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暗影与龙鳞

石阶列岛战役胜利的余烬在红堡的穹顶下明明灭灭地飘荡了七日,那些喧嚣的庆功宴席、祝酒词和虚伪的恭维似乎还在空气里留下辛辣的回味,然而更深的、难以言说的暗流却已在无声中涌动,如同黑水河底纠缠的水草,悄然缚住了这座古老城堡的根基。

雷妮拉成了玛格娜世界里一道捉摸不定的影子。她总在回廊转角倏然消失,步伐快得像是在躲避瘟疫。即便在不得不同桌进餐的晨光里,刀叉碰击瓷盘的脆响也带着刻意放大的冰寒,她吝啬得不愿施舍给妹妹一个字,吝啬到连一个眼神都裹着细碎的冰碴,落在玛格娜肩头,凝成无形的霜。那堵无声无息垒砌在姐妹之间的无形之墙,正随着每一次日升月落,变得更加厚重、冰冷,隔绝了曾经所有的亲昵与暖意。

玛格娜将喉间的苦涩用力咽回心底深处,那里仿佛已经结满了冰棱。她走向育婴室,试图在孩童的纯真里汲取一丝暖意。尚未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伊耿兴奋的呼喝和木剑撞击盾牌的“哐当”声,惊得窗台上梳理羽毛的渡鸦扑棱棱飞走。

玛格娜刚踏进这间充满阳光和奶香气的房间,就看见伊耿正踮着脚,胖乎乎的小手努力挥舞着一柄对他来说略显沉重的木剑,模仿着记忆中戴蒙叔叔那不可一世的姿态比划着剑招。而伊蒙德,几乎在她身影出现的刹那,便像一头受惊后本能寻求庇护的幼狼,猛地从角落扑了过来,小小的身体带着一股冲劲,紧紧攥住她的裙摆,仿佛那是救命的藤蔓。这孩子自庆功宴后,便如同一块甩不脱的牛皮糖,不分昼夜地粘着她。夜里甚至要蜷缩在她床脚的地毯上,抱着她换下的斗篷才能入睡,那双淡紫色的眼眸里充满了不安,仿佛稍一松懈,她便会化作一缕青烟,永远消散在他眼前。

“我要当龙骑士!以后要骑最大的龙,比戴蒙叔叔的科拉克休还要威风!”伊耿的木剑敲打着石墙,发出咚咚的闷响,银金色的卷发下,小脸因为激动涨得通红,鼻尖还滑稽地沾着一点未擦净的果酱渍。他挥剑的姿势笨拙地模仿着戴蒙,带着一股不知天高地厚的狠劲。突然,他的剑尖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转向了正依偎在玛格娜腿边的伊蒙德,傲慢地扬起下巴:“不像某些人,连马鞍都够不着,更别提龙鞍了……这辈子也就配在泥地里爬爬!”他斜睨着正努力往玛格娜膝头蹭、寻求更多关注的弟弟,后者的银金色发丝如同柔软的月光,扫过玛格娜的手背。

“伊耿!”玛格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威严,她伸手,精准地按住伊耿执剑的手腕。那柄粗糙的木剑在她指尖灵巧地转了个圈,轻易便卸去了男孩的力道。“以后要当龙骑士的人,”她直视着伊耿瞬间有些瑟缩的眼睛,“第一课就该学会,让你的剑尖永远对准敌人,而非自己的手足兄弟。”

伊耿本能地想要反驳,小嘴刚张开,一抬眼撞见玛格娜那双平静却蕴含着力量的异色眼眸,立刻像被掐住了喉咙,把溜到嘴边的“小矮子”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咧开缺了一颗门牙的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转而用木剑的钝头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玛格娜的膝盖,带着孩童天真的残忍发问:“玛格娜以后真的会结婚吗?像雷妮拉姐姐那样嫁给陌生人,坐船去很远很远的陌生城堡吗?再也不回红堡了?”

剑尖戳得玛格娜生疼。她还未开口,一直紧紧挨着她的伊蒙德突然像被点燃的火药桶,尖叫着扑向伊耿!小小的拳头带着奶膘的软绵力道,雨点般砸在伊耿的脸颊和圆鼓鼓的肚子上,小脸涨得通红,声音却尖锐得刺破屋顶:“玛格娜才不会走!她要永远留在红堡!睡在我的房间!每天给我讲龙的故事!讲黑死神贝勒里恩!讲瓦格哈尔!讲沃米索尔!”那带着羊奶味的童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宣告,仿佛只要喊得足够大声,就能驱散所有关于分离的可怕预言。

“是母亲说的!”伊耿捂着被捶打的肚子,踉跄后退,银金色的卷发蹭乱了旁边安静玩着布娃娃的海伦娜的发辫,他委屈地嘟囔着,声音里带着孩童的茫然和不舍,“她说玛格娜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贵族小姐都要联姻……我也不想她走啊……”

“住嘴!蠢货!”伊蒙德猛地转身,像捍卫自己最珍贵宝藏的幼兽,再次紧紧抱住玛格娜的腿,将小脸深深埋进她的裙褶里。当他抬起头时,银发下的那双淡紫色眼眸燃着近乎偏执的火焰,死死盯着玛格娜,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玛格娜!你亲口告诉我!你永远不会离开我!永远不会!对不对?”那眼神仿佛在说,若得不到肯定的答案,他便会立刻焚烧整个世界。

玛格娜心中五味杂陈,刚想开口安抚这个极度不安的孩子,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眼神放空的海伦娜忽然伸出小手,轻轻拽住了玛格娜的袖口,小脑袋靠在她腰间。海伦娜的眼神飘向虚无的远方,呼吸间还带着梦呓般的恍惚:““我看见……我看见沃米索尔和叙拉克斯在黑水河上空跳舞……它们的翅膀好大好红,像烧起来的晚霞……可是后来……”她的声音陡然带上惊恐的颤音,小小的身体打了个寒颤,“后来它们缠在一起了!缠得好紧好紧!然后……然后它们掉进水里了!像两块烧红的石头砸进墨水里!它们的鳞片……漂亮的鳞片……全都碎了!碎成了好多好多亮晶晶的红宝石,沉下去……河水……河水都变成了好红好红的血……姐姐们的裙摆……都浸红了……好冷……”

海伦娜又打了个剧烈的寒颤,手指紧紧攥住玛格娜的衣袖,指节发白,仿佛正被那冰冷的血水包围:“水底下……水底下有好多好多手……苍白的手……抓着姐姐们的脚踝往下拽……好多双……好多双金色的眼睛在黑暗里盯着我看……姐姐……天上还有好多乌鸦……黑压压的,像乌云……它们嘴里叼着燃烧的信……城堡的墙缝里……不停地渗出黑水……黏糊糊的……”

玛格娜的心猛地一沉。她立刻蹲下身,指尖带着安抚的暖意,轻轻拂过海伦娜光洁的额头,触感如同雏鸟最柔软的绒毛。“亲爱的海伦娜,”她的声音放得极低,带着能抚平惊涛的魔力,“是不是最近听了太多吟游诗人讲的那些古老又吓人的传说?那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是人们编出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子的梦境碎片。”她刚想再细问引导,试图从那破碎的呓语中捕捉更多信息,一阵若有若无的薰衣草香气伴随着裙裾扫过地面的细微声响飘来。阿莉森王后优雅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槛处,绣着精致七芒星纹章的锦缎下摆无声地掠过光洁的石板。

“孩子们在玩呢?这么热闹。”阿莉森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如同春日暖风。她走过去,带着母亲的慈爱揉了揉伊耿汗湿的头发,又轻轻捏了捏海伦娜粉嫩的小脸,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依旧气鼓鼓瞪着伊耿、像只炸毛小猫的伊蒙德身上,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精致的眉头,那点不悦如同蜻蜓点水,瞬间便被她完美的笑容掩盖。

“玛格娜,”阿莉森转向玛格娜,脸上重新挂起那副优雅而疏离的微笑,如同精心描绘的面具。她递出两份烫着不同家族纹章的羊皮纸信函。指尖状似无意地在第一封信上“蒙德·海塔尔”的名字上稍作停留,那名字在旧镇海塔尔家族灰白塔楼的徽记下显得格外醒目。“霍伯特伯父特意托人从旧镇送来的特产甜杏酱,说是感谢你上次在宴会上对他家族特产的赞赏。蒙德这孩子,”她顿了顿,语气带着长辈的温和调侃,“自从庆功宴上见过你一面,信就没断过,言辞恳切,希望能有幸邀请你去喝杯茶,或者去郊外散散心,领略一下君临城外的春色。”她又优雅地拿出另一份更为华贵的信函,深红色的封蜡上是兰尼斯特家族咆哮的金狮,“还有这个,凯岩城的继承人杰森爵士派人送来的。他说这条青金石项链,是凯岩城矿脉深处最纯粹的结晶,配你的眼睛再合适不过了。”阿莉森的笑容加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也希望能有这个荣幸,邀请你共进晚餐。”

伊蒙德一听“邀请”、“晚餐”这些字眼,如同被点燃了引信的火药桶,瞬间炸了!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小狮子,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猛地从玛格娜腿边窜起,就要扑过去抢夺阿莉森手中的信函!“不准!不准你给玛格娜这些!我要撕了它们!全都撕碎!”他个子虽小,动作却异常迅捷凶狠,阿莉森一时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有些狼狈,手中的信函险些被夺走。

“伊蒙德!不许胡闹!”阿莉森沉下脸,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母亲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我没有胡闹!”伊蒙德梗着脖子,那双遗传自坦格利安的紫色眼睛死死盯着他的母亲,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里面燃烧着熊熊的怒火,“我要娶玛格娜!”他声嘶力竭地喊出来,稚嫩的童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执拗,“就像父亲娶母亲那样!等我成年,我就向父亲请求!她是我的!谁也不准碰她!谁也不准把她抢走!”

