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列岛的血战硝烟尚未在海风中散尽,塔斯岛的临时码头已然喧嚣如沸。瓦列利安家族的舰队如同钢铁巨兽蛰伏在海湾深处,密密麻麻的桅杆刺破暮色,宛如一片由钢铁与风帆构筑的幽暗森林。水手们喊着号子,黝黑的脊背在昏黄的灯笼光下闪着汗水的油光,沉重的木桶沿着跳板滚上甲板,朗姆酒的甜腻混杂着海水的咸腥,在潮湿的空气里发酵出一种奇异又躁动的气息。
玛格娜蹲在冰凉的沙滩上,指尖捻着一枚边缘锋利的白色贝壳,在细沙上无意识地划拉着雷妮拉的名字。夜晚的海风像裹着盐粒的鞭子,带着刺骨的寒意钻进她的后颈。远处传来沃米索尔低沉而焦躁的龙吟,如同催促的鼓点,提醒她该收拾行囊返回那个黄金铸造的牢笼——君临。
“玛格娜。”
雷妮丝公主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身后响起,带着海风特有的穿透力。玛格娜指尖一抖,贝壳在平滑的沙面上划出一道突兀而扭曲的裂痕,瞬间毁掉了那个名字。她几乎是本能地将贝壳攥紧,粗糙的边缘深深硌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
她站起身,转身行礼。这位曾与铁王座失之交臂的“海蛇之妻”,此刻全然不见君临宫廷的雍容华贵。浓密的黑色长发只用一根磨损的皮绳随意束在脑后,几缕发丝被海风吹拂着贴在脸颊。绣有瓦列利安家族海马纹章的深色斗篷在她身后猎猎翻飞,勾勒出她依旧挺拔的身形,恍惚间,玛格娜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驾驭着红女王梅丽亚斯、自由翱翔于天际之上的无畏公主。
“你父亲的舰队虽来得迟了些,”雷妮丝的声音平静,目光却锐利如刀,穿透暮色落在玛格娜脸上,“倒也算解了燃眉之急。”她走近一步,海风送来她身上淡淡的硝烟与海水混合的气息。她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长辈的、近乎生疏的温柔,替玛格娜拂开被风吹乱、黏在额角伤口上的几缕银白发丝。她的指尖带着薄茧,掠过那道浅浅的、尚未完全愈合的擦伤时,带来一丝细微的刺痛。“不过韦赛里斯此刻怕是气得要掀了红堡的穹顶,尤其是你偷跑出来支援戴蒙。”她的声音压低,带着洞悉一切的凝重,“奥托·海塔尔可不是什么善茬,他豢养的毒蛇正等着你松懈时噬咬。回君临后,多留个心眼,孩子。”
玛格娜下意识地拍掉沾满指缝的细沙,动作间,身上那件未曾更换的青铜色战甲发出沉闷的摩擦声。甲片上残留着无法洗净的暗褐色血渍,如同丑陋的勋章,无声诉说着石阶列岛那场炼狱般的战斗——沃米索尔的龙焰将整片海域烧成了沸腾翻滚的血汤。“多谢姑姑,”她真心实意地说,目光落在雷妮丝胸前那枚在暮色中依旧闪亮的银质海马族徽上,“若非您亲赴风息堡,劝服博洛斯·拜拉席恩公爵,还有泰兰·兰尼斯特爵士的舰队及时抵达,这场仗……”她顿了顿,胜利的喜悦被巨大的伤亡和沉重的代价冲淡,心头涌起复杂的酸涩,“恐怕远不止于此。”无数生命消逝,包括她自身,似乎也在那血与火的淬炼中,彻底剥离了少女时代最后一层朦胧的纱衣。
“我不是来听你道谢的。”雷妮丝突然打断她,动作快得玛格娜来不及反应。粗糙的指腹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捏住她的下巴,用力碾过她唇畔残留的、咸涩的海盐结晶。老妇人那双深邃的紫罗兰色眼眸,此刻翻涌着玛格娜无法解读的复杂漩涡,如同深海骤然掀起的致命暗流。“铁王座冰冷刺骨,可有人就算被剑尖扎穿骨髓,流干最后一滴血,也要挣扎着爬上去坐一坐。”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沉重,“玛格娜,你呢?那把椅子,你想要吗?”
玛格娜没有躲闪,任由那带着海腥味的指尖钳制着自己,带来微微的疼痛。她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竟低低地笑出声来,笑声被海风吹散,银白色的长发凌乱飞舞,发丝间还黏着未曾洗净的暗红血痂。“比起那把只会扎人屁股的破椅子,”她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坦然,“我还是更喜欢我母亲房里那把旧藤椅。”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海浪,落回红堡深处那个洒满阳光的角落,“母亲过世后,它就孤零零地摆在神木林附近的小庭院里,父亲常坐在那儿发呆。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暖暖地洒在身上,周围种满了母亲最爱的玫瑰……铁王座?”她摇了摇头,异色的眼眸里是纯粹的漠然,“太冰冷,太血腥,我不想要。”
她说的是肺腑之言。征服者伊耿熔铸万剑而成的权力象征,在她心中远不及艾玛王后怀抱的温度和藤椅吱呀作响的声音来得安心。那时,阳光透过七彩琉璃窗,在柔软的椅垫上投下金红交织的光斑,她蜷缩在椅边,听母亲讲述娜梅莉亚女王带领洛伊拿人横渡狭海的壮举,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手握染血的长剑,站在权力的惊涛骇浪之中。
她知道雷妮丝在审视,在寻找任何一丝野心的蛛丝马迹,如同奥托·海塔尔那双永远眯缝着、充满算计的眼睛。玛格娜故意挑起一边眉毛,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雷妮丝紧绷的肩膀线条,在她说完后,不易察觉地松弛下来。“再说了,姑姑,”她语气带上几分自嘲,“我这点斤两,能护着雷妮拉姐姐不被暗处的冷箭射穿喉咙,不被阴谋的毒药噎死,就已经是诸神保佑了。铁王座?那玩意儿太重,我肩膀太窄,扛不动。”
雷妮丝的目光如同探针,在她脸上逡巡良久,仿佛要刺穿她灵魂的每一个角落。过了许久,她才缓缓松开钳制玛格娜下巴的手,眼角的细纹里沉淀着难以言喻的释然,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她当然知道玛格娜说的是实话。这个从小沉迷剑术、能毫无架子地跟着潮头岛的老渔夫学唱俚俗民谣的姑娘,这个在战场上面对刀山箭雨也会下意识将平民孩童护在身后的龙骑士,她就像一块千锤百炼的瓦雷利亚钢,所有的柔软只留给雷妮拉和她潮头岛那两个视若珍宝的孩子(兰尼诺和兰娜尔)。她的眼神里,没有那种对权力的贪婪光芒。
雷妮丝见过太多被铁王座诱惑得双目赤红的人,包括她自己也曾深陷其中。除了那位遁入学城、彻底远离纷争的维耿·坦格利安之外,这是第二次,她在流淌着征服者血脉的后裔眼中,看到如此纯粹的对权力的漠然。
雷妮丝嘴角牵起一个笑容,那笑容让她想起潮头岛历经千年海浪冲刷依旧棱角分明的礁石,坚硬中透着沧桑。最终,她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融入海风的呜咽:“你比我想象的更清醒,孩子。但愿你能一直记得今天的话。权力就像龙焰,”她抬手指向远方隐约可见的、被舰队灯火照亮的巨龙轮廓,“它能给你温暖,照亮前路,也能在顷刻间焚毁整座城池,烧瞎你的眼睛。别被它的光芒迷惑,玛格娜。”
她转身欲走,厚重的披风下摆扫过嶙峋的礁石,发出沙沙的轻响。走出几步,却又顿住,没有回头,声音轻得如同海风送来的低语,飘忽不定:“科利斯想让雷妮拉嫁给兰尼诺。”海风似乎也屏住了呼吸,“他说,坦格利安与瓦列利安,两大古老血脉交缠而成的锁链,足以勒紧维斯特洛的咽喉。铁王座的椅背上,该有瓦列利安的海马纹章。”
玛格娜的指尖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冰针刺中,一股寒意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她想起昨夜在篝火旁,兰尼诺带着三分醉意,将一块烤得焦黑、散发着糊味的鳕鱼不由分说地塞进她嘴里。他仰着头,指着墨蓝天幕上璀璨如钻石的星河,像个兴奋的孩子般嚷嚷:“过些日子,我一定要带乔佛里去旧镇学城!听说那里的星象仪巨大无比,能把整个宇宙的奥秘都转出来!转出让人头晕目眩的螺旋光晕!比待在这破岛上听老头子唠叨有趣一万倍!” 火光跳跃,映照着他通红的耳廓,那抹红晕甚至盖过了篝火的光。当他提起那个名字——乔佛里·隆莫斯时,那双总是带着诗人般忧郁气质的紫罗兰色眼眸里,迸发出偷喝了整罐夏日红甜酒般纯粹、浓烈、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快乐。
那个连握剑都像是在拨动竖琴琴弦的少年,他的灵魂向往的是无垠的星辰大海,是爱人眼眸深处跳动的光芒,又怎能甘心被冰冷的政治联姻束缚,与雷妮拉一起成为那条名为“权力”的锁链上,互相折磨、共同枯萎的囚徒?
