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昨日重现

是时候换一换交通工具了,我在一座无名小镇弃车。

等火车的间隙,我找了家咖啡馆消磨时间。店里只有我一位客人,做完咖啡,店主开始在隔壁桌整理照片,我们有一句没一句聊起来。

他说这里原来是旅馆,这些照片都是搬迁时遗留下的,他拿起一叠:“一起看看呗,有喜欢的你可以拿走。”

于是,我同他一起翻看这些发黄的相片。它们大多乏善可陈,重复的教堂穹顶,或各种角度的街边建筑。

一栋高塔状建筑闯入我眼帘。约莫蓝调时分,云层浮动于塔尖之下。这么高的塔我倒是第一次见,我将照片翻过来,底部有几行模糊的字迹。

摄于巴托奇亚共和国。

以后有机会可以去看看,这么想着,我把它夹进了笔记本。

但就在那天傍晚,我在火车上对着窗户里的自己打了个冷颤,我感觉后脑被什么冰凉的东西勒住了。天已经暗了,笔记本摊在腿上,就翻在夹住照片的那页。

塔的剪影沉在深蓝色的幕布里。

可我恐高呀。

曾经畏惧之事忽又摇身一变成为吸引我的存在,我前所未有地感到自己难以捉摸。一直以来,西尔维娅·克洛托于我极为陌生,我对自己一无所知。我企图通过笔记里那些似梦非梦的絮语来破解谜题,可在这条路上,我好像又一次迷失了自己。

我反复告诉自己这只是错觉,可无论我做什么,那张照片都像钉子一样嵌在我的脑海,直到睡前我都没能把它抠掉。

就是如此可憎。

次日,我买了前往巴托奇亚共和国的飞艇票。我出发了,我想看看能不能重新找回那些让我产生联想的物品的记忆。

我在飞艇上的纪念商店买了一本相册,把手头所有的照片都插了进去。人或多或少都会对未知的事物产生兴趣,而我有个怪癖,我对一般普遍的东西不感兴趣,就当我近视好了。

总之,向内侦查其实是死的一种代替,人在快乐的时候不做这个。不过,这种略微畸形的观念并没有严重到我非得与之抗衡的程度。

我闭目凝神,努力想要想起更多,胃里却开始燃烧,我立刻起身,几乎摔倒在洗手间门口。我吐不出任何东西,胃空空地抽搐着,像是要把什么挤出来。广播响起,我们将于明天抵达巴托奇亚。

室内的光永远是冷白色的,我在公共休息室的书架上觅得一本《时间的秩序》,看得起劲。

据说我们对世界的了解,本质上是我们对记忆的了解。我思忖着,如果书里的观点是对的,那我对世界的了解是否早已支离破碎?我决定睡一会,可闭上眼许久梦都没有来。

广播提示我们即将进入巴托奇亚的空域。舷窗外的天空开始泛出银蓝色的光,那是一种极度干净的清晨色调。

离真相越来越近,离我自己越来越远。

飞艇降落在巴托奇亚首都边缘。远远望去,高塔刺穿云层,像一根搁置在世界轴心的长针。

那是天空竞技场。

我直接在机场报了一日旅行团。大巴向巨塔驶去,导游举着麦克风站在车头,兴奋地介绍着关于它的一切。

天空竞技场高达991米,共251层,是世界上第四高的建筑。不过在巴托奇亚人眼中,它可不是常规建筑,如果没有晋级权,就无法在内部居住。这里每天都有几千人排队入场,从第一层到第二百层,塔内的格斗系统按照“十层为一级”的结构划分。胜者晋级,败者则在原地重新仰望这座塔。对于大部分挑战者,他们的首要目的便是能住进100层以上的私人房间,这意味着衣食无忧。

巴士停在塔底,旅行团附赠一张免费参观券,我只打算简单参观。我跟着人群进入某一层的副看台。那里视野并不算好,却挤满了人。

选手在台上对峙着,空气一寸寸绷紧。其中一人忽然抬手,只轻轻一弹,对手整个人像是被重锤砸中横飞出去,落在擂台边缘,场下爆发出潮水般的欢呼。

和我预想的大有出入,这可不是拳脚该有的力量——是念。

我坐直了身体。

屏幕切到其他赛场,观众席倏地炸开。

“是251层的楼主!”

