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洛丽丝很奇怪地发现，她听到罗伯特说的话时竟没有什么触动。

她看着隔在玻璃另一侧的女孩，她长得和她印象中自己那个年纪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忽然她脑海中又出现了那个画面——罗伯特坐在树阴底下冲着她微笑。

那个景象既不是罗伯特给她植入的记忆，又不是她已有记录中的画面。她皱起了眉头，那到底是什么……

“但是，”罗伯特说，“一旦多洛丽丝的佐巴艾症状完全显现，她的能力‘大天使的呼吸’就不能继续使用了。于是研究所的人开始帮我进行移植念能力的研究，于是有了你。可惜由于多洛丽丝的基因已经被感染，即使人工培养也无法拥有完整的意识。这个时候我们找到了一个黑匣子，里面的内容帮我们完成了念能力的数字转码，这个时候，我想到了可以通过人工智能对能力进行存储，正好，我当年为游戏开发的智能系统也可以派上用场。”

“虽然之前也用了一些其他流星街的孩子作为实验对象，沙利叶却是第一个成功的案例。谁都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只有你和沙利叶被成功制造出来。他是不是和你说，你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控制住体内的雾状埃才被制造出来的？其实不然，虽然后来偶然之间我们的确发现，把雾状埃放置在感染了佐巴艾的□□中，用人工智能进行控制会大大降低它的威胁性。但你和沙利叶体内的雾状埃却不是我们刻意放置的，不知道为什么，当你们的克隆体被制造出来后，原本附着在孩子身上的雾状埃就转移到了克隆体上。”

“等等——”多洛丽丝忽然发现了她之前一直忽略的事情，瞪大了眼睛，“佐巴艾——”

“放心，据我所知是不会像感冒一样传染给身边的人的。它在选择受体的时候，似乎也有某种隐而不现的规则。”

“你们当然也做过相关实验了。”

罗伯特点点头：“的确。我们是有一些大概的猜测。”

“但是你不打算告诉我。”

罗伯特只是看着她。

“因为有雾状埃的存在，大天使的呼吸也不能随意使用。你们一直在想该怎么让能力在没有副作用的情况下被用出来。”多洛丽丝说，“可惜你们晚了一步，金已经想到办法了。”

“是的，”罗伯特笑了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到的，我研究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想到的事情，他居然短短两三年就做到了。”

“你把我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多洛丽丝问。

“不，”罗伯特说，“我想请你用‘大天使的呼吸’治好她。”

多洛丽丝知道，他说的是玻璃对面的小女孩。

“这个能力，唯独不能对能力者自己使用。所以她一直是这个样子，我想现在也该结束了。这么些年来，各种办法我都尝试过了……人是救不回来的。她的灵魂……已经不在了。”

“……”

“我知道，你在想我会不会之后再对不明物动手，我保证不会的。”

“你为什么会想要不明物？”多洛丽丝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你说是为了——让人类回到黑暗大陆，但是真的只是这样吗？”

“无论原因是什么。”他叹了一口气，“原因重要吗？不是我，也总有人会利用它去做这样的事。至于我个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真的很重要吗？”

这时多洛丽丝才看到，罗伯特的轮椅背上似乎有点不对劲，有什么流了下来，暗得发黑，想浓稠的沼泽一样——但她知道这只是光线的原因。气味被屋子里的恶臭掩盖了，所以她才一直没能发现。

“你——”

“我做了很多事。”罗伯特说，“但无论哪件，都没什么意义。我爱西比尔吗？甚至我自己的孩子？这很难说，我不觉得那种感情是爱。我和你解释了很多，但这些东西重要吗？也许并不重要……”

“是谁？”

“多洛丽丝。”罗伯特抬头看着她，“有的时候我会觉得，你就是她，就是她长大的样子。我必须告诉自己，你只是我设计出来的程序。”

“……是谁伤了你？！”

罗伯特把手伸到她的脸庞，为她擦去了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泪水。

“但是现在我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谁知道呢？也许你真的拥有她的灵魂……你和沙利叶，把雾状埃和不明物都转移到揍敌客家的看护下了吧？”

“我们——你怎么——”

“是我和沙利叶商量好的。我让他瞒着你。”

“你是一个好孩子。”罗伯特说，“快走吧，研究所再过5分钟就会启动自毁装置……”

多洛丽丝使用了“大天使的呼吸”。但是毫无效果。

“？！”

