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月影下的舞与毒

傍晚时分,当庆功宴的号角声如低沉的海螺鸣响,穿透红堡厚重的石墙时,侍女艾丽斯正按照韦赛里斯国王的吩咐,小心翼翼地帮玛格娜·坦格利安梳理那标志性的银白色长发。玛格娜端坐在巨大的镀银镜前,任由艾丽斯冰凉的指尖在她发间穿梭,将星河流瀑般的长发挽成七神教堂彩窗里圣母的式样。烛光跳跃在繁复的发髻间,艾丽斯别上的珍珠发饰宛如揉碎的月光坠入深色的夜幕,映得玛格娜冷白的皮肤泛起贝壳内壁般晶莹的光泽。然而,镜中那双一绿一紫的异色双瞳,却残留着石阶列岛海战的血腥与凛冽,像风暴过后尚未完全平息的深海,纵使华服加身,亦洗不去骨子里的铁锈与硝烟气息。

镜中人早已褪去了铠甲上的血污,却并未选择艾丽斯恭敬递来的、象征坦格利安正统与力量的黑红缎面礼服。她径自起身,走向角落那只散发着陈旧松木与岁月尘埃气息的樟木箱,指尖拂过箱盖边缘细微的裂痕,掀开箱盖,从最底层取出一件压得异常平整的蓝白缎面长裙。裙幅是用密尔最上等的细纱精心裁就,上面绣着精致的破浪纹样,针脚细密如游鱼摆尾,灵动而坚韧。蓝白相间的裙摆垂落至冰冷的石板地,层层叠叠,宛如海浪温柔地堆砌在她脚边。腰间的银线则勾勒出细小的鸢尾花图案——那是她逝去的母亲,艾玛·艾林王后生前最钟爱的纹饰,如同谷地永不凋谢的春天。

比起长姐雷妮拉那身在烛火下闪闪发光、几乎令人无法直视的密尔金丝白裙,或是继母阿莉森王后身上那庄重华贵、绣满金线、每一针都诉说着海塔尔权势的绿金锦缎礼服,这身蓝白裙装仿佛自带清冷月辉,衬得玛格娜本就纤细的腰肢更加不盈一握。束腰的位置被刻意提得很高,紧紧勒在肋骨之下,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把刚刚从古老剑鞘中抽出的细长瓦雷利亚钢剑,优雅是优雅,可那潜藏的锋芒,即使隔着层层细纱,也依旧凛冽逼人。

“公主殿下,可陛下特意吩咐要……”艾丽斯的话说到一半,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衣柜里挂着的另外几件华美的红黑金线传统礼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玛格娜没有回头,只是对着那面落地的大镜子微微转了下手腕。银镯子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叮当轻响,腕骨上那道因幼年握剑不稳留下的旧疤在银光下一闪而逝。“父亲要的是‘明珠’,”她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感,“可明珠也不该只有一种颜色,对吧?大海孕育的珍珠,也各有其华彩。” 她的话语像月光下的海浪,温柔却带着不可抗拒的推力。

艾丽斯无声地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顺从地蹲下身,把那双缀满细密小珍珠、鞋跟高得惊人的缎面高跟鞋套上玛格娜的脚踝。玛格娜站起来时,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头一回穿这种鞋,五英尺十英寸的高挑个子被衬得更高了,连艾丽斯都得费力地仰着脸给她戴上那条镶嵌着细碎蓝宝石的项链。脚踝被硬邦邦的鞋帮硌得生疼,她忍不住怀念起骑马时皮靴包裹小腿的利落劲儿,那踩在马镫上的踏实感,哪像现在,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优雅却步步惊心。

“玛格娜姐姐像圣母院里的雕像!”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小海伦娜像只好奇的小猫,扒着雕花的门框往里瞧。她银金色的细软发辫上绑着珍珠发带,在跳动的烛火下晃成一片细碎的光斑。小家伙抱着她心爱的布娃娃,摇摇晃晃地扑过来,裙摆上绣着的娇嫩玫瑰花蕾蹭过玛格娜缎面鞋的精致鞋尖。

紧接着,伊耿紧跟着闯了进来,腰上还别着他那把视若珍宝的小木剑,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蜂蜜蛋糕,奶油糊在嘴角,活像长了一圈滑稽的白胡子。六岁的小男孩努力学着吟游诗人那种拿腔拿调的劲儿,可惜正在换牙,说话漏风,听着特别滑稽:“雷妮拉姐姐的美貌像龙焰一样烧人,玛格娜姐姐的美貌是冰原上的月光,让人想看又不敢多看!”他踮着脚,学着吟游诗人摇头晃脑说酸话的模样,逗得玛格娜和海伦娜忍俊不禁。

然而,三岁的伊蒙德却皱着眉头闯进来,那双遗传自父亲、清澈得惊人的淡紫色眼睛,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凶劲儿,狠狠瞪着正想替玛格娜整理裙摆的侍女艾丽斯:“别碰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玛格娜穿皮靴更好看!”

他气鼓鼓地冲上前,一把拽住玛格娜蓝白色的华丽裙摆,紫瞳里蒙着层委屈的水光:“换回骑装吧!你穿铠甲才最好看!我讨厌你穿成这样,那些男人总盯着你看……”他忽然攥紧小小的拳头,乳牙未齐的口齿让这威胁听起来更像是撒娇,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惊的执拗:“等我长大,就把他们的眼睛都挖出来!”

玛格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护食”宣言逗得笑出了声,心头的阴霾似乎被这童真驱散了些许。她弯下腰,轻松地把这闹脾气的小不点捞进怀里。小家伙瘦瘦小小的,抱在怀里轻飘飘,身上还带着股甜甜的奶香味,柔软的发丝蹭着她的颈窝。她用指尖刮了刮他有点发红的鼻尖:“哟,我们的小恶龙也学会吃醋啦?”她把额头抵住小家伙的眉心,任由他紧紧攥着自己腰间的裙带,“女孩子嘛,偶尔也想当一回漂亮的洋娃娃呀。不过放心——”她忽然眨眨眼,指尖轻轻弹了下伊蒙德的小鼻头,“明天姐姐就换上骑装,带你去骑马兜风,好不好?”

男孩立刻破涕为笑,瘦小的胳膊紧紧搂住她的脖子,仿佛抱住了整个世界。

她又替海伦娜理了理歪掉的珍珠发带,顺手捏了捏伊耿肉乎乎的脸颊,把他嘴角的奶油擦干净:“好了,今晚先让我当一回父亲眼里的乖公主,等太阳一出来,姐姐还是你们的龙骑士。”说着,她一手轻松地抱起伊蒙德,一手牵起蹦蹦跳跳的海伦娜,任由伊耿像条小尾巴似的黏在她身边。长长的蓝白裙摆扫过冰凉的石板地面,上面银线绣的波浪纹路,在渐渐暗下来的暮色里,仿佛真的在轻轻起伏,承载着她走向那场名为“庆功”,实为“角斗”的盛宴。

当鎏金烛台在宴会厅高耸的穹顶下投下蛛网般纵横交错的光影时,戴蒙·坦格利安手中的水晶酒杯与兄长韦赛里斯国王沉重的金杯相碰,发出清脆却空洞的声响,却丝毫掩不住前者眼底跳动的、如毒蛇信子般的精光。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镶满红宝石的酒盏边缘,目光如狩猎的隼鹰般掠过人群中心——那里,银金发在无数烛火映照下泛着熔金般光泽的雷妮拉,正被一群谄媚的贵族环绕着,像极了龙石岛熔岩池里淬炼出的最耀眼的金箔。

“雷妮拉和玛格娜的婚事,哥哥总该有个打算了。”戴蒙的声音裹着醇厚的酒气,尾音却像淬了毒的瓦雷利亚钢刀般锋利冰冷,“雷妮拉是您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玛格娜可是沾着石阶列岛新鲜血与火荣光的‘狭海女王’呢。”他刻意加重了那个他赠予的称号,“总不能让两位侄女像两把被遗忘的旧剑,在冰冷的剑鞘里慢慢生锈吧?” 那声“狭海女王”如同淬毒的暗器,精准地射向韦赛里斯心中最敏感的角落。

韦赛里斯的手指猛地攥紧了沉重的金杯,杯里的深红酒液剧烈晃起细密的波纹,他那因被铁王座割伤而缺了两根指节的掌心,因为用力而绷得发白。他看着弟弟腰间那柄象征征服与危险的“暗黑姐妹”,剑柄上古老瓦雷利亚钢的螺旋纹路在摇曳光影里若隐若现,有那么一瞬间,韦赛里斯竟觉得那蜿蜒的纹路像盘踞的毒蛇,正对着他嘶嘶吐信。

“王室联姻岂是儿戏,她们的婚事我自有安排。”韦赛里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强硬,他并未全盘托出心底的盘算,只是习惯性地扯动嘴角,露出惯常的、试图安抚一切的温和笑意,刻意放缓语调,却终究掩不住眼底深处升起的警惕,“雷妮拉是储君,她的婚事自然要慎之又慎,至于玛格娜……”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入口,仿佛在期待那个银白色的身影出现,“她还不过是个孩子。”

戴蒙仰头,喉结滚动,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发出一声意味深长、饱含嘲弄的轻笑:“依我看,配得上坦格利安血脉的,总该是万里挑一的人物。能驯服巨龙的女子,寻常的贵族领主们可攀不上。”他故意拖长尾音,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雷妮拉因酒意和激动而泛着绯红的脸颊,“尤其是雷妮拉这般耀眼的‘王国之光’。”话音未落,他已阔步穿过衣香鬓影的人群,伸手邀舞的动作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慢与掌控力,仿佛整个红堡乃至维斯特洛,都只是他戴蒙·坦格利安随心所欲的舞台。

雷妮拉垂眸的瞬间,颈间珍珠链轻轻晃动,折射的光芒巧妙地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涟漪——有对这位危险叔叔的迷恋,也有对他话语中暗指的、关于妹妹的锋芒而产生的嫉妒。她将指尖搭上戴蒙掌心的刹那,远处,阿莉森王后正用一柄小巧锋利的银质餐刀慢条斯理地切割着烤鹿肉,刀刃与昂贵的银盘相触,发出细碎而刺耳的刮擦声,如同指甲狠狠划过玻璃,令人心头发紧。

“陛下可曾想过……”阿莉森适时地放下餐刀,丝绸手套上精致的金玫瑰刺绣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她微微欠身,垂下眼帘,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涩与恭顺,发间祖母绿发饰随着动作轻颤,“血缘的羁绊,是诸神赐予坦格利安最珍贵的礼物,它能化解世间一切嫌隙。”她刻意将“血脉”这个词咬得极重,如同敲击铁砧,“伊耿虽小,但坦格利安家的血脉本就该在近亲中延续,方能保持纯粹与力量。”她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韦赛里斯骤然紧绷的下颌线。

韦赛里斯握着酒杯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杯中的红酒几乎要泼溅出来。六岁的伊耿与十六岁的雷妮拉——这个荒谬而冰冷的念头像铁王座那些扭曲倒刺般狠狠扎进他心里,刺痛着他一直试图用温情掩盖的残酷真相:阿莉森眼中跳动的,分明是将儿子推上铁王座的**野心!他想起伊耿去年五岁命名日那天,小王子攥着玛格娜的裙摆,死活不肯让雷妮拉抱;想起雷妮拉在神木林因小事训斥伊耿时,那双遗传自他的紫罗兰色眼眸里毫不掩饰的厌恶与不耐……“伊耿还只是个孩子,”他的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像是在说服自己,“连木剑都握不稳。况且他们相差十岁,雷妮拉她......”