阿莉森的睫毛猛地颤了颤,手背上瞬间绷起青筋,但她强大的自制力让她依旧维持着王后的仪态,只是声音冷得像冰:“伊蒙德,你想成为七国贵族茶余饭后的笑柄吗?!像个跳蚤窝里没教养的野孩子!看看你这副样子!你该学学你哥哥——”

“他才不是我哥哥!”孩子的尖叫如同利刃,瞬间刺破了育婴室虚假的平静,震得窗玻璃都嗡嗡作响,“我和玛格娜!我们才是真正的坦格利安!是龙!伊耿算什么?他就是只没用的、只会咩咩叫的绵羊!龙不会和绵羊称兄道弟!绵羊只配成为龙的食物!被龙焰烧成灰烬!”

“伊蒙德·坦格利安!”阿莉森终于被这大逆不道、充满恶毒的言辞彻底激怒,长久积压的失望、对这个“问题”儿子的厌弃以及对玛格娜长久以来“夺走”她孩子感情的怨恨瞬间爆发!她扬起手,带着凌厉的风声,朝着伊蒙德那张苍白倔强的小脸狠狠扇去!

就在那巴掌即将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玛格娜如同离弦之箭,一步上前,精准而有力地攥住了阿莉森扬起的手腕!她用自己的身体将伊蒙德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隔开了那挟带着母亲怒火的掌风。

“王后陛下息怒!”玛格娜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的手像铁钳般牢牢扣住阿莉森的手腕,“孩子口无遮拦,童言无忌,当不得真。请您宽恕他的无礼。”她的姿态恭敬,眼神却锐利如鹰,稳稳地挡住了阿莉森所有投向伊蒙德的怒火。

“我没有乱说!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话!”伊蒙德被玛格娜护在身后,安全感大增,更加不依不饶地探出头来尖声叫嚷,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占有欲和愤怒都吼出来。

“够了,伊蒙德。”玛格娜没有回头,只是沉声命令。她松开阿莉森的手腕,缓缓蹲下身,与伊蒙德视线平齐。她的双手稳稳地按住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小肩膀,那双一绿一紫、如同蕴藏着狭海风暴与盛夏草原的异瞳,清晰地映出男孩通红的脸颊、倔强的嘴角和眼底燃烧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执拗火焰。那目光……玛格娜心头猛地一震,多么熟悉。像极了她幼年时为了守护自己那颗龙蛋,敢与手持真剑、气势汹汹的戴蒙叔叔针锋相对的模样。

她的拇指带着安抚的暖意,轻轻擦过他汗湿的、冰冷的小脸,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不由自主信服和依赖的魔力,直抵伊蒙德混乱不安的心底:“相信我,好吗?我会处理好的。没有人能强迫我做任何事。包括嫁人。”她的眼神坚定而温柔,仿佛蕴含着某种无声的承诺。

伊蒙德死死咬着下唇,倔强地看着她,眼眶里还蓄着没掉下来的泪水,但那股不顾一切的疯狂劲头,似乎真的被这双平静而深邃的眼眸浇熄了一些。他最终,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只是那双小拳头依然攥得紧紧的,指节泛白。当闻声赶来的侍女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想要牵着他离开这个风暴中心时,伊蒙德突然又猛地回过头!他的眼神像一头死死守护着自己最珍贵财宝、对任何觊觎者都充满致命威胁的幼兽,凶狠又脆弱,死死钉在玛格娜身上,用尽全身力气喊道:“玛格娜!记住我的话!如果他们敢碰你一下,敢把你带走!我就用父亲书房里那把黑火剑,割下他们的舌头!我发誓!我向诸神发誓!”这充满血腥味的誓言,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残忍,竟让怒火未消的阿莉森都不禁一怔。玛格娜望着他小小的、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父亲书房里那把沉重、象征着征服与暴力的瓦雷利亚钢剑“黑火”,剑柄上缠绕的龙形纹路,此刻竟诡异地与伊蒙德刚才攥紧的小拳头重叠在一起,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

“这孩子……唉,真是被他父亲和你宠坏了。”看着玛格娜如此坚定地维护伊蒙德,阿莉森脸上的愠怒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换上了一副无奈又带着慈爱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个被激怒到要动手的母亲只是众人一时的错觉。她的叹息听起来充满母亲的包容,只是那抹温柔下,暗藏的锋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如同毒蛇般悄然吐信:“亲爱的,说起来,瓦列利安家族那边……科利斯伯爵似乎对与我们王室加深联系非常热切呢。”她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袖口,仿佛在谈论天气,“他希望雷妮拉能嫁给兰尼诺,亲上加亲。你父亲……似乎也很属意这门亲事。毕竟,海蛇的舰队,对我们太重要了。”

这句话像一块巨大的寒冰被狠狠砸进了滚烫的油锅!玛格娜的心猛地一沉,所有的思绪瞬间被炸得粉碎!瓦列利安家族的联姻!这块沉重的石头一直压在她的胸口!她太了解雷妮拉了,骄傲如她,怎会甘心接受这样一桩充满政治算计、毫无感情基础的婚姻?更何况,兰尼诺的性取向,在红堡上下,几乎是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他爱的是男人!雷妮拉嫁过去,无异于跳进一个冰冷、虚伪、注定痛苦一生的火坑!

玛格娜的思绪立刻像脱缰的野马,狂奔向雷妮拉。她迫切地想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她,想要和她一起想办法,哪怕只是给她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可如今……雷妮拉避她如蛇蝎!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巨大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无奈之下,玛格娜只能决定先稳住阵脚,从父亲韦赛里斯那里入手。至少在他正式宣布决定之前,探探口风,为雷妮拉争取哪怕一丝一毫喘息和斡旋的空间。她会竭尽全力,为雷妮拉寻找更合适、更能让她接受的联姻对象,哪怕这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而且她不能在阿莉森面前表现出自己强烈反对这桩婚事,那只会让情况更糟,甚至可能被解读为她对王储婚事的干预,徒增猜忌。

“是吗……”玛格娜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学着阿莉森的样子,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点少女羞涩的浅笑,仿佛真的在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蒙德少爷和杰森大人的盛情邀约……承蒙厚爱,我会仔细考虑的,王后陛下。谢谢您费心转达。”她巧妙地避开了瓦列利安联姻这个致命的话题,只回应了关于自己“相亲”的部分,滴水不漏。

“不过现在,”她话锋一转,找了个无可挑剔的借口,“我想先去书房找父亲商量点事情,关于石阶列岛后续的一些想法,有些细节需要尽快确定。”她提起披风,金线绣成的鸢尾花图案在背后随着她的动作起伏,像一片流动的暗金花海。

伊耿忽然拽住她的袖口,胖乎乎的小脸上还带着被弟弟捶打留下的红痕,委屈巴巴地说:“玛格娜别走,海伦娜还没讲完她做的梦……好可怕……”

“乖,”玛格娜停下脚步,俯身替小王子理好歪掉的领口,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颈间那条阿莉森新赠的金项链,冰冷的金属链坠晃动着,折射出刺眼的光,“替我照顾好海伦娜,让她别怕。还有,”她抬眼看着伊耿,眼神带着温和的警告,“别欺负伊蒙德,否则下次骑沃米索尔,我就只带海伦娜去,让你看着我们飞。”

“玛格娜。”就在她转身的刹那,阿莉森突然叫住了她。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飘落,却在明亮的阳光下投出一道锋利如刀的影子。“女人的剑锋,”她意味深长地说,阳光穿过她指间那枚硕大的翡翠戒指,在玛格娜精致的锁骨上投下一个冰冷的菱形阴影,“不一定要见血才算锋利。比如绣绷上的银针,或者……一纸婚书上的签名。有时后者,更能无声地征服千里疆域,俘获你想要的一切。”她的目光如同实质,带着审视和某种隐晦的引导。

玛格娜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她只是走到小床边,将因恐惧预言而显得昏昏欲睡的海伦娜轻柔地抱起,小心翼翼地放进柔软的被褥里,仔细地替她掖好被角。小女孩银金色的睫毛在睡梦中不安地颤动着。育婴室沉重的木门在玛格娜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室内的一切。就在门缝即将闭合的瞬间,海伦娜模糊的呓语如同幽灵般飘了出来:“血里有龙鳞……好多龙鳞……在烧……”