“可兰尼诺……”玛格娜缓缓蹲下身,指尖在湿润的沙砾中摸索,捡起一枚被海浪冲刷得光滑圆润的星螺。壳面上天然的、优美而神秘的螺旋纹路,让她恍惚间想起了雷妮拉小时候,耐心地为她梳理银白长发,手指灵巧地缠绕发丝,编织成复杂发辫时的轻柔触感。“他更喜欢盯着乔佛里眼睛里的光,”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雷妮丝的耳中,“远胜过盯着铁王座上那些熔铸了无数背叛、阴谋与鲜血的冰冷宝剑。” 她抬起头,望向雷妮丝的背影,“您知道的,他是那样一个人。连海烟的龙鳞,他都要亲手一遍遍擦拭,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的伙伴。这样一个连自己的龙都要捧在手心呵护的人,又怎么忍心让玫瑰的尖刺,扎破爱人的手指?哪怕是为了那顶世人梦寐以求的金冠?”
雷妮丝的背影似乎僵了一下。她没有回头,但玛格娜仿佛能看到她微微颤动的睫毛。这个看着孩子们在潮头岛的阳光下追逐嬉戏、看着他们一点点长大的女人,怎会不知道儿子总在月色朦胧的深夜,像影子一样溜进乔佛里·隆莫斯的舱室?他归来时斗篷上沾染的,从来不是咸涩的海水,而是情人炽热而隐秘的吻痕。
雷妮丝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码头。科利斯·瓦列利安伯爵——她的丈夫,“海蛇”——正站在旗舰的舷梯旁,意气风发地指着遥远的海平线,向身边的女儿兰娜尔描绘着与布拉佛斯海王家族联姻的宏伟蓝图。海风送来他斩钉截铁、充满权力野心的只言片语:“……雷妮拉的血统,能让铁王座真正流淌瓦列利安的荣光!而玛格娜,她的剑,将为这最高贵的血脉劈开所有荆棘!” 科利斯的眼中只有冰冷的利益算计和家族荣耀的金字塔,他看不到两颗年轻鲜活的心,在权力巨石的重压下,可能碎裂成怎样无声的齑粉。
雷妮丝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近乎破碎的笑,笑声里浸满了难以言喻的怅惘与深入骨髓的疲惫:“雷妮拉是铁王座板上钉钉的继承人,而兰尼诺……是潮头岛未来的主人。这似乎是命运写就、无人能改的剧本……” 她终于缓缓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向玛格娜,那眼神里混杂着审视、无奈,甚至是一丝绝望的祈求,“但我宁愿……他娶的是你,玛格娜。”
玛格娜心头一震。
“你们从小一起在潮头岛长大,他那点无法宣之于口的心思,他内心的挣扎和痛苦,你都懂。”雷妮丝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沙哑,“如果对象是你,就算他心里装着别人,至少……你也会护着他,理解他,不会用世俗的眼光去审判他、逼迫他。甚至……”她艰难地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你也能护着雷妮拉,不让这场被强扭的婚姻,变成彻头彻尾的悲剧和折磨。”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被汹涌的海浪声轻易吞没,只剩下无尽的苦涩在空气中弥漫:“可惜啊……命运从不遂人愿。我只想给我的儿子找一个能守住他秘密、包容他真心的妻子,一个能让他灵魂得到喘息的家。可在科利斯的天平上,”她苦涩地扯了扯嘴角,目光投向丈夫那不容置疑的背影,“真心……轻如鸿毛。”
玛格娜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像坠入了冰冷的海沟。她终于完全明白了雷妮丝此行的真正目的。不仅仅是对她个人野心的试探,更是一位母亲在绝望的悬崖边缘,向她发出的、无声而沉重的哀求。雷妮丝望向兰尼诺时眼中那份近乎卑微的祈求与温柔,玛格娜感同身受,如同看到自己守护雷妮拉时的心情。
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在科利斯·瓦列利安那磐石般坚硬、不容置疑的意志面前,在铁王座继承权这金光闪闪、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大诱惑之下,兰尼诺个人的幸福、他的性向、他灵魂深处对乔佛里的爱恋,都轻如尘埃,不值一提。科利斯要的,从来不是兰尼诺的幸福,而是雷妮拉的子宫能为瓦列利安家族诞下拥有铁王座继承权的血脉。这才是冰冷的现实。
雷妮丝的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被拉得细长而孤寂,像一根绷紧到极限、随时可能断裂的弓弦。她最后深深地、眷恋地望了一眼远处正在收拢风帆、做着启航准备的庞大舰队,决然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带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正对着兰娜尔高谈阔论的科利斯伯爵。“该说再见了,玛格娜。”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我要带孩子们回潮头岛了。科利斯的舰队拂晓就启航,我们的龙也不能在塔斯岛久留。”她顿了顿,目光投向营地另一侧被阴影笼罩的礁石,“还有,戴蒙已经等你等得不耐烦了。”
玛格娜目送着雷妮丝那挺直却难掩疲惫萧索的背影融入忙碌的舰队人群中,心头像压了一块巨石。这时,一个湿漉漉的身影,像只刚从海里捞上来的笨拙水鸭子,啪嗒啪嗒地踩着水花朝她跑来——是兰尼诺!他银色的短发还在不停地往下滴水,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后面跟着同样浑身湿透、手里还滑稽地攥着半块烤得焦黑鳕鱼的乔佛里·隆莫斯。果然,兰尼诺像只终于寻到主人的金毛猎犬,带着一身咸湿的海风气息和细小的沙粒,直直地扑向玛格娜,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几乎要把她勒断气的熊抱。
“听着,玛格娜,”兰尼诺在她耳边飞快地低语,温热的气息带着淡淡的蜜酒香,“回君临后,好好跟你父亲说话,别再惹他生气了。你这次偷跑出来,他肯定吓得不轻,头发都要愁白了。”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瞥见玛格娜袖口上早已干涸凝固的暗褐色血迹,声音陡然放柔,带着真切的关怀,“还有,赶紧把这身沾血的战甲换了。敌人的血渗进甲片缝隙里,久了会发臭,对伤口也不好,容易溃烂。”
玛格娜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袖口,那是她的剑锋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劈开一个悍不畏死的密尔重斧兵咽喉时,滚烫的鲜血喷溅留下的印记。此刻,这暗褐色的血痂像一块丑陋而沉默的勋章,牢牢地烙印在她的战甲上,诉说着战场上的残酷。她抬眼,正好对上不远处乔佛里·隆莫斯那几乎要喷出实质火焰、充满敌意和嫉妒的眼神。玛格娜促狭地凑到兰尼诺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说:“该担心的是你吧?看看你家那位‘醋坛子’骑士大人的眼神,都快把我烤成焦炭了。再抱下去,我怕他真要按捺不住拔剑,把我剁成肉酱喂海鸥了。”
兰尼诺闻言,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回头一看。只见乔佛里正黑着脸,把那半块可怜的、散发着焦糊味的鳕鱼狠狠地、带着泄愤意味地摔在旁边的礁石上,溅起几点水花。兰尼诺赶紧讪笑着跑过去哄他那炸了毛的恋人,脚下被湿滑的海藻一绊,差点一头栽进浅滩冰冷的海水里。
“你再抱着她不松手试试?”乔佛里咬牙切齿地低吼,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脸色比暴风雨前的海面还要阴沉,“沃米索尔该以为你要把它的骑手偷走了!回头它对着你的宝贝海烟喷一口龙焰泄愤,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话虽凶狠得像要咬人,他的手却不自觉地伸过去,带着别扭的温柔,替兰尼诺整理着在拥抱中弄歪的衣领和松开的领扣。
兰尼诺立刻换上讨好的、带着几分赖皮的笑容,好声好气地解释:“哎呀,我的好乔佛里,别生气嘛!天地良心!我只是提醒她注意安全!真的!你看她这一身伤……”他指着玛格娜的方向,试图转移注意力。
玛格娜看着这对在沙滩上旁若无人地拌嘴打闹的恋人,连日来被血腥、责任和离别愁绪压得沉甸甸的心情,被这鲜活而充满烟火气的一幕冲淡了些许,忍不住从心底溢出几声低低的轻笑。兰尼诺总抱怨乔佛里的醋劲能掀翻潮头岛最大的码头,此刻少年骑士正用匕首鞘不轻不重、带着宠溺意味地敲着兰尼诺的脑袋,而后者则夸张地抱着头躲到一块巨大的礁石后面,佯装求饶。清冷的月光温柔地洒在他们身上,为这短暂而珍贵的温存时刻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色光晕。
“玛格娜!”兰娜尔的声音带着雀跃,她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亚麻布袋,像只轻盈的海鸟般跑了过来。她精心编织的发辫里还卡着几枚小巧玲珑、在月光下闪烁着珍珠光泽的贝壳发饰,随着她的跑动轻轻晃动。“雷妮拉每天都在神木林向七神祈祷,”兰娜尔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突然用力抱住玛格娜,那冲力差点把她撞得后退一步,“求七神保佑你千万别被那些该死的弩箭射穿喉咙!”她松开一点,紫罗兰色的眼眸紧紧盯着玛格娜,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答应我,玛格娜,别变成奥托·海塔尔那样的人!别让那些弯弯绕绕的宫廷算计和权力斗争蒙蔽了你的眼睛!等君临这些破事了结了,我们就骑龙去烟海!去找真正的自由!就像我们小时候在潮头岛对着大海发过的誓那样!”
玛格娜清晰地感受到兰娜尔拥抱时身体的微微颤抖,她心中涌起暖流,伸手紧紧回握住兰娜尔的手掌。两人的掌心在清冷的星光下紧紧相贴,粗糙的皮肤摩擦着,传递着彼此的温度和力量,像两道在命运洪流中紧紧交缠、互相支撑的绳索。这感觉如此熟悉,如同她们六岁时,在龙穴那灼热而悲伤的空气中,紧紧握住彼此的手,共同面对艾玛王后与刚出生便夭折的弟弟贝尔隆被龙焰火化时的无助与恐惧,掌心因用力而渗出的细密汗水。
“我答应你,兰娜尔。”玛格娜的声音很轻,却如同磐石般坚定。她看着好友明亮眼眸中倒映的星光,仿佛看到了她们共同向往的自由彼岸。忽然,她促狭地一笑,指尖调皮地轻轻弹了弹兰娜尔挺翘的鼻尖,“但你也要答应我,别让布拉佛斯那些繁复到令人窒息的婚约和宫廷规矩,磨平了你的爪牙!别忘了,”她压低声音,带着激励,“瓦格哈尔可是只认你兰娜尔·瓦列利安为主的!它那古老而骄傲的灵魂,可不会允许自己的骑手,变成布拉佛斯宫廷里那些只会对着绣架发呆、谈论无聊八卦的贵妇人,对吧?我勇敢无畏的‘海蛇公主’?”