“正因年幼,才更该从小培养情谊,如同栽种幼苗,悉心呵护方能长成参天巨树。”阿莉森的声音柔得像浸了蜜的毒药,甜腻而致命,“陛下难道忘了,伟大的杰赫里斯一世与亚莉珊王后也是自幼相伴,情谊深厚,最终成就了王国最辉煌的时代?”她刻意停顿,目光投向舞池中央戴蒙与雷妮拉那对引人注目的、纠缠旋转的身影,脸上绽放的笑容温柔至极,却带着淬毒的锋芒,“血火同源的结合,才能让铁王座的根基更加稳固,坚不可摧。”

恰在此时,奥托·海塔尔首相缓步走来,如同阴影本身在移动。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国王、王后、雷妮拉乃至周围重要贵族脸上一一扫过,如同鹰隼在审视着可供撕咬的猎物。他俯身在兄长霍伯特·海塔尔耳边低语片刻,后者立刻会意,目光如探照灯般投向宴会厅入口处——那里,他十岁的儿子蒙德·海塔尔正局促不安地整理着过紧的领子,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了紧张与恐惧,手里似乎还攥着一支被揉得不成样子的玫瑰花——那是今早他偷偷从玛格娜寝室附近的花园里摘来的,准备听父亲的话送给玛格娜。可惜他太紧张,把花都揉烂了。

“关于玛格娜公主的婚事,”奥托挺直了他那枯瘦却蕴含着惊人力量的脊背,声音不高,却带着首相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穿透了宴会的喧嚣,“蒙德虽年仅十岁,但海塔尔家族数千年传承的家训与学识,足以将顽石打磨成美玉。”他故意顿了顿,欣赏着韦赛里斯脸上骤然积聚的阴云,“这总好过放任公主在战场上舞刀弄剑,坏了王室应有的体面与温婉。”这话里的刺,既粗且毒,韦赛里斯听得明明白白——这不仅仅是指责他教女不善,更是在暗示玛格娜需要海塔尔家的“管教”,需要被拔去利爪,驯服成笼中鸟。

韦赛里斯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无数只饥饿的蚂蚁在啃噬他的头骨,剧痛伴随着眩晕。他想起御前会议上,梅罗斯大学士颤巍巍展开的古老族谱图——兰尼诺·瓦列利安的名字旁边,用刺目的红墨水重重圈出了雷妮拉的名字。那是能巩固王权、联结铁王座与潮头岛强大舰队的完美联姻,是政治的基石。

而玛格娜……韦赛里斯原本也考虑过梅罗斯大学士的另一个提议——与凯岩城兰尼斯特家的继承人杰森·兰尼斯特联姻。但石阶列岛战役改变了太多。玛格娜的擅作主张,她与兰尼斯特舰队的“早有合作”,戴蒙那句“狭海女王”的称呼……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的心,滋生出对次女难以言说的忌惮。他担心玛格娜已滋生了不该有的野心,担心她会利用凯岩城的黄金与力量,成为雷妮拉继承路上最危险的挑战者。他不想再看到枝节横生,不想看到妻子和两个女儿之间本就恶劣的关系雪上加霜。他又想起财务大臣莱昂诺·斯壮退而求其次的建议:将玛格娜嫁给兰尼斯特家的次子,年仅十七岁的泰兰·兰尼斯特。这样既能不得罪凯岩城,又能巧妙地牵制泰蒙德·兰尼斯特,更重要的是,可以将玛格娜留在君临的眼皮底下……或许这个以聪慧而非武力闻名的次子,真能成为平衡各方势力的关键砝码?然而,在权力的棋盘上,每一步落子都可能引发雪崩般的连锁反应。

“玛格娜的性子……”韦赛里斯艰难地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扯了扯勒得他喘不过气的衣领,目光飘向厅外空荡的走廊,仿佛期待玛格娜的银白发丝能及时出现,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太过刚烈。海塔尔家那些繁文缛节的规矩,怕是笼不住她。”

“恰恰相反。”奥托枯瘦如鹰爪的手指摩挲着胸前象征至高权力的国王之手徽章,冷言如冰,“旧镇学城的钟声、繁星圣堂的圣歌,足以教化最烈的野马,更何况……”他刻意停顿,目光锐利如针,“是早已出鞘、锋芒毕露的剑?蒙德这孩子熟读《七国律例》,连总主教都夸赞他的耐心远胜同龄人。”他将“耐心”一词咬得极重,仿佛那是一剂专门为烈性准备的苦药,“待公主成婚后,每日晨昏在圣堂诵读《七星圣经》,再跟着海塔尔伯爵夫人学习女红、仪轨、治家之道……不出三年,定能磨去她的野性棱角,成为全维斯特洛称颂的贤妻典范。”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对“驯化”的笃定。

“够了!”韦赛里斯猛地拍案而起,力道之大震得满桌精致的酒盏叮当作响,琥珀色的酒液泼洒在洁白的亚麻桌布上,如同溅开的血污。奥托的话简直是在当众打他的脸!玛格娜再如何特立独行,也是他和艾玛王后的小女儿,是雷妮拉同母的亲妹妹!他想起玛格娜儿时总爱把小手塞进他宽大的掌心,仰着天真的小脸说要做维桑尼亚王后那般伟大的龙骑士;想起她在石阶列岛战役后,穿着染血的皮甲,疲惫却骄傲地向他汇报战况的模样……心中涌起一阵绞痛般的父爱与愧疚。

但他又想起玛格娜骑着“青铜之怒”沃米索尔俯冲而下、龙焰焚海的飒爽英姿;想起戴蒙亲手将缴获的海盗铁冠扣在女儿头上时,那挑衅而意味深长的笑容;那句“狭海女王”的称呼,又像根烧红的铁刺,深深扎在他心口,灼烧着名为“猜忌”的伤口。

韦赛里斯瞥见阿莉森瞬间惨白的脸,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怒火,放缓语气,带着一种疲惫的妥协:“两位公主的婚事……事关重大,容我再斟酌几日。”

阿莉森嘴唇翕动,还想再争辩几句,为自己儿子的前程再添一把火,但看到父亲奥托投来的严厉警告眼神,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一丝冰冷的寒意窜上她的脊背。她突然明白了,原来父亲早就盘算好了一切!把玛格娜嫁去旧镇,既能拉拢势力庞大的海塔尔家族,又能让这个潜在的威胁远远离开君临,离开权力中心,甚至可能……远离她的儿子们!真是好算计!可偏偏瞒着她这个王后!阿莉森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精致的丝绸手套上留下几个小小的、如同新月般的印痕。

“父亲,”阿莉森强压着被至亲隐瞒和利用的屈辱与不满,声音压得极低,脖颈上那条金玫瑰项链在她锁骨处投下一小片冰冷的阴影,“要是玛格娜真嫁去旧镇……”

“嘘——”奥托如同安抚躁动的小兽,轻轻按住女儿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背,他戒指上冰冷的海塔尔家徽蹭过她细腻的皮肤,“龙就该关在龙穴里,别让她的爪子碰到不该碰的东西。”老人浑浊却精明的眼睛望向窗外越来越浓、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夜色,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掌控一切的笑意,“等玛格娜踏进这宴会厅,蒙德·海塔尔会知道该怎么做——就像当年我让你穿上那条绿丝绒裙子,站在铁王座前一样。” 那是阿莉森命运转折的开始,也是奥托·海塔尔权力攀爬的关键一步。

奥托退到阴影里时,正好看见蒙德又从入口处缩回了廊柱后面,紧张得直发抖。小家伙的领口歪得不成样子,手里还攥着那支花瓣都快掉光的玫瑰花。

"就这点出息。"奥托冷笑一声,用手杖戳了戳他的小腿提醒他,"等会她进来时,记得像个海塔尔家的男人那样伸手。"看着男孩紧张胆怯的样子,首相大人回想起自己年轻时也这样偷看过一位银发公主,可惜后来那位银发公主最终自甘堕落,成为了瓦兰提斯臭名昭著的妓院老板。

当玛格娜一手抱着伊蒙德,一手牵着海伦娜,身边还跟着伊耿这个小尾巴走进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宴会厅时,全场突然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乐手僵硬的弓弦在竖琴上划出刺耳的杂音,刀叉掉在银盘上的脆响惊得梁上的渡鸦扑棱棱飞向高高的穹顶阴影,仿佛连诸神都屏住了呼吸。

烛光如同最温柔的画家,勾勒着她冷白的肌肤,像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来自月亮的雾气。身上的蓝白长裙在无数光线下流动着清冷的光泽,像一片被月光浸透的海域。银白的长发盘成精致的月桂枝环,发间的珍珠随着她沉稳的步伐轻轻晃动,恍若晨光跳跃在浪尖上,每一次闪烁都牵引着无数目光。

戴蒙正带着雷妮拉在舞池中央旋转,黑天鹅绒斗篷扫过地面的瞬间,他瞳孔里映出的那抹蓝白色身影让他的舞步极其罕见地错了半拍。而雷妮拉敏锐地捕捉到这抹刹那的失神,指尖在他坚实的肩甲上轻轻掐出几个不太明显的红痕,如同无声的警告。

“七神在上……”未婚贵族们喉结滚动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暴雨前低飞的鸦群发出的躁动。布莱伍德家的继承人山姆威尔·布莱伍德脸涨得通红,目光躲闪又渴望;兰尼斯特家的杰森·兰尼斯特无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金杯,指节发白;连向来以沉稳著称的曼德勒家继承人梅迪瑞克·曼德勒,身子也不自觉地微微前倾,仿佛被磁石吸引。

这些未婚贵族们当然记得,每次宫廷宴会上,这位二公主总是独来独往,要么只和她信任的表亲兰尼诺·瓦列利安跳支舞,要么就和同样特立独行的兰娜尔·瓦列利安靠着窗台说些旁人听不到的悄悄话。而且有传言说,以前有不知天高地厚的追求者试图用轻浮的言语惹恼她,结果被她直接打落了牙齿。所以,她从来没给过任何人机会,像一座冰雪覆盖的孤峰。

可此刻,他们骤然意识到,眼前这个总是一身利落皮甲、驾驭巨龙的“女屠夫”,就像一颗被汹涌海水反复冲刷、打磨得光华内蕴的珍珠,正缓缓从古朴而危险的剑鞘里抽出来——那蓝白缎面包裹的,不光是少女初绽的窈窕身段,更是沃米索尔那遮天蔽日的青铜色龙翼下打出来的、令人胆寒的赫赫战功!美貌与力量,柔弱表象下的钢铁意志,这种矛盾而致命的吸引力,让所有野心家都为之疯狂。

雷妮拉看着那些未婚贵族们眼中跳动的、毫不掩饰的贪婪火苗,那些眼神曾经只追随着她这位“王国之光”,此刻却像无数双贪婪的手,仿佛要把玛格娜的蓝白裙摆扯碎,瓜分成联姻的筹码和权力的垫脚石。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攫住了她。

