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库洛洛随身携带的圣经给了国王灵感,他赐予库洛洛的刺青是一枚横竖等长的十字。
十字图纹作为神秘符号历史悠久,广泛分布于各种崇拜与信仰体系里,但库洛洛额上这枚十字与所有有据可考的十字都不一样,国王捧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后悔地说他更像一个渎神者,可又舍不得毁掉刚刚完成的新作,于是别出心裁地修饰了一番,使它看起来完全脱离了宗教意义,成为纯粹的装饰品。
在一个群体里,个体之间的相似程度越高,其归属感和集体意识也就越强烈,无论是共有的刺青还是相似的服饰,都意在将这些来自各地、互不相识的人糅合成一体。
同时就如启示录里上帝授印予祂的仆,亲手刺下印记这种行为也象征了国王的主宰地位。
因此看到所有人都身负刺青时,库洛洛就料到自己也不会例外,但他没想到这刺青并不只是单纯的标记而已。
就在国王停手的一瞬间,巨大的满足感突然如排山倒海席卷而来,饶是库洛洛早有防备也没能抵抗住,意识转瞬之间就被这股浪潮吞没。
他踉跄了一下,眼中不由自主地涌出泪水,整个人都被难以名状的喜悦和幸福充盈,往昔填不满的空洞和永无止境的坠落都化为乌有,仿佛漫漫人生再无所求。
与此同时,他又感到身体里还有另一个自己在冷眼旁观,所有冲动和感受都与“他”毫不相关。
尽管“他”微弱且踪迹难寻,库洛洛还是竭尽全力抓住了“他”。
当第一滴泪珠落在地面上时,库洛洛已经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细细品味内心陌生而交杂的情感,脸上慢慢浮出一个笑。
周围见证这场仪式的孩子们也全都笑了,只有国王皱起了眉,他一直注视着库洛洛,没有错过他脸上哪怕一丝细微的变化,自然也没有看漏那笑容里冰冷的意味。
“果然,你是一个麻烦的孩子。”
国王叹息道,似是无奈,又充满包容。
而后他重新拿起针。
库洛洛看着国王的一举一动。
他知道任由国王继续在他头上刻画将会陷入更大的险境,但他没有反抗,甚至没有生出抗拒之心,他似乎连生物本能里最基本的求生欲都丧失了,只觉得即便就此死去也没有关系,因为他已经得到了他所追求的东西。
满足感与幸福感卷土重来,在心底交织鸣响,这一刻库洛洛竟然想不起自己为什么来到乐园。
意识混沌杂乱,感官却还在正常运转,他感觉到手里似乎抓着什么东西。
低下头,他看到一本书,印着十字架的封面提醒他这是一本圣经。
在他想起这本圣经的同一时间,一张总是悲天悯人的脸孔在脑海中挣脱而出,愈发鲜明立体,道标一般令记忆逆流回溯,前因后果飞快地串连成一条完整的逻辑线。
这条线无限延长、拔高,最后像一堵墙一样横亘在理智与情感之间,一侧有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翻卷撞击,另一侧却一如既往波澜不生。
而后慢慢的,就连那浪潮也归于平静。
库洛洛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眼神沉淀下来。
国王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又是一声叹息。
“像你这样的人应该去更广阔的世界,乐园和流星街都不过是一成不变的理想乡,有什么意思呢。”
他轻轻抬起库洛洛的脸,像是不得不亲手毁掉一件难得的珍品,充满惋惜之情。
感到针尖碰触皮肤、即将再次刺入额头,库洛洛面色平静,唯有右手手指抽动了一下,覆上「隐」的「气」不动声色地流向掌心。
“比亚图斯,还没好吗?我要回去了。”
清脆的声音突然介入两人之间,像玻璃器皿碎落在地,有一点刺耳,让国王和库洛洛都是动作一顿。
御座边的女孩抿着嘴唇、皱着眉头,说完之后还踢了一下脚以强调自己的厌烦,光洁的小腿因此露出裙摆,没有穿鞋,只有半截细细的链条垂下来,一端套在脚踝上,另一端掩在裙摆下,链身坠成一道金色的弧。
犹如一条美丽的镣铐。
算上刺青和遮眼布,这是库洛洛在她身上看到的第三重限制,国王究竟是爱她,还是防备她?
而她对待国王的态度为何又能如此与众不同?
库洛洛收回手,重新看向国王。
在那女孩出声之后,国王毫不犹豫地放下针,转身走到她面前,伸出双手将她瘦弱的身躯抱在怀里,而后径直穿过御座后的一道小门走出觐见厅。
女孩抱着国王的脖子趴在他肩头,用她看不见的眼睛“看”着库洛洛,直到垂下的门帘将他们分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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