玛格娜的脚步在门外停顿了一瞬,回望了一眼紧闭的门扉,心中五味杂陈,如同打翻了苦胆。走廊幽深,两侧墙壁上凸出的石像鬼投下扭曲拉长的阴森影子,张牙舞爪,仿佛在无声地狞笑,预示着即将席卷而来的、更猛烈的风暴。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朝着国王塔的方向,朝着韦赛里斯的书房,迈出了坚定又无比沉重的步伐。

书房的空气凝滞而沉闷,浓郁的熏香混合着书卷的霉味和韦赛里斯桌上那半杯未喝完的罂粟花奶酒的甜腻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玛格娜推门而入时,韦赛里斯正埋首于巨大的石阶列岛地图前,闻声抬起头,疲倦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眼角的皱纹如同被粗暴揉皱的羊皮纸:“我的小月亮,来看父亲如何被地图上这些蚂蚁大小的岛屿绊倒吗?”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化解沉重,但那份疲惫却无法掩饰。

他残存的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上那座冰冷的铁王座微缩模型,那由无数倒刺利剑熔铸而成的王座,此刻在他指尖下显得如此沉重。玛格娜的目光落在他残缺的右手断指上,心头猛地一酸。她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父亲总把她抱上膝头,用那只曾经完好的右手,耐心地给她描摹地图上蜿蜒曲折的海岸线,那时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暖融融地洒在红堡的地毯上。

玛格娜强迫自己将思绪拉回现实,她需要表现得沉稳而务实,而非咄咄逼人。“父亲,石阶列岛的胜利值得全境欢庆,但这胜利的果实尚未稳固。”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如同龙石岛冬日凛冽的海风,“里斯、密尔、泰洛西只是暂时退却,如同受伤的毒蛇,绝不会善罢甘休。还有多恩,那双眼睛一直在暗处窥伺着我们,寻找着任何可以撕咬的伤口。三城同盟会,”她的指尖重重地点在地图上那片犬牙交错的群岛,“就是一颗长在王国咽喉上的毒瘤!若不乘胜追击,将其连根拔起,必将遗患无穷!”

她顿了顿,仔细观察着父亲的反应。韦赛里斯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但眉头依旧紧锁。

“最好的办法,就是集结舰队与龙的力量,给予他们致命一击!”玛格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彻底打垮三城同盟会,将他们的根基彻底焚毁!这不仅是为了震慑蠢蠢欲动的多恩,更是为了王国长久的安宁!永绝后患!”她适时地抛出诱饵,这是她从戴蒙叔叔那里学到的、最能打动统治者的说辞,“而且……父王,想想看,如果我们赢了,他们的土地、他们积累百年的惊人财富、他们扼守狭海咽喉的天然良港……都将成为坦格利安王冠上最耀眼的明珠!成为充盈国库、铸就强盛的铁血基石!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的异色眼眸在烛光下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玛格娜,我的女儿……"韦赛里斯抬手打断了她,语气带着惯有的、近乎溺爱的温和,却又透着深深的疲惫,像在安抚一个闹着要危险玩具的孩子,"你母亲若知你整日想着打仗、想着征服……"他摇了摇头,笑容显得苍白而无力,"我总说要培养你做红堡最优雅、最高贵的淑女,你倒好,像戴蒙般学起了舞刀弄剑,张口闭口就是战争。你该学着放下这些,做红堡最尊贵的公主。再过两年你便十六了……”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该考虑婚事了。安稳的生活,相夫教子,这才是你的归宿。”

来了!玛格娜心头一紧,机会稍纵即逝!她立刻抓住父亲递过来的话头,准备顺势将话题引向雷妮拉:“父亲说的是,我的婚事自然要考虑。但说到婚事,”她微微蹙眉,语气带上恰到好处的担忧,“我其实更担心雷妮拉。瓦列利安家族的舰队固然强大,对王国至关重要,但兰尼诺他……”

就在这时,书房厚重的橡木门“咣当”一声被粗暴地撞开!雷妮拉的身影挟裹着一阵浓烈得刺鼻的玫瑰香水味旋风般卷了进来——那香气比她平时惯用的浓烈了数倍,仿佛要用这浓香掩盖住她浑身喷薄欲出的怒火!

“是你!”雷妮拉的指尖带着宝石戒指冰冷的硬度,几乎要戳到玛格娜的鼻尖,宝石棱角甚至擦过她的脸颊,带来一阵微痛,“玛格娜·坦格利安!是不是你在背后撺掇父亲?!是不是你!要把我嫁给那个……那个只喜欢男人的懦夫?!兰尼诺·瓦列利安!”她的声音尖利得如同玻璃碎裂,充满了被至亲背叛的刻骨怨恨:“不然父亲怎么会突然决定要我结婚?!连跟我商量都没有!甚至……甚至嫁的是兰尼诺!”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剧烈颤抖,“父亲明明知道!他明明知道兰尼诺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你们这是要把我推进地狱的火坑吗?!”

韦赛里斯被雷妮拉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和劈头盖脸的指控弄得措手不及,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那只残手因为愤怒重重拍在厚重的橡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雷妮拉!不许胡说八道!血口喷人!玛格娜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这是我和御前会议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联姻是为了巩固铁王座!瓦列利安家族的舰队对王国的海防至关重要!你以为婚姻是什么?是过家家吗?是儿戏吗?这是责任!是王储无法推卸的责任!”

“那您为什么不嫁给兰尼诺?!”雷妮拉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却仍倔强地昂着头,紫罗兰色的眼眸里燃烧着屈辱的火焰,“哦对,您已经有了阿莉森王后和她给您生的一群小崽子——六岁的伊耿,三岁的伊蒙德,说不定他们比我更合兰尼诺的心意!至少他们还没长出喉结!更像个玩物!”

“雷妮拉!伊耿还在学骑马,伊蒙德连剑都握不稳!他们是你的弟弟!你不该拿他们开玩笑!更不该用如此恶毒的语言羞辱兰尼诺!”玛格娜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席卷了她。她想起兰尼诺前年在潮头岛笨拙地给她们摘黑莓,染得满手紫黑的傻样,想起他偷偷带她们溜出去看里斯舞娘在月光下的篝火晚会,眼神清澈而友善。此刻,这个童年玩伴的名字,却成了雷妮拉口中淬毒的利刃,刺向无辜的幼弟。但她强迫自己冷静。在暴怒的父亲面前争吵,只会让雷妮拉的处境更加艰难,而且她也不能在此刻公然反对这桩婚事,那只会让父亲认定她们姐妹联手抗命。

“兰尼诺待我们如兄长,是自幼相识、值得信赖的朋友,”玛格娜的声音努力维持着龙石岛海风般的沉稳,却在提到“朋友”时,喉间难以抑制地微微发颤,“他会是个体面的丈夫,雷妮拉。只要你愿意……给他这份体面,也给王室这份体面。"她上前一步,试图按住雷妮拉因愤怒而剧烈颤抖的手腕,指尖清晰地触到对方皮肤下暴起的青筋,“瓦列利安的舰队能让坦格利安家的龙焰烧遍狭海的每一片海域,让任何觊觎者望风而逃!而你……”她顿了顿,紫绿双色的异瞳直视着雷妮拉那双喷火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终将坐上铁王座,成为七国的女王。为了那个位置,为了家族的延续,为了王国的安宁……有些牺牲,在所难免。王室的婚姻,从来不是……”

“牺牲?!”雷妮拉像是被这个字眼彻底点燃了炸药桶,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拍开玛格娜的手!力道之大,让她发髻上一枚精巧的银质发夹瞬间崩落在地,在透过高窗的夕阳光线下折射出刺目的光斑,跳跃在玛格娜苍白的脸上。“那为什么牺牲的不是你而是我?!玛格娜·坦格利安,收起你这套令人作呕的虚伪表演吧!反正你在乎铁王座、在乎权力、在乎你那所谓的‘责任’胜过在乎我!胜过在乎你的亲姐姐的死活!”她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向玛格娜的心脏。

“你觉得兰尼诺这么好,这么‘有用’!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嫁给他?!反正你也学会了奥托·海塔尔那套玩弄权术、以联姻为筹码的肮脏手段!你大可以高高兴兴地嫁过去,然后学丝绸街那些下贱妓女的做派,一边吊着蒙德·海塔尔,一边勾搭杰森·兰尼斯特和他那个阴沉的弟弟泰兰!在君临上演你那令人作呕的‘丝绸街’戏码!让全城的人看看坦格利安家的公主有多‘高贵’!不过我看你……”她刻毒的目光上下扫视着玛格娜,如同在评估一件廉价的货物,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唾弃,“你比那些为了钱出卖身体的妓女还不如!她们至少坦荡!而你,披着高贵公主的皮囊,内里却尽是肮脏的算计和权力的**!令人恶心!”

“够了!雷妮拉!”韦赛里斯的低吼如同受伤巨龙的咆哮,震得整个书房嗡嗡作响,窗棂都在颤抖!一只停在窗外栖息的渡鸦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扑棱棱飞起,慌乱中一头撞在厚实的彩色玻璃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自己引以为傲的长女、铁王座未来的继承人,竟能对自己的亲妹妹说出如此恶毒、如此下作、如此不堪入耳的话!这彻底击碎了他作为一个父亲和一个国王的底线!