当戴蒙的目光再次像被磁石吸住一样飘向玛格娜的方向时,雷妮拉突然踮起脚尖,带着一丝报复性的力道,轻轻咬了下他的耳垂,甜腻的声音里裹着浓烈嫉妒的尖刺:“叔叔的眼神,该不会被玛格娜那身月光裙子迷得找不着北了吧?连舞步都乱了。”

戴蒙低笑一声,带着她旋转时,让披风边缘故意扫过她挺翘的鼻尖,带来一阵痒意:“你得承认,今晚的‘小怪物’确实很耀眼,她和你一样生得漂亮,像龙石岛的月光石。”他忽然凑近,灼热的气息扑在她敏感的耳后,低沉的声音带着蛊惑,“不过在我眼里……唯有你像太阳,其他人不过是沾了点光的碎玻璃。日月无需与萤火计较,我的公主,你才是注定照亮整个维斯特洛的、唯一的骄阳。”这番情话熨帖无比,瞬间抚平了雷妮拉皱起的眉头。然而,她却没看见戴蒙垂眸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更深的幽光,他把那句真心话藏进了更深的阴影——那些庸脂俗粉,那些只懂得在舞池里争奇斗艳的贵族小子们,哪配得上他在血与火里并肩厮杀、共享胜利与死亡的“小怪物”?只有他懂她铠甲下的灵魂。

韦赛里斯国王一阵剧烈的咳嗽打破了这凝滞的空气,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玛格娜,来了就好。去跟夫人们说说话吧。”他的目光扫过女儿那蓝白相间的裙摆,眼神里不经意流露出一丝深沉的怀念——艾玛生前也最爱这个颜色。那时候,他和艾玛都天真地以为,铁王座的阴影、权力的血腥,永远不会落到他们心爱的女儿们稚嫩的眉梢上。

阿莉森王后瞥了一眼父亲奥托,立刻心领神会,对玛格娜露出堪称完美的、温和得体的笑容。她优雅地起身,温柔地接过海伦娜手里的布娃娃,却在伊耿和伊蒙德试图往玛格娜身后躲藏时,不着痕迹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了捏他们的肩膀:“快去吧,跟大家聊聊。你父亲可盼着看你像朵真正的高庭玫瑰一样优雅绽放呢。” 她的话语如同包裹着糖衣的命令。

玛格娜刚点头应下,就敏锐地捕捉到阿莉森朝某个角落使了个眼色。她顺着那目光看去,轻易发现了躲在巨大廊柱后、几乎缩成一团的蒙德·海塔尔。他站在面容严肃的奥托身边,像只被踢怕了、瑟瑟发抖的小狗。两人的目光隔着人群对上时,蒙德猛地后退半步,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她,手里紧紧攥着那支揉烂的玫瑰。玛格娜忽然想起三年前,这孩子第一次跟着他父亲霍伯特·海塔尔伯爵来君临觐见,曾在她训练场边躲在老橡树后偷看,被发现时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逃走了。时间并未给他增添多少勇气。

玛格娜刚走近那群珠光宝气的贵妇人的小圈子,原本虚假而热闹的笑声就像被无形的剪刀“咔嚓”剪断了一样戛然而止。夫人们的目光像沾了蜜糖的刀子,在她精心盘好的发髻、流动着月华光泽的裙摆、特别是那双摄人心魄的一绿一紫异色瞳上扫来扫去,充满了挑剔、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雷德温夫人夸张地摇着孔雀羽毛扇,甚至刻意后退了半步,仿佛玛格娜身上带着瘟疫:“听说石阶列岛那些被俘的海盗头子,都是被她亲手割喉的?啧啧,小小年纪,下手可真狠,真不愧是那些下等人嘴里说的‘梅葛转世’的女屠夫。”

周围立刻响起一阵压低声音却清晰可闻的议论,有人说她是“梅葛再世”,有人说她的龙沃米索尔会在月圆之夜飞出龙穴抓小孩当点心。玛格娜心中冷笑,这些人怕的从来不是杀戮本身——七国哪个贵族手上不沾血?她们怕的是一个女人,一个本该待在闺阁绣花的公主,居然能把男人踩在脚下,用刀剑和龙焰赢得了她们丈夫都未必能企及的荣光与恐惧。

“雷德温夫人对战场上的事好像懂得不少?”玛格娜端着酒杯,步履从容地走近那群窃窃私语的妇人,嘴角勾起一抹慵懒又带着锋芒的笑意,“要不我向父亲建议,下次御前会议请您去讲讲战术心得?毕竟您连‘割喉’这种细节都一清二楚,想必对排兵布阵也颇有研究呢。”玛格娜甚至还抬起手,做了个极其利落、带着战场杀伐之气的割喉手势,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周围的窃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雷德温夫人的扇子“啪”一声用力合拢,露出涂着鲜红丹蔻的指甲,声音尖利:“淑女不该满嘴血腥!更不该做出如此粗鲁的手势!”

"可真正的淑女,更不该在背后嚼舌根,如同市井妇人般传播未经证实的谣言。"一个温和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像一块温润的鹅卵石投入浑浊的湖面。落木城的费尔伯爵夫人优雅地展开手中的玳瑁骨扇,她的灰丝绒裙摆如同流水般扫过玛格娜脚边,腕间的翡翠镯子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我记得很清楚,玛格娜公主上个月还在慈幼院亲手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分发面包和热汤,”她目光平静地转向脸色难看的雷德温夫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而某些人……”她瞥向雷德温夫人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据说连拨给穷人的赈济粮,都要在账目上克扣三成,中饱私囊。这难道就是您口中的‘淑女之道’?”

雷德温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她身上的酒红锦缎还要难看,正要发作,一个怯生生的声音细弱蚊蝇地插了进来:“母亲……公主殿下不是您说的那样……她很勇敢,也很善良。”是米莉娅·雷德温,她说完脸就涨得通红,充满崇拜地望着玛格娜,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绣着小花的裙角,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上个月在市集,要不是玛格娜反应神速,用披风替她挡住了那匹失控惊马扬起的蹄子,她真不敢想后果会如何。

雷德温夫人一听女儿竟敢当众反驳自己,立刻恼羞成怒地扯住女儿的手腕,狠狠剜了玛格娜一眼,转身离开时还不忘甩下一句:“不成体统!回去好好学学规矩!别什么人都学!”

埃琳娜·拜拉席恩夫人挺着隆起的小腹走近,眼神里还带着点本能的戒备和审视。这位来自风暴地的传统贵族夫人向来瞧不上舞刀弄剑、抛头露面的女子。可当她看见玛格娜极其自然地蹲下身,耐心地听她两岁的小女儿卡珊德拉·拜拉席恩咿咿呀呀地说话,任由小家伙把一朵小小的、有点蔫了的矢车菊笨拙地别在她精致的发髻旁,玛格娜嘴角始终挂着温柔而真诚的笑意时,埃琳娜夫人心里那点根深蒂固的成见悄悄松动了。“她们只是害怕,”她靠近玛格娜,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理解和劝慰,“害怕你比她们的丈夫更有本事,打破了她们熟悉的规则。等日子久了,她们自然会看清你的真心。”

玛格娜抬起头,听出对方话语里难得的善意,也回以和善的笑容:“谢谢您,夫人。等您的孩子出生,我送他一枚沃米索尔褪下的龙鳞当护身符,好不好?据说能带来勇气。”埃琳娜夫人的神情明显柔和下来,脸上甚至浮现出真切的笑意:“或许……我们真该重新认识一下,玛格娜公主。您和传言……很不一样。”

等埃琳娜夫人带着女儿走远,费尔伯爵夫人苍老却温暖的手指轻轻按在玛格娜的手背上,像当年在君临教导她行屈膝礼时那样,带着长者的智慧:“龙焰能烧穿最厚的石头墙,可融不了被偏见和恐惧冻结的人心。”老妇人往她手里塞了一颗饱满的蜜渍李子,“但人心啊,有时候比城堡石头缝里灌的风还容易透。你看……”她用扇子轻轻点了点周围。玛格娜咬开果肉,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她看见埃琳娜夫人正指着她跟女儿低声说笑,而稍远处的雷德温夫人,虽然脸色依旧不好看,但不知她的女儿米莉娅和她说了什么,手中的扇子也不再刻意对着她方向用力扇动,显露出抗拒的姿态了。

就在这时,蒙德·海塔尔,那个躲在廊柱后的小男孩,在父亲霍伯特严厉目光的逼视下,正怯生生地、一步一顿地朝她走过来,像走向断头台。

蒙德攥着自己礼服的下摆,手心全是黏腻的冷汗,几乎要把昂贵的布料揉烂。他踮着脚,仰望着眼前高挑如月光女神般的玛格娜,结结巴巴的邀请在乐声的短暂间隙里碎成了零星的字眼:“玛……玛格娜公主……能……能请您……跳支舞吗?”声音细若游丝,带着哭腔。

玛格娜垂眸看着这个局促不安、几乎要晕过去的小男孩,突然彻底明白了为什么阿莉森今天会对她露出那么“温和”的笑——海塔尔家的藤蔓,果然无孔不入,攀附在红堡每一堵需要攀爬的墙面上,连稚子都成了精心打磨的筹码。

正当玛格娜习惯性地要婉拒时,费尔伯爵夫人的丝绸手套已轻轻按住她的手腕,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洞悉世事的低语:“看看那双眼睛,殿下,藏在天真怯懦下的算计。这是最锋利的匕首,无声无息;也是最完美的教本,无声讲述着权力的游戏。您该学的不是避开这些刀刃,而是学会如何让它在您掌心开出无害的花来。”玛格娜指尖微颤,恍然明白这场看似天真无邪的邀约,实则是贵族博弈场里最精巧、也最恶毒的试探——拒绝,显得傲慢无礼,得罪海塔尔;接受,则等于默认了某种可能性。

于是,玛格娜的唇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将少女的矜持与公主的亲和完美地揉碎在笑容里。她没有行标准的宫廷屈膝礼,而是微微屈身,行了一个比礼仪要求更浅、却足够让男孩颤抖的手够到的礼,既不折损公主尊严,又巧妙地给予了对方一丝虚幻的“荣耀”。

当鎏金竖琴拨响悠扬的《绿叉河的天鹅》时,玛格娜的掌心已轻轻搭上男孩单薄而颤抖的肩膀。蒙德的耳尖红得像熟透的草莓,仰头时能看见他细小的喉结紧张地滚动——玛格娜不得不微微屈膝,好让自己高出半个头的身影不那么具有压迫感。

缎面的裙摆如同流动的月光,扫过冰凉的石板,她留意到男孩始终踮着左脚跟,像是在努力模仿成年贵族的舞步,显得笨拙又滑稽。“您的礼让让我想起旧镇的宫廷礼仪课,”她适时地送上温和的微笑,看着蒙德因为这句恭维而一下子挺直了脊背,眼中闪过一丝被认可的亮光,“您比很多成年骑士都更懂得尊重女士,海塔尔家族的百年教养果然名不虚传。”这句话像魔法,让男孩紧绷的肩膀骤然松弛,耳尖的绯红迅速漫过苍白脸颊,舞步从僵硬变得雀跃,渐渐寻到了音乐的韵律。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拱顶的壁画间,蒙德红着脸行了个略显笨拙却努力模仿的屈膝礼,却在抬头时目光灼灼,将事先背好的句子一股脑倒了出来:“父亲说坦格利安的新娘该有龙焰般的勇气,但您……您像高庭的月桂树,圣洁又芬芳,让人想把整个旧镇的花园都捧给您!”这番与其年龄心智极不相符的、显然是精心教导过的赞美,让五步外的霍伯特·海塔尔猛地捏紧了酒杯,他与弟弟奥托交换的眼神里,算计的火花比穹顶的烛火更亮,就像他们当年精心策划、把阿莉森捧上王后宝座时那样。

