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慢慢冷成了黑色的液体。
库洛洛婉拒了再度适时出现的服务员小姐要帮他添换热咖啡的提议。
“不用麻烦了,布丁很好吃,谢谢你。”
刚听到第一句不禁流露出失望表情的服务员小姐,在他说完时又恢复了笑容。
“一点也不麻烦!那是我最推荐的口味,你也喜欢真是太好啦——”
“呵。”
飞坦忽然嗤笑了一声。
声音虽然不大却充满了不言而喻的嘲讽意味,服务员小姐尴尬地握紧了铜制咖啡壶的把手。
“这、这位先生,您需要咖啡……”
不等她问完,飞坦又恶劣地笑了起来,“你在想什么呢?是在问我要不要咖啡,还是在想……怎么才能吸引对面这个男人的注意?”
半张脸埋在骷髅面罩下,恶意则通过暗金色微微眯起的眼睛,肆无忌惮地直扎进服务员小姐单薄的身体。
“引起他的注意,然后呢……?还想继续爬上他的床么?”飞坦看向库洛洛,“呐——团长,不考虑一下吗?”他歪了歪头,视线扫过盘子里的碎布丁,“这副蠢样子……瞧着也不是不能勉强用一用呢。”
“你……!”
服务员小姐的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反驳都说不出。库洛洛轻轻在她手里的托盘上推了一把,示意她先离开。
“别介意,去忙别的吧。他只是心情不好,并不是要故意针对你。”
感激的红晕浮上服务员小姐的面颊,趁着飞坦没有吭声,像只鹌鹑一样缩着脑袋,匆匆躲回了店内’安全’的角落。
“我心情不好?”飞坦没有理会被自己吓跑的服务员,视线紧紧咬着库洛洛,仿佛一条随时可能暴起的蛇。
“不是吗?”库洛洛无所谓地笑了笑,“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一个人去找Mademoiselle,都对她做了些什么呢?”
“这么想知道的话,刚才怎么不自己进去浴室里看一看呢?”
库洛洛没有回答飞坦的反问,而是顺着他的话像发散思维那样换了个话题。
“Mademoiselle的那双眼睛……真的很可爱。飞坦,如果你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
“我挖掉了它们。”
“啊啦……”库洛洛惋惜地叹了口气,不过从那里面并听不出丝毫惊讶的成分。
反倒是飞坦似乎有些意外,“团长,上次那么多颗眼珠子,你还没有腻吗?”
“那不一样。而且……”库洛洛向后靠进了舒适的椅背中,“我从经验中得到了一个教训。”
“哦?”
“一旦泡进福尔马林里做成标本,就算再栩栩如生也会失去光泽……飞坦,美丽的东西是有灵魂的,而最美的瞬间无疑是将灵魂从承载她的容器中剥离出来的那一刻。拒绝、挣扎、反抗……鲜血上开出艳丽的花,永远流血……永远不会枯萎。”
飞坦无意识地将左手插进了斗篷的口袋。
那里面放着一把匕首。弧度特殊的刀刃摸上去异常冰冷,在靠近刀鞘的部分还刻有几个数字——124。
杀人鬼贝尼·杜伦在杀害第124名牺牲品后,锻造的第124把贝斯刀。
幻影旅团的审讯专家并没有收集所谓名刀利剑的爱好,但一件’趁手’的武器确实比起普通的那些更能让人放松。指腹在刀身两侧的放血槽上来回摩挲,他有些炸开的气息慢慢收敛,重新平静了下来。
“团长,你觉得她不会向蜘蛛认输?即使我说自己有的是办法能令她屈服,甘愿像条狗一样匍匐在我脚下,摇着尾巴乞求我践踏她?”
“我记得你也同意,单靠暴力是无法征服她的,还是说你指的是有其他什么新的办法?”
库洛洛似乎是想要提醒飞坦,然而后者并不接受他的’好意’。
“这方面……”飞坦故意顿了一顿,“团长,该怎么调·教宠物,不用你来教我呢。”
视线扫过飞坦的左手,库洛洛的语调格外温柔,可声音却像是来自冻土深处那样,没有一丝温度。
“那么飞坦,你想要的就是一条狗吗?”
蜘蛛既是一个由十二支脚与头部组成的整体,也是十三个分别独立的自由个体。
库洛洛几乎从来没有过问过团员们的个人嗜好,或是干涉他们在非执行旅团任务期间的行动。所以,他的这个问题其实有些唐突了,从某种角度来看甚至还有越界的嫌疑。
飞坦面无表情地抬了抬眼皮,“团长,我可不是侠客,没他那么大方。我的东西,不可能和别人分享呢。”
他懒得再去弄明白库洛洛的’好奇’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单指藏在’容器’里面的秘密,还是连同’容器’本身也一起有了兴趣。
反正他先挑明了自己的态度,至于之后是要动手、是要抢、还是要怎么样都无所谓,尽管放马过来奉陪到底而已。
库洛洛好似头痛地沉吟了片刻。
“唔……只是偶尔借一次也不行吗?洛可可有治愈能力,我会小心一点,结束以后把人完好无损地还给你。”
“…………”
听出对方语气中那根绷着的蛛丝已经松了下来,飞坦懒得再去理会不具任何意义的玩笑。他没有说话,而库洛洛果然点了点头。
“那好吧,我还是维持原先的立场,不会参与你和侠客的竞争,不过……”他半垂下眼睛,像是提起一个虚渺的假设,声音非常的轻,“如果是洛可可她自己选择了我……”
“团长,你认为会有这种可能性么。”飞坦打断了他,“要是4号没有插手,她在实验栋里的时候就会狠狠地给你一拳呢。”
“嘛……”库洛洛端起早已冷透的咖啡,举到嘴边……仿佛从思考中回过神般又放了回去,“……那并不能证明什么。飞坦,我记得你在火车上也曾被洛可可打伤过。”
……相隔着不可逾越的时空距离,现实却奇妙地重合了一部分。两匹蜘蛛对彼此试探,而唯一的猎物也完成了一场自己与自己的较量。
“雷欧力,我说完了。”
“嗯……”
雷欧力回应了一声,身体却依旧保持着聆听的姿势没有动。
上一次在萨黑尔塔,洛可可改变了很多的样子就已经让他有了不好的预感,然而根本没想到揭开的真相会比自己猜测的最糟糕的情况还要糟糕。
一阵又一阵的风从海面吹向岸边,带着淡淡的腥味和细小的水汽。洛可可等了一会儿,默默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如果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也可以随便问,但我不能告诉你他是谁……对不起。”
沉默许久,雷欧力宽大的手掌终于握成拳,用力捶了一下地面。
“为什么是可可说对不起!你又没错!那就是个人渣!混蛋——!#?%&!!居然敢……居然敢对你……!”