韦赛里斯抓起桌上那份沉重的石阶列岛羊皮地图,用尽全力狠狠砸向地面!地图卷轴撞在石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卷页散开。他颤抖着,用那只残存的右手食指,如同指向仇敌般指向雷妮拉:“你……你这个逆女!你……你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吗?!艾玛!艾玛在天之灵看到你们姐妹相残,看到你如此恶毒地羞辱、诅咒自己的亲妹妹,她的心该有多痛!她该有多痛啊!”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心痛而嘶哑破裂。

“母亲?!”雷妮拉像是被这个称呼彻底引爆了积压多年的怨恨和委屈,她猛地逼近父亲,华丽的黑红天鹅绒裙摆扫过地上散落的地图,“母亲要是活着,根本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她绝不会让你把亲生女儿当成政治交易的筹码!她会让我嫁给爱情,嫁给真心爱我的人!而不是把我困在这冰冷的红堡里,当成你巩固权力的棋子!”她的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愤怒和绝望,“母亲就是被你害死在产床上的!为了给你生儿子!现在你要把我送给兰尼诺·瓦列利安,葬送我一生的幸福!母亲要是还在,她根本不会让你娶那个海塔尔女人!更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最亲的妹妹……看着玛格娜变成第二个奥托·海塔尔!变成权力的傀儡!”

玛格娜站在那里,雷妮拉那些淬毒的诅咒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带来尖锐到窒息的疼痛和刺骨的寒冷。她本以为自己会像小时候被戴蒙刻意激怒时那样,瞬间亮出爪子反击。可奇怪的是,当那股灭顶的愤怒如同海啸般冲上头顶后,留下的却是一片死寂的、冰封万里的荒原。极致的痛楚之后,是麻木。

她甚至没有去看暴怒得几乎要晕厥的父亲,目光只是落在雷妮拉那张因歇斯底里而扭曲的、曾经美丽无瑕的脸庞上。"雷妮拉公主。"她刻意咬重了“公主”这个称谓,带着一种冰冷的、划清界限的疏离。她优雅地屈膝行礼,墨绿色的披风下摆擦过雷妮拉沾着泪水的膝盖,"兰尼诺爵士的性取向,你我心知肚明,但这桩婚姻能为您带来瓦列利安家族无与伦比的舰队、富可敌国的财富,以及铁王座最需要、最坚实的盟友。至于其他..…." 玛格娜的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洞悉世事的清醒,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的怜悯,“王室的婚姻,从来就不是为了床笫之欢的愉悦,而是关乎剑与火的盟约,关乎王国的存续与兴衰。个人的情爱,在铁王座的重量面前,渺小如尘埃。”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结了千尺寒冰的湖面,如同在宣读一份早已注定的、冰冷的判决书。

这份洞悉一切的平静和那丝怜悯,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溃了雷妮拉摇摇欲坠的理智!她只觉得一股毁灭性的热血直冲头顶,所有的教养、所有的克制都烟消云散!她只想撕碎玛格娜脸上那该死的、仿佛永远正确的平静面具!让她也尝尝痛苦的滋味!

“啪!”一记用尽全力的耳光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扇在玛格娜的左脸上!清脆的响声在死寂的书房里如同惊雷炸响!

“雷妮拉!你敢!!”韦赛里斯惊怒交加的咆哮声撞在冰冷的石墙上,带着绝望的回音。

玛格娜白皙的脸颊上瞬间浮现出清晰无比的五指红痕,火辣辣地疼,迅速肿胀起来。可她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身体甚至没有晃动分毫。仿佛那饱含恨意的一掌只是拂过她脸颊的一片落叶。她只是静静地、冷冷地看着雷妮拉那只悬在半空、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颤抖的手,指甲几乎要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皮肉里。

雷妮拉的手还僵在那里,看着玛格娜脸上迅速泛起的刺目红痕,看着那双依旧平静无波、深不见底的异色眼眸,里面甚至没有一丝愤怒或惊讶,只有一片冰冷的、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寂静。这彻底的漠视和无动于衷,比任何反击都更让她崩溃!为什么?为什么她不生气?为什么她要用这种看跳梁小丑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明明她才是姐姐!她才是铁王座的继承人!玛格娜凭什么这样高高在上地“管”着她?凭什么替她决定什么对她好、什么对王国好?!凭什么用那种洞悉一切、仿佛悲悯众生的眼神俯视她?!

“你果然变了!”雷妮拉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嘶哑破裂,眼泪混合着愤怒和巨大的挫败感滚滚而下,“变得和奥托·海塔尔一样冷血!一样工于心计!一样满脑子只有权力和算计!母亲……母亲要是知道她最疼爱的小月亮……变成了这副冷酷无情的模样……她一定会后悔!后悔当初生下了你!”她几乎是吼出了最后这句话,仿佛要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

这句话,如同一柄由寒冰和烈焰共同锻造的巨锤,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砸在玛格娜的心口!胸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碎裂开来,化为齑粉,带来窒息般的剧痛和冰冷的绝望。母亲……艾玛王后……那个在弥留之际还想紧紧握着她的手,用尽最后力气让她“保护好姐姐”的母亲……后悔生下她?她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意义,被最亲的姐姐如此轻易地、残忍地否定了?

玛格娜的指尖在宽大的袖袍里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刺破皮肤,渗出血珠,这唯一的痛楚让她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清明。在雷妮拉面前,她展现出超越年龄、近乎冷酷的理智。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如同在看一个无理取闹、不可理喻的孩童:“是吗?那母亲恐怕也会后悔,为什么没把你教得更像一个真正的坦格利安,一个未来的七国女王。”她的声音轻柔,却字字如刀,“一个真正的女王,不该让愤怒冲昏头脑,不该口出恶言像个撒泼的市井泼妇。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雷妮拉·坦格利安。”她微微歪头,异色的瞳孔里是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失望,“看看你现在的言行举止,配不配得上你头上那顶‘龙石岛公主’、‘铁王座继承人’的冠冕!”

“我该看什么?看我的妹妹如何一步步取代我?!如何用石阶列岛那点微不足道的战功收买人心?!如何用你那副‘懂事’、‘顾全大局’的假面具,让父亲都开始偏袒你、猜忌我?!”雷妮拉的眼泪终于决堤般落下,却带着能灼伤灵魂的恨意,她猛地抓起书桌上那瓶沉重的玻璃墨水瓶,用尽全身力气砸向身后的墙壁!“看看你的野心!看看你这颗被权力腐蚀的心!”

“砰——哗啦!”

墨水瓶在坚硬的石墙上猛地炸裂开来!漆黑的、浓稠如血的墨汁如同死亡的泼墨,瞬间在洁白的石墙上炸开一道狰狞丑陋、不断向下蜿蜒流淌的黑色伤口!大片的墨迹迅速蔓延,像一只邪恶的巨爪,肆意涂抹着象征王权的空间。浓稠的墨汁顺着墙壁缓缓流下,滴落在昂贵的密尔地毯上,晕开一片污秽。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野心?”雷妮拉指着那片触目惊心的墨渍,仿佛指着玛格娜那颗被她认定的、充满权欲的心脏,“石阶列岛的英雄?!狭海的女王?!父亲,”她猛地转向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韦赛里斯,声音凄厉如同夜枭:“您难道没听到君临城里的流言蜚语吗?!玛格娜·坦格利安,比戴蒙叔叔更可怕的野心家!您就不怕她哪天把您那宝贝铁王座也‘稳固’到自己屁股底下?!您就不怕她变成下一个‘残酷的’梅葛吗?!用龙焰焚尽所有挡路的人,包括她的亲姐姐!”

“梅葛”这个名字像一道裹挟着雷霆的闪电,精准无比地劈中了韦赛里斯内心最深处、最隐秘的恐惧!他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变得像死人一样灰败。那些被他刻意压下的、对次女过于早慧和强势的猜忌,对坦格利安家族血脉中那与生俱来的暴戾因子的恐惧,被长女**裸地、血淋淋地撕开,摊在眼前!如同那面被墨汁污染的墙壁,触目惊心!

“啪!”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这一次,是韦赛里斯打的!他用那只残缺的右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扇在了雷妮拉的脸上!力道之大,远超雷妮拉打玛格娜的那一下!雷妮拉整个人被打得踉跄后退数步,重重撞在书架上,几本书籍哗啦啦掉落在地。她捂着脸,火辣辣的疼痛和瞬间充血的耳朵让她懵了,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个从未对她动过一根手指的父亲!