兰娜尔被她这番话说得又羞又恼,白皙的脸颊飞起两朵红云,笑着不轻不重地捶了下玛格娜的肩膀。忽然,她的身体微微一僵,脸上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凝固成一种带着惊惶的空白。玛格娜立刻顺着她骤然失焦的目光望去——只见戴蒙·坦格利安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不远处一块高耸的黑色礁石顶端。黑红相间的披风如同夜色本身,裹着他修长精悍的身躯。他双手抱胸,姿态慵懒,拇指正无意识地、带着一种危险的韵律摩挲着腰间“暗黑姐妹”那镶着红宝石的剑柄。他的目光如同巡视领地的猛兽,慵懒地扫过海滩上的众人,最后精准地落在兰娜尔身上,在她微微泛红、此刻却血色尽失的脸颊上停顿了片刻。随即,他唇角勾起一抹玩味而戏谑的笑意,如同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猎物。
玛格娜敏锐地察觉到兰娜尔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完全停滞。这个总是宣称“龙比男人可靠一百倍,男人只会带来麻烦”的骄傲姑娘,此刻耳尖竟无法控制地泛起一抹可疑的、淡淡的红晕,随即又迅速被苍白取代。玛格娜心中了然,想起最近在石阶列岛营地,兰娜尔每次远远见到戴蒙,要么是瞬间脸红心跳、慌乱地避开视线,要么就是故意找茬呛声,那种少女怀春又极力掩饰的别扭心思,在玛格娜眼中根本无所遁形。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紧地握了握兰娜尔冰凉的手。兰娜尔与布拉佛斯海王三儿子的婚约,是科利斯伯爵精心编织、不容撼动的政治筹码。这份刚刚萌芽、注定无果的隐秘情愫,或许只能像深埋海底的珍珠,永远不见天日,在心底最深处独自蒙尘。
兰娜尔像是被那目光烫到,猛地松开玛格娜的手,耳尖红得几乎滴血,迅速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手忙脚乱地翻着手中的亚麻布袋,语速快得像在掩饰心跳:“喏,给你装了点塔斯岛特有的星螺,还有狭海最细的白沙……留个念想……里面还有些钱币,”她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小皮袋塞进玛格娜手里,“是给跳蚤窝那些可怜孩子的,给他们买点糖果甜甜嘴,或者……买双过冬的鞋子……”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刚才的尴尬。
最后,她从袋子里掏出一个精心编织的手绳。深蓝色的坚韧海草绳作为底色,上面巧妙地缠绕着银色的丝线,镶嵌着三枚被打磨得光滑圆润的鹅卵石——一枚是瓦格哈尔鳞片般的深沉墨绿,一枚是海烟羽翼般的柔和银灰,还有一枚则是沃米索尔那独特的、带着金属光泽的青铜色泽。
“等我们都老了,头发白了,老得连爬上龙背都费劲的时候,”兰娜尔的声音带着憧憬,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飞快地把手绳塞进玛格娜手里,压低声音叮嘱,“就把这个手绳拿出来,告诉我们的后人,我们年轻的时候,骑龙飞过的海有多蓝,天空有多广阔……还有,我们三个……”她顿了顿,“千万别让兰尼诺看见!他那家伙,看见漂亮东西肯定要死皮赖脸地抢走!”
离别总是来得比清晨弥漫海面的薄雾还要迅疾,不容人细细品味。当第一缕耀眼的金色阳光爬上红女王梅丽亚斯那巨大而威严的脊背时,兰尼诺已经驾驭着他的海烟在半空中盘旋。银灰色的巨龙发出欢快而高亢的嘶鸣,有力的龙翼划破低垂的云层,带起强劲的气流,卷动着下方舰队鼓胀的风帆。玛格娜甚至能清晰地听见兰尼诺在海烟宽阔的背上,对着下方甲板上正手忙脚乱固定行囊的乔佛里大声笑骂:“乔佛里!轻点!轻点!那卷是我的星象图!不是让你捆咸鱼的绳子!你的手劲比拧龙脖子还大!我的图要被你扯烂了!”
雷妮丝最后走过来,给了玛格娜一个短暂却异常有力的拥抱,带着海风的咸味和一位饱经沧桑的长辈深藏的关切与不舍。“照顾好自己,孩子。”她在玛格娜耳边留下这句轻语,如同羽毛拂过。然后她利落地转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大步走向她的巨龙梅丽亚斯。当她矫健地翻身上龙时,那华丽的裙摆扬起一个利落而决绝的弧度,那背影里仿佛承载着整个家族的重量和无法言说的疲惫。
玛格娜伫立在沙滩上,海风吹拂着她染血的战袍。她目送着三条象征着瓦列利安家族力量与荣耀的巨龙载着她生命中重要的朋友和家人腾空而起。瓦格哈尔巨大的墨绿色身影如同移动的山峦,掠过蔚蓝的海面,投下令人心悸的庞大阴影,遮天蔽日。海风送来了兰娜尔清亮悠扬的歌声,那是她们在潮头岛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里,一起跟着那些粗犷的水手们学会的古老民谣,歌声里充满了对大海的眷恋和对远方的向往。歌声越来越远,越来越缥缈,直到三条巨龙的身影在碧蓝如洗的天幕上缩成三个几乎看不见的小黑点,最终彻底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玛格娜才感觉到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低头一看,不知何时,她的指甲已深深掐进了自己柔软的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渗着血珠的伤痕。
“科利斯的舰队要走三天,我们骑龙半个时辰就能到君临。”戴蒙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旁,带着他惯有的、漫不经心的调侃口吻,打破了沉重的寂静:“又不是生离死别,至于这么失魂落魄吗?我的小怪物,这么快就想念你的兰娜尔了?”他打量着玛格娜怅然若失的神情,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洞察一切的笑,“要不是知道你这颗心全拴在保护雷妮拉那根绳子上,我都快以为你爱上她了。”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兰娜尔早已消失的方向,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和淡淡的嘲弄,“再过一两年,她就要远嫁布拉佛斯,成为尊贵的海王儿媳了。到时候,你们见面的日子,怕是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他忽然轻笑出声,带着点自得的意味,仿佛在炫耀一件稀有的战利品,“不过嘛……她看我的眼神,倒是挺有意思的,像沃米索尔看见烤得滋滋冒油、焦香四溢的山羊一样,垂涎欲滴。”
“戴蒙叔叔!”玛格娜被他轻佻而刻薄的言辞彻底激怒,冷冷地横了他一眼,异色的瞳孔里燃起冰冷的怒火,“再管不住你的嘴胡说八道,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沃米索尔,让你永远闭嘴!”她知道戴蒙在调侃什么,更知道他话语里对兰娜尔那份隐秘情愫的轻蔑。但她懒得戳破,也无力改变。因为在戴蒙·坦格利安那充满权力算计的冰冷棋盘上,所有适龄的贵族少女,包括兰娜尔,都不过是随时可以用来交换更大利益的棋子。
玛格娜转头看向戴蒙,看见他手中正随意地晃着一封盖着暗红色龙火漆印的信笺。那火漆上的三头龙徽记在晨光下泛着不祥的血色光泽。“父亲的信?”她挑眉,大拇指习惯性地摩挲着腰间剑柄冰冷的纹路,“信里说了什么?是要嘉奖我这个‘叛逆’女儿,还是大发慈悲,准备把我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直接关进修女院去忏悔余生?”
戴蒙突然凑近,带着海风气息的银发拂过玛格娜的脸颊,带来一阵微痒和本能的抗拒。“他怎么会舍得把你关进修女院?”他压低声音,带着只有两人能懂的、充满算计的暗流,如同毒蛇在耳边低语,“信里说,要为我们举办最盛大的凯旋仪式,庆祝石阶列岛的辉煌胜利!君临城将为我们敞开大门!” 他的目光扫过玛格娜战甲上那些刺目的暗褐色血渍,嘴角勾起一抹促狭而恶意的笑,“不过,我亲爱的小怪物,你最好把这身刚从血海里捞出来的皮甲洗刷干净。要是让韦赛里斯看到你这副‘浴血战神’的模样,我怕他脆弱的心脏承受不住,要当场哭晕在那把冰冷的铁椅子上了。”
玛格娜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斗嘴,转身一脚踢开脚边碍事的碎贝壳,发出哗啦的声响:“比起担心我的战甲,他更应该担心你这个麻烦弟弟回去以后,又会给他捅出什么天大的娄子!他可不想每天听奥托在他耳边喋喋不休,控诉你这个‘梅葛二世’又干了什么惊天动地、让七国贵族睡不着觉的大事!”
