月亮……会让我想起自己的家。”

“洛洛想家了？”

“有一点……”

“那个有火箭飞机，能去到月亮上的地方么……我也很想去看看呢。”

月光照在侠客的手上像水一样流淌，洛可可却不知他想去看看的地方是指自己的故乡，还是月亮。

她迟疑了一下，模棱两可地回应，“等有机会吧。”

侠客却执着地追问，“只要我等，就会有机会吗？”

“啊？”洛可可吓了一跳，但她毕竟见多了变·态，知道这群人最多正常地聊过三句就会忍不住开始发疯。所以，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坚决不接对方的话。

她面无表情地歪了下头，“现在几点了？你和芬克斯他们说好的是午夜十二点，对吧？从这里过去来得及吗？”

拿出手机，侠客扫了一眼屏幕，“还不到九点，时间上绰绰有余。”

“国境就在这附近？”

“大概还剩三十公里……对了，洛洛都一天多没吃过东西了吧，饿不饿？要不要先去……”

“我不饿，不要，不去。”

“…………”

就像被洛可可的否定三连压倒一样，侠客突然陷入了沉默。洛可可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他的反应，终于有点不安了起来。

“到了地方以后，去哪里找芬克斯他们？”

“我会联络他，让他把所在位置的坐标发过来。”

从侠客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异常，洛可可赶紧抓住这个话题继续拓展。

“还好有芬克斯和信长、窝金在一起。你以前提过信长只会用智能机打电话，窝金更是连电话都没有……如果就他们两个的话……哈、哈哈……”

洛可可说了很多，可不管她抛出去什么梗侠客都没有接，最后只好讪讪地干笑两声也闭上了嘴。

而当一切重归宁静，后者却不意地打破了缄默。

“月亮。”

侠客说话的音色很柔和，让洛可可不由自主地走近了仰头去看他的脸。在银白色的光芒照耀下，那就像是金玉雕出来似的冰冷虚幻。

“月亮……？”

“流星街上空污染严重，白天太阳总是灰扑扑的，而到了晚上月亮也从来不会像这样明亮。”

“那……趁现在多看几眼？”

对话超过三句，洛可可以为侠客又准备要做妖了。于是，她故意问得不解风情，没想到对方却只是摇头笑了笑。

“生活在流星街的人文化程度都不高，至今仍有人相信月亮有能使人疯癫的力量。尤其是月圆之夜更是会召唤出隐藏在体内的魔鬼……”

洛可可的目光从侠客移到他背后的月影上，然后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冷风中干巴巴地响了起来。

“那些都是没有根据的迷信。”她收回视线，不再去看月亮，也不再去看侠客。笔直地凝视着自己面前的黑暗，好像那里面正藏着什么让人警惕的东西，“虽然科学还无法完全破解人类大脑的秘密，但造成精神问题的不是月亮，而是……”

“他们想要的只是一点安全感。”侠客的声音压过了洛可可，“那些正常的……或者说还没有疯的人们将原因推给为月亮，是因为唯有这样他们才会安心——”他并拢手指，将月光攥在了拳头里，“只要自己躲起来不被照到，那么就能得到永远也不会疯的保证。”

“保证？可这种想法本身就……”

“不正常？”

“……侠客，你到底想说什么？”

洛可可觉得他话里有话，犹豫了一下才挫败地问出了这句在和变·态’对弈’时无疑等于认输的话。可蜘蛛脑却没有笑，他先是看了她一会儿，接着就仿佛是安慰般摸了摸洛可可的黑发。

“别紧张，我随口说说而已，没有其他的意思。”

压在头顶上的那只手让洛可可晃了一下神，但马上她就皱起了眉毛。

“侠客，我不喜欢被人摸头。”她顿了顿，接着小声补充，“……就是单纯不喜欢而已，我也没有其他意思。”

“嗯，我知道。”

侠客这么回答却并没有挪开手，洛可可只好看向他再次提醒，“那可以麻烦你抬一抬尊手么？”

“洛洛的头发丝真软。”

答非所问。

洛可可摇摇头，把他的手掌从自己脑袋上甩了下去。

“那是你的错觉，我已经三天没洗头了。”

“…………”

“我自己都不想碰，等一下你还是找个地方先洗手手吧。”

“…………”

“怎么不走了？”洛可可瞥了一眼站住脚步的侠客，像是终于扳回一局—尽管只是在语言上—那样，挑了挑眉，“国境在这个方向……？”

“你说错了。”

“诶？”

“昨天晚上我有帮你清理过身体和头发，洛洛现在很干净。”

“…………”

幼稚的得意只维持了不到半分钟，无言以对的人又换成了洛可可。

而狡猾的夜风也一起赶来落井下石，她有些狼狈地按住了被吹起来的连衣裙角。

其实……

她又何尝不知道侠客在找到自己后都做过些什么呢？

哪怕当时没有知觉，事后醒来发现身上的衣服换过，伤口也被处理得妥妥当当时就全都明白了。

侠客很温柔。

他总是很温柔。

对自己比任何人都更温柔。

却温柔得……让人害怕！

并不知道洛可可内心真实的想法，反而似乎觉得她手忙脚乱的样子非常有趣，侠客终于笑了。

带着笑意的绿眸亮晶晶地望着女孩子，声线比月色还要轻柔。

“没关系的，洛洛，这里除了我又没有别人。”