韦赛里斯自己也被这冲动的一击反震得站立不稳,踉跄着扶住沉重的橡木桌沿,那只残缺的左手死死捂住剧烈起伏、如同风箱般喘息的胸口,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不孝女!你……你怎能如此……如此恶毒!污蔑你的亲妹妹!诅咒你的父亲!你……你枉为龙石岛公主!枉为……我的继承人!”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绝望的悲鸣。

玛格娜的目光落在了那面被墨汁彻底污染的墙壁上。漆黑的墨渍正顺着石壁天然的纹理肆意流淌、扩散,如同活物般贪婪地吞噬着下方那张掉落在地、代表着七大王国的巨大羊皮地图。浓稠的墨汁在地图上蔓延、渗透,奇异地、扭曲地勾勒出坦格利安家族那标志性的三头龙家徽的大致轮廓——只是那龙形显得格外狰狞、扭曲、充满邪气,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的恶龙。

看着那团不断扩大的、象征着污秽、诅咒与家族裂痕的黑色印记,玛格娜突然轻轻笑出了声。那笑声很轻,很淡,像冬日里第一片无声飘落的雪花,带着一种荒诞的、冰冷的嘲讽,却让整个如同坟墓般死寂的房间瞬间凝固,寒意刺骨。

她不再看墙上那幅由愤怒和诅咒绘成的“杰作”,而是迈步,一步一步,无比稳定地走向捂着脸颊、泪流满面、眼神中交织着痛苦、愤怒和难以置信的雷妮拉。她的脚步很稳,没有一丝犹豫,如同走向一个注定的结局。

在雷妮拉惊疑不定、充满恨意的目光中,玛格娜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温柔,轻轻拂过姐姐脸上那片红肿滚烫的肌肤,拭去一滴滚落的泪珠。

“你真的……”玛格娜的声音低得像叹息,那双异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深的微光,绿如最深的翡翠矿脉,紫似狭海最沉的暮霭,“……这么看我?用这样的恶意揣测我?”

她的指尖停留在雷妮拉滚烫的皮肤上,感受着那剧烈的颤抖。“我做的一切,石阶列岛,御林的白鹿,甚至试图阻止这桩你不愿的婚姻……都是为了保护你,保护这个家不因内斗而分崩离析。”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但如果你执意认为这是野心……”她缓缓放下手,脸上露出了她在战场上面对最顽固敌人时才会有的微笑,温柔,却带着致命的穿透力:“那我无话可说。”

“你……”雷妮拉看着玛格娜这副样子——那平静下的疯狂,那温柔里的杀机,那仿佛洞悉一切、包容一切却又带着审判意味的眼神——只觉得一股更强烈的、混合着滔天怒火、无地自容的羞耻和被彻底看穿的狼狈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溺毙!为什么?为什么玛格娜永远是这样?永远像一面冰冷的镜子,照出她的失控、她的不堪?明明她才是姐姐!她才是铁王座的继承人!玛格娜凭什么用这种姿态“包容”她?!凭什么替她承担?!凭什么?!

雷妮拉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她想反驳,想尖叫,想用最恶毒的语言撕碎玛格娜脸上那该死的平静面具!然而,当她眼角的余光,清晰地瞥见父亲韦赛里斯投向玛格娜的那复杂眼神——那眼神里有对雷妮拉的痛心和失望,有深深的疲惫,有无处发泄的愤怒,但似乎……在那浑浊的眼底深处,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玛格娜此刻所展现的“克制”、“大局观”和“牺牲精神”的……认同?这瞬间的发现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雷妮拉心中摇摇欲坠的支柱。一股巨大的、被全世界背叛、被至亲抛弃的绝望感淹没了她。

“啊——!”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了极致痛苦和不甘的尖叫,如同濒死的天鹅哀鸣,猛地转身,像逃离一场恐怖的瘟疫,像逃离一个吞噬灵魂的深渊,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书房!

“砰——!!!”

沉重的橡木门被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摔上!那声巨响如同丧钟,震得整个房间都在颤抖,书架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一本厚重的、封面陈旧的书籍被震落,“啪嗒”一声,掉在玛格娜脚边。

书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韦赛里斯沉重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以及玛格娜自己血液在耳中奔流的、震耳欲聋的轰鸣。

雷妮拉最后那些话,尤其是那句“母亲后悔生下你”,像淬了剧毒的荆棘,狠狠缠绕在玛格娜的心上,刺得她鲜血淋漓,痛彻骨髓。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疼痛和铺天盖地的委屈,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但她知道,她不能哭,不能崩溃,不能在父亲面前流露出丝毫软弱。尤其是在父亲那眼神深处,刚刚闪过对她“梅葛”般野心的猜忌之后。她必须坚强,必须戴上那副名为“责任”和“冷静”的假面。

她缓缓地、无比艰难地弯下腰,去捡那本掉落的旧书。手指触碰到粗糙的皮质封面时,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冰凉刺骨,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她拿起书,目光落在磨损严重的封面上——没有书名。一股莫名的牵引让她下意识地翻开泛黄脆弱的书页,一股淡淡的霉味混合着旧纸张特有的、如同时光尘埃般的气息扑面而来。是日记。母亲艾玛·艾林王后生前的日记。

她的心猛地一跳,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指尖带着某种虔诚的急切,快速翻动着那些承载着母亲思绪的脆弱书页,纸张发出轻微的、仿佛叹息般的沙沙声。直到最后一页。一行娟秀而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墨迹已有些黯淡模糊,却依旧带着穿越时光的温柔力量:

「愿诸神庇佑我的小月亮,愿她一生平安,永远快乐。」

玛格娜的指尖死死抠住那行字,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要将这行字、将这份祝福生生刻进自己的骨血里。平安?快乐?母亲……您看到了吗?现在的我,离这两个词,好远好远……远得如同龙石岛到永冬之地的距离。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柔软的皮肉,直到尝到一丝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将那汹涌而上、几乎要冲破眼眶的泪意和巨大的悲伤强行压了回去。她不能在这里崩溃。她需要戴上假面,一个坚不可摧、足以抵挡所有伤害的假面。

韦赛里斯看着长女愤怒绝望离去的背影,又看向次女沉默地捧着亡妻日记、背影僵直的侧影,痛苦地揉着刺痛的额角,声音沙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玛格娜,你姐姐她……她太任性了。她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她的话……那些恶毒的话……她不懂事,伤了你的心,也……也伤了我的心……”他艰难地喘息着,试图靠近,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你……你是懂事的孩子,你多体谅她一些,好吗?父亲……替她向你道歉……她……”

韦赛里斯走到玛格娜身旁,那只完好的左手下意识地抬起,似乎想触摸她红肿未消的脸颊,却在看到玛格娜那双近乎麻木、深不见底的异瞳后,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放下了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愧疚,有迟疑,更有玛格娜无比熟悉的、让她心寒的猜忌,“你姐姐……她是铁王座的继承人,是未来的七国女王……她的位置无可动摇。这一点,你……你明白吗?”他几乎是咬着牙,艰难地吐出这句带着警告意味的话。

"我明白,父亲。"玛格娜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场风暴从未发生。她轻轻合上那本承载着母亲最后祝福的日记本,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沉睡在书页间的灵魂。她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向韦赛里斯疲惫而复杂的眼神,那双异色的瞳孔清澈见底,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真诚,"我只希望姐姐也能明白,有些选择,无关野心,无关权力,仅仅是……责任。"她声音清晰而真诚,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沉重:"我向您起誓,以坦格利安先祖之名,以母亲在天之灵为证,我对铁王座没有半分野心。我所做的一切......"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无比坚定,"只是想尽我所能,保护姐姐,保护这个家,做您的好女儿,做雷妮拉的好妹妹。让她能安稳地坐上那张椅子。仅此而已。"这番话,既是安抚父亲那颗被猜忌啃噬的心,也是在最深的伤口上,再次剖开自己的心迹,试图驱散父亲眼中那抹让她心寒彻骨的阴霾。

韦赛里斯看着玛格娜清澈见底的异色瞳孔,听着她平静而沉重的话语,心中那点因“梅葛”之名而升起的恐惧和猜忌似乎被冲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混合着巨大愧疚和心疼的复杂情绪,却又隐隐夹杂着忧虑——她太懂得克制了,克制得不像个十四岁的孩子,这份超越年龄的冷静和担当,在欣慰之余,也隐隐让他感到一丝……不安。他再次伸出手,似乎想拍拍玛格娜单薄的肩膀,给予一点父亲的安慰,但最终那只手只是无力地垂了下来,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无尽疲惫和无奈的叹息。“好孩子……委屈你了,我……唉……”

“我要去兵器库练剑。”玛格娜打断韦赛里斯未尽的话语,将那本承载着母亲最后、最纯粹祝福的日记轻轻放回书架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郑重。转身时,墨绿色的披风下摆扫过地上散乱的地图和溅落的墨汁污迹,仿佛要将这满室的狼藉和伤痛一并拂去。“或许让身体疲惫一些,能让我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父亲,您看起来很累了,请好好休息。关于三城同盟会后续清剿和防备多恩的事,”她顿了顿,“改日等您精神好些,我们再详谈。”她的姿态恭敬而疏离,如同最恪守本分的臣子,将所有的情绪都死死关在了那副平静无波的面具之后。

“好……好……”韦赛里斯无力地挥挥手,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回高大的座椅里,看着玛格娜挺直背脊,像来时一样安静地退出了书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韦赛里斯疲惫地闭上眼,将头深深埋进臂弯,只觉得心力交瘁,万念俱灰。雷妮拉歇斯底里的愤怒和口不择言的诅咒,玛格娜那深不见底的平静和刻意剖白的忠诚……都像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这个家,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曾经环绕膝下的欢声笑语,何时被猜忌、怨恨和冰冷的算计所取代?