“梅葛二世?”戴蒙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骤然爆发出响亮而狂放的笑声,那笑声混着海浪拍岸的轰鸣,惊得滩涂里几只夜鸟扑棱棱飞起。他看着玛格娜走向沃米索尔那挺拔而决绝的背影,少女银白色的长发在凛冽的晨风中肆意翻飞,那挺直的脊背和利落的步伐,让他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少年时的伊蒙王子骑马穿过红堡庭院时的温润风姿。
只是玛格娜比他记忆中那位温润如玉、以智慧著称的伯父,多了份淬炼于战火中的凌厉锋芒,更像他自己——那个被世人畏惧的“浪荡王子”。然而,在她那双一绿一紫、如同狭海风暴与盛夏草原交汇的异瞳深处,戴蒙却找不到自己眼中那焚烧一切、近乎毁灭的疯狂烈火。她的火焰,似乎只为守护而燃烧,只为照亮她在乎的人前行的路。
玛格娜最终没有听从戴蒙的“建议”,她没有更换那身染血的战甲。这一身从石阶列岛战场归来的戎装,既是对父亲可能尚存心软的示弱姿态——看,你的女儿为了王国浴血奋战,伤痕累累;更是对君临城里所有潜在敌人无声的、最直接的威慑——她,玛格娜·坦格利安,是带着龙焰与利剑归来的战士,而非温室里娇弱的花朵。沃米索尔巨大的青铜色龙爪下,牢牢抓着一面被龙焰烧得焦黑破烂、几乎只剩下几缕布条的三城同盟会旗帜。这面破旗在高速飞行中噼啪作响,如同鞭子般抽打着巨龙的翼膜。这与其说是炫耀的战利品,不如说是为了让雷妮拉在君临那高高的站台上,能一眼从无数旗帜中辨认出她归来的方向——看,我带着胜利回来了。
戴蒙的科拉克休突然发出一声充满挑衅意味的嘶吼,猛地加速,猩红色的巨大身躯在碧空中划出一道刺目如血的轨迹,瞬间拉开了距离。玛格娜冷笑一声,轻拍沃米索尔布满坚硬鳞片的脖颈:“追上去!”青铜巨龙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紧追不舍。玛格娜望着前方戴蒙那在狂风中飞扬的银金色长发和挺拔却充满危险气息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这个叔叔,就像她命中注定的灾星与劫数,总是带着她,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拖着她,一头扎进风暴的最中心,从不问她是否愿意,更不在乎她会被那狂暴的漩涡撕扯成什么模样。
当君临城高耸的城墙和密集如蚁穴的屋顶出现在视野中时,玛格娜锐利的目光已经如鹰隼般锁定了红堡站台上那片色彩斑斓、翘首以盼的人群。雷妮拉身着华贵的黑红相间丝绒长裙,银金色的长发在正午的阳光下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如同一尊精心雕琢、完美无瑕的象牙雕像。她身边的阿莉森王后则穿着象征海塔尔家族的深绿色长裙,颈间那串金玫瑰项链闪烁着冰冷而昂贵的光芒,与她脸上刻意维持的温婉笑容形成鲜明而讽刺的对比。首相奥托·海塔尔站在稍后位置,脸色铁青,目光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死死地盯着天空中那两个越来越近的龙影。而她的父亲韦赛里斯国王,正双手紧紧扶在站台冰冷的石栏上,身体微微前倾,那只残缺了无名指和小指的右手,此刻正死死地攥着栏杆边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病态的青白色,无声地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与难以言喻的紧张。
“要来点乐子吗,我的小怪物?”戴蒙驾驭着科拉克休刻意放缓速度,与沃米索尔并肩飞行,猩红的鳞片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着灼热刺目的光,仿佛两块烧红的烙铁悬在君临上空。他脸上带着惯有的、玩世不恭又极具煽动性的笑容,声音被风撕扯着传入玛格娜耳中:“让他们睁大眼睛看清楚!坦格利安驾驭巨龙翱翔于天际之时,便是凡人眼中神明降临尘世之刻!让这些庸碌之辈,感受真龙血脉的威仪!”
玛格娜没吱声,什么七神,什么新旧诸神,在她眼里都是狗屁!自从母亲艾玛王后为了生下那个注定夭折的弟弟,在无尽的痛苦和血泊中无助地死去,冰冷的产房里弥漫的绝望和浓重的血腥味,早已彻底浇灭了她对诸神最后一丝虚无缥缈的信仰。她不再相信任何高高在上、冰冷莫测的神明!她只相信自己手中紧握的剑锋,相信身下伙伴沃米索尔那足以焚山煮海的力量!只信由力量铸就的真实!
就在这时,一阵隐约却越来越清晰、如同潮水般汹涌的欢呼声从下方传来。玛格娜低头望去,只见跳蚤窝那些低矮、杂乱、如同疮疤般附着在君临城脚的屋顶上,此刻竟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平民!他们挥舞着手臂,穿着破旧打补丁的衣裳,在风中如同无数面卑微却倔强的旗帜。她锐利的目光甚至认出了几张熟悉的面孔——那些曾举着破木板当盾牌,追在她马后兴奋地喊着“龙骑士大人”的孩子们;那些在慈幼院门口,总是偷偷往她口袋里塞温热烤面包和干瘪苹果的、面容慈祥的修女们……此刻,这些最平凡、最卑微的人们脸上洋溢着的、纯粹的喜悦和发自内心的崇拜,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她冰冷的心房。比起高高在上、冰冷莫测的七神雕像,这些挤在屋檐下、在尘埃里为她欢呼的灵魂,才更像真实存在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神明!
然而,看着戴蒙那副睥睨众生、不可一世、仿佛真把自己当成了神祇的模样,玛格娜骨子里那股叛逆和恶作剧的心思突然冒了出来。她迎着戴蒙惊讶的目光,嘴角咧开一个狡黠又充满挑衅的弧度,如同幼龙亮出了稚嫩的獠牙:“光是飞有什么意思?让我们的龙在黑水河宽阔的河面上跳支舞如何?”她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疯狂光芒,“看谁的龙喷出的火焰更凶猛,更持久!让君临城永远记住今天!”
趁戴蒙被她这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提议惊得微微失神的瞬间,玛格娜猛地一拍沃米索尔的脖颈,握紧缰绳,清喝一声:“升空!”青铜巨龙发出一声震耳欲聋、宣告王者归来的咆哮,庞大如山的身躯瞬间如同离弦之箭,垂直向上疾冲!强大的气流几乎将旁边猝不及防的科拉克休掀了个趔趄,厚重的云层被这狂暴的力量瞬间撕扯成漫天飞舞的棉絮!
“哈哈哈!好你个小怪物!想比?那就比比看!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龙焰!”戴蒙的狂笑声立刻追了上来,带着棋逢对手的兴奋和好胜心被彻底点燃的狂热。两条象征着毁灭与绝对力量的巨龙同时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调转方向,朝着下方宽阔如镜的黑水河面俯冲而下!科拉克休猩红的鳞片与沃米索尔青铜色的鳞甲在正午的烈阳下交相辉映,如同两团燃烧着从天而降的熔岩,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巨大的龙翼拍击着平静的河面,激起数丈高的白色巨浪,水雾弥漫!当它们在河面上空以一个精妙绝伦、充满力量美感的角度盘旋交汇时,玛格娜和戴蒙几乎在同一时间,用古老的瓦雷利亚语发出了那毁灭性的指令:
“Dracarys!”
“Dracarys!”
轰!轰!
两道粗壮无比、颜色各异的龙焰如同两条被释放的远古火龙,从巨龙张开的、布满利齿的喉咙中喷涌而出!科拉克休的烈焰是狂暴、炽烈、仿佛能焚烧灵魂的猩红!沃米索尔的龙焰则是灼目、纯粹、带着金属质感的青铜金!两道毁灭性的火柱在半空中猛烈地撞击、纠缠、融合!炽热到足以扭曲空气的气浪翻滚扩散,发出震耳欲聋、如同天神怒吼般的轰鸣!在无数道惊骇、狂热、近乎窒息的目光注视下,那交织翻滚的火焰竟诡异地凝聚、塑形,最终在君临城湛蓝的天幕上,燃烧成一个巨大无比、威严赫赫、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的坦格利安家族三头龙徽记!红与金的火焰在空中熊熊燃烧,翻滚咆哮,将整座君临城,连同城中的每一张面孔、每一颗心脏,都映照在一片神圣又恐怖的金红色光辉之中!
“坦格利安万岁!”
“龙骑士万岁!”
“狭海之王!石阶列岛的英雄!”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从君临城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条缝隙中爆发出来!声音汇聚成一股实质般的、撼天动地的声浪,震得红堡古老的石墙都在嗡嗡作响!平民们疯狂地挥舞着手臂,激动得热泪盈眶,匍匐在地,仿佛亲眼目睹了行走在人间的神祇降临!
然而,站台上,雷妮拉脸上原本灿烂喜悦、为妹妹和叔叔凯旋而骄傲的笑容,却在看到戴蒙与玛格娜那近乎心意相通、配合无间的“共舞”,看到他们驾驭巨龙在空中勾勒出那象征家族至高权力的火焰徽记时,瞬间僵住了,如同精美的瓷器骤然爬满了裂痕。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冰冷的刺痛猛地涌上心头,像剧毒的藤蔓一样疯狂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从小就喜欢、甚至可以说是带着崇拜仰慕着这位狂放不羁、充满致命魅力的叔叔戴蒙。此刻,看到他和玛格娜在万众瞩目的天空中,在象征着家族无上荣光的火焰下,如此默契,如此耀眼,仿佛他们才是一个世界,任何人都无法融入,连她这个王储也被排斥在外……这让她心里第一次对妹妹玛格娜,生出了强烈到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嫉妒。即使理智告诉她玛格娜对戴蒙只有厌恶和防备,即使知道他们私下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她也不喜欢!不喜欢这种仿佛只有他们才懂彼此、才配并肩而立的感觉!那本该是属于她的荣光!