蒙德·海塔尔那番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充满海塔尔风格的“赞美”,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哈佛家族的年轻少爷手持一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翩然而至,笑容带着刻意的风流;布雷伍德家的山姆威尔捧着象征家族荣耀的渡鸦徽章,紧张地请她共舞;以剑术闻名的科布瑞家族的次子科恩·科布瑞爵士甚至将从不离身的配剑换成了一束略显笨拙的野花;连遥远北境、以富庶著称的曼德勒家族继承人梅迪瑞克也递出了邀约,带着北境人特有的耿直。

正当玛格娜斟酌着如何得体地应对这些或真心或假意的邀约时,人群如同被利剑劈开般,自动分开一道通路。金发闪耀如凯岩城金矿的杰森·兰尼斯特踏着音乐的鼓点昂首走来,周围贵族下意识地退后半步——毕竟除了拥有强大海军的瓦列利安,兰尼斯特的金库能砸出维斯特洛最响亮的动静。这位凯岩城法定继承人顶着与弟弟泰兰·兰尼斯特几乎一模一样的俊朗脸庞,笑容却多了几分不容拒绝的傲慢和属于长子的优越感。

杰森内心深处其实并不太欣赏玛格娜这种类型的女孩。虽然她和她姐姐雷妮拉一样拥有令人屏息的非人美貌,但三年前在凯岩城,年仅十一岁的玛格娜就在训练场上用木剑将他这个继承人打得狼狈不堪,那简直是杰森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他认为玛格娜根本不够格像个贵族女性,舞刀弄剑还骑着龙上战场杀人,简直比北境长城外的女野人还要强悍难驯。他没有弟弟泰兰聪明,但绝不代表他真的是傻瓜。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弟弟泰兰对玛格娜那份隐秘而深沉的感情,也看出玛格娜对泰兰才能的欣赏。他更明白父亲泰蒙德·兰尼斯特公爵的野心——父亲更希望凯岩城的继承人杰森能娶到一位坦格利安家族的公主,而不是次子泰兰。家族的荣耀和父亲的期望压过了他对兄弟情谊的一丝愧疚。他只能听从父亲的命令,来撬自己弟弟的墙脚了。

“公主殿下的剑光曾让石阶列岛的海盗闻风丧胆,”杰森走到玛格娜面前,微微躬身,动作标准却透着刻意,他故意将腰间佩剑的剑柄转向玛格娜,这看似邀请实则挑衅的举动却意外地勾起了玛格娜的回忆——想起某个同样金发碧眼的身影,在石阶列岛的硝烟中与她并肩而立,在地图前运筹帷幄。只是比起泰兰眼中藏着的、如同星海般深邃的智慧与沉稳,此刻杰森的目光更像凯岩城地下窖藏的黄金,璀璨夺目,却冰冷坚硬,缺乏温度。玛格娜瞬间明白了这场邀约背后的算计:泰蒙德·兰尼斯特迫切需要一场与王室的联姻来巩固地位,用长子联姻攫取最大的荣耀,同时利用次子无与伦比的才智为家族开疆拓土,一文一武,将兰尼斯特推向巅峰。

“希望兰尼斯特家的继承人不会想踩断我的脚趾,就像您在凯岩城训练场总想证明的那样?”玛格娜扬起眉梢,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看着眼前与泰兰如出一辙的金发在烛火下泛着蜜色光泽。

杰森似乎没听出其中的揶揄,反而自信地甩了甩垂肩的、精心打理过的卷发——这个动作和他弟弟低头研究地图时无意识拨弄卷发的习惯如出一辙,却偏偏少了那份令人心安的专注与沉稳。“我的荣幸,公主。”他伸出手。当他的掌心按上她的后腰时,玛格娜敏锐地注意到那枚代表凯岩城的金狮纹章擦过她的腰带——泰兰的那枚总是被他擦拭得锃亮,如同他对知识和荣誉的追求;而杰森的这枚,却沾着些不知何处蹭来的酒渍,如同他浮夸的生活态度。

舞曲响起时,杰森的舞步出乎意料地优雅流畅,显然是下过苦功。两人身高相仿,金发与银发在流动的光影里纠缠成两道耀眼的瀑布,恍若传说中天造地设的璧人。旋转的间隙,玛格娜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您可知泰兰爵士在石阶列岛设计的战术,连瓦列利安家族的‘海蛇’科利斯伯爵都赞叹不已。”

杰森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如同面具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丝难堪。玛格娜立刻补上,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维:“不过以兰尼斯特家传承的勇武血脉,身为继承人的兄长必定更胜一筹。真想亲眼见证杰森爵士如何在未来的战场上,书写属于凯岩城的新传奇。”这番话如同裹着厚厚蜜糖的锋利匕首,既精准地戳中了杰森最在意的虚荣心——对继承人身份的骄傲,又暗讽了他空有野心却至今无实绩的尴尬。果然,杰森的话匣子被彻底打开,滔滔不绝地吹嘘着他从未实现的宏图伟业,如何振兴凯岩城海军、如何拓展贸易航线、如何……却不知自己的每句话都在玛格娜心底印证着“草包”二字,让她对泰兰那份基于才华的欣赏,在对比中变得更加清晰。

舞步间隙,玛格娜的目光掠过杰森的肩膀,望着远处举杯谈笑、各怀鬼胎的贵族们,心底泛起复杂而冰冷的涟漪。若一场联姻能成为守护雷妮拉的盾牌,替姐姐分担来自海塔尔和各方势力的压力,她不介意选择更容易掌控的杰森——一个虚荣的草包,总比一个精明的阴谋家好对付。可每当想起泰兰那双总在分析局势时微微眯起、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碧绿眼睛,想起他们讨论战术时思想碰撞出的火花,那种棋逢对手的默契与兴奋,她又忍不住期待——若泰兰是长子,若他此刻就在身边,这场充斥着虚伪与算计的舞会,是否会是另一番光景?可惜,现实冰冷,泰兰正随舰队返回遥远的凯岩城,只留下杰森这个被家族精心包装的替代品,在虚假的舞曲里演绎着拙劣的、毫无灵魂的爱情戏码。

玛格娜的银线裙摆如同流动的月光,扫过洒着玫瑰花瓣的青石板地面时,伊耿与伊蒙德早就趁着女仆被其他夫人叫走的间隙,像两只偷油的小老鼠,扒着雕花廊柱的缝隙,偷偷窥探着舞池中央光彩夺目的姐姐。伊蒙德咬着下唇,柔软的指甲深深掐进小小的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红痕。眼前闪过半小时前的画面:当玛格娜与蒙德·海塔尔共舞时,他愤怒地打翻了整盘杏仁蛋糕,奶油糊了一地,却被闻声赶来的女仆粗暴地按在绣凳上,强行系紧斗篷的缎带,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此刻看见杰森·兰尼斯特的手轻轻搭在玛格娜腰际,周围传来“兰尼斯特的继承人和坦格利安的公主果然般配”、“金狮配银龙”的低语,甚至连不谙世事、只顾着玩布娃娃的海伦娜都一脸单纯地看着伊蒙德说“玛格娜跳舞美美的,和杰森跳舞就跟精致的人偶娃娃一样特别好看”。伊蒙德的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活像被踩了尾巴、即将喷出龙焰的幼龙。

“哥哥!”伊蒙德扯着伊耿的衣摆,仰起小脸,长长的睫毛下紫罗兰色的眼眸闪着狡黠的光,偏要装出最天真的口吻,“骑士游戏该开始啦!保护公主!”他将一把雕花小木剑塞进伊耿掌心,眼眸在廊柱的阴影里泛着冰冷的算计,“用剑锋对准敌人的脚踝,就像你昨天戳马厩总管养的那条老瘸狗那样!又快又准!”

伊耿尚不能分辨弟弟眼中熊熊燃烧的妒火,只觉得扮演骑士、保护“他的”玛格娜姐姐十分有趣。于是,他握紧小木剑,兴奋地点点头,跟着伊蒙德像两条灵活的小泥鳅,钻过贵族们厚重的丝绒长靴,在华丽裙摆构成的丛林里左冲右突,悄无声息地逼近舞池中央。

当小木剑的钝头狠狠戳进杰森·兰尼斯特毫无防备的脚踝时,奢华的宴厅里响起一声短促而响亮的痛呼!杰森猛地缩脚,舞步大乱。伊耿举着木剑得意地转圈,银金色卷发下的脸庞写满恶作剧成功的兴奋:“我是玛格娜的骑士!要打败你这个……这个偷花的坏领主!不准你碰我的公主!”

伊蒙德此刻则像一道紫色的闪电,猛地从人群缝隙里冲出,用沾着糖霜的指尖勾住玛格娜的小指,仰头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委屈哭腔:“姐姐的手……要被坏人抢走了吗?伊蒙德害怕……”话音未落,那排尚未长齐的乳牙已轻轻嵌进玛格娜的虎口皮肤,像幼龙轻啮它最珍视的宝物般含住不放,鼻尖还依赖地蹭过她掌心的纹路——这是他从断奶期就养成的习惯,每当感到不安或需要确认时,便要通过这轻微的啮咬来感受对方的温度和存在。

而伊耿在完成“攻击”后仍举着木剑转圈,奶声奶气地对着周围所有试图靠近玛格娜的男性贵族喝止:“不许碰我的公主!她是我的!”剑锋无意识地扫过某位贵族小姐垂落的珍珠脚链时,惹来对方一声受惊的尖叫。伊蒙德则躲在玛格娜宽大的裙摆后,用湿漉漉却异常凶狠的眼睛瞪着周围的贵族,明明还穿着绣着坦格利安三头龙家徽的精致天鹅绒童装,却硬是用乳牙未脱的奶凶表情和眼神宣告:玛格娜是他的领地!那架势仿佛谁再上前一步,就会被他咬断喉咙。那些本想抓住机会邀请玛格娜共舞的年轻勋爵们面面相觑,指尖的酒杯在尴尬和一丝被孩童威胁的荒谬感中泛起涟漪。

玛格娜心中了然,趁机向捂着脚踝、脸色铁青的杰森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屈膝礼,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一丝无奈:“请原谅我的小骑士们,杰森爵士。他们大概被甜点齁着了,急需去喝点清水冷静一下。”她巧妙地化解了尴尬,牵着两个“惹祸精”走向摆满点心的长桌。海伦娜也像只小鸭子,摇摇摆摆地迈着小短腿跟了上来。

高台之上,阿莉森王后的指甲几乎要穿透她昂贵的丝绸手套掐进掌心,金玫瑰刺绣的袖口下,青筋随着她压抑的呼吸微微颤动,面上却仍挂着如同七神教会首席修女般的温婉笑意,只是那笑意冰冷僵硬:“伊耿,伊蒙德,别打扰姐姐应酬,快过来母亲这里。”可两个顽童充耳不闻,反而将玛格娜的裙摆缠得更紧,伊耿甚至回头对着母亲扮了一个大大的鬼脸!这让阿莉森王后差点忍不住当众训斥,甚至要叫人强行把两个孩子拖走,这简直是在打她这个生母的脸!