“？！”

什么叫做没有关系？

什么叫做没有别人？！

洛可可心头飞奔而过五百只羊驼。

但她不能反驳，因为只要说上哪怕半句，对方必定还会再搬出一大堆话来堵自己。可她也不能不反驳，那样对方就会把自己的无语当成是默认，继续说出更不着边际的话。

“洛洛？”侠客举起刚刚碰过洛可可的手指，在她眼前挥了挥。

几秒钟后洛可可叹了口气，“侠客……”

“嗯？洛洛想说什么？”

“……等到了国境和芬克斯他们汇合以后，分配给我的任务是什么？”

“洛洛想说的就是这个？”

蜘蛛脑微微歪着头，表情看不出是失望还是惊讶。洛可可没有理他，继续自己的问题。

“你写的剧本不会就是安排他们去战斗，而我则躲在你背后，一路鬼鬼祟祟地逃出萨黑尔塔吧？”

“唔——细节上略有些出入呢。”侠客眨了眨眼睛，“在我的剧本里，洛洛才不是躲在我后面，而是被我抱在怀里哦。所以不要用鬼鬼祟祟来形容自己嘛，我会护着你很潇洒地离开啦。”

“呵，这么老套的剧本，拍成电影肯定不卖座。”

“那洛洛对这里的动、作、片有什么建议？”

无视侠客的调侃，洛可可盯住了那双碧绿色的眼睛。

“我也要战斗。”

而这一次，她刚说完就见到对方脸上不折不扣的惊讶。她接着冷哼了一声，“不相信我能做到？”

侠客仰头先看了看月亮，目光落回洛可可身上时仿佛带了层冰霜。

“洛洛，你确信自己准备好杀人了吗？”

“你以为我疯了？”洛可可也瞥了一眼头顶的月亮，“侠客，今天不是月圆之夜。”

“……洛洛，我去过秘密实验栋的地下最底层。”

洛可可平复不久的心跳又快了起来，她隐约已经猜到对方想要说什么，但……

她不仅不能阻止，还要抢在前面由自己先说出来！

“是吗？”和狂跳的心相反，洛可可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既然这样，那你应该也见到过那些被我杀死的人吧。”

“嗯，我的确见到了。”

“却还是不信我？”

“洛洛……我只是有点担心你。”侠客温声低语，措辞也很中性，就像是不想刺激到洛可可似的，“那个时候你被灌了过量的D2，精神和判断力并不处于一个正常的状态下。”

洛可可嘴角勾起，扯出了一个冷笑。

“侠客，你想说我会杀人是因为当时我不正常？而正常的我……是不会杀人的？”

“不会像那样去杀人。”

“那样？”洛可可继续保持微笑，“可你们蜘蛛杀人的时候，不都是那、样、的么。还是说——只有你们可以，换成我做就不行？”

“是的，你不行。”

出乎洛可可的意料，侠客非但没有否定，还同意了她的话。

“洛洛，如果你是真的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那么我不仅什么都不会说，还会为你感到高兴。但那样的方式……”

“那就为我高兴好了。”洛可可截下了侠客的话，然后像看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那样看着他，“我杀那些人是为了自保，如果不动手……死的就会是我自己。侠客，我分得很清楚，我没有做错什么，所以既不会内疚，晚上也不会睡不着觉！”

侠客只沉默了极短暂的一瞬，“那杀人的时候洛洛想到了什么？”

“想到……什么？”

“是憎恶、痛恨、还是亢奋，或者其他的感受？”

“我……”

“什么也没有想，对不对？”蜘蛛脑轻描淡写地说出了答案，“因为D2的副作用干扰，所以你根本没有办法思考……洛洛，让我来告诉你，蜘蛛在杀人的时候会想什么吧——砍在哪里最疼、哪里又可以一击毙命，是要慢慢折磨、还是利索地干掉再去解决下一个……”

一开始洛可可还试图打断侠客，可对方的声音虽轻，字与字之间却没有足够她插进去的空隙。

“而你却正好相反，杀人的时候就如同一台机器没有想法，并且事后……洛洛，你为什么要特意强调自己晚上睡得着呢？你是不是总做噩梦，在梦里看见那些被你杀死的人？”

他在说什么？

洛可可下意识地想要摇头，但在那之前对方的声音就仿佛一双看不见的手，已经先一步扼住了她的脖子。

“洛洛，那一晚你吃下的D2，足够让二十个成年人兴奋上三天三夜。所以，不管你后来做了什么都没必要责备自己，那确实不是你的错。别因此就逼自己成为我们……洛洛，你不需要做到这一步的，就算不这样，你也能变得强大。”侠客说着，向洛可可伸出了手，“你想变强吗？……我可以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