站在雷妮拉身旁的阿莉森王后,如同最敏锐的毒蛇,精准地捕捉到了雷妮拉神色的剧变和韦赛里斯骤然紧锁的眉头。她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冷笑,声音不高不低,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叹”和一丝引人遐想的暧昧引导,清晰地传入韦赛里斯和雷妮拉的耳中:“天啊,陛下,您快看!戴蒙亲王和玛格娜公主真是……默契十足呢!这龙焰交织得如此完美无瑕,简直像事先演练过千百遍一样。若不是戴蒙亲王早已成婚,他们俩看起来……啧啧,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呢。”
阿莉森说完,带着一丝隐秘的得意望向韦赛里斯,期待着他因猜忌而暴怒。然而,她看到的却是国王的眉头皱得死紧,如同刀刻斧凿,那只残缺的手掌正死死抠着冰冷的石栏,缺了两根手指的掌心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紫色,手背上的血管狰狞地凸起,仿佛随时要爆裂开来。他死死盯着空中那渐渐消散却依旧震撼人心的火焰徽记,眼神复杂得如同风暴肆虐的海面。
阿莉森身边的伊耿和海伦娜可不懂这些大人间的弯弯绕绕,看到天空中那震撼绝伦的龙焰表演,兴奋得小脸通红,跳着脚,用尽全身力气欢呼:“玛格娜姐姐是大英雄!最厉害的大英雄!”
只有三岁的伊蒙德,听到阿莉森那句“天造地设”的话,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死死地、用一种近乎偏执的目光盯着天空中那个驾驭着青铜巨龙的银色身影,又看了看站台上神色各异的大人们,一股强烈的、完全不属于他年龄的占有欲和灭顶的恐慌攫住了他。他忽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幼兽,尖声大叫起来,声音刺耳地划破了欢呼的余韵:“玛格娜会永远和我在一起的!她才不会离开我!她是我的!我的!” 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独占欲的童言童语让周围的大人们一愣,随即只当是孩子不懂事的胡闹和依恋,并未真正放在心上。
只有雷妮拉,猛地转头看向伊蒙德。她看到这孩子死死盯着玛格娜降落方向的眼神,那里面燃烧的执着、阴郁和一种令人不安的偏执,让她心头骤然一凛。更让她心惊的是,伊蒙德此刻皱眉抿唇、眼神执拗的神态,竟与玛格娜思考时或是不悦时的模样,有着惊人的神似!她忽然意识到,伊蒙德的话,绝不仅仅是孩童无知的戏言。他是认真的,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
首相奥托·海塔尔也适时地添了一把火,他上前一步,对着脸色阴沉如水的韦赛里斯深深躬身,声音带着痛心疾首的控诉:“陛下!玛格娜公主此番作为,虽立下战功,却也太过肆意妄为!身为王室公主,又是未嫁之身,与戴蒙亲王如此……张扬地同乘龙舞于天际,招摇过市,实在有损王家声誉!长此以往,恐步上塞妮拉公主的后尘,放浪形骸,令整个家族蒙羞!臣以为,公主殿下亟需严加管束,应即刻送入修女院学习宫廷礼仪规范,修身养性!”
雷妮拉一听奥托竟敢拿玛格娜与那位臭名昭著、私生活混乱的塞妮拉姑婆相提并论,心中虽对玛格娜与戴蒙的互动感到不快,但护短的本能瞬间压倒了那点酸涩。她强压下翻腾的情绪,挺直脊背,如同捍卫领地的母狮,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奥托首相言重了!玛格娜是为了庆祝胜利,震慑那些心怀叵测的宵小!她绝不可能变成塞妮拉姑婆那样的人!我相信她的品性!” 然而,话虽掷地有声,阿莉森那句如毒刺般的“天造地设”和奥托恶毒的“放浪形骸”,却像最顽固的毒藤种子,悄然在她心底那片名为“猜忌”的土壤里深深扎下了根,并开始疯狂汲取养分。
韦赛里斯看着女儿玛格娜和弟弟戴蒙驾驭着巨龙缓缓降落在雷妮丝丘陵龙穴的方向,石阶列岛大获全胜的消息让他心中悬了多日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他当然高兴,这辉煌的胜利震慑了多恩蠢蠢欲动的野心,重创了三城同盟会的嚣张气焰,极大地维护了王国的威严和航道的安全。看到戴蒙和玛格娜都平安归来,他心底深处那份日夜煎熬的担忧也终于化作了如释重负的欣慰。
然而,阿莉森和奥托的话语,像两条最阴毒的蝰蛇,死死缠绕着他的神经,将冰冷的毒液注入他的脑海。玛格娜和戴蒙在天空中那令人心悸的默契配合,那仿佛心意相通的龙焰之舞,以及戴蒙一贯的离经叛道、桀骜不驯,让他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紧绷到极限。他担心戴蒙会把自己那些危险的思想、对铁王座的觊觎灌输给玛格娜,担心这个光芒日益耀眼、开始赢得民心的女儿,会变得像戴蒙一样难以掌控,甚至……成为他王座旁另一个巨大的威胁。
当巨龙降落在雷妮丝丘陵龙穴那巨大而阴森的入口时,玛格娜看见克里斯顿·科尔爵士如同一尊白色的石像,伫立在阴影之中。御林铁卫的白袍纤尘不染,肩甲上的纹章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
科尔的目光掠过她染血的战甲和疲惫的面容,最终落在她与戴蒙并肩走来的身影上。他的下颌绷得死紧,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将手握紧了剑柄。刚才他恪守着铁卫的职责,寸步未离站台,但目光始终追随着玛格娜降落的方向。看到玛格娜与戴蒙那惊世骇俗的龙焰共舞,他心中同样充满了担忧,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玛格娜对戴蒙那份根深蒂固的反感和戒备。只要这份厌恶还在,玛格娜就不会真正被戴蒙蛊惑。这让他稍微安心了一些。
玛格娜和戴蒙将疲惫的巨龙交给龙穴经验丰富的龙卫照料后,各自骑上等候多时的骏马,在身穿锃亮金甲、队列森严的金袍卫队簇拥下,策马返回红堡时,通往红堡的主干道“钢铁街”早已被闻讯而来的君临平民挤得水泄不通。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如同海啸般一**袭来,几乎要将整座城市掀翻!
“戴蒙亲王!石阶列岛之王!狭海之主!”
“玛格娜公主!龙骑士!我们的英雄!跳蚤窝的守护者!”
“看啊!是玛格娜大人!她回来了!她骑着龙打赢了!”这是那些熟悉她的贫民窟孩子们激动到破音的叫喊。
“愿七神保佑你,好心的公主!愿诸神赐福于你!”慈幼院的老修女们抹着眼泪,在汹涌的人潮中奋力呼喊,声音带着虔诚的感激。
玛格娜骑在通体乌黑、神骏非凡的战马上,感受着这份扑面而来的、滚烫的、几乎要将她融化的崇拜与狂喜。一张张因激动而涨红、青筋毕露的脸庞,一双双闪烁着近乎狂热光芒的眼睛,震天的声浪冲击着她的耳膜,让她胸腔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澎湃的热血。这不同于红堡里冰冷的礼仪、虚伪的奉承和勾心斗角的算计,这是最真实、最炽热的生命力量!是无数颗心为她跳动的证明!
戴蒙显然也深深沉浸在这份狂热到极致的氛围中,他享受着人群山呼海啸般的顶礼膜拜,英俊的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睥睨一切的笑容。他策马靠近玛格娜,声音在震耳欲聋的欢呼浪潮中依旧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感受到了吗,小怪物?这就是胜利真正的滋味!这就是力量最甜美的回响!当你站在高处,被所有人当作神明般仰望、当作英雄般膜拜时,谁还会记得什么‘梅葛转世’的鬼话?谁还会在乎你是个女人?他们只会匍匐在你脚下,用尽生命呼喊你的名字!”他的声音如同毒蛇的低语,带着致命的诱惑,“而这,仅仅是个开始。权力的滋味,比这万众欢呼更甜美百倍!千倍!它会让你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掌控……你想要的一切!”