玛格娜走出令人窒息的书房时,夕阳已完全沉入地平线,只在天边留下一抹残血般的暗红。她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走向城堡深处那终日弥漫着铁锈、皮革和汗水混合气味的兵器库和校场。沉重的橡木门被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呻吟,如同垂死巨兽的叹息。夕阳最后一点余晖将她的影子长长地钉在冰冷的石墙上,扭曲拉长,像一具被剥去了所有华美鳞片、只剩下嶙峋骨架的龙尸。

玛格娜伸手,指尖划过兵器库墙上悬挂的一排排铁剑,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她突然想起雷妮拉刚才冲出去前最后看她的眼神——那不是单纯的愤怒,是恐惧,是被至亲背叛、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如同溺水者最后的挣扎。她用力摇摇头,像是要把这画面甩出脑海,从架子上取下一柄训练用的沉重钝剑,掂量着那份熟悉的、沉甸甸的分量。冰冷的钢铁、沉甸甸的重量、汗水淋漓的碰撞、筋骨酸痛的疲惫……也许只有这些,才能暂时麻痹那颗被亲姐姐恶毒的言语刺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的心。

她刚踏入空旷无人的校场,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映入了眼帘——克里斯顿·科尔。他正独自对着一个包裹着厚实皮革的训练假人进行着凶狠的突刺练习,动作精准有力,每一次刺击都带着破空之声,汗水浸透了他白色的训练衬衣。然而,他紧锁的眉头和眉宇间笼罩的那层挥之不去的阴郁,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烦躁和苦闷。

自从石阶列岛庆功宴后,雷妮拉对科尔的态度也急转直下,如同对待一个背叛者。科尔是她亲自挑选的御林铁卫,曾经是她最信任、最倚重的守护骑士之一。但现在,雷妮拉将对玛格娜的猜忌和嫉妒也毫无道理地迁怒到了科尔身上。她觉得科尔的心偏向了在战场上赢得荣耀的玛格娜,甚至荒谬地、带着恶意地怀疑科尔是不是对玛格娜产生了不该有的、亵渎骑士誓言的感情。因此,她最近刻意疏远科尔,甚至不再让他担任近身护卫,转而将一些无关紧要的巡防任务丢给他。这突如其来的冷落和毫无根据的怀疑,让年轻而忠诚的御林铁卫队长既困惑又失落,更感到一种无端的、难以言说的屈辱。

科尔也看到了玛格娜。他的动作明显一滞,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尴尬和更深的愧疚。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转身离开,不愿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与玛格娜独处,生怕再给雷妮拉任何误解的口实,给她带来更多的麻烦。

“科尔!”玛格娜却开口叫住了他,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她扬了扬手中那柄沉重的钝剑,“陪我打一场。用真剑。”她的目光落在兵器架旁悬挂着的、开了刃的实战长剑上。

科尔停下脚步,转过身,眉头紧锁,担忧地看着她苍白而紧绷的脸:“公主殿下,这……不合规矩,而且您……”

“我需要活动一下筋骨,让脑子清醒清醒。”玛格娜打断他,眼神平静,但那平静之下,科尔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力压抑的、汹涌澎湃的暗流。她的状态很不对,他非常担心,“殿下,您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

“拿起剑,科尔爵士。”玛格娜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如同战场上发号施令的指挥官,“这是请求,也是命令。”

科尔看着她苍白却倔强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深藏的、仿佛随时会喷薄而出的痛苦,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从武器架上取下了一柄同样开了刃的实战长剑,卸下了剑鞘。“遵命,殿下。”他摆开了标准的防御架势,眼神凝重,“请务必小心。”

起初,两人的交锋还算克制,剑刃碰撞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叮当”声,在空旷的校场里回荡。科尔谨慎地控制着力道,以引导和防守为主。但很快,书房里那场激烈的争吵、雷妮拉恶毒的咒骂和诅咒、父亲疲惫猜忌的眼神、母亲日记上那行刺目的祝福……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都如同挣脱牢笼的野兽,疯狂地涌进玛格娜的脑海!愤怒、委屈、不被理解的巨大悲伤、被至亲否定的痛苦……这些被她强行压下的情绪如同地底奔涌的熔岩般找到了唯一的突破口,瞬间爆发出来!

“当!当!当!”她的攻击骤然变得迅猛、凌厉、甚至带着一丝不顾一切的疯狂!手中的长剑在她手中仿佛化作了沃米索尔的利爪,招招狠辣,步步紧逼!不再是优雅克制的练习,更像是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搏命厮杀!剑风呼啸,直取科尔的要害!

科尔大吃一惊,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额头瞬间沁出冷汗。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玛格娜剑上传来的那股汹涌澎湃、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怒火!这绝不是平时的切磋!他试图格挡、卸力、引导,想化解她狂暴的攻势,让她冷静下来。“殿下!停下!您需要冷静!这样太危险了!”

但此刻的玛格娜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柄渴饮怒火的剑,和对面需要被她“击败”、被她宣泄所有痛楚的目标!她只想把这股撕心裂肺的痛楚通过剑刃狠狠劈砍出去!将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倾泻在这金属的碰撞之中!

科尔的心沉到了谷底。不能再这样下去!失控的力量和锋利的剑刃,随时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他看准玛格娜一个力劈群山的猛击,手腕一抖,剑锋以一个极其精妙的角度斜斜向上撩去!目标是格开玛格娜的剑身,甚至顺势利用巧劲将其挑飞脱手!这是御林铁卫训练中常用的、相对安全的缴械技巧。

然而,处于狂暴情绪中的玛格娜,身体的本能反应快得惊人!就在科尔剑锋即将触及她手腕的刹那,她手腕猛地一沉,身体以不可思议的柔韧度向侧面极限拧转!科尔的剑几乎是擦着她的衣袖掠过,带起一阵凌厉的风声!

但变故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玛格娜为了躲避而做出的剧烈扭身动作,让她持剑的手臂不可避免地改变了轨迹。而科尔那一剑落空,身体也因惯性微微前倾。两柄锋利的长剑在两人身形交错的瞬间,失去了精准的控制,冰冷的剑尖在极近的距离内,带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几乎同时划过了对方的身体!

“嗤啦——”

“呃!”

玛格娜只觉得左锁骨下方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同时,她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手中长剑的剑尖划过了科尔持剑的右手手背!

剧烈的疼痛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玛格娜心中沸腾的怒火和失控的疯狂!她猛地停住脚步,踉跄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的锁骨。训练服被划开了一道口子,皮肤上赫然出现了一道不深但清晰的血痕,鲜红的血珠正缓缓渗出,染红了墨绿色的衣料。

而对面,科尔也倒吸一口冷气,右手手背上同样多了一道寸许长的血痕,鲜血迅速涌出,染红了他白色的皮革护手,滴滴答答地落在校场的沙地上。

“殿下!”科尔顾不得自己的手伤,脸色瞬间煞白如纸,一个箭步冲上前,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慌和自责而颤抖,“您受伤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他竟然失手伤到了玛格娜!这简直是御林铁卫的奇耻大辱!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看着科尔手背上那刺目的鲜血,看着他眼中那份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和深深的自责,玛格娜胸腔里那股翻腾的戾气和无处发泄的委屈,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懊悔和难过,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做了什么?她把对姐姐的愤怒,对父亲的不满,对自己无能的失望……全都发泄到了无辜的科尔身上!她竟然迁怒了这个一直真心实意教导她剑术、保护她安全、如同兄长般给予她信任和温暖的骑士!

“别动!”玛格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急切,她迅速从自己腰间抽出一条干净柔软的手帕——那是母亲艾玛王后生前最喜欢的鸢尾花样式的绣帕。她毫不犹豫地、完全不顾自己锁骨上还在渗血的伤口,直接用手帕紧紧按住了科尔手背上那道更深的伤口,用力压住止血。动作果断而利落。

“殿下!您自己的伤……”科尔急了,想抽回手去查看她的伤势。

“闭嘴!”玛格娜低喝一声,手上包扎的动作却异常专注而迅速,“小伤而已。你的手比较重要,你是御林铁卫,握剑的手就是你的生命。”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用手帕缠绕着他流血的手背,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中翻涌的愧疚和复杂情绪。她能感觉到科尔的手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后怕。

空旷的校场上只剩下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夜风吹过兵器架的呜咽。过了好一会儿,科尔看着玛格娜专注包扎的侧脸,看着她苍白脸颊上还未完全消退的红肿指痕,看着她锁骨处那道被自己失手划出的、还在缓缓渗血的伤痕,终于忍不住,声音低沉而充满关切地问:“殿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您……您刚才的样子,很不对劲。是不是……雷妮拉公主她……”他小心翼翼地猜测着,不愿触碰她的伤口,却又无法忽视她的痛苦。

玛格娜包扎的动作微微一顿。一股强烈的倾诉欲涌上喉头,她很想把书房里那场让她心碎的争吵、雷妮拉那些剜心刺骨的话、父亲那令人心寒的猜忌都告诉这个她信任的人。但话到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这是坦格利安的家丑,是未来女王与她之间难以弥合的裂痕,更是父亲极力想要掩盖的痛处。她不能让科尔卷入其中,那只会给他带来无穷的麻烦,甚至可能毁掉他的前程。