他骂一句砸一拳,石砾和骨肉碰撞,发出沉闷的沙沙声……洛可可侧转过身,试图去握住那只手。
“雷欧力……你流血了。”
“我没事!这和可可你受到的那些比起来……”
说着,雷欧力就要再次举起拳头,洛可可一把抓住按在了地上。
“那没什么好比的。”她开启治愈能力,指尖抚过雷欧力流着血的指节,“……医生的手不可以受伤。”
雷欧力低着头,像是在看洛可可为自己治疗,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在看。只不过绷紧的肩膀肌肉,暴露了他在拼命压抑怒火的事实。
“可可,我……”他张了张嘴,全然没觉察自己的声音干得就像两块石头在摩擦,“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你愿意告诉我……我……”
洛可可无言地摇了摇头。
说出埋在心底里的秘密就像挖开结痂的伤口一样疼,但她不能隐瞒雷欧力——
她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好。
两个人彼此想着各自的心事,直到洛可可先一步完成治疗想要收手时,雷欧力反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那些事我谁都不会说的。”
“雷欧力……?”
“可可想要我考虑的就只有这些吗?”
“……是。”
洛可可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她还想再说点什么,比如,缓和下气氛的自嘲、表示和过去一刀两断的反省又或者……
然而,喜欢让人变得胆怯多疑。
虽然理智上明白雷欧力并不会因为那些就看不起她,可即使他没有洁癖或是执念,谁又能保证在知道了自己对施暴者的暴力甘之如饴后,心里真的没有半点芥蒂呢?
洛可可什么话都说不出,手背上传来男人掌心的温度,浑身上下就只有那一小片皮肤是暖的。
“可可……”
雷欧力再次呼唤了一声女孩子的名字,声音里虽然还带着余怒却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洛可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他这是要给出自己回答了么?
“嗯。”她对雷欧力挤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你说吧。”
深棕色的瞳孔里隐约倒映着一个人影。
洛可可微微仰起头,想要笑得更好看一点。如果这是最后一次见到雷欧力,她不希望对方只记得自己狼狈的样子。
但她的努力似乎没有成功,雷欧力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终于只剩下了严肃一种表情。
“可可,你让我听完再决定……现在我已经听完,轮到你听我说了。”
“……好。”
“我……”雷欧力深吸了一口气,“可可,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很混乱,因为我完全找不到头绪应该从哪里开始说,脑袋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事……那我就直接跳过其他,先说最想说的吧……可可,我喜欢你!不管你身上发生过什么,我就是喜欢你!”
“在邮轮上你说要回家,我才……该死!我都在干些什么呢……当你承受痛苦的时候,我在和朋友喝酒、看杂志、参加联谊!后来明明还给了我第二次机会跟你重遇,而我……我满脑子只想着自己!沾沾自喜进入了医疗队,想要在那里面学习,为猎人考试做准备……”
“你那时候已经受伤了,我看见了却什么都没有为你做……所以,是我要向你说对不起!可可,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只要我能做到,你尽管吩咐!”
雷欧力蹲跪在洛可可面前,高大宽厚的身体挡住了从背后刮来的海风。
洛可可抬起头看他。刺猬毛似的短发被风吹得一团乱,白衬衣哗哗作响,一只手按着地面,另一手则牢牢牵着自己的……在听他说那些话的时候,她一句话、一个反应—点头、微笑—都没有,就像是怔愣住了,无法立刻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一样。
而现在,她慢慢清醒过来,却又被纷至沓来的凌乱念头压在胸口上,依旧没办法动弹。
“可可……”雷欧力低头俯身,不知何时已经摘下了眼镜,“你是受害者,那些事不是你的错,错的是欺负你的人!还有我……我没有保护好你,我……”
“和雷欧力无关!”洛可可终于脱口而出,“怎么会是你的错呢?是我……是我不够坚定。”
“不是可可的错,也不是我的错。那就是我们都没有错,既然这样……”雷欧力收回撑在地上的手,抓住了洛可可的肩膀,“……我们为什么还要在意这件事呢?”
扣在肩上的力气有点大,而这让洛可可模糊地意识到了接下来对方可能要做的事。也说不清是安心,还是更紧张了,她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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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Cause You Don’t Need To 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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