“哈哈,瞧这对小龙崽子!”韦赛里斯捋着胡须轻笑出声,咳嗽声盖过了妻子低沉的怒气,“倒是比吟游诗人笔下的骑士更热忱忠诚。”韦赛里斯望着三个孩子围绕在玛格娜身边的场景,眼角的皱纹里流淌着纯粹的、属于父亲的慈爱欣慰,“你看,连海伦娜都拿出了珍藏的蜜饯要分享给姐姐。”他试图用孩子们的纯真来缓和气氛。

韦赛里斯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阿莉森即将爆发的怒火——尤其当她撞上父亲奥托那严厉得如同冰锥的警告眼神时,一股强烈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她突然觉得自己像在跟一张无形的、由父亲和丈夫共同编织的蛛网搏斗,越挣扎,缠得越紧。她只能将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将那屈辱和愤怒咽下。

海伦娜像只毛茸茸的小狐狸一样用力挤开人群,她那缎面的小蓬裙上沾着不知道哪里蹭来的糕点碎屑,攥着蜜饯的小手把玛格娜蓝白色的袖口染成了琥珀色:“姐姐吃!甜的!最甜的给姐姐!”琥珀色的果肉还沾着细碎的糖霜,海伦娜踮着脚,固执地把糖渍蜜饯塞进玛格娜嘴里,发间的珍珠发带彻底歪到了一边,露出和伊耿、伊蒙德一模一样的紫罗兰色眼睛,只是里面盛满了毫无杂质的信赖与纯粹的喜爱。

这温馨得如同画卷的一幕,让刚才还在角落窃窃私语“她眼神像梅葛再世般冷酷”的几位刻薄夫人面面相觑。有人手中的折扇渐渐放平了,目光里泛起一丝暖意和动摇,开始轻声赞叹玛格娜对弟弟妹妹无与伦比的耐心和显而易见的宠爱。“或许……传言有误?”低语在夫人们之间传递。

戴蒙与雷妮拉一曲舞毕,优雅行礼。他狭长的眼眸却越过雷妮拉的肩膀,牢牢锁定在玛格娜与阿莉森的三个孩子嬉笑玩闹的身影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弧度里藏着旁人难以捉摸的算计与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味。他迈着慵懒却带着无形压迫感的步伐,如同巡视领地的雄狮,缓缓走向那被孩子们环绕的蓝白色身影。

伊耿的小脸瞬间变得煞白,小手紧紧攥着玛格娜的裙摆,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海伦娜像受惊的小鹿,立刻躲到玛格娜身后,只露出一双怯生生的紫眼睛,不安地偷瞄着这位令人畏惧的“叔叔”。唯有三岁的伊蒙德,毫不畏惧地挣脱玛格娜的怀抱,昂首挺胸,迈着不稳的小短腿挡在玛格娜身前,稚嫩的声音里满是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凶狠之意:“你走开!离玛格娜远点!”小小的身体紧绷着,像一头准备扑咬的幼兽。

戴蒙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旋即勾起唇角,露出那标志性的、带着邪气的笑容,话语中充满了危险的戏谑:“呵,阿莉森·海塔尔的小崽子,胆子倒是见长啊,对叔叔都敢这般无礼说话了?”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浓重的压迫感。

他伸出手,并非抚摸,而是带着一种审视和逗弄猎物的姿态,捏住伊蒙德小巧的下巴,指腹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碾过孩子因愤怒和用力而绷紧的腮帮。“难道忘了?”戴蒙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如同毒蛇在草丛中滑行,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威慑力,“我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梅葛二世’?”

玛格娜神色一凛,迅速上前一步,将伊蒙德拉到自己身后护住,目光如寒星般冷冷地迎上戴蒙探究的视线,语气中带着警告的锋芒:“戴蒙叔叔,您的幽默感在战场上或许更有用武之地,但您的剑锋和威胁,”她刻意看了一眼他腰间的暗黑姐妹,“不该对准一个三岁的孩童。”她的指尖轻柔地抚过伊蒙德泛红的脸颊,那里还留着戴蒙指节用力压出的痕迹,“还是说,您今晚急需用欺负幼童来证明自己的……雄风?这传出去,怕是有损您‘狭海之王’的威名。”

“啊,这才是我熟悉的‘小怪物’。”戴蒙见状,非但不怒,反而露出那标志性的、带着邪气的坏笑,目光肆意地打量着玛格娜紧绷的身体线条和眼中的冷冽,“比起对着兰尼斯特之流假笑,你皱起眉头、亮出爪牙的样子,才更像征服者伊耿真正的后裔!”说着,他再次优雅地伸出手,做出邀请跳舞的姿势,姿态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来跳支舞吧,我的‘狭海女王’。让全场这些庸碌之辈看看,坦格利安真正的雌龙该如何昂首,如何驾驭风暴!”

伊蒙德立刻从玛格娜身后探出头,脆生生地、带着强烈的占有欲替她拒绝:“不要!玛格娜才不跟你跳!”伊耿也鼓起勇气,紧紧握着小木剑,声音却因恐惧而有些发颤:“不准你带玛格娜走!”但他始终不敢将木剑指向这位令人畏惧的叔叔,只是将其握得更紧。

玛格娜的目光越过戴蒙宽阔的肩膀,看到不远处雷妮拉脸上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方眼中翻涌的嫉妒和怨毒几乎要溢出来,如同实质的火焰。她心中一沉,明白任何与戴蒙的互动都只会火上浇油。她毫不犹豫地、清晰地拒绝:“抱歉,戴蒙叔叔。”玛格娜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您该记得自己的妻子雷娅还在符石城守望。至于雷妮拉……”她刻意顿了顿,目光投向长姐耳坠上晃动的、象征龙石岛的黑珍珠,“她是未来铁王座的女主人,她的光芒不会被几句无聊的流言动摇,更不需要靠踩低姐妹来彰显。”她将矛头指向流言,试图为雷妮拉保留一丝颜面。

戴蒙闻言,突然侧过身子,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玩味的弧度,声音压低如同恶魔的低语:“去啊,问问你的好姐姐,她此刻看你的眼神究竟是嫉妒你吸引了我的注意,还是……”他故意拖长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恐惧你身上那连她自己都未曾拥有的、属于战士的真正光芒?”

玛格娜下意识地望向雷妮拉。只见雷妮拉已然转过身,背对着她,正与身旁一位年轻贵族谈笑风生,银铃般的笑声刻意拔高,仿佛她和戴蒙的对话从未发生。即便玛格娜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背上,雷妮拉也装作浑然不觉,肩膀却几不可察地僵硬着。显然,嫉妒的火焰早已在她心中熊熊燃烧,将仅存的理智和姐妹情谊彻底吞噬。

玛格娜心下一紧,一股酸涩涌上喉咙。她深吸一口气,仍带着三个孩子毅然走向雷妮拉。孩子们似乎也感受到气氛的凝重,安静地跟在她身边。“雷妮拉,尝尝海伦娜的蜜饯?”玛格娜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快自然,试图打破坚冰。

然而,就在她靠近的瞬间,雷妮拉却像是被火烫到般猛地一抖手!杯中剩余的红酒尽数泼洒在自己华贵的密尔金丝裙摆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深红。雷妮拉涨红的脸在烛光下如同熟透的李子,却在抬头开口时,所有的委屈、愤怒、嫉妒化作最尖锐的刀刃,直刺玛格娜的心口:“都是你的错!你总是这样!用这副伪善的面具抢走属于我的一切!”声音尖锐得划破了宴会的喧闹。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整个大厅的乐声骤止,刀叉碰撞声、谈笑声瞬间消失。周围贵族的窃语如潮水般退去,又在下一秒以更大的声浪涌来,充满了震惊、好奇和幸灾乐祸。韦赛里斯的咳嗽卡在喉间,苍老的手掌死死按在胸口的金龙纹章上,仿佛要按住那颗即将因痛苦和失望而破胸而出的心脏,脸色灰败。阿莉森王后的扇子迅速掩住半张脸,指缝间泄出的笑意却比最娇艳的毒花更刺眼;奥托·海塔尔枯瘦的手指有节奏地叩击着酒杯边缘,那哒哒声诡异地与红堡钟楼遥远的报时声重合。戴蒙则倚着廊柱,用酒杯掩住嘴角那抹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残酷笑意,红宝石戒指在摇曳烛光下划出妖异的光弧。暗处,一直关注着雷妮拉的克里斯顿·科尔骑士向前踏出半步,铠甲与厚重的帷幔摩擦发出轻微的金属刮擦声,眼神中充满了对雷妮拉的担忧和对这失控场面的焦虑。

雷妮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却仍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猛地凑近玛格娜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充满怨恨的声音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想抢走父亲的宠爱、抢走百姓愚蠢的拥护,现在连戴蒙叔叔也……”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玛格娜突然对她展颜一笑,那笑容纯净得如同从未受过伤害。

玛格娜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净却绣着精致鸢尾花的丝帕。她蹲下身,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雷妮拉裙摆上那片刺目的酒渍,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这抹红,倒像极了龙石岛日落时最美的晚霞,热烈又壮丽。”她的指尖灵巧地拂过湿润的布料,“回头我让裁缝用同样的绯红锦缎,给姐姐新做的玫瑰缎裙镶上金边,就像您十四岁命名日那天穿的那件——还记得吗?我们在梅葛楼的花园里追着蓝蝴蝶跑,跑累了您把编好的野花花冠戴在我头上,说我像个小月桂女神…...”

“住口!”雷妮拉如同被毒蝎蜇到,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要逃离那段被玷污的、美好的回忆。那方沾着葡萄酒、绣着鸢尾花的帕子飘然落地。

伊蒙德像只护主的小狼犬,立刻冲上前捡起那方帕子。那双今早还和海伦娜一起在花园里编花环、沾着泥土和阳光的小手,此刻正紧紧攥着被酒液浸染的丝帕,指缝间露出的鸢尾花刺绣因用力而扭曲变形,像极了他前日无意识捏碎的金龟子残骸。

雷妮拉死死盯着那双手,瞳孔突然剧烈收缩。她永远无法忘记那个被刻意遗忘的午后:三岁的伊蒙德蹲在开满紫罗兰的花圃里,小小的掌心碾着一只甲虫,绿色的汁液沾满了他的手指。他抬头时,冲路过的她露出一个沾着草屑、纯粹无邪的微笑,眼神清澈如镜。而那面镜子里,却清晰地映出她自己因那抹绿色汁液而瞬间扭曲、充满惊恐和厌恶的脸!她甚至记得自己当时失控的尖叫,像逃离瘟疫般跑开,留下那个笑容僵在脸上的孩子……此刻,那扭曲的鸢尾花,那沾着红酒的手,与记忆中沾满虫汁的手重叠,让她心底最隐秘的恐惧和愧疚如同毒藤般疯长!