玛格娜紧抿着唇,没有接话。她知道戴蒙对铁王座的渴望从未熄灭,如同深埋地底的野火,只待时机便要燎原。他的话像诱人堕落的毒果,散发着甜美的香气。可戴蒙永远不懂,她要守护的从来不是冰冷的铁王座,她从未想过要舔食那沾满鲜血的蜜糖。然而讽刺的是,她早已被卷入这权力的滔天漩涡,如同被龙焰点燃的战船,一旦启航,便再难回头,只能在这惊涛骇浪中奋力搏杀。
当他们终于抵达红堡那巍峨高耸、如同巨兽獠牙般的城门前,玛格娜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高高台阶顶端的雷妮拉。银金色的长发在正午的阳光下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她提着华贵的黑红丝绒裙摆,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如过去无数次那样,像个欢快的小女孩般飞奔下来迎接她凯旋的妹妹。然而,就在她迈出第一步的瞬间,目光瞥见了戴蒙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亲昵的姿态,替玛格娜拂去肩甲上沾着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沙尘。这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在雷妮拉此刻敏感而充满猜忌的眼中,却充满了刺目的暧昧。她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冰霜冻结。她脸上努力维持的笑容依旧美丽动人,却像是精心描绘在冰冷面具上的图案,瞬间蒙上了一层从未有过的、令人心寒的疏离感,仿佛隔着一层厚重而透明的寒冰。
“欢迎回家,我们狭海的英雄们。”雷妮拉优雅地、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声音刻意放得温柔婉转,如同最动听的琴音,却失去了往日的亲昵与温度,只剩下冰冷的客套。她没有像过去那样给玛格娜一个结实的、带着姐妹情深的拥抱,而是保持着恰到好处、却无比疏远的距离。她的目光挑剔地扫过玛格娜身上那件布满刀剑划痕、沾染着大片暗褐色干涸血迹的战甲,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和责备:“父亲在王座厅等着你们呢。还有玛格娜,”她的目光最终落在战甲最醒目的血渍上,声音里透着一丝刻意的关切,“你这身战甲……该换换了。上面的血渍和污秽,怕是会弄脏红堡里昂贵精致的密尔地毯,也……不合时宜。” 话语里那份刻意拉开的距离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嫌弃,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密密麻麻地刺进玛格娜的心脏。
玛格娜望着姐姐转身时扬起的、如同燃烧火焰般鲜艳刺目的华丽裙摆,那抹红色此刻刺痛了她的眼睛。耳边蓦然响起在塔斯岛告别时,雷妮丝那句沉重如山的告诫:“权力就像龙焰,能给你温暖,也能在顷刻间焚毁整座城池。别让它烧瞎了你的眼睛,玛格娜。”
她低头,缓缓摊开自己的手掌。掌心布满了常年握剑磨出的坚硬薄茧,以及几道在石阶列岛血战中新增的、尚未完全愈合的细小伤痕。那些为了守护王国、守护姐姐、守护无数像跳蚤窝孩子那样的生命而流过的血,此刻仿佛都化作了无形的针,正从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狠狠刺出来,带来一阵阵尖锐而冰冷的痛楚。
戴蒙站在她身旁,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笑,带着洞悉一切的嘲弄和一丝幸灾乐祸:“看见了吗?雷妮拉看你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偷了她心爱玩具的小狼崽,充满了戒备、不甘,还有……恐惧。”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玛格娜猛地转头,目光锐利如刀地盯向戴蒙的肩膀——那里,一道新添的、狰狞的伤口透过破损的皮甲显露出来。皮肉翻卷,边缘被龙焰燎得焦黑,像一朵在血肉上扭曲绽放的、丑陋而邪恶的花。那是被三城同盟会一个悍不畏死的战士用战斧砍伤的。
“她只是不喜欢别人分走原本只聚焦在她一个人身上的目光罢了。”玛格娜冷冷地回敬,故意伸手,带着一股狠劲,狠狠地一把扯下戴蒙肩上那沾满血污、灰尘和汗渍的肮脏绷带!布料撕裂的刺耳声响中,藏着她一句未曾出口、却冰冷刺骨的控诉:就像你,戴蒙·坦格利安,永远无法忍受你哥哥的王座上坐着别人,而不是你!你永远在嫉妒,在破坏!
当他们终于踏入宏伟却气氛凝重得如同坟墓的王座厅,外面山呼海啸的欢呼声被厚重的石墙彻底隔绝,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无数道含义复杂的目光。玛格娜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站在铁王座台阶下的雷妮拉,本以为会看到姐姐赞许或释然的笑容,迎上的却是雷妮拉迅速撇开的脸庞和紧抿得发白的唇线。
韦赛里斯国王从冰冷、布满倒刺的铁王座上站起身,脸上带着极其复杂的表情,混合着欣慰、后怕、隐隐的怒气以及更深层的猜忌。他首先走向戴蒙,用力地、几乎是宣泄般地拥抱了自己的弟弟,亲吻他的双颊。那动作里带着失而复得的庆幸和一种近乎卑微的、试图修复早已破裂的兄弟情谊的努力。
接着,他的目光转向玛格娜。他本想像对待戴蒙一样,故意忽略这个“叛逆”、让他担惊受怕又颜面受损的女儿,以示惩戒,重树父亲的威严。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玛格娜身上那件布满刀剑划痕、沾染着大片大片暗褐色干涸血迹、散发着淡淡血腥和硝烟气息的战甲时,看到她略显苍白却依旧倔强的脸庞,所有的怒气、猜忌,都在瞬间被一股汹涌而上的、几乎将他淹没的后怕和心疼击溃了。他最终还是心软了,或者说,父爱战胜了君王的猜疑。他松开戴蒙,大步走向玛格娜,将这个让他又气又怕又心疼得要命的小女儿紧紧拥入怀中,那力道大得让玛格娜几乎喘不过气,肋骨都在隐隐作痛。
“小月亮……我的小月亮……”韦赛里斯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哽咽,在她耳边低语,那残缺的手掌用力地、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拍着她的背脊,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差点就……差点就永远失去你了!”这一刻,他不是七国之主,不是铁王座上的君王,只是一个担忧女儿安危、承受了巨大心理煎熬的普通父亲。
玛格娜坚硬如铁的心防,在这一刻被父亲这颤抖的声音和几乎勒断她骨头的拥抱彻底击碎了。她放软了身体,靠在父亲并不算强壮的胸膛上,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混合着药草和羊皮纸的气息,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顺和深深的歉意:“对不起,父亲……让您担心了。” 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戴蒙冷眼看着这对相拥的父女,看着韦赛里斯眼中流露出的、对玛格娜毫不掩饰的疼惜和失而复得的庆幸,这可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父女情深”场面。这场石阶列岛战役,在他们取得决定性胜利、攻陷血石岛的最后堡垒后,那些追随他的佣兵、自由骑士和部分贵族狂热地拥戴戴蒙为“狭海与石阶列岛之王”。此刻,他收敛起所有的狂放,用一种近乎刻板的平静语气向哥哥汇报了战役的最终情况,而玛格娜则是撑着疲惫的身躯骄傲的汇报战利品的分配以及后续岛屿的驻防安排,两人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政务,而韦赛里斯看着女儿强撑着身子汇报,心里涌出为人父的骄傲和愧疚。
接着,戴蒙拿出了那顶象征着他短暂“王权”的铁冠——一顶由粗糙生铁打造、毫无美感可言、边缘甚至带着毛刺、沾染着暗红血渍与灰白盐粒(汗水蒸发后留下)痕迹的简陋冠冕。他准备将这顶王冠以及那些用无数坦格利安和瓦列利安战士鲜血换来的岛屿,一并献给国王韦赛里斯。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台阶,一个修复兄弟关系的绝佳机会,甚至带着一丝“浪子回头”的意味。
韦赛里斯表面上努力维持着云淡风轻的君王气度,心底却乐开了花,巨大的喜悦和释然冲昏了他的头脑——弟弟终于要向他低头了!他正欲上前,给阔别已久、又立下赫赫战功的弟弟一个兄弟间真正的、充满和解意味的拥抱,彻底地重归于好,抹去过往所有的不快。
就在这充满和解希望的时刻,戴蒙突然转过身!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满朝文武惊愕到极致的注视中,在韦赛里斯和雷妮拉骤然凝固、如同冰封的目光里,他猛地将那顶还带着战场硝烟与血腥气息的、粗糙冰冷的铁冠,以一种近乎粗暴的姿态,重重地扣在了玛格娜的头上!
“铛!”铁冠沉重的边缘与玛格娜头上轻巧的头盔碰撞,发出沉闷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头盔应声掉落在地,滚了几圈,发出空洞的回响。整个王座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时间仿佛凝固了!
铁冠的重量压得玛格娜颈椎发疼,冰冷的金属边缘带着毛刺,瞬间划破了她耳后娇嫩的皮肤,一丝温热顺着颈项流下。但这微不足道的刺痛,远不及她心瞬间沉入冰窟的万分之一寒冷!上次在塔斯岛,戴蒙就曾戏谑地将这顶铁冠戴在她头上,半真半假地喊她“狭海女王”。那时她就知道这是戴蒙的恶作剧和危险的试探。可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敢!竟然敢当着满朝文武,当着韦赛里斯国王和铁王座继承人雷妮拉的面,再次做出如此僭越、如此充满恶意挑拨、足以将她置于万劫不复之地的举动!
接着,戴蒙那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响起,清晰地在死寂得如同坟墓的大厅中回荡,充满了刻意的“赞赏”和恶毒无比的引导:“在这场奠定王国百年基业的战役中,我们的玛格娜公主居功至伟!她的谋略洞察敌情,她的勇气令三军折服,她的龙焰焚尽敌胆!如今在狭海沿岸,从多恩边疆到五指半岛,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们坦格利安的‘狭海女王’玛格娜·坦格利安?!” 他刻意加重了“女王”这个禁忌的称谓,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扫过脸色瞬间煞白的雷妮拉和眼神骤然变得阴鸷锐利的奥托、阿莉森,“这顶象征胜利与征服的冠冕,自然该配给最配得上它的女王!不是吗?我的哥哥?” 最后一句,他将问题抛给了脸色铁青的韦赛里斯。
“狭海女王?!” 韦赛里斯、雷妮拉、奥托、阿莉森,所有人的心头都像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玛格娜心中的怒火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几乎要喷薄而出,焚尽眼前这个疯子!她以为经过石阶列岛并肩浴血奋战,她和戴蒙之间那根深蒂固的敌意能稍有缓和,现在看来,她大错特错!这个混蛋叔叔,就是个彻头彻尾、唯恐天下不乱的疯子!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猜忌她!把她架在权力的烈火上炙烤!用她的血来铺就他通往铁王座的路!
玛格娜强压下心头的滔天怒火和刺骨的寒意,稳了稳几乎要冲破胸腔的心跳。她立刻伸手,毫不犹豫地想要将头上那顶象征着灾祸与猜忌的铁冠摘下。她向前一步,单膝跪地,双手将那顶冰冷的铁冠高高捧起,举向王座上的父亲,声音尽量保持平静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父亲,戴蒙叔叔的玩笑开得太过火了,有失体统。这顶冠冕,是战士们浴血奋战、为国捐躯的象征,是王国不容置疑的胜利荣耀。唯有您,”她抬起头,异色的眼眸直视着韦赛里斯,“维斯特洛最贤明、最仁慈的国王,才真正配得上拥有它!它只属于您,也只应属于您!”