“快走吧…”罗伯特说着开始咳嗽，咳出来的东西竟然和她那天在伯特伦饭店看到的黑泥一模一样，“我的这一分诅咒……只能由我来背负……”

多洛丽丝发现自己竟然手足无措，她想不到办法救罗伯特，只能带着他回到研究所里面，研究所里面有很多设备，也许哪一个就能派上用场——

回到研究所的一瞬间她就察觉到了不对：之前她用洛奇的通行证只是黑进了电脑系统，把门都锁死了，并没有对电力系统做出调整，此刻这里确实一片黑暗和寂静。

她控制电脑让灯重新打开，出现在她眼前的场景令她不由得一愣。

走廊里到处都是血，光是目击所及之处就躺了五六具尸体，但是罗伯特的状态也越来越差，她要赶快——

多洛丽丝凭记忆找到了医疗室，进去后将罗伯特放置在病床上。她胡乱地往给他罩上氧气罩和其他一大堆仪器，但都没有用，她早该知道——毕竟——研究所里最管用的治疗仪就是她自己。

终于，罗伯特·福特闭上了双眼，永远不会再睁开了。

多洛丽丝深吸了一口气，她闭上眼睛，搜索监控系统，试图搞清楚到底是谁造就了如今的这番状况。

这时她从监控摄像头里看到了，一个黑色头发的少年正透过镜头，对着她露出了笑容。

接着，她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团长，找到了。”

流星街不停地有人失踪。

那天看到飞坦的一瞬间，一个念头滑过了库洛洛的脑海，就是他应该和那些失踪事件有关。

果然，虽然飞坦一开始拒不开口，但在他带着他见过白老头之后，他就开口了——绑架流星街人的是一个叫作福特研究所的机构，就被健在中央教堂的地下。三十多年来这群人在这片土地上为非作歹，甚至还控制了流星街的高层。

飞坦是从那里出来的。他记得一些研究所的内部构造，库洛洛和白老头几个人策划了一场行动。

玛奇被抓进去之后，从她被绑着的地方出来前，在自己的衣兜里找到了一张纸条，上面有整个计划的内容。在进入机构之前，如果她有类似的意图就会被研究所的探测仪检测出来，于是白老头在把她绑在椅子上的时候就往她身上塞了那张纸条。

她按照上面说的内容，去了中央控制室，把研究所的防护网关掉，大门打开，关掉电力系统，然后库洛洛他们就一路杀了进来。

他们要毁掉这个研究所。

流星街不拒绝任何东西，但若要从流星街夺走什么，无论是流星街的居民、还是尊严，都必将遭到报复。

“这是你要找的人吗？”库洛洛指着昏过去的多洛丽丝问飞坦。

“啊，没错。”

“好。那就随你处置吧。”

多洛丽丝睁眼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深蓝色。

深蓝色的头发、金色的瞳仁，她认得这个人，他是——

“飞坦。”

飞坦露出了冷酷的笑容。

“你的那个能力呢？怎么不用了？”

“是你杀了罗伯特……？不，应该不是，你没有能力，那种连‘大天使的呼吸’都无法治愈的伤……是你们袭击了研究所？研究所呢？”

“炸了。”飞坦冷漠地回道，“你的能力呢？”

多洛丽丝没有说话，飞坦问的似乎也不是“大天使的呼吸”，如果他指的是雾状埃的能力的话，她和不明物都已经跟着沙利叶离开这里了。

“好，”飞坦说，金色的眼睛闪现出一抹狠厉的光芒，不知道为什么，多洛丽丝竟然会觉得那道光有些刺目，“你不用，我就逼你用出来。”

面前的少年，多洛丽丝默默在心里想到，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今年十五岁。

她仔细端详着他的样子，虽然身高上看不出来，但的确长大了不少。

飞坦见多洛丽丝无甚反应，冷笑着往她头上罩了一块麻袋。多洛丽丝的视野变成了斑驳的光影，也许是罗伯特的疲惫传染给了她，她突然觉得有点累了，这种感觉本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她打算把问题归咎于内存不足。

那个少年似乎想通过折磨她的□□的方式让她使出「死神」的能力，殊不知能力的主人早已随沙利叶远去。她依稀想起了那天的情景。沙利叶说，如果她不愿意把意识让位给他的“妹妹”，她也可以让妹妹和不明物一样进入休眠状态，然后沙利叶有办法带走她们。