“……没什么。”玛格娜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只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她打好最后一个结,轻轻放开科尔的手,“只是最近……烦心事太多了。石阶列岛后续的麻烦,君临城里那些针对我的流言蜚语……还有,”她顿了顿,勉强扯出一个看似轻松的笑容,“你也知道,姐姐最近心情不太好,对我有些误会。是我自己没能控制好情绪,迁怒了你。对不起,科尔。”她抬起头,异色的眼眸里盛满了真诚的歉意,“真的很抱歉。”

科尔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样子,看着她锁骨上那道刺目的伤痕,心中已然明了。必定是与雷妮拉公主发生了极其严重的冲突,才会让她如此失控。看着她明明自己身心都布满了伤痕,却还在努力安慰他,还在为雷妮拉开脱,科尔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怜惜和难以言喻的酸楚。这位公主,承受了太多她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重量。

“殿下,请不要道歉。”科尔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目光诚挚地看着玛格娜,“是我失手了,伤到了您,这是我的失职。”他顿了顿,笨拙地试图安慰,“雷妮拉公主……她只是被眼前的流言蜚语和压力蒙蔽了双眼。她心里……一定是爱您的,在乎您的。您是她的亲妹妹,是她的小月亮。给她一点时间冷静,她会想明白的。您千万不要……太过伤心,伤了身体。”他希望能用自己的话稍稍抚平她心中的伤痛,哪怕只有一丝一毫。

玛格娜抬起头,对上科尔那双充满真诚和担忧的浅绿色眼眸。那双眼睛像盛夏清澈的湖水,倒映着她此刻的狼狈。心里多么希望一切真能如科尔所说的那样该多好。可是……雷妮拉最后那充满刻骨恨意的眼神,那句“母亲后悔生下你”……像烧红的烙铁,已经深深烙印在她的心上。她知道,那道鸿沟,恐怕只会随着时间越来越深,越来越难以跨越。

但她不能在科尔面前表现出任何软弱和绝望。她必须坚强,必须撑起那副无懈可击的面具。于是,她努力扬起一个更灿烂些的笑容,甚至还俏皮地眨了眨眼,试图驱散这沉重的气氛:“嗯!你说得对!姐姐只是一时糊涂!被气昏头了!等她气消了就好了!”她故意用轻松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语气说着,还伸手轻轻拍了拍科尔包扎好的手背,仿佛刚才的惊险搏杀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玩闹,“好了,没事了!一点小意外而已,比剑哪有不受伤的?别放在心上!我饶恕你的罪过了,克里斯顿·科尔爵士!”她甚至还模仿起圣堂里修女们宽恕罪人时的庄重口吻,虽然带着明显的戏谑和调侃,“鉴于你并非有意伤及王室成员,且认错态度诚恳,本公主在此郑重宣布,宽恕你的过失!愿天父赐你智慧,战士赐你勇气,圣母赐你怜悯!”她煞有介事地在胸前画了个七芒星。

这熟悉的小玩笑,终于让两人之间那沉重得几乎凝固的气氛缓和了不少。科尔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带着点无奈的温暖笑意,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下来:“感谢殿下的宽宏大量。”他看着玛格娜锁骨上那道还在缓慢渗血的伤口,眉头又担忧地皱了起来,“但是您的伤……还是需要尽快处理,以免……”

“皮外伤,回去让艾莉斯抹点药就好了。”玛格娜摆摆手,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她顿了顿,看着科尔,神情再次变得认真起来,声音也压低了些,带着语重心长的告诫:“科尔,记住我的话。你是御林铁卫,你的誓言是守护王室,尤其是未来的女王——雷妮拉公主。”她的目光锐利而清澈,仿佛能看透人心深处最隐秘的角落,“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旁人如何议论,无论……你内心有何种波澜,”她意有所指地停顿了一下,“都不要忘记你的职责和誓言。任何动摇,任何逾越界限的心思,都意味着对白袍的亵渎,对誓言的背叛。”

这是她第二次如此郑重地提醒科尔了,上一次是在御林深处那场篝火旁的夜谈。她看得太清楚,科尔对雷妮拉那份压抑的、不该有的、炽热的情愫,如同暗夜中的火苗,正在危险地滋长。这火苗,既能温暖他,也能彻底焚毁他。

科尔的心猛地一沉,如同被冰冷的铁钳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极好,对雷妮拉公主那份超越骑士忠诚、带着爱慕与迷恋的感情,被他深埋在心底最幽暗的角落,无人知晓,无人察觉。原来……原来早就被这位心思剔透、洞察秋毫的公主看穿了!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和巨大的痛苦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他不该!他不能!那是亵渎!是对白袍神圣誓言的玷污!是对雷妮拉公主的冒犯!更是……辜负了玛格娜的信任和提醒!

玛格娜的提醒像一盆刺骨的冰水,瞬间浇灭了他心底那点隐秘的、不该有的妄想。他看着玛格娜清澈而带着警示的眼神,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和沉重的愧疚。她是在保护他,也是在维护雷妮拉公主的声誉和王室的尊严,更是在守护他那岌岌可危的骑士荣誉。

“我……”科尔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他猛地单膝跪地,低下头,姿态无比郑重,如同在七神圣像前宣誓,“我以战士之名起誓,殿下!克里斯顿·科尔永远铭记自己的职责与誓言!至死方休!绝无二心!”他的声音坚定如钢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斩断一切妄念的决心。是的,他必须亲手掐灭那不该有的火焰。

“我相信你。”玛格娜伸手虚扶了他一下,“起来吧。”她看着科尔依旧担忧地看着她伤口的样子,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好了,我真的该回去了,不然这伤口真要结痂了,到时候艾莉斯又该唠叨了。”她转身准备离开。

科尔看着她纤细却挺直如青松的背影,看着她锁骨上那道刺目的、因他而留下的血痕,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和关切驱使着他下意识地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似乎想再确认一下她的伤势,想表达自己无法言说的歉意和守护之心。他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她锁骨处那道被划开的裂口,触碰到那抹刺眼的鲜红……

但就在指尖即将碰到衣料下肌肤的一刹那,科尔猛地如同被滚油烫到般清醒过来!他在做什么?!亵渎!这是对公主的亵渎!是对自己誓言的背叛!他闪电般地缩回了手,脸上瞬间涨得通红,充满了极度的惊慌和羞愧,声音都变了调:“殿下!我……我失礼了!请……请恕罪!我……我……”他语无伦次,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玛格娜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他窘迫得手足无措、满脸通红的样子,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容如同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透出一缕阳光,驱散了眉宇间最后一丝阴霾,带着少女特有的狡黠和宽容:“行了,科尔,别那么紧张兮兮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她指了指自己锁骨的伤,又指了指他包扎好的手,笑容明媚,“再说了,我们这算扯平了,对吧?谁也不欠谁了!走了!”她潇洒地挥挥手,脚步似乎真的轻快了一些,转身离开了空旷的校场,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失控的情绪和内心的风暴从未发生过。

科尔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通往内堡的拱门阴影里,才长长地、沉重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低头看着自己包扎好的手,又想起刚才那几乎失控的触碰,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复杂难言。那份被强行压下的悸动,那份对玛格娜亦师亦友又夹杂着复杂守护欲的情愫,还有对雷妮拉公主深埋心底却必须彻底埋葬的爱慕……如同最坚韧的乱麻,紧紧缠绕着他年轻而炽热的心脏。

而在红堡高处某个被厚重帷幔遮蔽的阴影角落里,戴蒙·坦格利安正轻轻揽住雷妮拉因哭泣和愤怒而颤抖不止的肩膀。他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暧昧的挑逗,在她光滑的锁骨上方缓缓游走,如同毒蛇冰冷的信子。“看到了吗,我的小公主?”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毒蛇吐信般嘶嘶作响,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看看他们在下面的样子。亲密无间,形影不离。你的小月亮,似乎正在用她那独特的光芒,一点点吸引走你身边所有的人。你的骑士,他的心……或许早已背叛了他庄严的白袍誓言,偏向了另一个更‘懂事’、更‘英勇’的公主。”他的指尖微微用力,感受着雷妮拉身体的紧绷,“而你,我尊贵的继承人,就在这里看着?甘心吗?甘心被取代,被忽视,被当成联姻的工具?”