她的话语清晰有力,试图挽回局面,消弭这致命的猜忌。然而,就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戴蒙竟再次伸出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和一种近乎戏谑的恶意,他猛地又将那顶冰冷的铁冠,以一种更加歪斜、更具侮辱性的姿态,重重地扣回玛格娜的发间!他甚至俯身凑近脸色铁青、身体微微发抖的韦赛里斯,用只有兄弟二人能听清的、带着无尽恶意和冰冷嘲弄的耳语,轻轻说道:“现在,看清楚了吗,我亲爱的哥哥?谁……才是真正的威胁?谁……才配得上这顶王冠?” 他要把猜忌的种子,用最恶毒的方式,深深埋进韦赛里斯那早已布满裂痕的心中!
这句话如同九霄惊雷,在韦赛里斯脑中轰然炸响!他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一般,猛地从玛格娜头上夺过那顶冰冷的铁冠,动作粗暴得扯乱了玛格娜银白色的长发,几缕发丝被铁冠的毛刺勾断。他紧紧攥着那粗糙沉重的铁冠,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白色,仿佛那不是象征胜利的冠冕,而是一块能灼伤他灵魂的烙铁。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几乎是跌坐回那冰冷、布满倒刺的铁王座上,发出了一阵痉挛般的大笑,笑声干涩、嘶哑,充满了强行粉饰的荒谬感:“哈!哈哈!狭海女王?!我的女儿玛格娜是狭海女王?!戴蒙!你这个玩笑开得……开得也太离谱了!” 他挥舞着手中的铁冠,像是在驱散什么不祥的阴霾,更像是在说服自己,“玛格娜她……她怎么可能适合当什么女王?她就是个孩子!一个……一个喜欢玩打仗游戏、不懂事的莽撞孩子罢了!” 他企图用这种拙劣的玩笑和刻意的贬低,来化解眼前这令人窒息的尴尬和致命的猜忌,安抚自己内心骤然升起的巨大恐慌。
然而,他看向玛格娜的眼神深处,那份刚刚因父女重逢而升起的温情与后怕,已被一层厚厚的、名为“忌惮”的寒冰所彻底覆盖。在韦赛里斯此刻的眼中,一身染血战甲、眼神锐利如刀、被戴蒙强行戴上象征王权的铁冠的玛格娜,身影竟渐渐与那个桀骜不驯、野心勃勃的戴蒙重叠!如果……如果玛格娜也有了争夺之心呢?如果她也想要铁王座呢?现在的她,拥有足以震慑七国的显赫战功,拥有强大的巨龙沃米索尔,甚至开始赢得底层民众狂热的民心……这太像当年的戴蒙了!不,甚至比戴蒙更危险!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恐惧!
而雷妮拉,听到“狭海女王”这个如同诅咒般的称呼,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彻骨的手狠狠攥住、揉捏!她知道玛格娜为何参战,知道她是为了守护王国,为了支援戴蒙,也为了维护坦格利安的威严。她也知道玛格娜此战必然会声名大噪。她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翻涌的酸涩、刺痛和被侵犯领地的愤怒,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得体的笑容,走上前来。表面上,她是为妹妹解围,缓解这僵硬到极点、充满火药味、几乎要爆炸的气氛。
“父王说得对,戴蒙叔叔的玩笑太过火了,有失亲王体统。”雷妮拉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松,她走到玛格娜身边,伸出手想要扶她起来,指尖却在触碰到玛格娜手臂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战甲时,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仿佛那甲胄带着灼人的高温。“恭喜你,玛格娜,”她的目光落在玛格娜脸上,努力想表现出真诚的喜悦和关心,但那笑意却无法抵达眼底,“平安归来,还立下了如此……不世之功。”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你不知道,这些天我有多担心你,日夜在神木林向七神祈祷你能平安无恙。” 然而,她话语里的“恭喜”和“担心”,在玛格娜听来,却充满了言不由衷的勉强和冰冷的隔阂。
雷妮拉心中的嫉妒如同疯狂滋生的毒藤,缠绕着她的理智——骑着龙征战四方,让世人再次感受坦格利安无可匹敌的威严与力量,这本是她作为继承人渴望去做、渴望去建立的功勋!她甚至曾不顾父亲的约束,强烈要求飞去支援戴蒙!可她的渴望被现实和父亲“保护性”的约束所压制,而这一切,却被玛格娜做到了,做得如此耀眼夺目,甚至赢得了民心!此刻,她心中那点阴暗的猜忌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冒头:玛格娜如此积极地参与这场远离君临的战争,赢得如此巨大的声望和民心,是否……是否也想成为下一个奥托?把她雷妮拉当作傀儡来操控?甚至……她是否对戴蒙也并非全无感觉?他们那该死的、令人作呕的空中默契!
可对妹妹根深蒂固的深厚感情又让她陷入巨大的痛苦和纠结。再加上看到玛格娜与戴蒙之间那外人难以介入、仿佛自成天地的默契氛围,她感觉自己珍视的“小月亮”正离她越来越远,心也跟着那个危险的男人飘向了不可知的深渊,她快要抓不住了!这种即将失去的恐慌,让她对玛格娜的态度变得前所未有的尖锐和疏离。
玛格娜此刻的心情,只剩下冰冷刺骨的愤怒和深入骨髓的悲哀。她不在乎什么“狭海女王”的虚名,不在乎那些朝臣们或敬畏或猜忌的目光。但当她看到父亲韦赛里斯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如同看戴蒙般的忌惮时,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而姐姐雷妮拉那言不由衷、充满隔阂的“恭喜”和“担心”,更是在她心头的伤口上撒了一把滚烫的盐。她现在只想把旁边那个笑得一脸恶意、如同恶魔般的戴蒙拖出去,用“暗黑姐妹”在他身上捅出十七八个透明窟窿!
所以,当韦赛里斯强作镇定,开始论功行赏,慷慨地将土地、荣誉和堆积如山的金银赐予博洛斯·拜拉席恩、泰兰·兰尼斯特(虽未到场)以及所有参与战役的将领贵族时,唯独“遗忘”了站在大厅中央、一身浴血战袍、刚刚被他拥抱过的玛格娜。
他甚至用一种近乎打发般、带着疲惫和刻意疏远的语气对玛格娜说:“玛格娜,你也累了,去看看伊耿、海伦娜和伊蒙德吧,他们很想你,念叨你很久了。” 仿佛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需要去哄孩子的角色,而非这场战役的关键功臣和力挽狂澜的英雄。
玛格娜的心彻底沉到了无底深渊。一种被父亲刻意忽视、防备、甚至抛弃的冰冷悲哀瞬间淹没了她。她的功劳,她的付出,她的血汗,在父亲眼中,似乎都抵不过戴蒙一句恶毒的挑拨和那顶该死的铁冠带来的猜忌!她为守护而流的血,成了刺向她自己心脏的利刃!
雷妮拉适时走上前,伸手搀住韦赛里斯疲惫不堪的胳膊,脸上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疏离和对父亲权威的维护:“父亲累了,今晚还有盛大的庆功宴,庆祝我们伟大的胜利。玛格娜,你去换件衣服吧,海伦娜昨天还说,要把新摘的矢车菊编成最漂亮的花环送你。” 她试图将玛格娜支开,仿佛她留在这里只会让气氛更加尴尬。
玛格娜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抬起冰凉的手指,轻轻地、带着最后一丝眷恋,碰了碰雷妮拉包裹在华贵丝绒下的手臂。她的指尖冷得像深冬的寒冰,一如她此刻被彻底冻结的心。
就在这时,阿莉森王后那带着虚假温柔和胜利者姿态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插了进来,如同毒蛇吐信:“是啊,玛格娜,你的宫廷礼仪课也该继续了,荒废了这么久。毕竟,”她走到玛格娜身边,微微仰头看着比自己高一些、一身肃杀之气的玛格娜,眼中那份掩藏不住的轻蔑与算计,像无数细小的毒针,密密麻麻地扎向她,“即使是尊贵的龙骑士、战场归来的英雄,也需要懂得红堡的规矩和淑女的体面,才能在宫廷中真正立足,赢得应有的尊重,不是吗?” 她的话语绵里藏针,将玛格娜的战功与“不懂规矩”挂钩,暗示她配不上现有的荣耀。
玛格娜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阿莉森,扯动嘴角,露出一抹冰冷而极具讽刺意味的笑容,那笑容让阿莉森心头一凛。“多谢王后‘关心’。”玛格娜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凛冽的寒意,“不过比起我的礼仪是否合乎您的心意,”她话锋陡然一转,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阿莉森的软肋,“我更担心伊耿王子的高级瓦雷利亚语学习进度。梅罗斯大学士前些日子忧心忡忡地向我提起,伊耿王子连最基本的瓦雷利亚语词根都念得含混不清,错误百出,甚至将‘龙焰’(dracarys)念成了‘螃蟹汤’(krabbarys)。想来……”她刻意顿了顿,声音清晰地在寂静的大厅中回荡,让所有朝臣都听得一清二楚,“王后您日理万机,既要掌管宫廷内务,又要为王子们的未来筹谋,在王子学业这等‘小事’上,怕是分身乏术,无暇顾及吧?” 她将矛头精准地指向了阿莉森最在意的儿子,也暗示她身为母亲却疏于教导。
阿莉森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如同被当众扇了一记耳光,被这当众的讽刺和对其母职的质疑气得浑身发抖!她的儿子伊耿是她最大的软肋和骄傲,岂容他人置喙?奥托·海塔尔立刻向前踏出一步,鞋跟重重地敲击在光洁如镜的石地板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响声,厉声喝道,声音里充满了被冒犯的愤怒:“玛格娜公主!请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辞!公然顶撞王后,质疑王子教育,目无尊长,看来你真的需要去修女院好好静修一段时间,学习如何做一个温顺、懂礼、安分守己的好女儿了!” 他直接祭出了最严厉的惩罚——禁闭修女院。
