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六狱,这里是一派仿佛被战争摧残过后的破败模样。
满地焦土,烟尘和火星在空中飘着,放眼望去前方是层层叠叠的墓碑。那些墓碑有名有姓,柯妮亚看了眼边上几个墓碑上的名字,有一个她认得,是著名的诗人和政治家佩莱尔。
异端。
在胜利者所书写的历史中,那些没有追随着大势的人都被冠上了这样的名称。不论在哪种文化、哪段历史里,人们似乎总是愤恨和恐惧那些持有不同见解的人,与众不同便是原罪,是绝对无法赦免的。
咔哒,咔哒,前面传来的异响打断了她。不远处燃烧着的坟墓里突然歪歪斜斜站起来一具焦黑的尸体,它僵硬且怪异地扭动着肢体,仿佛长久不用的关节早已然生锈卡顿。紧接着是第二具,第三具,它们成片地苏醒,带着一身的火焰向他们二人涌来,场景很是诡异。
先前都交手过,也没有什么隐藏的必要了。柯妮亚随手一握,聚集在身侧的空气涌动成一刃锐利的气流,这是她的念能力【风之刃】。她是变化系的念能力者,能将气流转化成武器,气流无色无形,变换自如,她的武器也一样,存在又不存在,是生死间的决定要素。
那些焦尸还未靠近就被她连腰斩断,肢体倒了一地,但它们倒地后依旧挣扎扭动着,分离的肢体竟然又重新连上,甚至可以看见其中生长起来的筋膜和皮肉。她与库洛洛对视一眼,看来要彻底杀死这些东西是不大现实的,与其费这个力气,不如早点离开这里。
他们一边阻挡着焦尸的攻击一边向城中走去,焦尸从四面八方围聚过来,越来越多,它们的动作也随之变得更为迅猛。
有了前车之鉴,柯妮亚打算用【炼狱】来判断眼前的场景是否也是幻觉。
“Purgatory.”
她反手砍断靠得最近的两具焦尸,低声默念了一句。
库洛洛投来一瞥,眼神中带着打探的意味。见到他这个神色,她突然反应过来,先前他八成是故意的,为了多看两眼【炼狱】才装出一副没有从幻境中清醒过来的样子吧。
他看向她,是因为她先前用【炼狱】的时候并未说话。【Purgatory】是她小时候还不能很好控制时候给自己编出来的一个提示词,她现在已经能自如地控制了,这样做只是迷惑库洛洛罢了。
纯粹的虚无之中,一切变得更清晰了。
“十一点方向。”她简短地说到。
他想耍心眼想要她的念能力,她偏不给他机会多看,这回她没将他拉入【炼狱】。他见不到她眼中的视野,只是点点头颇有默契地配合着甩开焦尸往那边奔去。而在她此时的视野里能够清晰看到远处一个巨大的燃烧着的人形在活动,约有六七层楼高。那个巨大号的焦尸左手上拖着一个类似十字架的物体,或许是它的武器,在它身后是通往下一层的门。
随着他们向那个巨大焦尸靠近,其余的焦尸开始踌躇,渐渐不敢上前。
从未面对过的对手,超出了“人类”的范畴,一时间无法判断它的能力与对抗的胜算,柯妮亚皱了皱眉。巨尸觉察到他们的靠近,低头朝他们发出嘶哑的怒吼,这阵吼声如同什么凶恶的猛兽一般,迎面扑来一阵带着熏人焦味的热浪。
在她的心刚因面对无法估量的危险而提起来的瞬间,又因身边人的存在而落了下去。虽然这个人全然无法信任,但是至少此刻她并不是独自面对这份危险。