“您看,海伦娜给您带了糖渍蜜饯,是她最喜欢的。”玛格娜仿佛根本没感受到那凝固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尴尬气氛,无比自然地接过海伦娜再次递来的蜜饯,语气轻松得如同在谈论天气,“还有咱们的小骑士伊耿,他说要给最亲爱的长姐表演新学的剑术呢!他可练了好几天,就等着给姐姐看。”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孩子,试图用童真化解僵局。

伊耿慌忙想把藏在背后的木剑拿出来,结果手忙脚乱,剑柄一下子戳到了旁边正踮脚递蜜饯的海伦娜的发带。海伦娜“哎呀”一声,发出奶声奶气的抗议,小手捂住歪掉的发带。这突如其来的小闹剧,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凝滞得令人窒息的气氛。周围紧绷着神经、准备看好戏的贵族们,忍不住发出几声低低的、带着点尴尬和解脱意味的笑声。方才那剑拔弩张、几乎要撕裂王室的紧张感,竟像清晨笼罩红堡的薄雾般,被这童真笨拙的小插曲冲淡了许多。

玛格娜抱起还在嘟着嘴整理发带的海伦娜时,小姑娘发带上一颗小小的珍珠突然滑落,滴溜溜在地毯上弹跳了几下,最后不偏不倚滚到了雷妮拉的脚边。雷妮拉下意识地弯腰,拾起了那颗微凉的、带着海伦娜体温的珍珠。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珠面上细微的、象征岁月流逝的划痕。

“海伦娜的这颗珍珠该配条新的金链子了。”玛格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么近,那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同时,一只微凉的手伸过来,极其自然地将雷妮拉颊边一缕因激动而散落的银金发丝别回她耳后,指尖不经意间掠过雷妮拉耳后那片未褪尽的、属于少女的柔软婴儿肥。“就像我们姐妹之间,”玛格娜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有些小小的裂缝,也该用心修补一下了,对吧?我们流着同样的血……”然而,在触及雷妮拉眼中那瞬间退缩和冰冷的瞬间,那轻柔的声音终究化作了一声几乎无法捕捉的、微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重新响起的乐声中。

韦赛里斯国王的咳嗽声终于打破了这令人心悸的沉默,他示意侍臣捧来一个打开的锦盒,里面是一匹流光溢彩的多恩绯红色绸缎。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慈爱与安抚,带着一种想要息事宁人的急切:“雷妮拉,我的女儿,看看这匹料子,回头我让最好的裁缝给你做一件新的裙子……一定比这件更美。”他转向玛格娜,语气带着明显的偏袒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玛格娜,带弟弟妹妹们去吃点东西吧,玩了这么久,他们该饿了。让孩子们开心点,别在这里……添乱了。”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针一样刺人。

雷妮拉的脸由红转白,嘴唇颤抖着,刚要开口反驳父亲明显的偏袒,却在触及父亲眼底那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恳求时骤然噤声。老国王的目光在两个女儿间痛苦地游移,最后落在戴蒙嘴角那抹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残酷笑容上,仿佛在凝视着即将燎原、焚毁一切的野火。

当玛格娜牵着海伦娜,伊耿拉着她的裙摆,伊蒙德沉默地跟在她身侧离开那片是非之地时,三岁的伊蒙德突然回头,紫色瞳孔如同最纯净的水晶,清晰地映着雷妮拉手中紧攥的、那颗从海伦娜发带上滚落的珍珠。他喃喃自语,声音不大,却像在复述某个来自远古的冰冷预言:“她怕我。”他顿了顿,紫眸转向阴影中的戴蒙,“就像父亲怕戴蒙叔叔的影子。”

玛格娜心头猛地一跳,连忙捂住他的小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嘘,小恶龙,别乱说话。”这孩子的心思,有时深得吓人,如同能看透人心的巫童。

她抬起头,显然戴蒙听到了伊蒙德这句童言。这句话像投入滚烫油锅的一滴冷水,让戴蒙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充满了发现猎物的兴奋。他晃着侍者新斟满的酒杯走向王座方向,深红的酒液在琥珀色玻璃中旋出危险的漩涡:“哈!亲情戏码总能软化最坚硬的心肠。瞧瞧,连最幼小的野兽都嗅到了丛林法则的气息——弱肉强食。”他的紫眸如同淬毒的匕首,扫过伊耿和伊蒙德懵懂的脸,带着一种评估未来对手的玩味,“亲爱的小怪物,等他们长大,长出獠牙,第一个要咬的……恐怕就是曾经庇护过他们的巢穴。”

“住口,叔叔。”玛格娜猛地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刺骨的冷冽,如同北境的寒风。海伦娜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寒意和戴蒙话语中的恶意,突然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笨拙地捂住玛格娜的眼睛,小姑娘的掌心带着蜜饯的甜腻和孩童特有的温暖:“海伦娜的手是太阳,”四岁孩子用最天真的逻辑对抗着世界的恶意,“捂住眼睛,坏东西就会跑掉!看不见了!”

玛格娜的心瞬间被这纯真而勇敢的举动暖了一下,如同寒冰乍裂,涌出一股暖流。她轻轻拉下那只小手,在那小小的、带着奶香的掌心印上一个无比温柔的轻吻,如同骑士向他的信仰宣誓。她抱着海伦娜转身,颈间银链上的龙形吊坠随着动作轻晃,不经意间扫过戴蒙手中的酒杯边缘,发出“叮”一声清越悠长的脆响,如同挑战的号角。将海伦娜放下后,她看着伊耿正手忙脚乱地、笨拙却认真地试图替妹妹重新别好被自己弄歪的发带,伊蒙德则低头专注地把刚才擦过雷妮拉裙子的、绣着鸢尾花的帕子一角,系成了一个歪歪扭扭、却倾注了全力的蝴蝶结。孩子们笨拙却真切的举动,像一道微弱却固执的光,穿透了宴会的虚伪与冰冷。

“您看,叔叔,”她迎上戴蒙探究的、如同深渊的目光,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强大的力量,“有些人,就像习惯了黑暗的洞穴生物,永远学不会如何去爱,如何去温暖他人。他们只能用猜忌磨尖自己的爪牙,在永恒的黑暗中互相撕咬,直到遍体鳞伤。但这世上,也总有些东西,”她的目光扫过三个孩子,“比爪牙更锋利,比黑暗更恒久,更值得用生命去守护。”

戴蒙咬碎杯中的冰块,碎屑混着辛辣的酒液滑入喉咙,带来一阵冰冷的刺痛:“但阴影终会吞噬光明,我的小怪物。你的火焰能灼烧看得见的敌人,可最终你会发现,最灼热、最致命的火焰,永远来自家族内部的熔炉。”他转身走向阴影时,目光掠过远处的雷妮拉——她正望着玛格娜和孩子们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难辨。那里面翻涌的浓烈嫉妒中,竟不可思议地泛起了一丝……如同被火焰烤化的封蜡般缓慢流淌的愧疚?那丝愧疚正挣扎着,想要重新凝固成形。

玛格娜感知到雷妮拉的目光黏在自己蓝白缎面的裙摆上,却无法解读那道视线里浸染的、尚未凝结的愧疚。她指尖拂过海伦娜歪斜的珍珠发带,语调刻意轻快如掠过竖琴弦的羽毛,带着安抚的意味:“海伦娜的珍珠发带又被伊耿弄歪了,下次要轻手轻脚的,知道吗?”

伊耿慌忙松开手,涨红了脸,那副闯了祸又急于补救的笨拙模样逗得她唇角微颤,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只是当她垂眸,长长的银色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时,那笑意便如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沉没无踪,只余眼底深处碎冰般的冷光与疲惫。唯有她知晓,雷妮拉那句淬毒的“伪善”仍像棘刺在血管里游走,每一次心跳都划出细微却尖锐的血痕。

她将苦涩酿成蜜蜡封存,连叹息都裹上糖霜,反让雷妮拉失控的泼酒与尖刻的指责,如同泼在名贵缎面上的廉价葡萄酒,那暗红的污渍在辉煌烛光下愈发显得刺目而狼狈。雷妮拉死死盯着那抹在孩童环绕中依旧从容温柔的剪影,她多么渴望看见妹妹眼底闪过哪怕一丝裂痕——如同黑水河上转瞬即逝的波纹,证明她也会痛,也会被伤害!证明她雷妮拉并非唯一在痛苦挣扎的人!

可玛格娜只是轻柔地用指腹将海伦娜的珍珠发带捋顺,试图系成一个更漂亮的蝴蝶结。这份云淡风轻,这份在风暴中心兀自盛开的宁静,像最锋利的针,深深刺痛了雷妮拉。方才泼酒的自己,在她眼中,多像个摔碎瓦罐后只会尖叫哭泣的稚子!而玛格娜偏要做那拾捡碎片、试图修补的匠人,用金边将她的狼狈裱成一幅名为“姐妹情深”的虚伪圣像!

“她根本不在乎我!”这个念头如烧红的瓦雷利亚钢剑绞动心脏,本就因愧疚而龟裂的心墙轰然坍陷,腾起的业火瞬间吞噬了残存的理智,灼烧着每一寸名为“姐妹”的血管。

科尔爵士上前时,铠甲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靠近雷妮拉,声线里流淌着不合时宜却发自肺腑的关切:“公主殿下,您不该将怒火迁延至血脉至亲的身上。您应当相信玛格娜殿下对您的深厚情谊,这份情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直言,“……不该被无端的猜忌所玷污。刚才那番话……实在太过伤人。”他是真心想劝慰雷妮拉,告诉她玛格娜依然深爱着她这个姐姐,姐妹阋墙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够了!连你也要替她说话?”雷妮拉猛地转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母狮。当她看见自己最信任的护卫、誓言守护她生命的骑士眼中,清晰地映着妹妹的影子,那份关切似乎也分给了玛格娜,嫉妒如剧毒的藤蔓瞬间攀上心尖——原来连她的克里斯顿·科尔,都在为玛格娜那该死的柔光驻足!

铠甲胸甲上那枚她亲手赐予的、象征信任与守护的玫瑰徽章,在烛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此刻却像根烧红的铁刺扎进眼底。雷妮拉盯着那玫瑰徽章,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原来御林铁卫的誓言骑士,也有如此闲心,来评判王室的家庭琐事?评判公主之间的对错?”她的话语充满讽刺。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撞上了不远处哈尔温·斯壮的目光——那抹棕发骑士眼中毫不掩饰的倾慕与忠诚,如同黑暗中的火炬。一种强烈的报复欲和寻求慰藉的冲动攫住了她。她突然扬起精致的下巴,声音拔高,带着刻意的亲昵与挑衅:“斯壮爵士!愿意赏脸共舞么?”

