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弦琴被取走后,库洛洛看到了国王的脸,如他所料,国王是乐园里唯一没有刺青的人。
他的面容难以形容,仿佛这世间所有赞誉与诋毁之词全都无法加诸于他,只是坐在那里就有如神明一般,让人觉得无论是向他跪拜还是受他支配都理所当然。
但库洛洛不认为神明具有人的姿态,因此他无动于衷,并且在完全看清国王时,还有闲心想起“国王偏好黑发黑眼的孩子”这一传闻。
那或许不只是没有根据的流言蜚语,因为国王自己就是黑发黑眼,从旁边独享殊荣的女孩身上也能看出他对这两个元素情有独钟,那女孩的蒙眼布下必定也有一双美丽的黑色眼睛。
国王是他来到这里的初衷和目的,但库洛洛发现此时他对那女孩更加好奇,毕竟有所归属的宝物总是引人觊觎。
而宝物的所有者也在看着库洛洛,这个穿过迷雾只身前来的孩子,这个小小年纪就能使用高级应用技挑衅他的念能力者,他居高临下的目光就像在衡量库洛洛是否具有成为另一个宝物的价值。
“我喜欢你那双眼睛。外面遍地都是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的行尸走肉,像你这样的不多见,过来让我看看。”
国王轻飘飘地说道,觐见厅特殊的构造让他的声音清晰无比,像他的琴音一样优美而冷漠,他斜倚在御座扶手上,对库洛洛招了招手。
库洛洛不在乎他那召唤宠物的态度,举步走到御座前,在此之前他表现得像个嚣张的入侵者,此时却与座下的孩子们一般顺从,甚至为了让国王能够不必劳动尊躯就能碰到他而略微弯下腰。
国王发出轻笑,遥不可及的神圣如错觉般消失无踪,看起来只是一个有些倨傲的美青年。
“审时度势是一种美德。叫什么名字?”
“库洛洛·鲁西鲁。”
“哦?”国王挑了挑眉,“流星街人很少会连名带姓地自我介绍,你的父母不是本地人吧?”
库洛洛早就丢掉了那些不再具有意义的人和事,此时便诚实地回道:“也许吧,不记得了。”
国王又笑了一下,看起来并不惊讶:“我一直认为生性凉薄的人更适合在流星街生存,看来你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说完这句话后,国王对库洛洛的来历再无兴趣,他抬手捏起库洛洛的下巴仔细端详,没有温度的指尖拂过他柔软的黑发与墨黑的眼睛,最后落在他的脖颈上。
库洛洛没有丝毫动容,像是天生就不知道恐惧为何物,只是抬眼直面国王的审视,两双眼睛中冰冷的温度如出一辙。
过了一会儿,国王收回手,在库洛洛反应过来前抄走他抓在手里的防毒面具,随手丢开。
“在我的领地里不需要这种东西。”
库洛洛这次僵硬了半秒,而后虚握了握空空如也的左手。
诚然他还没有跻身顶尖高手之列,但被人在无知无觉间从手中夺走东西也是前所未有,这一瞬间他就丈量出两人之间的差距。
难怪长老院动不了这个男人。
危机感瞬息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愉悦,库洛洛克制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这样强大,想必也会拥有值得期待的念能力吧。
国王不在乎库洛洛的感受,也不尊重所谓人格与尊严,擅自扔掉库洛洛的面具之后他又直接掀开库洛洛的外套,从内袋里抽出一本书,封面上有些磨损的金色十字架让他第一次露出意外之色。
“你是教徒吗?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他斩钉截铁地判定。
库洛洛颔首道:“我的确不是,这本圣经是认识的人送给我的,我住的地方刚刚发生过瘟疫,死了很多人,因此他希望神能与我同在,佑我平安。”
“痴人说梦,神和人都已经互相抛弃了很久,指望上帝还不如指望我,至少我就在此处。”
作为一个“天堂”的缔造者,国王却对乐园之外的苦难毫不关心,他翻了翻手中陈旧的圣经,意味深长地继续说:“我见过许多贪生怕死的人,也见过更多舍生忘死的人,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这两种人都有明确的指向。
神父曾经建议库洛洛伪装成寻求庇护的受难者,但念能力者的「气」骗不了人,他这种程度的念能力者走到哪里都不至于活不下去,所以库洛洛从一开始就舍弃了这个方案。
他面不改色地回道:“没错,我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躲避灾祸,而是想看看传说中的乐园究竟是什么模样。”
国王凑近了一些,好奇地问道:“那么,看过之后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库洛洛故意说道。
国王愉快地笑起来:“我以前常被人评价为疯子,现在看来你也差不多。”
笑过之后国王敛起表情,面容又变得冷漠而渺远,他将圣经扔回库洛洛怀里,站起身,高大的身姿在御座前投下一片阴影。
“不过那无关紧要,无论是出于本心还是受人所命,也无论是渴求救赎还是心怀不轨,任何人只要来到乐园就是我的子民,将与我血脉相连、生死与共。”
如有重量的声音坠到地上,库洛洛身后的孩子们全都站了起来。
国王挥了一下手,一个青年无声无息地从墙角的阴影里走出来。
相较于在场其他人,这个青年可谓其貌不扬,额上同样有菱形刺青,不同之处在于他神色麻木、目光呆滞,如人偶般了无生气,连存在感都十分薄弱,以至于库洛洛在此之前竟然没有注意到他。
他走到国王身边,屈膝跪下,双手捧着一个托盘举过头顶,托盘上放有一碟墨水和几根针。
闻到墨水中隐隐散发出来的血腥味时,库洛洛明白过来——
所谓“血脉相连”,原来并不只是一句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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