或许是因为体型过大,巨尸的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拖沓,但从它手中那个不知用什么材料做的十字架在地上砸出的大坑来看力量不容小觑。这样的力度,被砸到的话用【硬】恐怕也难以完全防住吧。侧身避开巨尸的攻击的瞬间她有些恍惚,她突如其来地意识到自己总是习惯性地期待一个足够强大可靠的角色,就像她的父母、她的哥哥们,甚至还有伊路米,期待他们把她拥在怀中或是挡在身后,以充满权威且令人安心的口吻告诉她一切都不会有问题,保证一定够安然度过当下的难关。回想起这些,她不由有些难堪。
随着攻击落下,一阵尘土扬起,库洛洛的身影从巨尸动作的罅隙闪现,及其利落地在瞬间发出了三次攻击。她重新集中其注意力,仔细辨认着他手上的武器。他的武器手指粗细,看长度像是筷子或是笔。他是极为擅长近身作战的,像一把浑身闪着锋利骇人冷光的利刃,仿佛碰触便会血肉模糊,令人几乎难以扼制恐惧。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让她转身快跑,但她还是强迫着自己跟了上去。
或许是思考方式的相似,他们配合得很是默契,明明从未联手过,却轻而易举地能够意识到对方的企图。库洛洛总是比她想的多一点,在他主导下,这场打斗很是高效。她用心记下他出手的每一个细节,她可不会错过这种极为宝贵的学习机会。
她最后的致命一击向巨尸挥下的同时,一阵轻微的战栗从她后颈处传来。看着似乎是准备向巨尸袭击的库洛洛拿着武器的右手逼近,在她的脑子做出判断以前,多年的战斗经验让她的身体已经先行避开。
好在她的武器不是实体,不存在抽/出的阻力,让她避开得非常及时。
眼下,库洛洛不知为何突然朝她攻击起来。
“你什么意思?”她沉声问到。
他是个极其难缠的对手,对付他根本没有余力去动脑思考原由,不如直接发问。
他不答话,只是勾了勾嘴角,似乎是在夸赞她的敏锐与迅速。
招式凌厉,击击致命,和先前在幻境中的打斗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她疲于应对,同时又心生恼怒,先是突然原形毕露动手偷她的念能力,这会儿又莫名攻击她,就是再怎么实力碾压她也无法用理智克制住自己咽下这口气。
她跳到空中,在越过他的瞬间双手同时抽出【风之刃】,反手向他脖颈挥去。这种剪刀式的袭击不易余地,又难以感知她手中武器的长短,这次她是下了死手的。不知是因为身体的紧张还是气愤,她感到自己浑身发热。
库洛洛也感受到她动真格的杀意,仰面反跳,脚向她先前受伤的腿部袭去。她赶紧将【气】集中到腿部。像他们这样的人,能够在战斗中把对时间的感知拉长到极限,零点一秒就足以察觉到对方意图并做出回应,但还是仓促了些,没有完全用【硬】防住,本就有伤的腿骨又受一击,好在他无处借力,这一脚力气不大。
“呼——好险,就差一点呢。”库洛洛站定,垂眸瞥了眼被她的【风之刃】削断的一小撮头发,好整以暇地叹了句。
***
柯妮亚站在他的正对面,间隔十米距离,胸口起伏,背后渗汗,受伤的小腿的痛楚阵阵蔓延上来。她的脸颊似乎先前被他划破了,不知是血还是汗流下来,有些痒,但她不敢分心,只是牢牢盯向他。
“你发什么神经?”她心里越是恼火,神色越是冰冷,黑暗的潮涌在她身周隐隐翻涌。
他的脸上又是那种将自己置身于外的,如同教堂里那些悲悯又漠然地望向众人的神像一般的神情,甚至还带了那么一点慈祥: “以最大限度保全自身为基础的作战方式,这大概是你家人有意教育你的吧?”