“够了!”韦赛里斯猛地挥手,疲惫而烦躁地打断了奥托的斥责,也驱散了所有在他耳边嗡嗡作响、让他头痛欲裂的争执。他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深深的、近乎绝望的疲惫:“都散了吧!玛格娜,去育儿塔!去看看孩子们!”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仿佛那是唯一能让他暂时逃避这令人窒息局面的地方。
玛格娜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到极点的笑容,依言行礼告退。转身离开的瞬间,她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戴蒙那压抑不住的、充满恶意的低笑声;听到韦赛里斯压抑的、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和与大臣们疲惫不堪的交谈声;听到雷妮拉华贵裙摆掠过冰冷石地面时那细微却无比刺耳的沙沙声。但她最清楚的,是铁冠边缘在她耳后留下的那道细小伤口,此刻正渗出温热的液体,与凝固的血迹混合在一起,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被权力亲手烙下的伤疤。它比战场上任何敌人的龙焰都更灼痛,比任何淬毒的刀剑都更锋利,深深地刻进了她的骨髓里,成为她灵魂上永恒的印记。
育儿塔的阳光总是温暖而明亮,带着孩童特有的无忧无虑的气息,与外面冰冷残酷的权力世界格格不入。玛格娜推开门,七岁的伊耿立刻像颗小炮弹般冲了过来,蛮横地挤开也想扑上前的伊蒙德,一把抱住玛格娜沾满灰尘和血迹的腿,小脸兴奋得通红:“玛格娜!大英雄!你太厉害了!我长大了也要像你一样,骑龙上战场杀敌!把那些坏蛋都烧成灰!” 玛格娜看着这个被宠坏的小霸王,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伊耿那头柔软的银金卷发。
海伦娜踉踉跄跄地扑过来,银金色的小辫子上别着几朵新鲜的、如同天空碎片般的矢车菊,还沾着清晨的露珠和几片小小的绿叶。“玛格娜姐姐!戴海伦娜的花环!”小女孩的声音清脆得像银铃,带着天真的笃信和不容置疑,“神木林的心树悄悄告诉我啦,戴着它,七神会保佑姐姐永远平安!永远不受伤!” 她踮着脚,努力将花环举高。
听着这稚嫩而纯粹的童言,玛格娜那颗被冰封刺伤、几乎碎裂的心,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温热的泉水,裂开的缝隙在悄然愈合,冰封的血液开始重新流淌。她蹲下身,温柔地接过那顶用湛蓝色矢车菊和洁白如雪的铃兰精心编织成的花环。
阳光透过纤薄的花瓣,在她银白的发丝间跳跃、流淌,仿佛洒下了一片小小的、璀璨而温暖的星河。比起刚才那顶冰冷沉重、沾满阴谋与猜忌、险些将她置于死地的铁冠,海伦娜这顶用童真、无条件的爱意和美好祈愿编织的花环,才是她此刻最渴望、最珍视的珍宝。她珍重地将花环戴上,俯身在海伦娜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如羽毛的吻:“谢谢你,我的小海伦娜,姐姐很喜欢,非常、非常喜欢。” 矢车菊的湛蓝与铃兰的洁白在她发间交相辉映,散发出清新淡雅的芬芳,暂时驱散了萦绕不去的血腥味。
这时,一直被伊耿挤在后面的伊蒙德,终于找到了机会。他小小的身子像只执着的、寻找温暖的小兽,蹭啊蹭地挤到了玛格娜的膝前。仰着头,淡紫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她,里面盛满了孺慕和一种超越年龄的专注。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小小的、显然是新做的木剑,剑鞘上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醒目的、用力极深的字母“M”——那是玛格娜名字的首字母。
他悄悄伸出小手,冰凉的手指紧紧握住玛格娜的一根手指,声音带着告状的委屈和一丝不属于三岁孩童的倔强与狠厉:“玛格娜,你不在的时候,伊耿又抢了我的木马!还把它摔坏了!不过……我把他推倒了!他自己摔疼了屁股!活该!” 他挺了挺小胸脯,带着一种报复后的得意。
玛格娜心中了然,再次蹲下身,与伊蒙德平视。她的指尖温柔地拂过他苍白额角上那处淡淡的、新添的红色擦伤——显然,那是伊耿被推倒后恼羞成怒,反击推搡时留下的印记。
她张开双臂,将这个敏感、早熟、内心充满不安全感的小男孩轻轻拥入怀中,手臂感受到他瘦小身体的轻微颤抖。她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如同最温暖的港湾:“我的小伊蒙德做得对,保护自己的东西没有错。但是下次,如果伊耿再欺负你,不要只是自己一个人去反击。”她捧起他的小脸,直视着他淡紫色的眼眸,“一定要告诉姐姐,或者告诉科尔爵士,好吗?姐姐会保护你,永远都会。”
伊耿听到弟弟告状,立刻不服气地在玛格娜怀里扭来扭去,气呼呼地瞪着伊蒙德,刚想嚷嚷反驳“是他先抢我的!”,却被玛格娜一个平静却极具威慑力的抬眸给堵了回去。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让伊耿缩了缩脖子,只能鼓着腮帮子,用眼神表达不满。
“他们说你是英雄,”伊蒙德依旧仰着小脸,淡紫色的眼眸里盛满了纯粹的、近乎盲目的崇拜,清晰地倒映着玛格娜戴着花环、如同月光女神般的身影,“说你骑着沃米索尔,喷出好大好大的火,像太阳掉下来一样,把坏蛋们都烧死了!一个都不剩!”
玛格娜的心瞬间柔软得像初春融化的雪水。她轻轻抚摸着伊蒙德柔软的发顶,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如同在讲述一个秘密:“英雄……有时候也会害怕的,小伊蒙德。” 她看着孩子清澈见底、不染尘埃的眼睛,那里只有全然的信任,“但害怕的时候,就想想那些需要我们保护的人,就像你,就像海伦娜,就像伊耿,就像雷妮拉姐姐……想到你们,就有了拿起剑、骑上龙的勇气。”
“疼吗?”伊耿的注意力忽然被玛格娜耳后那道被铁冠边缘无意刮出的细小血痕吸引,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着,小脸上满是真切的关切,“我被伊蒙德咬……哦不,是摔跤的时候也疼!要我给你呼呼吗?呼呼就不疼了!” 他鼓起腮帮子,作势要凑过去,像模像样地吹气。
“才不是我咬的!是你自己摔的!笨蛋伊耿!” 伊蒙德立刻反驳,小脸涨得通红,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污蔑。
两个孩子又像两只斗气的小公鸡般吵嚷起来,稚嫩的童声在温暖的育婴塔里回荡。玛格娜看着他们,连日来的沉重、愤怒和委屈仿佛被这充满生命力的吵闹驱散了些许,忍不住从心底溢出几声低低的、带着疲惫却真实的轻笑。她温柔地将他们分开,一手揽住一个。
海伦娜忽然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玛格娜胸前战甲上那冰冷、狰狞的龙纹浮雕,仰起小脸,紫罗兰色的眼眸里盛满了窗台上洒落的金色阳光,带着孩童天真的不安与最深切的依恋:“玛格娜姐姐……你会永远陪着我们吗?” 她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一种近乎祈求的纯真,“就像神木林里的那棵古老的心树,根扎得深深的,永远……永远不会倒下?永远都不会离开海伦娜?”
玛格娜望着孩子那双倒映着阳光和自己身影、写满全无保留信任的眼睛,心中所有的冰冷、愤怒、委屈和猜忌,仿佛都被这纯净的目光彻底涤荡一空。她低下头,再次吻了吻海伦娜带着奶香气的额头。矢车菊的湛蓝与铃兰的洁白在她银白的发丝间轻轻摇曳,散发着清新而坚韧的芬芳。
几片细小的花瓣飘落,粘在她染着敌人暗褐色血渍的冰冷战甲上。红与蓝白交织,形成一幅奇异而动人、象征着守护与牺牲的永恒画面。比起戴蒙强加的铁冠带来的猜忌与灾祸,比起韦赛里斯冰冷的防备与抛弃,比起雷妮拉那层令人心寒的隔阂与疏离,这顶用童真、无条件的依赖和纯粹的爱编织而成的花环,才真正让她感到了灵魂深处的安稳与平静。它比世间任何镶满宝石、象征无上权力的王冠都更珍贵,更温暖,是她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冠冕。
“会的,我的小海伦娜。” 玛格娜轻声承诺,如同立下最神圣的、以血为证的誓言。她握住海伦娜柔软的小手,轻轻贴在自己胸前冰冷的龙鳞甲上,那里,一颗心脏正沉稳有力地跳动着,如同巨龙沉睡时悠长而有力的低吟,宣告着守护的决心:“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没人能伤害你们。我会守护你们,就像守护雷妮拉姐姐那样,”她的目光扫过三个孩子,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龙焰般的炽热与坚定,“至死方休。”
就在这时,远处红堡主堡的方向,传来了宣告庆功宴开始的、悠长而嘹亮的号角声,穿透暮色,带着虚伪的欢庆气息。玛格娜抬手,指尖轻轻拂过海伦娜为她戴上的花环,感受着花瓣柔嫩而坚韧的触感,缓缓站直了身体。夕阳金色的余晖透过高窗,如同熔金般洒在她染血的战甲上,那些暗褐色的血渍在光线下泛着深沉而悲壮的暗红色,宛如一朵朵永不凋零、带着尖刺的钢铁玫瑰,在暮色中傲然绽放。坦格利安的玫瑰,生来便带着荆棘,在血与火中淬炼,也注定在血与火中……守护她所珍视的一切,直至生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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