一个穿黑大衣的男人出现在镜头里,毛毛领白得晃眼。他神色从容,眼底全是冷意。他出场的一瞬间,所有杂音都被挤出了画面。镜头掠过观众席,映出神态各异的脸,角落里坐着一位青年,他没看擂台,而是在低头摆弄手机。

一串神经突触在我体内擦出火花。

那张脸,与照片上的人几乎一模一样。隔着屏幕与噪声,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辨认的,我只记得我感受到了,因为我的皮肤发痒,呼吸也明显变得异常。盯着那张脸,我想到了另一种更为可怕的可能。

是我把我自己推到了离他最近的地方。

解说正在介绍他的连胜记录,我一句没听进去。镜头拉近,他正站在擂台中央掸去衣袖上的灰尘。光线从头顶泻下,落在他额头的纹身上。

我紧盯着他出拳、旋身、侧头。他的战斗方式十分注重节奏,准确且致命,他只用最基础的念。

转播结束好一会儿,我才发现参观券被我捏得皱巴巴的。

那天晚上晚些的时候,我脑海里全是他,然而我此前从未见过他。

库洛洛·鲁西鲁。

至此,我频繁出现在天空竞技场。我查询他的赛程和战绩,租借比赛录像。我明知这是徒劳,但我迫切想寻求一个答案。我想知道我是不是早就见过他,又或是他早已见过我。我的身体告诉我一件事:如果不这么做,我会后悔的。

后来我才得知,若要靠近楼主或观看高层比赛,就必须参加比赛,成为他们的一员。导游可从来没提过这件事。

为了向上攀升,我登记参赛了。

初次参加的选手都会被安排一场快速擂台战,评审会在三分钟内决定参赛者适合的起始楼层。

200层以后,规则开始变得残酷起来。申请战斗制,没有人会再等你准备好,每一场都得掐准时机。进入这一层的参赛者会获得90天准备期,可以向任何人发起挑战,只要在时限内不失约,就默认双方处于战斗序列。

若在赢满10场前已输掉4场,就会被淘汰,只能重头来过。自220层起,每一层都设有楼主,打败该层所有对手后方可向楼主发起挑战;保持楼主地位就能终身享有荣誉和供养。

天空竞技场也设有奖励机制。奖金会随着楼层增加,第100层的奖励可累计到百万,150层后则是千万,到190层时,总奖金可达两亿。不过,200层以上的战斗没有奖金,纯粹是名誉之战,战斗狂的天堂。

这注定很危险,且没有回头路可言。

能力测试赛的评审让我尽全力出招,我捏起拳头,不确定怎样才算尽全力。我没有接受过任何训练,体能不出众,甚至连一套稳定的出招都没有。

对手是个再次挑战的老手,他不给我思考的机会,抬腿直接朝我扫来,角度刁钻。面对这般不留余地的逼近,我终于明白,这种不确定的等待其实是自我放逐。

够了。

我抓住他起跳的空隙,侧身闪避,带着“坚”的手刀切入他肋侧,紧接着给出肘击。我好像在哪见过这套连招。

我用十秒钟就结束了比赛。

“180层。”

我愣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晋升如此简单,反倒像在暗示后面的路会十分艰难。

果然,后面的战斗都不轻松。我一路被分配至不同的挑战擂台,三天一场。对手也不再是先前那种莽汉,几乎每场比赛都能让我拼到体力透支。和先前一样,我尽量避免使用梦境书写者,我只用最基础的念,我必须用自己的方式接近真相。

空闲的日子里,我也会看库洛洛的比赛录像,这是我了解他的唯一渠道。但这太慢了。爬楼的方式实在过于低效。想接近他,采取一些不正当手段是必要的。

我在灰色网站上雇了一个情报贩子。对方是职业猎人,费用高得离谱,但胜在效率,很快将事情办妥,一个加密U盘被送到我手里。我在网吧查看了那份资料,关于库洛洛的内容很少,我用了不到五分钟就看完了。

库洛洛·鲁西鲁,幻影旅团团长,A级通缉犯。他曾在数个国家主导过大型袭击,规模足以写进新闻史。纵火、屠(!)杀、盗窃、走(!)私……他在一些国家被通缉到禁止入境。我猜这对他没有任何束缚作用。

我盯着屏幕,一点一点往下滑。

幻影旅团,代号蜘蛛。他们就像一个有序的整体,不声不响,却精准致命。每名成员都犯下过足以被处决的重罪;他们在世界各地冒头,明目张胆地取走一切。

而库洛洛,是蜘蛛的大脑。

文件最后附了一份成员名单。如果我看得再仔细一点,就会发现那里只有十二个人的名字。

我没有很惊讶,但我确实花了些时间才发现自己握住鼠标的手已经僵了。

我只是没想到他背负了那么多不可原谅的罪。对此我不以为意。

如果我是旁观者,我也许会立刻关掉屏幕,然后起身离开。

但我不是。

在他身上,我嗅到了一种无法磨灭的东西。那张照片让我确信他曾出现在我的故事里,命运从来没有停笔。

我把U盘丢掉了。我躺在竞技场的房间里,像一台接收器。所有频段都被拨至同一处,只差一个信号源,就能让其响彻。

忽然,我产生了疑虑。我的频段对准的究竟是那一侧?

谁定义他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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