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石蓝色的,那件滑丝长礼服。”
总主教挑剔地略过一件件精美华服,指尖在丝绸与天鹅绒之间流连,终于从几十件的备选中勉强挑中了一件,可还是不甚满意。接着,他开始向女裁缝提要求:
“裙摆还要再来点装饰,叫你手下最好的姑娘们一起动手,务必在今天晚宴之前赶工出来,记住,要用白珍珠和象牙色的丝线缝缀出晚香玉的图案,再来些荆棘的式样作陪衬。等她回来了,你要好好丈量她的尺寸。”
女裁缝在一旁托着长裙连连点头,丝绸在她手中泛着海浪般的光泽。
总主教继续吩咐,语速快得像在念诵经文:“别家的仕女,无论是谁找你订制的衣裙都可以等,我们动身前,你得为我女儿赶制出至少两打像样的裙装,夏衣,面纱,丝带,满满一箱子的内衣,斗篷……记住,蕾丝的式样要再简单一些,她不喜欢夸张的图样,嗯,她性情好动不喜拘束,所以衣料的颜色不能太暗淡,要匹配她的肤色和气质。”他忽然停顿,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还有鞋子,跟衣裙搭配的鞋子,凉鞋,软皮靴子,既要轻巧还得保暖,记得要找她试穿,她讨厌夹脚的鞋子。”
接着总主教的目光突然变得严厉,“如果衣服不合她身,鞋子不合她意,她就会像个野人一样撕破衣裙,打着赤脚,那就是你的责任了。”
就在这时守卫把门打开,一个浑身脏兮兮,臭的要命的年轻姑娘心情愉悦地走进来,见到房间里这番隆重忙乱的场景,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但眼中却闪过某种毫无笑意的神色。
“我不知道您打算把这地方改成更衣室。抱歉打扰了,请恕我告退。”
“哦,亲爱的,你喂龙回来了,先别急着走。”总主教叫住了她,同时优雅地啜饮了一口葡萄酒,他转向一旁的珠宝师,语气变得非常热切:“瞧见她的眼睛了,非常美,我希望你准备的珠宝能够跟她的眼睛相得益彰。”
“请您放心,阁下。”珠宝商躬身亲吻总主教的戒指,“我挑选的珠宝绝对能让您的明光耀眼七国的。”
“这是在做什么?”雷蕾不解地问道,她的脚忍不住一点点朝大门的方向移动。
“为了你,亲爱的。”塞洛斯展开双臂,作出一副包容的姿态,“因为你英勇击退铁民,我要为你准备盛大的宴会来歌颂你的勇敢,无畏。这是在为你庆功。”他向女裁缝示意,她们这才敢拿着尺子靠近雷蕾。
“您用不着这样大费周章。”雷蕾后退着拒绝她们的靠近,她提醒塞洛斯。“唱上两天赞歌,封我作骑士怎么样?您这样会让人以为我是穿着漂亮裙子,戴着珍珠项链给铁民们跳舞才赢得胜利的。”
“不,诸神在上。”总主教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胆敢有这个念头的人都是在与诸神为敌。”
“可惜,您没法因为人家脑子里想什么就拔了谁的舌头。”雷蕾耸耸肩,认命般地张开手臂,“好吧,你们量吧,看在诸神的份上,动作快一点,我的龙吃饱了,我可是饿得要命。”
等把裁缝们打发走,雷蕾才有时间享用一顿早餐,仆人们端上新鲜欲滴的绿葡萄串和黑莓,果实个个有杏子那么大,由翠绿的薄荷叶托放在盘中,裹着糖霜与蜂蜜的贝壳状的果馅糕点,另一个托盘里盛着绿色的酸柠檬和切开的甜橙,刚出炉的白面包与干酪,加香料的蜂蜜饼干,上等火腿,一大盘成熟的无花果还有一壶多恩美酒。
早餐里没有鱼,她心想,这也难怪,她烧死那么多的铁民,总要做点什么以示补偿。
可莫名出现了一壶多恩的夏日红。
要知道,在维斯特洛的历史上,光是多恩人与河湾地之间的战争就持续了数千年,一位多恩王敢围困旧镇,另一位多恩王就敢渡过曼德河洗劫高庭,被园丁家族视为至宝和权力象征的橡树王座,被多恩人反复砍碎、焚烧。而河湾地对多恩的报复同样残忍地令人瞠目,据说赤红山脉本为葱绿,直到加尔斯用多恩人的鲜血将之染红。就连征服者伊耿和他的姐妹登陆维斯特洛也没能引导河湾地与多恩和睦相处,知礼向善,但至少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眼下的世道,她在君临的跳蚤窝里找到一个来自多恩的黑眼睛妓女不难,可她能在总主教的餐桌上品尝到多恩的“猪饲料”,绝非偶然。
“啊,久违的佳酿。”雷蕾为自己斟满一杯酒,深红的液体在晨光中泛着紫罗兰的光泽,她轻嗅酒香,想起绿党王子的眼睛,仅剩一只,却蕴含着双倍的黑暗与**。她却有意避开这样的目光,她已经达到目的找到自己的龙了,本可以不必再理会他,奈何从河边回来之后,年轻的王子似乎拿定了主意要她偿还欠下的债,只要是塞洛斯看不见的地方,伊蒙德就将她推到圣堂里的每一根柱子边上肆意亲吻。