哈尔温·斯壮显然没料到这份突如其来的“殊荣”,脸上闪过一丝受宠若惊的巨大错愕,随即咧开一个灿烂无比、甚至有些傻气的笑容,毫不犹豫地大步上前,躬身行礼,小心翼翼地、带着无比的珍视握住雷妮拉伸出的手:“这是我的无上荣幸,公主殿下!”他引着雷妮拉滑入舞池,动作有些笨拙却充满力量感,像一头忠诚的棕熊在守护他的珍宝。

当雷妮拉的手搭上棕发骑士宽阔的肩膀时,科尔听见自己铠甲下的心跳声,像被重锤击碎的玻璃般细碎而尖锐。他望着雷妮拉仰起的下颌线,那优美的弧度曾在御林的星空下对他绽放出毫无保留的笑意,此刻却镀着一层冰棱般的寒意与疏离。

雷妮拉用余光瞥见科尔握紧剑柄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她听见自己笑得格外清亮,声音在舞曲中清晰地传到科尔耳中:“斯壮爵士的舞步,可比某些人枯燥无味的说教动人多了!”这句话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科尔的心脏。这让雷妮拉忽然尝到报复的快意——却不知这枚苦果的剧毒,终将反噬自身,哽在喉间,腐蚀掉她仅剩的温情。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一个略显突兀的、带着金属叩击石板的“笃、笃”声,不紧不慢地靠近了玛格娜所在的角落。拉里斯·斯壮像一只从最幽深阴影里爬出的剧毒蜘蛛,拄着他那根沉重的乌木拐杖,一瘸一拐地挪了过来。他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深棕色的眼睛在阴影里闪烁着幽暗而粘稠的光,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玛格娜身上,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裸的探究和……某种隐秘而扭曲的兴趣。

“公主殿下的慈悲心肠,”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在粗糙的朽木上反复摩擦,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咏叹调般的虚伪,“真是像极了繁星圣堂壁画里描绘的七神圣母……圣洁,光辉,普照众生,泽被万物。”他顿了顿,乌木杖头轻轻点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只是啊,那些精美绝伦的壁画之下,往往踩着无数蝼蚁的骸骨,被那神圣的光辉彻底掩盖,无人问津,亦无人……敢问津。”这**裸的、带着恶毒隐喻的言语,像最污浊的毒液滴入清泉。

玛格娜几乎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就本能地将三个孩子不动声色地护到了自己身后,动作快如闪电,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剑。她抬起头,那双一绿一紫的异瞳直视着拉里斯幽深的眼眸,眼底不再是面对孩子们的温柔,也不再是面对贵族的疏离假笑,而是翻涌起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的、如同深冬冰层下涌动暗流的幽光。这目光带着龙威般的压迫感,让拉里斯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后面更恶毒的话语竟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斯壮大人的比喻倒是精妙,只是您本人,倒更像君临城最深黑牢里的烛台——只照亮别人的痛苦,却照不亮自己扭曲的灵魂。"玛格娜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脆而冰冷,她瞥了一眼他那截在阴影里蜷曲如毒虫的畸形脚踝,忽然福至心灵,这总在黑牢里编织情报蛛网的阴鸷蜘蛛,盯着她的眼神竟像秃鹫凝视着濒死的羔羊。一丝冰冷的厌恶和更强烈的、想要掌控局面的**在她心中升起。既然他主动凑上来,还带着毒刺……

玛格娜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个堪称明媚、甚至带着点恶作剧般恶意的笑容,在拉里斯·斯壮惊愕的目光中,在周围贵族瞬间屏息的注视下,主动伸出手,牵起那只骨节分明、沾着些许墨水痕迹的手!她的指腹甚至碾过拉里斯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握刑具、签判决书磨出的茧,比剑士的茧更薄,却更致命,沾满了无形的血腥。

“斯壮大人,”玛格娜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轻快,如同邀请朋友参加游戏,“光站在这里品评壁画多无趣?来,陪我跳支舞吧!让大家都看看,情报总管大人的舞姿是否也如您的言辞般犀利!”她手上猛地用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近乎蛮横的力道,将完全僵住的拉里斯猛地拽向舞池中央!

拉里斯·斯壮猝不及防!他那只天生扭曲、严重跛足的左脚根本无法支撑这突如其来的、强大的拉力!拐杖的乌木杖头重重地、狼狈地磕在光滑如镜的石阶上,发出“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仿佛是他自己骨骼断裂的声音。他整个人踉跄着向前扑去,全靠玛格娜那只看似纤细却异常有力的手死死拽住胳膊,才没有当场摔个狗啃泥,颜面尽失。

“啊——!”周围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倒抽冷气的声音,如同无数条春蚕在同时啃食桑叶,充满了震惊、鄙夷和看好戏的兴奋。所有的目光,惊讶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纯粹猎奇的,都聚焦在这对极其不协调的舞伴身上。

所有人都知道拉里斯·斯壮天生跛足,从出生起就拖着那条扭曲的残肢,靠拐杖支撑着才能像怪物般一瘸一拐地行走。跳舞?那简直是天方夜谭!是对他残疾最残酷的公开处刑!玛格娜公主这举动,分明是要让这位以阴狠著称的审问官当众出尽洋相,承受最大的羞辱!

拉里斯苍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如同煮熟的虾子,随即又褪成一种骇人的死灰。屈辱和暴怒像两条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他本能地想要挣脱那只铁钳般的手,喉咙里发出愤怒的低吼,声音因极致的羞辱而扭曲:“您这是……您这是要当众羞辱国王的审问官吗?!”他那只畸形的左脚在地上徒劳地拖动着,根本无法配合任何舞步,等待他的注定是更大的嘲笑和终生难忘的难堪!

然而,就在他剧烈挣扎的瞬间,玛格娜却俯身贴近,她的气息带着鸢尾花的淡雅冷香拂过他的耳廓,与他身上常年浸染的、属于红堡最深地牢的潮湿霉味和血腥气息形成了诡异而蛊惑的混合。她的指尖,并未落在他那令人作呕的残废腿上,而是精准地按在了他因常年拄拐而异常凸起变形的肩胛骨上,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像是在安抚一头濒临失控、龇牙咧嘴的受伤冰原狼,又像是在宣告谁才是此刻的主宰。

“嘘……别怕,斯壮大人。”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能听见,带着一种近乎魔性的轻柔,却又蕴含着钢铁般的意志,“放松点,就当……我在教一只习惯了在阴影里聒噪、只会编织死亡之网的渡鸦,如何像湖中的白天鹅一样……优雅旋转。”

接下来的情景,让所有等着看笑话的贵族都惊掉了下巴,连窃窃私语都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呆滞的目光和微微张开的嘴。乐师们似乎也被这诡异绝伦的一幕惊得忘了谱,琴声出现了一个突兀的、刺耳的停顿。但随即,首席乐师仿佛得到了某种无声的指令,或者被玛格娜眼中一闪而过的凌厉所震慑,琴弦猛地一转,奏响了一曲节奏鲜明、带着异域风情的、旋律热烈而富有侵略性的瓦雷利亚战歌!

就在这骤变的、充满力量感的乐声中,玛格娜动了!她强大的腰肢力量和核心力量成了主导一切的轴心。她并非被动地跟随,而是以一种近乎霸道又无比精妙的牵引,完全掌控着拉里斯身体的每一个微小的倾斜、每一次重心的转移!她完全无视了拉里斯那只拖在地上、如同累赘的残肢,而是引导着他仅靠相对完好的右腿和那根沉重的乌木拐杖作为支撑点,配合着她施加的力道和旋转的方向,做出一个个怪异却又……奇异地契合了音乐节奏的动作!她仿佛在指挥一具残缺的提线木偶!

她精确地计算着他每一次重心不稳、即将失控倾倒的前一刻,用自己稳固的下盘和手臂的力量不动声色地给予支撑,巧妙地化解他的踉跄,将每一次可能的摔倒变成惊险却成功的舞步转换!她甚至引导着他手中那根沉重的乌木拐杖,让它敲击地面的“笃笃”声,不再是残疾的耻辱标记,而变成了这首瓦雷利亚战歌中一种独特的、带着诡异韵律的打击乐伴奏!

拉里斯·斯壮彻底惊呆了,大脑一片空白。他从未想过,自己这具被诸神诅咒的、被无数人暗中嘲笑为“怪物”、“瘸蜘蛛”的身体,竟然能在另一个人的引领下,以一种他做梦都不敢想象的方式“舞动”起来!他能感觉到玛格娜手臂和腰腹传递过来的力量——稳定、强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感和掌控力。他那只畸形的左脚在地上笨拙地拖动、点地,虽然依旧怪异丑陋,却不再是完全的累赘,而是被强行纳入了某种他无法理解却真实存在的、属于玛格娜的韵律之中!每一次被玛格娜带着高速旋转,每一次在千钧一发之际险险稳住身形,都带来一种全新的、令人战栗的眩晕感——一种被强者驾驭、被赋予力量、被拖拽到舞台中央最刺眼灯光下的、扭曲的快意!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阴影里的跛足怪物,他正被坦格利安的血脉、被龙之公主的力量,强行曝光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玛格娜身上清冷的鸢尾花香和他自己袍服上沾染的黑牢阴冷潮湿的气息,在激烈的旋转中奇异地交织、缠绕,形成了一张无形的、带着致命蛊惑与危险的网。当玛格娜在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快速旋转中,指尖不经意划过他因用力而微微凸起的脊椎骨节,拉里斯感受到一股电流般的战栗窜过全身,直达灵魂深处!他忽然醍醐灌顶——这根本不是羞辱!更不是廉价的怜悯施舍!这是雌龙在真正露出利爪撕裂猎物前,一次优雅而致命的警告!一场为他拉里斯·斯壮量身定制的权力之舞!

“您在警告我?”拉里斯喘息着,借着舞步靠近的瞬间,将嘴唇贴近玛格娜的耳畔,声音因激动、屈辱和某种奇异的兴奋而微微发颤。他感受着她腰肢传递过来的、如同悬崖峭壁上攀附的野蔷薇般的力量——看似纤细脆弱,实则暗藏足以致命的尖刺。“还是在向所有人展示……”他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目瞪口呆、仿佛见了鬼的贵族,带着一种扭曲的、报复性的快意,“……您能驾驭这世上任何带刺的、扭曲的怪物?包括我这只……‘瘸蜘蛛’?”

玛格娜没有立刻回答。在舞曲推向最**、音符如同燃烧的箭矢般射向穹顶的刹那,她猛地发力,将拉里斯向外推开半步!她的动作迅捷而果断,银白色的华丽裙摆如同展开的龙翼,“唰”地一声带着冰冷的丝绸触感扫过他那只扭曲畸形的脚踝。

“是提醒您——”玛格娜的声音在热烈的乐声中清晰得像冰棱碎裂,绿紫异瞳如同锁定猎物的龙瞳,牢牢锁定拉里斯瞬间收缩的瞳孔,“即便是最擅长在阴影里织网的蜘蛛,也该当心,有朝一日会被自己精心吐出的、沾满毒液的丝线,缠住喉咙,最终……窒息而亡。”她的声音如同来自深渊的寒风。

最后一个音符如同断弦般戛然而止,余音在死寂的大厅中震颤。在绝对的寂静中,玛格娜微微侧首,她的唇瓣几乎擦过拉里斯的耳廓,温热的呼吸拂过他颈后细小的绒毛,激起一片寒栗:“下次,若还想用您那些阴暗角落里的‘小秘密’来交换什么,斯壮大人,”她的声音轻若耳语,却带着龙焰般的灼热,烙进他的灵魂,“记得先学会,用配得上一位坦格利安公主的礼节,正大光明地……前来邀舞。”这是命令,也是羞辱,更是划下的界限。

莱昂诺·斯壮的目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两个儿子与两位公主间惊恐地来回跳跃。长子哈尔温的手正虚悬在雷妮拉纤细的腰际上方三英寸,像捧着一团随时会灼伤他、焚毁整个斯壮家族的野火;幼子拉里斯则以那根乌木拐杖为轴,在玛格娜不容抗拒的牵引下转出一个个畸形而诡异的圆弧,那动作诡异地像只受伤的夜枭在跳着求偶舞,充满了不祥的预兆。

他的喉结滚动着,艰难地咽下满口的酸涩与恐惧,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王座方向——韦赛里斯国王深深的皱纹里藏着黑水河般深不可测的暗流与疲惫;戴蒙王子则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暗黑姐妹”的剑柄,紫瞳里翻涌的杀意足以绞碎任何胆敢越界者的咽喉。斯壮家族就像风暴中的小舟,随时可能倾覆!