“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职业杀手的作风,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你的能力很有趣,放手一搏的话上限不可估量。”
先是莫名其妙地攻击她,弄伤了她,又在这里自以为是的明嘲暗讽,她看着这个态度悠闲的人,火气噌噌地就上来了。但库洛洛到底不是她哥哥那样可以撒娇的对象,面对这个人她不得不考虑的更多,比如他的心态、动机,还有最重要的,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我是杀手,你是盗贼,我们本来就不同。收收你自以为是的态度,我可没向你请教。”
“自以为是...吗?”他看起来也不恼,自言自语地琢磨了下,视线重新落回到她身上,明亮而坦诚,“我只是提一个建议而已,毕竟浪费才能是件很可惜的事情,当然至于听不听取,那是你的事情。”
“浪费才能”对于任何一个练武的人来说都是一项足够严重的指责了,话不好听,她的脸色很冷。从出生在这个家族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是按照家人的意愿规划的,她并不算是个十分听话的小孩,花了很多年来和那些说教和解或是斗争,尽管有不认同,总归是在家族的培养下长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如今随随便便冒出来一个盗贼就能对她说这种话,她不接受。她是海金斯家的柯妮亚,身上流着强者的血脉,会如同她的祖辈一般成为世上顶尖的杀手,岂能让别人诽议。
她毫无预兆地向他攻击去,一时气急,动作比平时更快更精湛。
空气中微不可见的紫光在他漆黑的瞳孔中闪了闪,他措不及防,被她揪着衣领按倒在地上。倒不是他没觉察到她发起攻击,只是她几乎在一瞬间单手落下了来自完全不同角度的两刀。类似的招数他先前在信长那里见到过,信长有一个绝招叫“雁返”,意为出其不意的回刀,据说是古代东方武士的绝技,现在已经没有几人知道了。她的这个招式,和信长的很像。
他用【硬】阻挡她的攻势,在这样的距离下经她全力一击,两处刀口都流出了血。他是为了看这个技能才没有在第一时间避开,全然将自己的安全弃之不顾,同时他也笃定她只是威慑一下自己,如果让柯妮亚知道了估计是能气到认真想杀死他。
四目相对,距离不足十厘米,她看向他的眼神寂静如深海,眼底是近乎黑色的墨蓝,汹涌着浓烈杀意。她脸颊上的伤口淌着血,温热的血滴落到他双唇间。
“我不需要你的建议。”
“你知道我说的对,不是吗?”他只要见到她眼神中的一丝动摇就可以了。他躺在那里,四肢舒展,放松得仿佛被冲上海滩的柔软贝类,把一切都毫无顾虑地暴露在众人面前,无谓后果。
她因为他的笃定而短暂失神。他的话没有错,只是她选择接受这种家人教育她的方式,如果未来她有了孩子,应该也会这么教育孩子的,因为她认同这种战斗理念。对于他们这种职业杀手而言这是最合适不过的战略。库洛洛抛开了这些客观情况,仅仅从战斗本身来思考,是极为局限又任性的。
如果解释就会陷入不断自证的困境,她没有必要向这个毫无关系的人解释任何。她的刀锋还在他的脖颈间,锐利的气流划出浅浅的血线,不知突然动手的话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如果她有哥哥那样的实力,真想把库洛洛也按进灌满水的浴缸里问问他是不是想死。总有一天她要达成这样的实力,直截了当地让他认识到自己并没有任何的资格对她品头论足。
她冷笑一声:“你是死在哪里都没有关系的亡命之徒,我的身后有一整个家族,你和我辩论对不对有什么用,反正八成是你先埋土里。”
“你说的没错。”他的微笑看上去心悦诚服,没有半点讽刺的意思。其实在这段对话里他也有反思自己,他认为自己是个相对包容的人,他接受三千世界的大相径庭,没有什么控制欲或者强迫症,现在这种行为确实不太礼貌了。就像龙卷风的那天见她坐在窗台上的样子时一样,他偶尔就会莫名产生一种想要干预的冲动,或驯服,或毁坏,这是一种强烈的情绪,不知所起。他向来随心,想这样做便这样做了。
“如果你感到冒犯的话,我道歉,对不起。”
嘴上说的话虽然客气,但他的脸上充斥着一种“反正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的坦然之色,留给对方挥之不去的困扰。
“没关系,我很羡慕你的自信。”她松开了他,翻身从他身上起来。他们身上都有伤,先前靠在一起现在都分不清衣服上是谁的血。她是有些轻微的洁癖的,别人的血沾在自己身上让她感觉有点恶心。
除了恶心以外还很是烦闷。她是做事目的性很强的人,本来明明可以毫发无伤地走到这里,却因为库洛洛任性的行为弄成这样。还剩下三层,拿到《答案之书》才是唯一的任务,在此之前她不想再因为任何事情分心了。
巨尸守候的门是一个燃烧着的洞穴,火焰烧得太猛烈,一片晃眼红光,看不清前路。柯妮亚毫无犹豫地向里走去,一层薄薄的【气】聚在她的周身,所及之处火焰被风吹开,仿佛一张怪兽的巨口准备将她吞没。
库洛洛弹了弹裤腿上的灰尘跟上她。
第七狱,不知又会遇见什么有趣的事呢。
柯妮亚表示,呵,论pua技术,库洛洛在伊路米面前还是个小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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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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