赞美诸神,眼下伊蒙德骑着瓦格哈尔前往旧镇参加他表亲蒙德海塔尔伯爵的婚礼。婚礼仪式过后是为期三天的长枪比武庆祝活动,伊蒙德王子在第一天的长枪比武中所向披靡,接连击败了提图斯·培克爵士、拜伦·史文爵士、朱利安·沃姆伍德爵士、维克多·瑞斯利爵士……这般耀眼的表现对蒙德伯爵来说是荣耀,对卡斯威家族、毕斯柏里家族、科托因家族、罗宛家族、塔利家族则是威慑,而且是相当有用的威慑,先前公开宣讲要为雷妮拉起兵的河湾地贵族们为伊蒙德和瓦格哈尔的到来纷纷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她的老朋友冬狼军行军到哪儿了。前路艰难,危险重重,但愿诸神不要让他们过早的碰上瓦格哈尔,在龙面前,铁一般的忠诚和荣誉只会促使他们更快的走向灭亡。
“别喝太多。”她刚倒了一杯酒,总主教就出言劝阻。“今晚你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迎接我们的客人。”
“是何等尊贵的客人啊,需要我这样一个私生子来迎接?”她听天由命地问道。
“你未来的新郎。”塞洛斯骄傲地宣布。
片刻之间,雷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新郎?”
“是啊,新郎,一位跟你天造地设的丈夫。身为你的监护人,我有义务为你的终身大事作出慎重又远虑的安排。”总主教刻意提醒她。“我准备为你向多恩提亲,放眼整个七大王国,没有比年轻的奎尔·马泰尔王子更好的人选了。他虽然不是多恩领的继承人,但出身高贵,英俊潇洒,博学多才,仅凭着他拥有的土地和城堡,你就能彻底远离宫廷,黑党,绿党,远离那些毒害你的阴谋诡计,尔虞我诈。眼下,他正在旧镇参加婚礼和比武大会,晚宴时,他就专程来看你。倘若进展顺利,在多恩,你和你的龙余生都会尽享荣华富贵……”
妈的,荣华富贵?是把她当月童一样戏耍吗?她暗恨自己的天真,她早该想到的,毒药往往以糖浆为衣,塞洛斯之前待她如此优厚,原来是想把她养肥了卖给多恩人。
“恕难从命,大人,这太荒谬了。”
“若想保全你的名声和荣誉,多恩是最安全的去处。”
“私生子有什么荣誉和名声需要保全的?我只有一条龙,和一条烂命。要我提醒您吗?多恩人用蝎弩成功射杀过米拉西斯后,贝勒里恩和瓦格哈尔一次又一次的出击,多恩领的每一座城堡都被龙焰焚烧了至少三次。多恩人民与龙之间的情谊如此‘火热’,您居然还说多恩是个安全的去处?”
“是的,龙的确让多恩人吃了很多苦头。可即便如此,我依然认为他们会同意这门亲事。为了得到多恩的支持,雷妮拉都能摒弃前嫌用风暴地和边疆地上数座城堡作为交换。”
原来从头到尾只是塞洛斯的一厢情愿,多恩最好不要答应,否则会后悔的。
“嗬,那您给得可太少了,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私生子,只怕多恩亲王会不屑一顾。”
“不,亲爱的,你比一百座城堡还珍贵。”塞洛斯起身走向窗边,目光投向远方的地平线。“雷妮拉是把不臣服于她的封地和城堡随意许诺出去,礼物这东西可以赠予也可以收回,远没有一条凶残可怕的龙来得简单干脆。多恩人若是信了雷妮拉的鬼话,就能在流沙上盖房子了。”
“您说的就不是鬼话吗?您凭什么认为我会乖乖就范呢?”雷蕾生硬地回答。
“我本认为这个提议会让你满意。”他转身凝视着雷蕾,“无论是多恩与河湾地的世仇,还是与坦格利安家族的血债,这些都与你无关。科奥伦·马泰尔亲王是个理智又重视荣誉的人,绝不会加害一个无辜可怜的姑娘。他的儿子奎尔与你年龄相当,会在战争中慢慢长大成熟,凭你的美貌,我有信心他会为你神魂颠倒。你也不必担心多恩人会苛待你,我为你准备了一大笔嫁妆存放在布拉佛斯的铁金库,不依靠丈夫,每年你也有一笔非常可观的年金以供花销,多恩领的任何一位贵族都不敢轻视你。”
“嗯,还有呢?您还没说从这桩地位悬殊的婚姻里绿党能得到什么好处。”雷蕾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若有若无的讽刺。
“绿党什么都不会得到。”总主教十指交叉,顶着下巴警告她。“所有的好处都尽归你一人,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嫁到多恩可以让你远离黑党绿党,远离坦格利安家族血腥的同室操戈,远离对你垂涎三尺的鲁莽之徒——”
雷蕾嘻嘻一笑,“您说伊蒙德——”
塞洛斯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用全身的力气克制自己不去发火,“跟他保持距离对你没有坏处。你跟他之间不负责任的暧昧关系应该到此为止了。”
“哎呦,大人,别这么扫兴。您年轻的时候就没玩过爱情游戏吗?”雷蕾不无遗憾地表示。
“爱情对我而言,与毒酒无异。你就是玩游戏,也该挑选奎尔王子作为对象。”