莱昂诺后颈的冷汗顺着衣领蜿蜒而下,浸湿了昂贵的丝绸衬衣,心底泛起透骨的凉意。他熟知长子哈尔温眼中对雷妮拉那如同幼犬般笨拙却炽热的爱慕。但他却完全无法参透幼子拉里斯眼底翻涌的、如同黑水湾漩涡般深沉的暗流——那个总在阴影中游走、心思难测的瘸子,此刻竟将全部注意力化作无形的蛛网,密密织在玛格娜·坦格利安的周身,那眼神里充满了扭曲的探究、受虐般的兴奋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归属感?更令他心惊胆战的是,当玛格娜转身时,铁王座的正统继承人雷妮拉望向妹妹的眼神里,竟翻涌着比野火更炽烈、更疯狂的妒意!那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

诸神在上!这两个孩子,怕是要把整个斯壮家族拖进坦格利安这口沸腾的龙口,被撕扯得粉碎!莱昂诺在心中疯狂发誓,待这场该死的宴会结束,他定要用最严厉的训诫,用父亲的权威,将两个不知死活的小子拽离这致命的权力漩涡边缘——尤其是那个总在阴影里露出莫测微笑的幼子!他必须把危险扼杀在萌芽中!

舞曲结束的余韵还在冰冷的空气中震颤,玛格娜已利落地松开了手,甚至优雅地理了理自己因刚才激烈的引导而略有凌乱的蓝白裙摆,仿佛刚才那场惊世骇俗、充满权力隐喻的“舞蹈”不过是一场寻常的消遣。她脸上又挂回了那种无可挑剔的、带着距离感的公主式微笑,对僵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的拉里斯微微颔首:“斯壮大人,舞跳完了,您该回去休息了。瞧,”她目光意有所指地瞥向大厅一侧紧闭的侧厅门,“您的父亲现在可一直看着您呢,怕是在担心他的好儿子累着了。”话语中的讽刺如同细针。

说完,她不再看拉里斯一眼,转身走向正眼巴巴等着她的三个孩子。就在她转身的刹那,身后清晰地传来乌木拐杖重重撞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沉闷而愤怒,如同困兽最后的咆哮。紧接着,是一句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般冰冷滑腻的低语,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带着刻骨的怨毒和一种扭曲的期待:"您会是把钥匙,玛格娜公主...…打开最深的密道,也打开……某些人心中最深的魔障……我们……还会再见的。"

玛格娜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有听见。然而,她异色瞳孔的深处,却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和更深沉的警惕。钥匙?呵,她可不想成为任何人开启地狱之门的工具,尤其是拉里斯·斯壮这种毒蜘蛛的工具。

她刚走近孩子们,伊蒙德就像一枚被点燃的、充满占有欲的小火球,猛地从伊耿身后冲了出来,跌跌撞撞扑进玛格娜的裙摆,瘦小的手臂如同铁箍般紧紧缠住她的小腿。三岁孩童的力气透着股蛮横的执拗,他仰起脸时,紫罗兰色瞳孔蒙着层薄薄的水雾,像被碾碎的紫水晶碎块,奶声的抱怨中竟藏着不该有的、近乎偏执的独占欲:"姐姐只和瘸子、野蛮人还有木头人跳舞!伊蒙德也要做姐姐唯一的舞伴!"尾音未落,他便恶狠狠地瞪向玛格娜身后拄拐而立的拉里斯,小脚带着狠劲踢向那根象征残疾和权力的乌木拐杖,动作里隐约透出戴蒙王子挥剑时的狠戾,却被玛格娜轻旋的裙摆如羽翼般温柔兜住,顺势将他整个人抱离地面,远离了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瘸子。

"小恶龙要快快长大呀,"她将他抱高,让自己的视线与他澄澈得可怕的紫眸齐平,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闻着他柔软发丝间残留的奶香味和一丝蜜饯的甜。清冷的月光穿过高耸的拱窗,落在他银金色的发梢,仿佛诸神撒下了一把细碎的钻石,却也将他睫毛下那片浓重的、孩童不该有的阴郁阴影映照得格外分明。"等你长得比姐姐还高,能驾驭最大的龙,能真正握住剑的时候,"她描绘着属于坦格利安的未来图景,"就能真正地、像个骑士一样邀请姐姐跳舞了。那时候,姐姐一定答应你,只和你跳第一支舞。"

“现在就可以!”伊蒙德固执地喊道,小身子在她怀里不安分地扭动。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凑近,柔软的、带着蜜饯甜味的唇瓣猝不及防地擦过玛格娜的嘴角,那触感轻得像蝴蝶翅膀扫过火焰,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执拗占有。“伊耿刚才跟我说姐姐是他的……”他停住,那双澄澈得可怕的紫眼睛直直望进玛格娜一绿一紫的异瞳深处,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一点海伦娜之前分享给他的糖霜,“但伊蒙德只要一点点,就一点点……”他伸出小小的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一个微小的、近乎卑微的距离,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乞求的脆弱,“……像海伦娜的糖渍蜜饯,分我最小的一块就好……行吗?只要姐姐一点点……特别的喜欢。”他将“特别的”咬得很重。

玛格娜彻底怔住了。孩子纯真而偏执的索求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她的心防,胸腔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酸又胀,几乎无法呼吸。她看见月光真的在伊蒙德发梢撒了把碎钻,三岁孩童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她的脸,那种近乎贪婪的专注和独占欲,让她忽然想起多年前,在育儿塔的寝室,阿莉森王后那日对她歇斯底里的控诉:"你把我的孩子都偷走了!他们眼里只有你!"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如同冰冷的蛇。

她用力抱紧怀里这具温热却仿佛藏着幼小风暴的身体,将脸埋在他散发着奶香的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那寒意。“傻孩子,”她的声音有些闷,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姐姐是坦格利安。坦格利安的爱,像龙焰一样炽热,可以温暖很多人,照亮很多地方。”她抬起头,目光越过伊蒙德的肩膀,再次投向人群中那个孤独而耀眼的金色身影——雷妮拉。她的姐姐正与一位年轻贵族有说有笑,银金色的长发在烛火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对玛格娜投来的目光依旧视若无睹,仿佛她是空气。“就像雷妮拉,她永远是我的姐姐,血脉相连。而你,伊蒙德,永远是我要保护的小恶龙。海伦娜是我的小星星,需要捧在手心。伊耿……”她顿了顿,目光搜寻着,果然看到那个调皮的小家伙正躲在柱子后面,偷偷往一个空酒杯里倒着金黄色的蜂蜜,还不时舔舔手指,不禁失笑,声音里带着真实的宠溺,“……是最顽皮、也最让人头疼的小火种,需要时刻看着,免得他把红堡点着了。”

伊蒙德听了,小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看似满足的笑容,乖乖地把脸重新埋进玛格娜的颈窝,依赖地蹭了蹭,仿佛得到了某种承诺。然而,玛格娜没有看到,埋在她颈侧的那张小脸上,那抹“满足”的笑容背后,是紧抿的嘴唇和眼底深处一丝不符合年龄的、冰冷的执拗。他根本不喜欢这个答案!为什么玛格娜的爱要像分蜜饯一样分给所有人?他想要的从来不是最小的一块残渣,而是整罐的、完完全全的甜蜜!是她眼中只映着他一个人的火光!是她全部的、独一无二的关注!这念头如同剧毒的种子,在他幼小却异常早熟的心灵深处悄然扎根,汲取着名为“占有”的黑暗养分。

“我也要和玛格娜跳舞!”伊耿看到玛格娜抱着伊蒙德,立刻丢开他偷倒蜂蜜的“杰作”,像只撒欢的小狗一样冲过来,用力拉扯玛格娜的裙摆,生怕被弟弟比下去;海伦娜则捧着绣着彩色昆虫的丝绸手袋,迈着小碎步跟上,发间的珍珠发带随着动作轻晃,眼眸亮晶晶地晃着她的衣袖:"我们可以跳庭院里的圈圈舞吗?像以前那样!"

玛格娜看着三张仰起的、充满期待的小脸,指尖拂过他们的发间,心底的沉重似乎被这童真驱散了些许。她忽然轻笑出声,如同银铃摇响,提起沉重的裙摆旋出个华丽轻盈的弧度,拉起他们的手:“当然!让我们把宴会变成我们的庭院!”她带着孩子们跳起了在梅葛楼庭院里常玩的、简单快乐的圈圈舞。银铃般的笑声混着鲁特琴重新响起的轻快旋律散开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雷妮拉立在廊柱浓重的阴影里,指尖捏着酒杯的力道几乎要掐碎那脆弱的水晶。

旋转间,戴蒙遥遥的举杯致意落入眼底。他指间的红宝石戒指擦过唇边,妖异的红光与韦赛里斯酒杯里残余的、如同血液的葡萄酒交相辉映。兄弟俩的影子被烛光投射在古老的石墙上,竟扭曲交叠,化作双翼舒展、仿佛即将搏斗的巨龙剪影。而在他们脚下,三个孩子的发梢跳动着烛火的碎光,玛格娜被拉长的、纤细而坚韧的影子恰好横在雷妮拉身前,像道脆弱的琉璃屏障,将光明里的童真欢闹与阴影中翻涌的冰冷恨意悄然分隔。

"看看你们干的好事......"而在大厅另一侧,那扇紧闭的侧厅门内,隐约传来压抑的、充满恐惧的训斥声。莱昂诺·斯壮正擦着额头的冷汗,将他的两个儿子——面色通红、正激动地辩解着什么的长子哈尔温,以及拄着拐杖、脸色阴沉如暴风雨前夜、眼中燃烧着不甘幽光的幼子拉里斯,粗暴地拽进更深的阴影里训话。拉里斯那根乌木拐杖沉重地、固执地叩击着侧厅冰凉的石板地面,发出“笃、笃、笃”的声响,一声声,沉闷而急促,像极了繁星圣堂午夜时分敲响的丧钟,预示着某些无法挽回的东西正在这权力之夜悄然降临,某些裂痕一旦产生,便再难弥合。莱昂诺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恐慌,他必须警告这两个被卷入风暴中心的儿子,斯壮家族绝不能成为坦格利安家族内斗的祭品!哈尔温涨红着脸试图争辩他对雷妮拉的“忠诚”;拉里斯则沉默着,只有拐杖撞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仿佛在无声地对抗着父亲的训斥,对抗着命运,也对抗着内心那被玛格娜点燃的、扭曲的火焰。

门缝里透出的微弱烛光,映照着莱昂诺疲惫而焦虑如困兽的脸,以及拉里斯眼中那抹挥之不去的、对玛格娜的复杂幽光——那光里,有屈辱,有愤怒,有恐惧,更有一种被强者征服后滋生的、病态的迷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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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月影下的舞与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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