为了不让研究所的人肆意滥用不明物和雾状埃的能力，她同意了沙利叶的提议。

还有金，她想到，在意识到金也在研究所的目标范围之内后，她下定决心不要让他参与到这件事中来。她可以去完成她没能完成的事，而金最好不要牵扯其中。

几年来，她和沙利叶一点一点消灭了福特研究所的边缘势力，就剩下最后一步的时候却不知该如何进入大门。这时她想起了洛奇——

当时洛奇接管了她的维修工作后，测试聊天的时候，多洛丽丝得知了他曾经所在的孤儿院。（也许是卢卡斯的意思，也许是洛奇自己的原因，在和多洛丽丝聊天的时候他都尽量把她当成是一个人一样对待。）她之前没太注意，但他所在的孤儿院的名字与红音的相同，于是沙利叶就提议试一试。

一切都计划好了，她让雾状埃帮忙给金下达了心理暗示，让他不要在意她频频失踪的事情。谁知道最后金居然还是发现了……

“喂，你怎么回事？”飞坦的声音将多洛丽丝的思绪拉了回来，“一点反应都没有，真没劲。”

这让多洛丽丝想起了金抓住她的手腕抓得太紧的那天，她当时说疼，但其实一点都不疼，她对疼痛的感受和普通人不太一样，她不是很希望金发现这一点。

但也许他早就知道了。

“抱歉。”多洛丽丝的声音从头罩里传出来，闷闷的，“我没什么感觉的，这方面。”

飞坦听到这句话险些气得直接把多洛丽丝肢解掉（虽然现在也差不多了），他甩了甩手，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皱了皱眉。

“你不是人。”他说。

“……”

“呵。”他笑了一声，不知道是自嘲还是愤怒，“而且连生物都算不上。”

多洛丽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虽然看不到飞坦的表情，但她能感受到他的失望。他在生气。接着，出乎她意料的是，飞坦把目标转向了她的脊椎——

“等等，”多洛丽丝忽然急促地出声，“等等，别碰那里。”

“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你满意。”她说，“但你如果破坏了存储装置，如果数据丢失了的话，我会死的。”

“是吗？”

多洛丽丝听不出来飞坦的情绪，他的表情也被阻挡在外看不清楚，她本能地觉得不对劲。

突然，系统故障了。

“不……等等……”她突然慌乱地说，“等等……这里有些数据是很宝贵的——”

“数据？那是什么东西？”

第二块存储器被破坏了。

“里面有福特研究所的研究数据和成果——”这句话刚说出口，多洛丽丝就知道她说错话了。

因为飞坦明显比刚才更生气了。

“哦？是吗？”

第三块。

人类有三十三块脊椎，多洛丽丝的存储器和中央处理器分布其中，飞坦似乎一点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游戏。

恍然间，多洛丽丝突然明白了，这就是她的下场。

也许这样才是最优解。

就让那些秘密石沉大海吧……

明天，世界就会恢复原样。仿佛这一切从未发生，名为福特研究所的地方从未存在，多洛丽丝也将消失不见。

不，等等……多洛丽丝……

在见过洛奇之后，红音立刻翻出手机打电话给金，结果在关键时刻又是无人接听，她低声骂了一句，给他留了一段语音留言。

最后她和文森特一起找到了金，但此时多洛丽丝应该已经开始行动，时间紧迫。

他们赶到流星街的时候，只找到了一片废墟。

福特研究所发生了爆炸，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等他找到多洛丽丝的时候，那个地方只剩下了一堆血肉模糊的肉块，镶嵌在脊椎中的金属被卸下来碾碎，他们来晚了。

金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曾经名为多洛丽丝的碎片一片一片捡起来回收，然后带着一脸菜色的文森特和表情凝重的磊札回到了贪婪之岛。

“都毁了吗？”库洛洛问飞坦。

“嗯，毁了。”

库洛洛盯着飞坦旁边的一片狼藉看了一阵，叹了口气：“有点可惜。”

“我留了一块。”飞坦说。

“唔，”库洛洛沉思道，“其实全都毁掉也可以的，本来就是交给你处理，要怎么处置都随你，我不会干涉。不过这种技术的确很让人惊叹。”

“给你。”飞坦把剩下的那块扔给了库洛洛，“这个应该是她的核心技术，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库洛洛接了过来。虽然他也不是那么感兴趣，但既然飞坦都这么说了，他也没有理由不收下。至少还算是个有价值的东西，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派上用场呢？

“好。”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