“哼,跟他玩游戏,我得冒着进洞房的风险。”
“别逼我今天晚上就给你布置出一个洞房来。”
雷蕾的抗议和塞洛斯的警告在空气中僵持不下,之后很长时间,她什么也没说。整个下午,房间都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忙碌,女裁缝和侍女们围着雷蕾打转,给她洗澡,量体、试衣、调整细节,珍珠与丝线在她们指尖飞舞,试图将晚香玉与荆棘的图案赶在晚宴前缀上那宝石蓝色的裙摆。她像个精致的玩偶般被摆弄,脸色阴沉,唯有在品尝那壶多恩夏日红时,眼中才闪过一丝讥诮的光芒。
傍晚时分,繁星圣堂内外已被火把和蜡烛照得亮如白昼。长桌上铺着最洁白的亚麻布,银质烛台与高脚杯熠熠生辉,空气中混合着烤野猪和孔雀的焦香、香料天鹅的温热,以及浓郁的花香——大丛大丛的晚香玉被布置在角落,似乎是为了呼应礼服上的图案。受邀的旧镇贵族们陆续抵达,衣香鬓影,低声交谈,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瞥向主位旁那个空着的座位,期待着传闻中那位能够驭龙的私生女,以及那位可能成为她丈夫的多恩王子。
雷蕾终于被打扮完毕。宝石蓝色的滑丝长礼服完美贴合了她优雅丰盈的身形,珍珠缀成的晚香玉在裙摆上摇曳生姿,象牙色丝线勾出的荆棘图案若隐若现,既柔美又暗藏锋芒。总主教审视着她,终于露出些许满意的神色。
“很好。”他亲自将一条镶嵌着巨大蓝宝石的项链戴在雷蕾的颈间,“记住,微笑,少说话,多观察。奎尔王子除非是个太监,不然绝对会为你着迷的。”
雷蕾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我只希望他的腿脚足够灵便,别被龙喷火的样子吓得尿湿裤子。”
塞洛斯警告地瞪了她一眼,正要开口,宴会厅的大门被猛地推开。一名满身风尘的信使踉跄着冲了进来,他甚至来不及行礼,便气喘吁吁地高喊,声音盖过了现场的乐声与谈笑:
“消息!来自旧镇的紧急消息!”
所有交谈声戛然而止,目光齐刷刷投向那名信使。总主教塞洛斯的眉头紧紧皱起:“说!”
信使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喊道:“是、是关于多恩的奎尔·马泰尔王子!他在今日的长枪比武中,对阵伊蒙德王子时,坐骑失蹄,王子殿下他……他不幸坠马,被马匹踩踏……”
“诸神啊!!”人群中响起一片惊呼。
塞洛斯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放在雷蕾肩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情况如何?奎尔王子的性命可有碍?”
“性命无碍,学士们正在全力救治,但……但据说右腿的腿骨伤势严重,即便愈合,也很可能……”信使的声音低了下去,“很可能无法完全恢复,也可能永远失去一条腿。”
方才还洋溢着喜庆和期待的气氛顿时显得不合时宜。贵族们面面相觑,交换着震惊和意味深长的眼神。联姻?跟一位可能跛脚的多恩王子?也许这下多恩的野蛮人不会计较雷蕾私生子的身份了,这其中的权衡瞬间变得无比微妙。
雷蕾感觉到塞洛斯的手指变得冰凉。她缓缓抬起头,欣赏着总主教那变得极其难看的脸色。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雷蕾轻轻拿起面前的酒杯,里面盛着的正是那紫罗兰光泽的多恩夏日红。她举杯,对着脸色铁青的塞洛斯,声音清晰得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看来,大人。”她浅啜一口酒液,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我的洞房夜,以及您那‘天造地设’的安排,恐怕得无限延后了。”
塞洛斯看着她的脸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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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评论区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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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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