戴蒙的目光投向下方校场的方向,虽然距离遥远,但他仿佛能穿透石壁,看到玛格娜和科尔之间那场惊心动魄的比剑和后来的包扎。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冰冷的弧度。他的小怪物玛格娜和科尔……哼。在他眼里,玛格娜是他亲手“雕琢”出来、用来搅动韦赛里斯那潭死水的最锋利的刀。科尔?不过是条摇尾乞怜、痴心妄想的野狗,也配觊觎他的小怪物?更让他感到不悦甚至隐隐威胁的是,他同样敏锐地捕捉到了科尔看向雷妮拉时,那被白袍誓言强行压抑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炽热情感。这就有趣了。忠诚的骑士爱上了不该爱的公主?多么经典的悲剧开端。

雷妮拉浑身剧烈地发抖,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她眼前还清晰地浮现着刚才在书房窗口瞥见的那一幕——玛格娜和科尔激烈对剑的画面,那默契的招式,那剑光交错间短暂交汇的眼神,最后定格在科尔那颤抖的、几乎要触碰玛格娜伤口的指尖……像根淬毒的钢针,精准无比地刺中了雷妮拉此刻最脆弱、最愤怒的神经!连日来的委屈、被父亲强迫联姻的屈辱和愤怒、对玛格娜“野心”的猜忌、此刻亲眼所见的“背叛”……所有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

“呜……”雷妮拉再也无法抑制,猛地转身扑进戴蒙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所有的骄傲和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背叛我?父亲……玛格娜……连科尔……”她紧紧抓住戴蒙昂贵衣料的前襟,仿佛抓住了狂风巨浪中唯一的浮木,溺水者般绝望。

她觉得整个世界都背叛了她!父亲为了权力牺牲她的幸福,妹妹疑似觊觎她的位置还“抢”走了她最信任的骑士,连她视为依靠和隐秘爱慕对象的科尔也……她只有戴蒙叔叔了!只有他理解她的痛苦,站在她这边,为她打抱不平!在这一刻,绝望和叛逆的情绪如同野火般燃烧,她甚至疯狂地想:为什么她要嫁的是兰尼诺?为什么她不能嫁给眼前这个强大、英俊、无所畏惧、真正懂她痛苦的戴蒙叔叔?他才是她应该托付终身的人!可惜……他早已被符石城那个“青铜婊子”雷娅.罗伊斯束缚住了……这让她更加不甘,更加痛苦欲绝!

戴蒙感受着怀中侄女颤抖的身体和滚烫的泪水,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丝得逞的满足。很好,他的挑拨见效了。愤怒、嫉妒、委屈、对父亲和现实的不满、被至亲“背叛”的绝望……这些情绪如同烈性毒药,足以让这个骄傲的王国之光做出任何疯狂的事情。而他要的,正是这份疯狂,这份能撕裂韦赛里斯那虚假和平的疯狂。

戴蒙低头,看着雷妮拉泪眼婆娑的绝美容颜,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幽光。他轻轻抬起她尖俏的下巴,用拇指温柔而暧昧地抹去她眼角的泪痕:“因为他们都不懂你,只有我知道,你该得到怎样的爱。”他的嘴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廓,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敏感的肌肤上,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那种燃烧一切的、不顾世俗眼光的、纯粹到极致、也危险到极致的热烈爱意,能让你忘记所有的烦恼和不公。”他凝视着她迷离的紫罗兰色眼眸,在暮色渐浓的阴影中低笑,“今晚跟我去君临城吧,我的小公主,让我带你看看……真正的自由是什么滋味。忘掉红堡,忘掉那些背叛你的人。”

雷妮拉抬头看他,叔叔眼中跳动的火焰让她想起龙石岛喷发的火山,炽热而危险,充满了毁灭与新生的诱惑。她想起玛格娜总是冷静自持的侧脸,想起韦赛里斯永远偏袒妥协的口吻,突然感到一阵白热化的愤怒和叛逆的冲动。她猛地抓起戴蒙的手,将自己鲜艳的口红狠狠按在他薄削的唇上,印出一个如同血誓般鲜明刺目的印记:“带我去,叔叔。去任何能让我忘记烦恼的地方,让我忘记所有的背叛,所有的痛苦!现在就走!”

戴蒙低笑出声,那笑声如同夜枭,带着掌控一切的得意。他伸手替她戴上准备好的黑色天鹅绒兜帽,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巴和鲜艳的嘴唇。“乐意之至,我的公主。不过先说好——”他凑近她耳边,呼吸灼热,带着狎昵的亲密,“今晚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可别告诉小怪物。”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语气带着轻蔑,“她呀,可不像你这么懂得享受生活,享受……快乐。”

雷妮拉想起玛格娜眼中压抑的一丝痛苦和书房里她最后的平静,心底压上一块无法疏解的愧疚之石,但立刻被更强烈的叛逆和想要证明自己的**压倒。她刻意忽略那点不适,声音带着赌气的倔强:“她当然不懂。”她轻声说,主动挽住戴蒙的手臂,跟着他走进更深的阴影里,“她只懂铁王座和联姻,像个没有心的冷冰冰的雕像。而我...…”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挣脱所有的束缚,“我要做活着的龙!喷吐火焰,自由翱翔的龙!”

戴蒙笑了,那笑容像极了征服者伊耿壁画上的模样,带着将整个世界踩在脚下的、**裸的野心和征服欲。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袖口精致的金龙纹章擦过她细腻的脸颊:“说得好,我的小公主。记住这种感觉。好戏……”他揽着她,消失在通往秘密通道的阴影深处,声音如同来自深渊的低语,“才刚刚开始。”

而另一边,玛格娜回到自己的房间,让贴身侍女艾莉斯小心翼翼地处理了锁骨上那道并不深却异常刺目的伤口。药膏带来的清凉感让她纷乱如麻的思绪稍稍沉淀。她独自坐在窗边的高背椅上,望着窗外渐渐被浓重暮色吞噬的君临城。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的星辰,却无法照亮她心中的阴霾。雷妮拉的事让她心痛如绞,但眼下还有更紧迫、关乎王国安危的问题——三城同盟会残余势力的反扑。

石阶列岛战役虽胜,但泰洛西、密尔、里斯那些如同附骨之疽的海盗和其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需要情报,需要精准地知道那些残敌藏身何处,又在暗地里策划着怎样的阴谋。红堡官方的情报网……太过臃肿迟缓,渗透着各方势力的眼线,也太过容易被察觉。

一个名字如同黑暗中闪烁的磷火,突然浮现在她疲惫的脑海中——梅莎丽亚。“白蛆小梅”。戴蒙叔叔曾经的情妇,那个来自里斯、在丝绸街经营着君临最大、最奢华妓院“快乐港”的金发舞女。那个女人绝不简单。能在君临城最混乱、最肮脏的角落站稳脚跟,并且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手下必定编织着一张庞大而隐秘的、深入三教九流各个角落的情报蛛网。而且,她本身就是里斯人,对那里的情况、对那些海盗头子的行事作风再熟悉不过。

虽然八年前,韦赛里斯因为戴蒙偷走早夭的贝尔隆王子的龙蛋、并绑架年仅六岁的玛格娜到龙石岛、逼迫她驯服杰赫里斯一世的坐骑——那头古老而暴戾的巨龙沃米索尔,差点害她葬身龙口的事迁怒于刚流产的梅莎丽亚,迫使戴蒙将她遣返回了里斯。但玛格娜相信,梅莎丽亚在君临多年经营的根基绝不会轻易消失,甚至她本人极有可能早已秘密返回,依旧在暗处操控着她的“快乐港”和那张无形的网。毕竟,连戴蒙那样的人物,也极度依赖她提供的情报。

这个女人,是玛格娜此刻能找到的最合适、最有可能接触到的情报来源。与她合作,或许是撬开三城同盟会残党秘密的唯一捷径。只是……玛格娜的心沉了沉。她不知道梅莎丽亚是否愿意和她合作,是否还记恨着八年前那场几乎改变所有人命运的意外。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早已化为了龙石岛火山灰的一部分,却也如同烙印般刻在玛格娜的记忆深处,她永远不会忘记梅莎丽亚当时那绝望而空洞的眼神,以及戴蒙瞬间僵硬的背影。

深夜,万籁俱寂,红堡彻底沉入墨色的怀抱。玛格娜站在兵器库冰冷的石窗前,望着城堡塔楼投下的巨大阴影。她摸了摸锁骨上已妥善包扎、却依旧隐隐作痛的伤口,那疼痛提醒着她白日的伤痛和肩负的责任。她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阴影中的角落,指尖抚过藏在厚重兵器架后方、她幼年时无意中发现的那道尘封的暗门枢纽。梅莎丽亚的情报网如同黑暗中的蛛网,遍布君临城的每一条阴沟,每一座赌场,每一间妓寮。今夜,她必须去见那个被称作“白蛆小梅”的女人。这是八年前龙石岛那场惨剧后的首次相见。哪怕这意味着她要再次踏入丝绸街那片**横流的泥沼,哪怕这会让雷妮拉对她的猜忌鸿沟愈发深邃、再也无法弥合。

暗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将红堡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彻底锁在外面。当她终于来到丝绸街最繁华也最混乱的地段,在“快乐港”那灯火通明、喧闹异常的门前驻足时,里面震耳欲聋的琴弦拨弄声、醉酒的浪笑声、女人娇媚的调笑声如同热浪般扑面而来。巷尾深处传来老鼠窸窣跑动的声音,某个幽暗的、挂着猩红色帘子的窗口飘出罂粟花膏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气息。玛格娜深吸一口气,将兜帽又拉紧几分,遮住自己过于显眼的银发和异瞳,推开门,义无反顾地融入了那片翻涌着原始**与致命秘密的、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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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暗影与龙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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